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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孩子重生记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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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妈妈忙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对王满道了谢,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温言细语说着话,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王满按掉录音机,“咔嚓”一声,像是关掉所有音源,整栋大楼变得无声无息,像是一只纹丝不动的大猫。她推门,看到王妈妈正站在防盗门后面,被她撞见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里,躲了下视线,又有点渴盼地望了回来。

    王满抱着录音机慢慢往房间走。

    王妈妈试探地走在后面,轻声问:“给你擦擦身体好吗?洗洗脸,泡泡脚,妈妈会轻点的。”

    她手重,每回给王满洗澡洗头都会让王满痛不欲生,所以王满会说话后坚决地否掉了她的洗澡权,转让给了外婆。

    这会儿她实在担心女儿不接招,她虽然文化低,可也清楚地知道,任何矛盾都是越早解决越好,尤其是在孩子这方面,任何的拖延都是对对方爱意的无情消耗。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闺女,就像是两座长期和平共处的城池突然起了冲突,友国眼看着就往敌国方向恶化,她得想方设法熄灭掉对方起兵的一丝半星的可能性,还得尽量润物细无声地、轻拿轻放地接近。

    “妈妈保证会轻轻的好不好?”她这辈子都没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讲话,缠绵如三月春雨,黏黏地依附到人皮肤上面。

    王满大拇指摩挲着录音机,鼻尖莫名一酸。

    她想起来上辈子刚被接回来的时候了,王妈妈也是这样的语气,问她是喝可乐还是喝雪碧?但她当时盯着墙上挂着的那一张超大的全家福——没有她的全家福,瞥了眼已经端着啤酒和王爸爸推杯换盏的王柏,两人嘴上说着庆祝她归来的话,但互拍肩膀亲昵非常,俨然把她衬托成了一个外来人。

    小女孩的心思脆弱又敏感,她还没学会如何表达善意,就已经无师自通竖起浑身的刺来钻牛角尖。她从最冷漠无情的角度来揣摩人意,却没想过其实别人也可能只是惴惴不安,因为太在乎她的想法,太怕她难堪才努力地在扮演丑角粉饰太平以图搏她一乐。

    “好。”王满推翻记忆中那个瞬间就爆发脾气掉头就走拒绝吃饭的自己,这样轻轻地应答了一声。

    王妈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脸喜庆地去打热水拿毛巾,而这些早就备好了。

    王柏和王爸爸也立马关掉了球赛,停止了嚷嚷着巴西牛还是阿根廷牛的话题,围绕在她身边转悠着找乐子。

    王满绷不住脸,扑哧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妹妹最喜欢我了!”王柏吐出一口气,终于理直气壮地叫了一声。

    王爸爸亲亲女儿的脸蛋,用胡子扎着她玩,直到王满越笑越开,被他逗得在床上打滚后才站直身体,哼着歌去厕所刮胡子。

    夜越来越深,王妈妈如约轻手轻脚给她擦身体,还没擦完王满就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她拨开女儿额头被汗湿了的刘海,擦得清清爽爽地,才终于在脸上绽了个笑容,关灯出去了。

    一场可能引发长期割据战的导火线,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样翻了篇。

    而隔壁说好了出差几天的周爸爸,却在几个月后仍然没有回来。

    周妈妈用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谎言来粉饰真相,周和一次又一次的相信,然后开心地讲给王满听,谈及自己爸爸可能在外面那片天地做出的“伟大的事”,周和永远都是一副又崇拜又敬仰的神情。

    可随着周爸爸归来日子的无限延长,周和再小也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谈起那些事情的兴致越来越低沉,直到后面都有些朦朦胧胧地,抠着手说了一句:“可是,我快要不记得我爸爸的样子了……”

    “真笨。”王满尽可能地安慰他,“你记性也忒差了吧,我都记得呢!”

    周和看着她:“真的吗?”

    王满点头:“是的啊,你的爸爸特别特别高!”

    周和问:“有多高呢?”

    王满踮着脚把手往上扬:“有那么那么的高,比五个你还要高!”

    周和眼里又充满了希冀:“真的吗?我的爸爸这么厉害啊。”转而又垂头丧气地说,“可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把阿和忘记了吗?”

    王满又说:“你是不是傻呀?因为你的爸爸是个特别厉害的人,所以他才一直不回来呀,他肯定去完成特别伟大的任务了!你看西游记不就是吗?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真经,你爸爸才走了几天呀,说不定连一难都没通过呢。”

    周和被说服了,央视正好在播放《西游记》,他就每天按时收看,一边看一边憧憬地把美猴王代替为自己的爸爸,幻想着他现在到了哪一站,通过了哪些难关,还有多久可以回到家,然后兴高采烈地和王满分享。小家伙升了小学后,还学会了做笔记,买了一本大开页的本子写满了鬼画符,还一板一眼跟王满解释其间的含义。

    王满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猜测,但毕竟没有被证实,她就发挥她以前混二次元时练出的一手好画艺,在周和的所有鬼画符的后面都配上一些q版图画,然后被周和珍之重之地收藏起来。

    这样的日子往前滑过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一天,周妈妈突然换上了新裙子,牵着周和每天往离家最近的车站走,说是周爸爸快要回来了。

    周和拿着笔记本,开心得不行,蹦蹦跳跳跟在周妈妈的身后。

    两人风雨无阻每天按时往车站那儿等着。

    王满也习惯性地画一些画每天给周和送过去,直到有一天她敲隔壁的门,迟迟地没有人回应,第二天也没人回应,此后再也没人回应,那个小天使一般俊美的少年,没有跟她打一声招呼就彻底消失,而这座房子就如同先前一样,一点一点落上了灰。

    仿佛从未有人住过似的。
Chapter 11
    周和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下午,他放学回到家,被周妈妈牵着来到车站,一如之前好多天一样,周妈妈温言软语讲着周爸爸的事情,在妈妈的嘴里,爸爸是一个英雄人物,他可以和好多妖魔鬼怪作斗争,像电视里的那些神仙一样,金光闪闪从天而降。

    周和拉着妈妈的手,周妈妈的手特别柔特别软,还有种淡然的香味,他觉得特别安心,连上课时被老师批评不要胡思乱想、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之说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他相信妈妈,一定是老师有问题,他的爸爸和妈妈说的一模一样。

    两个人坐在车站的椅子上面,看着车辆来往穿梭,天色一点又一点变暗,天边燃烧起愤怒的火烧云,红得妖娆诡异。一辆破烂的黑色轿车上面走下来两个人,他都认识,那些是爸爸的好朋友,一个是安叔叔,一个是明叔叔。

    他们走到周妈妈跟前,拿出一张很薄很薄的纸,周妈妈看了,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不会的……”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嫂子……请节哀,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们和周哥是过命的兄弟,他不在了,由我们来照顾你。”

    他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像是有一只冰冷尖利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周和由内至外散发着寒气,用脑袋顶开两人,小兽一般怒吼:“你们骗人!”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被顶得一趔趄,险些摔倒,但他们没有半分怪罪,只是摸着周和的脑袋说:“阿和,孩子,我们会把你当亲儿子来看待的。”

    当亲儿子?把谁?

    ——哦,把我。为什么?

    周和迷茫又无助,每一个词汇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叠加在一起他就不大懂了,语文老师讲到比喻句的时候,从未举过这样的例子啊。他本能地往周妈妈怀里钻,惶恐地问她,“妈妈,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有爸爸,不想要别的爸爸,我只是我爸爸一个人的亲儿子。”

    “对,你有爸爸。”周妈妈身体还在颤抖,如秋风中瑟瑟的叶子,可声音却是坚定地,“你有爸爸,他只是出远门了,阿和,还记得妈妈跟你讲的故事吗?不要怕,爸爸这次走得远了点,他迷路了,等他找到路就会回来了。”

    “爸爸真笨,他怎么会迷路呢?”周和紧紧扯着周妈妈的衣摆,茫然又无措地问道。

    周妈妈努力地抱紧孩子,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爸爸不是笨,是走得太远了,等他走近了就会回来了。”

    两个大男人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好似两根铁柱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周妈妈牵着周和回家,刚关上门,她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地上,扶着鞋柜子无声地流泪。

    周和傻愣愣地站在一边,他想,“妈妈怎么了?”

    又埋怨周爸爸,“出差不好好出,就知道跑太远,以后回来了可得骂一骂他,真不乖,我都知道放学了要准时回家。”

    电话铃突然响起。

    周妈妈这才软趴趴地站起来,走到电话前,清了清嗓子才接通,也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她突然脸色大变,连忙应了声:“我马上回去!”,然后飞快地收拾行李,交待周和,“我们要出门一趟,阿和乖,把想带上的东西都拿着好吗?”

    周和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呀?”他昨晚写的那页纸还没有送给隔壁的王满看呢。

    周妈妈说:“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周和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那怎么办呢?“应该晚一点也没关系吧,反正她那么贪玩,等我回来了再去找她。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如果能遇到什么好吃的,给她带一份就好了。”他心想着,然后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乖乖地放进了书包,又把存钱的小猪陶罐放了进去,想了想,把这些天所有的笔记都收集好,和那个已经旧了的医药箱一道,全放进了书包里。

    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妈妈特别着急,牵着他一路狂奔,先坐公交到了长途汽车站,买了票抱着他挤了上去。长途汽车上人特别多,周和努力地抱着书包,在缝隙间看到窗外残阳似血,几只纯黑的鸟挥着翅膀啼鸣而过,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声,眼睁睁看着长途汽车的门缓缓关上,感觉那扇门似乎把什么隔绝在了外面,让他永久地失去了。

    ~

    王满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她身上有着射手座最典型的朝三暮四,没了一个小伙伴,还能有千千万万个小伙伴,她怎么会孤单?

    可是,前提是两人好聚好散。

    ——哪怕是撕逼撕破脸、打架打上天再宣布老死不相往来,她都可以真挚地痛苦难过上一阵子,每天茶饭不思辗转反侧痛哭流涕,然后拍拍屁股,不带走一丁点儿灰尘地和往事告别,顺利地走出泥潭。

    周和走得太匆忙,既没有跟她吵架,也没打声招呼说不回来了,甚至两人还约好了以后天天见面,天天跟对方讲故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切戛然而止,王满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用难过还是用顺其自然的心态来面对,一股气堵在她心口处,怎么也发散不出来,王满愤怒地踢了一脚隔壁的铁门,抖落一层灰,“大宝才跟你天天见呢!再也不见!哼!”

    嘴上这么说,但她转过身还是去问王妈妈:“周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打探情报消息堪比fbi的王妈妈第一次卡了壳,对门周家跟王家关系相当亲密,朝夕共处了这么久,她还真不知道周爸爸是做什么的,与其说不知道,倒不如说不相信:“……他跟我说他是码头帮别人卸货的……我觉得不像啊,我有一次去码头那附近过,还准备找他看能不能拿点便宜的海货,但问了一圈都说没这个人,回来我问了一嘴,他说他换了个工作没告诉我,换成了跑长途汽车。你说这人身上这气质,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个跑车的,可我也不可能继续问吧,邻里邻居的,有点*也没什么,万一人真是的呢,你去打探消息,这不伤人感情吗?”

    “那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王满问道。

    王妈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没具体讲,只含糊说:“你云姨说他出差了。”

    也就是说从王妈妈这吐不出什么消息了。

    王满有点怅然,对着柜台发愁,被外婆炸出的金灿灿的红薯丸子堵住了嘴,这丸子刚出锅没多久,温度正正好,一口咬下去绵软又有嚼劲,红薯的甜味在口腔中如炮竹般炸开,缠绵在舌尖上,吞下肚又妥帖又温和。她还没来得及从惆怅中走出来,已经情不自禁地下嘴了三个,等转过念头了,看到一堆胖嘟嘟的小球球堆在一块儿的可爱模样,她干脆自暴自弃,端着一盘坐到一边吃了起来。

    这事过去没多久,意外发生到了王爸爸的头上。

    他在给一家用户打柜子的时候,一不小心从梯子上面踩空,虽然反应比较快,但也来不及阻止,就那样摔了下来,脚踝处骨折,不算太严重,但伤势也不轻,打上了石膏躺在家里暂时不能动弹。

    上次洪灾后,王爸爸意识到人手的重要性,收了两个徒弟,手艺没到出师的地步,但一般的活计也能包揽。王爸爸把两人放了出去,靠在家里床上,还乐观得意地说:“看我多棒?在家玩都有钱赚。”

    王妈妈不理他,但还是带了王满一道儿来菜市场买菜,想买点好的给王爸爸补补。

    说来惭愧,王满菜园子逛过无数回,来菜市场还是头一遭,真新鲜,但并不算是美好的体验,人太多了,空气中散发着各式各样菜色原始的味道,还有接踵人群身上散发的各种味儿,夹杂在一起,那感觉——简直了!

    王满忍着不适应往里走,路过卖鱼的那一片,脚背上沾上了卖家倒鱼时溅起来的水,一小片鱼鳞沾到了她脚上,还有股子腥味腾腾而起。她有点洁癖,忙拿纸擦了,握着纸巾却找不到垃圾桶,正处高峰期,处处皆是嘈杂之声,垃圾随地可见,但随手扔掉不是她的风格,王满只好捏着纸巾,在各种款式的讲价声中眼花缭乱地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体验。

    逃生般回到家,跟王柏大致一说,后者拍着胸脯说:“下次我陪妈妈去,我以前经常去,还能帮妈妈讲价呢。”

    王满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浓烈的羞耻。

    这世间有人能一生天真无邪保持童心,也有人一落地便深刻体会到世态炎凉艰辛,划开两者的区别无非是有没有人护着罢了。

    她两世都活在家人树立起来的保护罩中,从未忧心,无需忧心,纵使家境普通,她依然能享受到其中精华,过上快乐无忧的日子。

    谁曾见过被生活鞭笞着苟延残喘自顾不暇的人抱怨被爱得不够?

    只有那些被宠坏了的熊孩子,她们十指不沾阳春水,被端着捧着,高高在上半空中看着别人为她们服务,屏蔽于世俗之外,个个自视为遗世独立的高人,方有那空闲的脑子去容纳一些“别人爱不爱我”“别人够不够爱我”这些无厘头忧伤蛋疼的话题。有朝一日她们走下神坛,亲自触碰到外面的世界,没了保护罩的庇佑,才会分分钟彻底被世俗撕破脸皮。

    知拥有之可贵,知失去之痛楚。

    ——王满这程度,远远不算被世俗撕破脸,顶多算是被吐了口口水,但她那混沌的脑子,终于也在这口尚且清新的口水中苏醒了过来。

    她就像是一颗被保鲜膜罩住的小幼芽,在沉睡许久后,终于悠悠转醒,将头顶钻出保鲜膜,呼吸到了一口真正的空气。

    这改变来得很明显,连王妈妈自己都没想到,只是顺便的一件小事,竟然成了女儿成长的助力。

    王满再也没怀揣着得过且过的悠闲心态,开始审视自己,审视人生,真正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了。
Chapter 12
    “熊”途十几载,非一日之功也。

    则往“不熊”之路,自然也非一日所能达矣。

    王满把留到腰部的长发高高地绑起来,趴在那张被她霸道地划了极不平等楚河泾渭线的书桌上面,在作文本四四方方的方格里面认真地填充进八百余字的计划书,小到几点睡觉起床,大到何时赚钱养爹妈,用何等方式,摆多大的排场,洋洋洒洒生动流畅,写完之后她又回顾几遍,越看越满意,手痒痒地拿蜡笔作画,用掉了一整本作文本,方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截至目前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意义的事情来,但她还是透过这个本子看到了一片美好前景,仿佛自己刚才挥斥方遒,打下了一片江山。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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