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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安王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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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端午刚过,天就奇热了起来。
  正阳关河堤工地一带寸草不生,片荫不见,更是酷暑难耐。堤上堤下,数千人光着臂膊,肩挑臂扛,锹起锄落,挥汗如雨,却笑语喧天。劳动号子声此伏彼起,声震四野。
  在堤坝上,有三个汉子在汗流浃背地打夯。其中一位年龄在四十上下,另一位约三十出头,还有一位看样子还不到二十。他们一边扯着夯绳上下舞动,一边随着号子声一唱一和,其神态甚是惬意,好像不是在做苦力,而是在做游戏一般。
  在他们旁边的一位大爷朝他们瞅了又瞅,对身边的一个小伙子道:“二狗,你看那三个打夯的,面生得很,好像不是本地人哩!”
  “就是,”那个被叫作“二狗”的道:“听他们说话口音也不对。三叔你看,那个年轻的小哥,细皮嫩肉的,可不像是咱庄稼人!”
  “唉——”那个“三叔”叹了口长气,道:“这年头,人还不都想吃饱肚皮。我想他们怕是冲着每天一升口粮来的吧?”
  “就是就是。”
  正说着,忽听堤下传来一声脆叫:“喝水啰——乡亲们都过来喘口气,喝口水吧!”
  小伙子一听,丢下手中的锹,呵呵一笑道:“瞧,芊儿送水来了!三叔,歇会儿喝口水去!”
  三叔点点头,道:“嗯,就来。”
  于是,堤上堤下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朝着芊儿送来的两只水桶围将过去。一阵牛饮,两桶水便去了多半。
  芊儿见堤上还有三个人在打夯,便喊起来:“喂——!上头的大哥,快下来喝水唷!”
  那三人便停下手中的活计。那位年轻后生朝芊儿瞅了瞅,道:“咦,好像是芊儿?”
  “她还真地来了!”那位四十上下的奇道。
  这时,芊儿也认出他们来,顿时,两眼瞪得老大:“妈呀,是王爷!”
  “谁?”旁边的人齐问道。
  “是王爷,真是王爷!”便可着嗓子喊道:“王——爷——!”
  这下所有的人全怔了,只听有人小声道:“还不跪下!”顿时,堤下密密麻麻跪成了一片。
  刘庆与朱然、钟沮下到堤下。刘庆道:“乡亲们免礼,都起来罢。”
  “谢王爷!”众人这才站起身,细细端详这位细皮嫩肉却又弄得一身汗污的少年王爷。
  这时,芊儿已将一瓢清水端至刘庆面前,笑吟吟地道:“请王爷用水!”
  刘庆接过水瓢,一饮而尽,以手背擦了擦嘴,笑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芊儿抿嘴一笑,道:“连王爷这样的金枝玉叶都来了,您说,我能不来么!”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三叔冲刘庆拱了拱手,道:“王爷乃万金之躯,且日理万机,怎可到河上来干这粗力活!”
  “就是就是。”众人一齐附和道。
  刘庆莞尔一笑,道:“小王如何就不能来了?治河乃国之大事,人人有责。吾身为一国之君,理当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嘛!”
  芊儿道:“可您和咱们不一样!”
  “哦,如何便不一样了?”刘庆饶有兴趣地问。
  “您要是累坏了,谁还给咱们发口粮呀?”
  一句话说得大伙忍俊不禁,哄然大笑起来。
  刘庆笑了一回,又谓众人道:“诸位乡亲:开渠治河乃关乎国计民生之大事。国以民为本,以农为根。而水乃农之命脉。治水成败,悠关国之兴衰,民之生死。水利之兴,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当年帝禹治水,历经九载,三过家门而不入,终绝洪涝之患;孙叔敖三去相,披肝沥胆,身体力行,方有芍陂之利。而今我等君民一心,和衷共济,众志成城,同赴艰难,定会根治水患,变害为利,保吾六安之地,风调雨顺,旱涝保收!使吾六安之民,衣食无忧,康乐无疆!此乃小王之愿,亦万民之愿矣!”
  众人闻言,无不感慨欢欣,激昂之情,溢于言表。
  芊儿对三叔叹道:“瞧他小小年纪,怎么竟懂如此多的道理!”
  三叔笑道:“还不是读书读的,你呀,趁眼下年轻,还不赶紧多识些字,多读些书。”
  “干嘛呀?我又不想当王爷!”
 
                  
十八
  说话间便到了七月。
  各县水利工地的工程已基本就绪,不少民工相继返回故里准备安排秋种事宜。城中的店面也陆续开业,街面上行人也日见增多。
  这段时间管筇没有随着王爷,而是在单独调查一件事,那就是库金失踪之谜。他从中尉邵仲的口中,隐约得知六安国近十年来所收缴的税赋数量是惊人的,除去解送京城和国中开销那有限的一部分外,应该还有很大的库存。而国相毛苍却称国库已经空虚。从金库管事张瑁交上来的帐册上来看,也无多大的破绽。他也曾找到张瑁,当面询问这些年的收支情况。张瑁所言与毛苍所言如出一辙,似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然而正是这“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令他疑窦丛生。一个若大诸侯国的十年的收支杂帐,过于简单,过于清楚明了,反倒不合常情了。何况这本帐册,纵跨十个春秋寒暑,却并不陈旧,倒似新制一般。显然,这是一本临时现做的假帐!但那本真的旧帐还在么?如果在,又在谁的手中?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敢妄言。就连中尉邵仲也只是私下揣测,并不了解实情。几天来,他也曾询问过一些相关之人,但这些人一闻此事,都面有惧色,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使他每每无功而返。
  就在他进退维谷、心灰意冷之际,在他回府的途中,忽遇一孩童,拦住去路,问他道:“你是管筇先生么?”
  管筇一惊,道:“正是,你有什么事么?”
  那孩童并不答话,只将一只竹简递给他,立刻返身逃去。
  管筇看那竹简,上面只歪歪斜斜地写着六个字:“查库金,寻严春”。
  管筇将这只竹简细细看了几遍,口中念叨着“严春”两个字,心想,这个严春想必便是个知情之人了!但这个严春究竟在哪儿?这个送他竹简者又是何人?他却一无所知。他想起在那八公山客栈之时,也有个神秘人物曾给他一支竹简。那么,这两支竹简的主人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不肯露面的神秘人物又是谁?这个人为什么要一再地暗中相助却又不肯现身?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解开这个谜团,首先便要找到这个“严春”。这个人眼下是开启这把神秘之锁的唯一的钥匙。
  他在大街小巷转了个遍,逢人便打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叫严春的人。众人皆摇头说从未听说过。管筇心中奇道:难道此人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又何以会知晓六安库金的事呢!难道那个神秘之人故意在捉弄他?也不对,谁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无聊之事呢!
  回到府里,他心事重重,闷闷不乐,满脑子都是“严春”两个字,口中不停地念叨个不休。
  王爷有个杂役,是六安本地人。他见管筇老是“严春严春”的念叨个没完没了,但笑问:“先生是在唤哪个么?”
  管筇摇摇头,道:“我是在找一个名叫严春的人,可满城的人都说不认识。”
  “严春?”那杂役道:“没听说过。”想了想又道:“我们这儿倒是有一个叫‘严春’的。”六安方言,把“严”读成“夷(yi)”。因此管筇所问的那个“严(yan)春”自然无人知晓了。
  管筇来六安不久,六安方言虽说不好,但倒是能以听懂。一听此言,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对对对,就是严(yi)春!快说,他在哪儿?”
  那杂役道:“这人是个读书人,早先在相爷府做事,后来不知怎么的自己辞了职,回家开了个窑货店,就在城西头。”
  管筇大喜,掏了几块碎银子赏给了这位杂役,便匆匆出门,直奔城西头而去。
  管筇未费周折,不一时便找到了那家窑货店。
  进得店中,管筇见一五十上下的老者坐在店中,便上前施礼道:“请问足下可是严春先生?”
  那人细细打量了一下管筇,还礼道:“正是。敢问足下如何知我姓名?有何赐教?”
  “不敢,”管筇笑道:“吾乃六安王爷之师管筇是也。”
  “哦?原来是管先生?失敬失敬!”
  “哪里。老朽前来,有些小事请教,还望足下知无不言,不吝赐教?”
  “岂敢。草民一向足不出户,孤陋寡闻,不知先生所言何事?”
  “敢问足下先前是在相府做事么?”
  严春见有此问,不禁有些迟疑,只点了点头,并未吭声。
  “足下所任何职?”
  “草民才疏学浅,不堪重任,只在金库做个刀笔小吏而已。”
  “是么?”管筇闻言甚喜,心想难怪那个神秘人要自己找这个严春,原来此人便是知悉金库底细之人。于是又问道:“足下做了几年?”
  “七年。是从元狩三年到元鼎四年。”
  管筇更喜,道:“那你对金库帐目一清二楚了?”
  严春闻言有些吃惊,急忙摇摇头,道:“年龄大了,脑子犯糊涂。记不清了。”转而又反问道:“先生问这些作甚?”
  管筇想,此事不好隐瞒,还不如直言相告。便道:“王爷之国,想了解国库之情,故来请教。”
  严春面有惧色,嗫嗫嚅嚅地道:“金库自有大册,何需问我耶?”
  管筇道:“金库大册之帐,乃是假帐!足下应知之矣?”
  严春大惊,道:“草民委实不知,先生还是另问他人吧!”
  管筇笑道:“足下不必惊慌,且容我一言。”
  “先生请讲。”
  “六安置国十年,依法累征税赋应在千万以上,加之国相行政,不顾百姓死活,只管横征暴敛,所聚之财,更难确计。如今王爷之国,欲取国库之银赈济灾民,兴修水利,使百姓重建家园,国相却道金库空虚,国财耗尽。如此之巨财,皆民脂民膏矣,竟被不义之人掖于私囊,此公理何在?王法何在耶?”
  严春长吁一声,道:“草民正是见不惯此等行径,方才辞职归家的。”
  管筇又道:“吾观足下乃正直之士,绝非同流合污、为虎作伥之徒,故而登门相求。还望看在万千百姓份上,恳乞足下能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正本清源,还吾六安国一个清明世道!”言罢,朝严春深深一揖。
  “先生不可行此大礼,折杀草民矣!”严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他以衣袖揩去泪水,道:“闻先生一言,草民羞愧难当。吾知王爷乃爱民之君,之国伊始,便赈灾民、修水利,闻说连王后的陪嫁妆奁都当卖了。遇上如此仁贤之君,真乃六安万民之福也!”说完,叹了口气,遂又咬了咬牙,道:“也罢,我便豁出去了!请先生明日再来,吾将先前抄录的一本副册交与先生,也算聊赎前衍吧!”
  管筇闻言大喜。又道:“足下为何不现在取出与我?”
  严春苦笑一声,道:“此类物件岂敢放于家中?”
  管筇笑道:“也是。老朽明日一早便来,足下务必等我!”
  “一言为定!”
  次日一早,管筇兴冲冲地来到西街,走到严氏窑货店一看,却见店铺大门紧闭。管筇有些纳闷,心想说好要等我的,如何却关了门?便在门外叫了几声。亦无人应声。便伸手推门,不想门并未上插,一推就开了。
  管筇进了大门,忽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有些头皮发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便疾步入了后室,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但见室内一片狼藉,严春一家四口,俱倒在血泊之中,其景象惨不忍睹。
  是吾害了严春一家矣!一个念头在管筇心中萌生,使他痛悔不迭。他想,他昨天原本就该想到这些,当时就该将他们接入王府或派兵保护。孰料一时疏忽,竟酿成如此骇人之祸!他实在不能原谅自己竟犯了一个如此低级的错误。
  如今,这条唯一的线索又断了。这使得他的种种努力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看来,这汪水是太深了!要想彻底查清金库之案,又得重新开始,另寻他途了。  
                  
十九
  回到王府,管筇找到刘庆,将寻找严春及其全家被害之情一一禀之。管筇叹道:“皆因老朽破案心切,一时疏忽,致有此变,实在惭愧痛心哉!” 
  刘庆安慰道:“先生不必过于自责。先生乃仁善之人,君子之心,难度小人阴毒之腹也。这些人如此穷凶极恶,铤而走险。足以说明先生已触到其要紧之处,也正说明其中大有隐情矣。也罢,事已至此,不妨先放一放,且从长计议吧。”
  “此案一日不破,此贼一日不除,老朽一日难安矣!” 管筇道。想了想,又问:“主公,水利工地的事如何了?”
  “目前,各县工程已基本竣工。眼下急须安排秋种之事。挨到明春小熟登场,灾荒可解矣!”
  管筇喜道:“如此,明年当是个大丰年!”
  “是啊,从此以后,年年都将是丰年了,百姓忍饥挨饿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矣!”
  管筇道:“此乃主公不世之功也!下一步,当着眼于发展商贸交通。对外地商贾,当减税免捐,开放关卡,让五湖四海之商贾,宽心而来,满意而去。让他们将吾六安之丰阜物产,变作银钱,遗惠于民。市昌兴则民富足,民富足则国强盛矣。”
  刘庆叹曰:“先生胸怀经天纬地之学,屈之六安,误了前程,殊为可惜也!吾想,等来年国中大局定了,学生愿向圣上推荐,送先生入京高就如何?”
  “主公见笑了!”管筇抚须一笑道:“老朽能以残喘之躯,为主公略奉微力,平生心愿足矣,岂敢再有它念!再说,当今圣上刚刚颁布“左官律”,明令凡在诸侯王国效力者,不得再为朝廷所用。主公若不嫌老朽愚钝,万勿再生此念。老朽愿终身侍奉主公左右。”
  刘庆笑道:“学生求之不得。只怕是太委屈先生,于心不安也。”
  管筇道“主公此言差矣!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亦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主公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待老朽推心置腹,言听计从,恭敬有加,老朽唯恨此生无以为报,虽肝脑涂地岂有怨悔哉!”
  刘庆闻言,欣然道:“先生真乃天赐吾之肱股梁柱也!”
  君臣师生二人谈兴正隆,忽闻外间有人高呼:“圣旨到!”
  二人慌忙出门,进了厅堂。
  钦差又高声道:“六安王刘庆、王师管筇接旨!”
  刘庆、管筇都大为诧异:管筇并非朝廷命官,圣上应不知管筇姓名,如何竟教管筇亦来接旨?
  钦差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六安王庆之师管筇者,贤而恭敬,博学多才,授徒有道,辅王有功。着破格擢升为太子门大夫,秩六百石。旨到之时,即日启程,入京赴任。钦此。
  刘庆、管筇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这道圣旨来的蹊跷,来得突然,让他们猝不及防。刘庆暗忖:按“左官律”之规定,管筇应不在擢升之列。虽言“破格”,但理由牵强。且管筇身为六安王之师,按理应由刘庆自己推荐,而他居然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再者,这个“太子门大夫”乃太子属官中之重要职位,(当年贾谊曾任此职)圣上何由轻授之?如此说来,其中必有缘故。想必圣上对六安之一举一动,对自己之一言一行都了若指掌,洞若观火。想到此,刘庆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圣上是从从何处得知管筇的信息?此次破格擢升管筇的意图何在?又是何人在为其出谋划策?这些都是令刘庆、管筇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领旨谢恩,打发了钦差后,刘庆、管筇来至内室。
  管筇道:“老朽并非朝廷命官,当可辞之也。大不了退隐山林,不再现身尘世便了。”
  刘庆苦笑了笑,摇摇头道:“不可。此旨不光是给先生的,亦是给小王的。先生可以退隐山林,乐得逍遥自在,小王可就得落个‘抗旨’的罪名了。”
  “那倒也是。可是——”
  刘庆叹了口气,道:“去吧。既是圣意,想必也是天意吧?天不助我,如之奈何!”
  管筇想了想,道:“主公不必烦恼,老朽权且走上一趟,不用多久,我自会回来。”
  “先生之言当真?”
  “当真。”
  “先生有何妙策?”
  管筇笑道:“眼下尚无妙策,但终会有的。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二十
  国相毛苍得知管筇调任的讯息,心中十分得意。他这步棋下得可谓高明也。兵不血刃,一招制敌,打得刘、管二人晕头转向,措手不及,死都不知死于谁手。他在心中暗笑道:嘿嘿,跟老夫周旋,你们还嫌嫩点! 
  管筇一去,刘庆便失去了臂膀,失去了主心骨,他这个毛孩子还能有什么作为?而于他毛苍来说,则是摘除了一个心腹之患。今后再无忌惮,六安,还当是我毛某人的天下!
  正得意间,费至进来悄声耳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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