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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虎-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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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华丽帝王的尊贵,在他眼里看来,竟算不了什麽。
凤娘忽然鼓起勇气,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诉我。";这人道:";你问。";
凤娘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这人沈默着,慢慢的转过身,去看挂在棺材外面的一幅对联";安思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似秘藏。";凤娘反覆看了几遍,苦笑道:";我看不懂。";
这人道:";这是地藏十轮经上的两句经文,地藏菩萨因此而得名。";凤娘吃的看着他,道:";难道你就是地藏菩萨?";这人缓缓道:";这两句话虽然是佛经上的,但是也包含着剑法中的真义。";他的眼睛更亮:";普天之下,能懂得这其中真义的,只有我一个人。";凤娘还在等着他回答刚才的问题。
这人又道:";这里就是地藏的得道处,他虽然得道却决不成佛,而是常现身地狱中。";他的目光忽又黯淡:";这二十年来,我过的日子,又何尝不像是在地狱中。";凤娘道:";那麽你……";
这人终於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是菩萨,但是我的名字就叫地藏,其他的都不必知道,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凤娘不敢再问了。
她已看出这人一定有段极悲惨的往事,他的身世来历一定是个很大的秘密。
这人彷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麽多的话了,彷佛忽然觉得很疲倦。
凤娘正想问他:";是不是你要那瞎子送我来的?无忌的人在那里?";他却又躺入棺材,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摆在胸口,连动都不动了。
凤娘不敢惊动他。
别人需要休息睡眠的时候,她从没有因为任何原因去惊动过任何人。
她坐下来,眼睛看着这屋里两扇挂着织锦帘帷的门。
她很想出去外面看看,可是,这是别的人家。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家里随便走动过,不管是谁的家都一样。
她当然也不能就像这麽样坐在这里得一辈子。
幸好瞎子又出现了。
他掀起那织锦门帷走进来,只说了一个字:";请。";这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魔咒,让凤娘不能不跟着他走。
门後是另一个梦境,除了同样华丽的布置外,还多了一张床。
瞎子道:";从今天起,这间房就是你的,你累,可以睡在这里,你饿了,只要摇一摇放在床头的这个铃。随便你想吃什麽,都立刻有人送给你。";他说的就像是神话。
每个人都难免有好奇心,凤娘忍不住问:";随便我要吃什麽?";她想到了逸华斋:";如果我想吃逸华的酱肘子呢?";瞎子用事实回答了她的话,他出去吩咐了一声,片刻後她要的东西就送来了。
凤娘不能相信:";这真是从京城逸华买来的?";瞎子道:";逸华斋的酱肘子,已经不是真的,他们那个铁锅和原汁,已经被我用九千两银子买来了。";凤娘道:";荀不理的包子呢?";
瞎子道:";在那里做包子的大师傅,多年前就已在我们的厨房里。";听起来这也像是神话,却绝对不是谎话,这至少解释很多本来无法解释的事。
凤娘道:";我并不想知道荀不理的大师傅在那里,我只想知道无忌在那里?";瞎子道:";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他死灰色的眼睛里一片空茫,也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凤娘没有再问。
她是个很懂事的女人,她知道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都要等待时机。
如果时机未到,着急也没有用。
但是她却可以问:";你为什麽要花九千两银子去买个铁锅?";瞎子道:";我买的不是铁锅,是那一锅陈年的卤汁。";凤娘道:";我知道那锅汁很了不起,据说就算把一根木头放下去卤,吃起来也很有味道。";瞎子淡淡道:";我们卤的不是木头,是肉。";
凤娘道:";你花了九千两银子,为的就是要买那锅汁来卤肉?";瞎子道:";是的。";
如果是千千,她一定会问:";你们是不是想开家酱肉店,抢逸华斋的生意。";凤娘不是千千,所以她只问:";为什麽";。
瞎子道:";因为我的主人随时都可能想吃。";
凤娘道:";你为什麽不去买?";
瞎子道:";因为就算是骑最快的马,昼夜不停的奔驰,也要二三十个时辰才能买得回来。";凤娘道:";你试过";
瞎子道:";只试过一次。";
凤娘道:";那一次你就连那锅卤汁也买回来了?";瞎子道:";是的。";
凤娘道:";只要是你主人想吃的,你随时都有准备";瞎子道:";是的。";
凤娘道:";如果他想吃……";
瞎子冷冷道:";如果他想吃我的鼻子,我立刻就会割下来,送到他面前去。";凤娘说不出话了。
瞎子道:";你还有什麽事要问?";
凤娘终於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些事。";瞎子道:";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麽。";
凤娘道:";你知道?";
瞎子道:";你想问我,他究竟是谁?怎麽会有这麽大的权力?";凤娘不能否认。
她忽然发现瞎子虽然连眼珠都没有,却能看透她的心。
瞎子道:";你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很温柔、很懂事,从来不会说让人讨厌的话,更不会做让人讨厌的事,为了别人你宁可委屈自己。";他居然也叹了口气,又道:";像你这样的女人,现在已经不太多了。";这本来是句恭维赞美的话,可是他的口气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惋惜。
他那双什麽都看不见的眼睛里,彷佛已看到了她本来的不幸。
做。
这瞎子第二次进来的时侯,已经是两天之後了。
凤娘并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过了两天,这地方无疑是在山腹里,根本分不出昼夜。
她只知道屋角那铜壶滴漏,已经漏出了二十几个时辰。
她觉得很衰弱。
因为她没有吃过一粒米一滴水。
虽然她知道只要摇一摇床头的铃,就可以得到她所想要的任何饮食。
可是她没有碰过那个铃,这屋里任何一样东西她都没有碰过。
虽然门没有锁,她只要掀开那织锦的帷帘,就可以走出去。
可是她宁可待在这里。
因为她从来不愿做她明明知道做了也没有用的事。
虽然她很温柔,很懂事,很能够委屈自己,可是她不愿做的事,也从来没有人能勉强她去瞎子彷佛又在";看";着她。可是这一次他也看不透她了。
凤娘对他还是很温柔,很有礼,一看见他就站起来,道:";请坐。";瞎子没有坐,却掀起了门帷,道:";请。";
凤娘并没有问他这次准备带她到那里去,对任何事她好像都已准备逆来顺受。
她走出这扇门,就看见那个自称为";地藏";的白衣人已在厅里等着她。
桌上摆满了丰富的酒菜,两个石像般伺候在桌旁的昆仑奴,手里托着个很大的金盘,堆满了颜色鲜、成熟、多汁的水果,有并洲的梨、莱阳的枣、哈密的瓜、北京的石榴、南丰的蜜橘、海南岛上的香蕉和菠萝蜜。
他坐在饭桌旁,虽然没有站起来,态度却显得很和气,就连那双眼睛中利刃般闪动的光芒,都已变得温和起来。
在这一刻间,他看来已不再是诡异的僵,而是个讲究饮食的主人。
他对面还有张铺着银狐皮垫的椅子,虽然是夏日,在这阴寒潮湿的地底,还是很需要的。
他说:";请坐。";
凤娘坐下来。
摆在她面前的晚餐是她生平从末见过的丰盛。
白衣人凝视着她,缓缓道:";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无论谁在你这种情况下,都一定不会像你这麽样做的。";凤娘笑了笑,道:";其实我什麽事都没有做。";白衣人道:";你也什麽都没有吃。";
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如果不想吃,谁都不能勉强他,也无法勉强他。";凤娘道:";我也是这麽想。";
白衣人道:";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凤娘等着他说出来。
白衣人道:";赵无忌并没有死,你迟早一定可以看见他的。";凤娘尽量在控制自己,在饭桌上显得太兴奋激动,是件很失礼的事。
白衣人道:";我保证一定让你们相见,我一生中从末失信。";凤娘什麽话都没有再说,什麽话都没有再问。
她举起了筷子。
白衣人也像小雷一样,吃得非常少。
凤娘吃得也不多。
一个已经饿了两三天的人,骤然面对这麽样一桌丰盛的酒菜,本不该有她这麽样优雅和风度。
她却是例外。
因为她自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反抗别人,只有用她的意志。
她无论做什麽事,都尽量克制自己。
白衣人看着她,目中带着赞赏之色,缓缓道:";你应该看得出我是个很好吃的人,但是我却不能吃得太多,而且时时刻刻都需要休息。";他语声停顿,彷佛在等着凤娘问他原因。
凤娘果然适时问道:";为什麽?";
白衣人道:";因为我中了毒。";
凤娘动容道:";你几时中了毒?";
白衣人道:";几乎已经快二十年。";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悲愤而沮丧:";那实在是种很可怕的毒,这二十年来,时时刻刻都在纠缠着,每年我都要去求一次解药,才能保住我的生命,只不过我还是不能太劳累,更不能妄动真力,否则毒性一发作,连那种解药也无能为力。";无论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个多麽骄傲的人,现在居然对凤娘说出了他不幸的遭遇。
这使得凤娘不但同情,而且感激,柔声道:";我想,这些年来你一定受了不少苦。";白衣人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过了半晌,忽又冷笑道:";那解药并不是我去求来的,而是凭我的本事去换来的,否则我宁死也不会去求他。";凤娘虽然不知道他和萧东楼之间的恩怨,却绝不怀疑他说的话。
白衣人目中又射出精光,道:";昔年我一剑纵横,杀人无算,仇家遍布天下,就是跟我没有仇的人,也一心想要我的头颅,因为无论谁杀了我,立刻就可以用我的血,染红他的名字。";他又在冷笑,道:";只可惜我绝不会议们称心如愿的。";凤娘现在终於明白,他时时刻刻都像死人般的僵卧不动,并不是为了吓人,而是生怕毒性会忽然发作。
他像死人般住在地下,以棺材为起居处,也并不是在故弄诡秘玄虚,而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踪。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可怕了,非但不可怕,而且很可怜。
因为他虽然没有死,却已等於被活埋了。

'21'正文 第二十一章 凤娘的自由

  酒也有很多种。
有一种颜色红得像血一样的,是波斯进贡的葡萄酒。
盛在水晶夜光杯里更美。一种神秘而凄艳的美。
白衣人浅浅啜了一,惨白的脸上彷佛也有了种神秘而凄艳的红晕。
他慢慢的接着道:";我的行踪虽然很秘密,可是近年来好像也渐渐漏了出去,我昔年仇家的门人子弟,已有人到九华山来寻找我的下落。";他故意不看凤娘:";那天被雷仔除去的那一个人,就是我一个极厉害的仇家门下。";凤娘垂下头,尽量不去想那个奇怪的孩子,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
她已看出了他和这白衣人间的关系。
白衣人道:";我虽不怕他们,可是我的毒随时都可能发作,那时我就难免要死在他们的手里。";他脸上的红晕渐渐消褪,终於又转脸凝视凤娘,道:";只要我一旦死了,跟随我的人,也必死无疑,而且可能死得很惨。";凤娘没有开口。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麽,他本不该把这些事告诉她的。
白衣人道:";我告诉你这些事,只因为我……我想要你在这里陪着我。";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凤娘也吃了一惊。
白衣人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寂寞,从来没有找到过一个合适的人能够陪我说说话的。";像凤娘这样的女人世上的确已不多。
白衣人道:";可是我对你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应该看得出我已是个废人。";他虽然也在尽量控制着自己,可是一种谁也无法控制的痛苦和悲伤,已经从他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里露了出来。
凤娘没有让他再说下去,忽然道:";我答应你。";白衣人彷佛也吃了一惊,道:";你……你答应我?";凤娘道:";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现在她还不能见到无忌,不管为了什麽原因,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相信千千和曲平都一定能照顾自己,绝不会为她伤心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这个又骄傲,又痛苦,又可怕,又可怜的人,过几天比较快乐的日子。
白衣人脸上又泛起了那种红晕,道:";我并不勉强你。";凤娘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愿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我。";白衣人道:";可是你……";
凤娘道:";我只希望你也能答应我一件事。";
白衣人道:";你说。";
凤娘道:";只要一有了无忌的消息,你就要让我走。";白衣人道:";你没有别的条件?";
凤娘道:";如果你还要答应我别的条件,你……你就是在侮辱我。";白衣人看着她,惨白的脸上忽然发出了光,就像是一棵枯萎的树木忽然又有了生机。
对某种人来说,";赐予";远比";夺取";更幸福快乐。
凤娘无疑就是这种人。
瞎子远远的站在一旁,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却又彷佛看到某种悲哀和不幸。
到了这里之後,凤娘也没有中断她每天写日记的习惯。
她是根据一个精确的";滴漏";来计算日期的,每个月相差不会在半个时辰以上。
那时的历法,每年只有三百六十天。
地底的生活,单纯而平淡,只要选出其中三天的记载,就可以明白她在那几个月之间的遭遇和经历了。
这三天,当然是特别重要的三天,有很多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命运的事,就是在这三天中发生的事。
这些享有的幸运,有的不幸。
第一件不幸事,发生在九月二十三。
九月二十三日,晴。
在这里虽然看不到天气的阴晴,我却知道今天一定是晴天。
因为那位瞎先生出去的时候,衣服穿得很单薄,回来时身上和脚底都是乾的。
他出去,是为了去找小雷。
小雷出走了。
我在这里一直都没有看见过他,";地藏";好像在故意避免让我们相会。
";地藏";实在是个怪人,小雷也实在是个奇怪的核子。
其实他们的心地都很善良。
尤其是小雷,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他那样对我,也许只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也许我长得像他母亲。
在核子们心目中,母亲永远都是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女人。
可是他为什麽要出走呢?
找想问";地藏";,他的脾气却忽然变得很暴躁,对我也比平常凶恶。
我也不怪他,我知道他是在为小雷的出走而生气伤心。
他对小雷的期望很高。
他们在找小雷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这地方一共间隔成了十六间房,後面还有个石门,平时总是关着的,我猜那一定是";地藏";一个秘密的宝库。
今天他们什麽地方都去找过,却没有到那里去,难道他们认为小雷绝不会躲在那里,只是因为那地方任何人都去不得我忍不住偷偷的去问那位瞎先生,他听了我的话,竟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话也不说就走了。
我从末见他这麽害怕,他怕的是什麽十一月十五日。
算起来今天又应该是月圆的时候了,不知道今天外面是否有月亮?月亮是否还像以前那麽圆?
我已经在这里度过四个月圆之夜了。
我常常想到无忌,天天都在想,时时刻刻都在想,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起过他。
因为我知道说也没有用。
无忌好像在一种很特别的情况下,我一定要等到某一个时候,才能见到他。
我有这种感觉,所以我定要有耐心。
而且我相信";地藏";,他绝不是个不守信用的人,他对我也很好,从来没有对我";有别的意思";,这一点他就很守信。
可是自从小雷出走了以後,他的脾气越来越奇怪,常常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整天整晚的不说话,我也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这种日子自然并不太好过,可是我总算已度过来了。
有人说我很软弱,也有人说我像瓷器一样,一碰就会碎。
我从来没有反驳过。
人身上最软的是头发,最硬的是牙齿,可是一个人身上最容易坏,最容易脱落的亦是牙齿,等到人死了之後,全身上下都腐烂了,头发却还是好好的。
人身上最脆弱的就是眼睛,可是每人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用眼睛,不停的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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