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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听到了水流的声音，还看到那片温暖宁静的海洋中，像鱼样游动的婴儿。　　　

　　那是我的孩子，我企图向他逼近，他却始终像个狡猾的猎物，离得我远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失去了目标，正在茫然四处寻找时，蓦然间，一股黑暗的力量疾速向我冲过来，我来不及逃脱，便被它吞噬。　　　

　　在黑暗来临的最后一瞬间，我看到一个孩子的面孔……像浸泡在伏尔马林中的标本，恐怖极了，也诡异极了。　　　

　　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黄雅玲的肚子越来越大，现在，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真能感觉到孩子的蠕动。这让我心底更加沮丧，我越来越多地寻找借口，离开家，去到对面楼上的房子里。　　　

　　房间还保持着苏颜消失前的样子，每次离开，我都会小心地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迹。我始终怀有一点期望……终有一个时候，苏颜会像突然消失一样，再突然地回来。　　　

　　在这段时间里，世界另外一些地方，灾难仍然接连不断地发生。海湾战争虽然早已经结束，但驻伊美军的战斗还在继续，仍然有人不断死去，包括妇女和儿童；禽流感疫情又在某个非洲小国死灰复燃，官方报道已经夺去了30多人的生命，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孩子；南海海域发生7。2级地震，震中距台湾陆地仅15公里，接下来的40多次余震，不知摧毁了多少人的家园，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　　　

　　窗外夜色正浓，我盘腿坐在地板上，看着电视机闪烁的画面，不知觉中已是泪流满面。我为所有不幸者哀悼，觉得他们的灾难就是我的，还有我的孩子。　　　

　　我不停地喝着喜力啤酒，感觉自己已经不胜酒力。　　　

　　我到网上去，向那个陌生的网友诉说我的哀伤。网友说，那些灾难和死亡，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好好关心一下苏颜吧，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除非，她已经死了。　　　　　　　　　

虫工木桥◇BOOK。◇欢◇迎访◇问◇　　

第6节：时间碎片　文/成刚（5）　　　　　　　　　

　　那晚，我跟网友好像聊了很久，然后，我跌跌撞撞地离开家，往对面楼上去。上楼，下楼，中间还摔倒了一次。短短的距离变得漫长，因而我的恐惧，也愈发地浓重起来。　　　

　　网友说，你知道有种选择性失忆症吗？这种病的患者，可以有选择地忘记一些，自己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事情。比如说，杀人。　　　

　　我停在苏颜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在锁眼里，怎么都动弹不了。　　　

　　很多电影里都有这样的情节，主人公四处寻找杀人凶手，最后那凶手就是他自己。网友说，那些凶手真的忘了自己就是凶手，所以，当面对真相时，都会觉得很无辜。　　　

　　拔出钥匙，才发现，开错了门，苏颜的房子还在楼上。再次疾步迈上楼梯，停在苏颜的门前。钥匙插入，这回，门顺利地打开。　　　

　　网友说，失忆症凶手杀人时，大多会精神恍惚，暴力倾向非常严重。他们杀人，往往带有随机性，选择的方式也非常激烈和凶残。如果有机会身处杀人现场，你会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血腥和恐怖。　　　

　　门打开，传说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的身子开始颤栗，站在门边，我看到房间的四壁上，溅满了红色的血迹，它们历经了数月，仍然不疑结，有些地方还在缓缓向下滴挂，就好像杀戮刚刚发生，这些血渍，还带有死者的体温。　　　

　　也许你会用刀，也许你会抓起手边任何重物，你将刀子插进死者的胸膛，或者，用重物不断地击打死者的头部。鲜血四溅，你的思维也随即变得模糊起来。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法抛开你的仇恨。你是个被仇恨附体的恶魔，你只有通过杀戮，才能让自己得到解脱。　　　

　　我站在房屋中央，挂在墙上的血渍与浓浓的血腥味，让我止不住呕吐起来。我似乎真的看见自己心底深处，藏着一段不愿被人……包括我自己看到的画面：我手持一把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像个凶残的屠夫，毫不留情地将身下的女人杀死。　　　

　　甚至，在这时候，我还听到远处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是我的孩子，或者不是，但我听懂了他的哭泣。他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没有人能够勉强他。我忽然想到，也许，这就是我杀死苏颜的动机。　　　

　　我呕吐了很长时间，直到自己再没有一点力气，一头倒在地板上。　　　

　　地板上也是血，它们缓缓流动，很快就漫过了我的嘴巴和鼻子。我不能呼吸，胸腔内有股力量好像随时都要爆炸开来。　　　

　　〃是我杀死了苏颜！〃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必须杀死她，才能阻止一个婴儿，来到这个肮脏的世界。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肮脏的，包括我自己。〃　　　

　　窒息感如约而至，我感觉自己再次进入了那个宁静温暖的海洋，我蜷缩起身子，像个躺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我喜欢这个安静的世界，我想永远呆在这里，远离那个多灾多难的世界。　　　

　　醒来，还睡在夜里。床上的被褥很柔软，还有些阳光的味道。　　　

　　我恍惚了一下，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只胳膊柔柔地搭在我的小腹上，我慢慢转过头，借着窗帘缝隙涌进来的月光，看到一个女人美丽的面孔。面孔在月光里无比凄白，带着种让我恐怖的死亡气息。　　　

　　我的身子瞬间变得冰凉，寒意从更深的心底升起。　　　

　　我认出了女人赫然正是已经失踪数月的苏颜。　　　

　　……难道我没有杀死她，那些血腥与暴力的画面，只是我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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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时间碎片　文/成刚（6）　　　　　　　　　

　　……她离开了这么久，为什么又会突然回来？就像她当初突然地离开？　　　

　　〃苏颜！〃我颤声叫着她的名字，伸手轻抚她的面颊。熟悉的温热感觉，让我明白睡在身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因而除了满心的疑问，我还有种深深的庆幸……原来我并没有真的杀死她，这样，天亮后，我仍然可以像以往一样，坦然走在阳光里。　　　

　　苏颜睁开眼，淡淡地笑。〃醒了？〃她说，〃你也该回家了。〃　　　

　　我再次恍惚了一下。　　　

　　记忆中，苏颜消失之前的很多个深夜，她都会这样对我说。我迷恋上了苏颜的床，睡在上面时，常常会忽略了身边的女人。苏颜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常带着些戏谑和讥诮……我们同床共枕，至今还保持着清白，这不能不说是件奇事。　　　

　　〃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我抑住自己的激动，轻声问。　　　

　　苏颜笑：〃我不过是回来得晚了点，难道这点时间，你就开始想我了？〃　　　

　　我摇头：〃不是一点时间，而是好几个月。〃　　　

　　苏颜笑：〃你也学会说好听话了，不过听你这样说，我还是挺开心。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你昨晚还在我这里，到现在算起来，还没满一天呢。〃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不知道她是故意说谎，还是在拿我寻开心。女人还在冲我微笑，一脸无辜，看着我的眼神里，好像还有些温情。　　　

　　〃有一个男人睡在身边，不管怎么说，都会让女人觉得心里踏实。〃她说。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不管苏颜跟我玩什么把戏，她回来了，比什么都好。虽然心里还有那么多的疑问，但这时候，我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说，只想能轻轻抱着她。　　　

　　我伸出手去，女人温顺地俯过身来，趴在我的怀里。　　　

　　我没有忘记揽住的是一个怀孕的女人，所以，我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她的肚子。但是，当女人身子完全贴过来，偎在我怀里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些异样。　　　

　　算起来，苏颜差不多跟我老婆同时怀孕，现在，我老婆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苏颜的肚子也不会小。但是，她的身子却很容易地，全部贴到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去，然后倏地坐起来，掀开被子。　　　

　　我瞪大了眼睛，苏颜平坦的小腹，哪里有一点怀孕的迹象？　　　

　　消失了数月的苏颜突然回来，如果说这还有N种理由可以解释，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哪去了？难道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　　　

　　〃你的肚子？〃我嗫嚅地道，〃肚里的孩子……〃　　　

　　苏颜面上露出些愠色，低斥道：〃什么肚子，什么孩子！〃　　　

　　〃你的肚子。〃我双手在肚子前比划，〃你怀孕八个月的肚子哪去了？〃　　　

　　苏颜神情变得僵硬，随即她忽然大笑起来，前俯后仰，那么夸张。〃你脑袋是不是秀逗了，我啥时怀过孕？〃她大声地道，好像我的话有多可笑一样。　　　

　　我有点懵，还觉得脑子很疼。如果这不是苏颜跟我开的一场玩笑，那么，一定里哪里出了意外。女人还在笑，笑得我忽然愤怒起来。我重重地一把推过去，厉声喝道：〃你究竟把孩子弄哪去了！〃　　　

　　苏颜没有回答我，而是重重一脚，把我从床上踹了下去。　　　

　　苏颜回来了，或者像她自己说的，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我每天清晨醒来，都会站在窗边，盯着对面六楼的窗口。我除了思考，没有办法向任何人，求证我心里的疑惑。我坚信苏颜真的消失过一段时间，因为那些独自呆在她房间里的情形，真实得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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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时间碎片　文/成刚（7）　　　　　　　　　

　　现在，每次当黄雅玲拉着我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时，我就会庆幸苏颜曾经怀过的那个胎儿。胎儿的消失，像苏颜的消失一样神秘，但我宁愿接受这样的现实，至少，那孩子不用承受活着的那么多苦难。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虽然没有停止过思考，但却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随着黄雅玲预产期的临近，她更频繁地拉着我去医院，每回，她在里面接受检查时，我都落寞寡欢，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那么多大腹便便的女人。这时候，我能感觉到她们腹中胎儿的无奈，甚至，我还能听到胎儿们的哭泣。有一次，我不得不丢下黄雅玲独自离去，妇产科里那种压抑的气息，快要让我窒息了。　　　

　　我独自走在街道上，很快就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甚至，当夜幕夜临，我还像头困兽样四处游走，最后无奈向警察求助时，我竟然想不起来我家的地址了。　　　

　　后来，还是警察从我的钱包里找到了身份证，开着警车把我送了回来。　　　

　　黄雅玲见到我，立刻哭着向我扑过来，她说：〃你到哪里去了，整整两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不知道我快要生了吗？你不知道孕期的女人不能着急生气吗？〃　　　

　　〃两天？〃我皱着眉头，疑惑地道，〃我下午才跟你去了医院，怎么会是两天？〃　　　

　　黄雅玲哭得更厉害了：〃去医院那是前天下午的事，你是不是饿晕了，两天前的事都忘了……〃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很快翻出黄雅玲的胎检记录单来看，上面最后一次去医院的日期，确凿无疑是两天之前。　　　

　　我再次迷失在时间的漩涡里，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我去找苏颜，想跟她好好长谈一次。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到你这里来吗？〃我说，〃那一次，你告诉我，你怀孕了。〃　　　

　　苏颜嘻嘻笑起来：〃你的脑袋真的坏了，最近怎么老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皱起眉：〃难道你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的是你。〃苏颜摇头叹息道，〃如果我真的怀了孕，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在网上聊了那么久，有一天，我告诉你，我想租间房子，你就给了我这里的地址。〃　　　

　　〃那么，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吗？〃　　　

　　〃当然记得。〃苏颜接着说了一个时间。　　　

　　我使劲想，很快就记起，那正是我发现苏颜消失的那个月。我至今还记得，苏颜坐在一群面有菜色的孕妇中间，冲我缓缓挥手作别。　　　

　　〃我知道你不喜欢孩子，但你为什么老要说我怀过孕呢？〃苏颜这时脸上露出些淡淡的讥诮，〃你要知道，这几个月，我只有你一个男人，你亲口跟我说过，你虽然还是个男人，却永远没法成为父亲，这样，我又怎么可能怀孕呢？〃　　　

　　〃我永远成不了父亲？〃我惊愕地道，〃怎么可能，我的老婆去年就怀孕了，还有半个月就到预产期，半个月之后，我就能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　　　

　　苏颜面上的讥诮更浓了，她再叹口气：〃你的记性真差，怎么什么事都忘了呢？〃　　　

　　过了一会儿，苏颜轻声道：〃难道你老婆肚里的孩子，就一定是你的么？〃　　　

　　下楼，再上楼，我的脚步异常沉重。　　　

　　我似乎记起来一些什么，却又不能确定。家里，黄雅玲已经睡了，我站到床边时，她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下，很快又闭上了。我听到她说了句什么，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像一座小山，小山里面，隐藏着一个即将来到这世界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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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时间碎片　文/成刚（8）　　　　　　　　　

　　我哭了。伤心极了。　　　

　　我这时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多肮脏，活着，其实是件非常美好的事。这世界上虽然还有战争、瘟疫和各种各样的灾难，但是，同样，它也有幸福和快乐。而且，如果现在，我的孩子站在我的面前，我也将会用我毕生的努力，来为他遮风挡雨，换取他一生的幸福。　　　

　　只是，我知道，我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对这世界的恐惧，对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担忧，无非都是我寻找的借口。我真正不愿意面对的，是我不能成为父亲这样残酷的现实……在我婚后的第二年，我就偷偷去医院检查过，从那之后，当我看到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时，我就开始恐惧。　　　

　　……我时刻忘不了，我是个永远成不了父亲的男人。　　　

　　现在，我怀了孕的老婆就躺在我的面前，用不了半个月，她腹中的胎儿就要呱呱落地。我丝毫不怀疑我心中的愤怒和怨恨，但是，我仍然会躺到这个女人的身边，并且，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孩子的父亲。　　　

　　我需要一个孩子来让自己这一生变得完整。　　　

　　黄雅玲帮助了我，因而，我永远不会去探寻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站在产房外面，嘹亮的哭声传来，我像虚脱了一般，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我走在街上，已经差不多忘了黄雅玲是怎么被推出产房的，还有那个浑身散发着红色气息的小孩。儿子或者女儿，根本无关紧要，当我第一眼看到孩子的时候，巨大的喜悦忽然让我不能自抑了。我只记得我抱着孩子哭了好久，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喜极而泣，但只有我知道，我是为自己而哭。　　　

　　离开医院，我知道自己还有件事情要做。　　　

　　我匆匆赶回我们家所在的小区，我在两幢楼前稍微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选择。我要去苏颜那里，去处理房间里一些不能被别人发现的痕迹。　　　

　　前一天夜里，我用一只青瓷花瓶，狠狠地击打着苏颜的头颅，四处飞溅的鲜血让我变得更加疯狂，直到最后花瓶碎裂开来，我才重重地坐倒在地板上。　　　

　　苏颜的血在地板上缓缓流淌，美丽的女人已经再没有了气息。　　　

　　我现在已经忘了为什么要杀死苏颜，幸好，杀人之后，我跟陌生的网友有过一段对话，只要调出聊天记录，警察们很容易就能察觉我的动机。　　　

　　〃我想起来了，真的是我杀了那个女人，难道我真像你说的那样，患上了什么选择性失忆症？〃我说。　　　

　　〃我太幸运了，居然能跟一个杀人犯成为网友。〃陌生的网友打字速度飞快，〃我是个影迷，看爱侦破片，那什么选择性失忆症只是我随口编出来的，没想到居然真有这样的事。〃　　　

　　〃我必须杀死那个女人，她为了金钱，出卖色相也就罢了，怎么能随便替人生孩子呢？〃　　　

　　〃这就是你杀死她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想杀死的是另外一个女人，每天晚上，她都会睡在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摸她的肚子。没错，她怀孕了，但孩子不是我的。你现在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吧，自己的老婆怀了别人的孩子，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死另一个女人。〃　　　

　　〃我也不明白，但我知道自己憎恶那些轻薄的女人。她怎么能为了钱，替别人生孩子呢？她简直比我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