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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沐烟雨-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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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宣文秉许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宣文秉看向她的眼中,似是长辈看着一个平常晚辈那种慈爱和肯定。
  她终于获得了宣绍父母的认可,她终于融入了这个家。
  可是,今晚之后,一切都要结束了。
  原本是幸福的开始,如今却要变成最后的绝别。
  烟雨背过脸,咬了咬下唇,再转过脸时,脸上已经平静的看不到波澜。
  “孩儿伺候父亲母亲就好。”她上前立在桌边,手执筷子,预备为两人布菜。
  宣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冲她笑了笑,“傻孩子……”
  宣夫人的每句温和的话语,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的锤在她的心口。
  痛的让人窒息。
  可她却不得不做出若无其事,甚至分外欢心的样子,好伪装起自己复仇的心思,以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
  宣文秉和宣夫人落了座,见她不愿同席,甘心立在一旁布菜,倒也没有勉强她。
  她殷勤的为宣夫人夹菜,见宣夫人指了指那碗西湖莼菜汤,便盛了一盅,放在宣夫人手边。
  其实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从不曾离开那盘蜜汁火方。
  当初宣文秉和宣夫人的喜好,她没有白背,宣文秉果然对那盘色香味俱全的蜜汁火方甚有好感,丫鬟夹到他盘中的火方他尽数食光。
  待宣夫人搁了筷子之时,那盘蜜汁火方,已经下去了大半。
  宣文秉放下筷子,转过头正欲对宣夫人说什么。
  却见他忽然双目一瞪,整个人生生僵住。
  烟雨心跳骤然加快。
  她没有问过舅舅,如果将整整一瓷瓶的毒药一次全部投入,会有什么后果?
  毒发之时,会是什么样子?
  对宣文秉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她全然不知,手足无措的看着面现异样的宣文秉。
  “老爷,你怎么了?”宣夫人也发现了宣文秉的异常,担忧的问道。
  宣文秉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口污血,却是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这……”宣夫人惊呼一声。
  却只瞧见,宣文秉直挺挺的从绣凳上向后倒去。
  她拉扯不及,宣文秉仰面倒在地上。
  烟雨怔怔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宣文秉倒下,眼睁睁的看着他四肢开始抽搐,眼睁睁的看着他口中涌出的血原来越多,眼睁睁的看着宣夫人惊慌失措……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宣夫人半跪在宣文秉身边的地上,连声惊呼。
  一屋子的丫鬟嬷嬷都吓呆了,倒是刘嬷嬷上前道:“夫人别慌,快,快叫府医来!”
  宣夫人连连点头。
  宣文秉骤然倒下,让她已经慌了心神,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门外又小厮飞快的跑去寻府医。
  “快,将老爷抬到床上。”宣夫人吩咐道。
  “别,”刘嬷嬷抬手拦住,“先别动,地上有厚厚地衣,倒也不凉,咱们先不要妄动,且请府医看过在说。”
  宣夫人听了,立即点头,一手紧紧抓着刘嬷嬷的袖子,一手抓着宣文秉抽搐不已的手,仿佛抓着她的主心骨一般。
  刘嬷嬷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烟雨。
  烟雨面上愣怔,似有些恍惚。
  刘嬷嬷轻唤了一声:“少夫人?”
  烟雨不言不动,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如今她眼中只剩下吐着血倒在地上的宣文秉,耳中只剩下宣文秉乱了节奏的心跳声,以及他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声。
  就这样了?
  他就这么死了么?
  叶家的仇,她报了?
  害死她父母的仇人,她亲手杀了?
  她不是应该很高兴的么?她不是应该顿觉轻松的么?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高兴?为什么她心口疼的像是被人拿刀子扎了一般?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反而胸前坠坠的痛,像是有巨石压在上面?
  “少夫人?”刘嬷嬷加大音量,又唤了她一声。
  她迟疑的转过视线,茫然的看着刘嬷嬷。
  宣夫人此时也抬头看她,见她愣怔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对刘嬷嬷道:“她还小,何时见过这场面,许是吓傻了,快,让人扶她到一边坐着。”
  烟雨闻言,忽然想笑,宣夫人得有多傻?还能在这个时候,以为她是吓傻了?还能在这个时候,心疼她?让人扶她到一边坐下?
  是她,是她下毒杀了她的相公!是她,辜负了她的信任,利用她一点一点将毒手伸向她的相公!
  她扯了扯嘴角,没有扯出笑来,倒是眼泪滚滚而下。
  一旁的丫鬟倒是真的走上前来,将她扶到一边,扶着她在黄花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少夫人,您在抖,您是害怕,还是冷了?”小丫鬟低声问道。
  烟雨低头,瞧见自己的手真的抖如筛糠。
  她是怕么?毒是她下的,人是她毒死的,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冷么?好像真的很冷……八年前,她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遇到宣绍后,得他倾心相对,得宣夫人认可后,她以为,自己又找到了家的温暖,亲人的温暖……可如今,她又亲手将这一切都毁了……好冷……
  小厮拽着府医,气喘吁吁的自院中跑来。
  “夫人,府医到了!”小厮在外面喘息着回禀了一声。
  刘嬷嬷立即叫人打帘子,引府医进来。
  烟雨怔怔的看着屋里的人紧张忙乱,怔怔的看着府医半跪在宣文秉身边,为宣文秉把脉,怔怔的看着府医的眉头越蹙越深。
  府医忽而收了手,声音沉痛压抑的对宣夫人道:“老爷这是……中毒!”
  “什么?”宣夫人霎时脸色苍白,“可……可还有救?”
  府医起身退到一边,无力的缓缓摇头,“恕在下才疏学浅……”
  宣夫人登时腿一软,就向后倒去。
  丫鬟们惊叫着上前扶住她。
  “快,去通知公子!快!”刘嬷嬷朝门外喊道。
  “不会的!不会的!老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中了毒呢?刚才还好好的和我一起用膳!”宣夫人难以置信的摇头,撕扯着府医的衣袖,“不可能的,你看错了!你再看看,再看看?!一定是看错了!”
  屋子里低低的抽泣声,宣夫人嘶哑的质疑声,府医无奈的叹息声,声声撞击着烟雨的耳膜。
  也撞在她的心头,她以为自己终于大仇得报,会快慰,会高兴。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想大哭一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将心里的痛,心里的压抑都哭出来。
  府医抬眼看向桌上还未撤下的晚膳,指着晚膳道:“桌上饭菜都别动,待公子回来,找人查验。我想,毒就下在饭菜中。”
  宣夫人闻言怔住,回头看向桌上饭菜。
  转过脸时,目光却停在了烟雨身上。
  此时,她才骇然发现,烟雨从宣文秉倒地的那刻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格外的沉默,不曾安慰,不曾询问,好似……她一点也不意外。
  宣夫人缓步上前,俯身看着烟雨,“府医说,老爷是中毒,你听到了么?”
  烟雨看着近在咫尺的宣夫人,默默的点了点头。
  宣夫人喉头动了动,“不,不会是你……绍儿那么喜欢你……你不会这么做……”
  烟雨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艰难的开口,“是我。”
  她缓缓走到桌边,指着那盘蜜汁火方,缓声道:“不用查了,毒就下在这盘菜中。”
  宣夫人闻言诧异看她,瞪大了眼睛,蓄满泪水的眼眶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烟雨喉头涩涩发疼,心头发苦,“我说,是我下的毒,是我要毒死宣大人。”
  宣夫人扬手掴向烟雨的脸颊。
  烟雨不躲不闪,闭上了眼,等着耳光的落下。
  可耳边向起一阵惊呼,火辣辣的痛感却迟迟未来。
  她睁眼瞧见宣夫人竟昏厥过去,倒在刘嬷嬷怀中。
  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将宣夫人往内室抬。
  门外一些小厮也涌进来,将宣大人抬向另一侧房内软榻上。
  烟雨不想宣夫人会骤然昏过去,无措的上前,却被一旁丫鬟挤开。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一屋子的人惊慌忙乱,却无人理会她。
  她忽然听到破空声急促而来。
  她转身面向门口,她知道,是宣绍回来了。
  宣绍抬手挥开门帘,抬脚迈进门槛。
  抬头,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两人皆怔在原地。
  宣绍面带焦急之色,烟雨面色怔怔,恍如失了心魄。
  一屋子忙乱的家仆,穿梭往来,可烟雨的眼中,却只剩下离她两步之遥的宣绍。
  他漆黑的眼眸中,有着她清晰的倒影。
  深邃的眼眸中,好似她的身影已经跌进深渊,无可救赎。
  “公子,老爷身中剧毒,性命垂危。夫人急火攻心,昏迷不醒……”府医上前低声说道。
  宣绍闻言未动,只定定的看着她。
  烟雨浑身都在抖,抖的几乎站立不住。
  他的父母,一个被她亲手毒害,一个被她气得昏迷不醒……
  她利用他的爱,他的包容,他的信赖……害他至此……
  烟雨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时隔几日,她怎么也不曾想到,两人再见面竟是这种情形。
  想必,他也不曾想到吧?
  宣绍忽而抬脚,走向她。
  烟雨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等得及,我给你一个交代……”他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
  他的指尖很烫。
  浑身冰冷的烟雨很想抱住面前这唯一的温暖。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贪恋他的一切。

  第117章 生离死别的感觉

  “绍儿!”
  宣夫人的声音,从宣绍背后传来。
  烟雨抬眼,瞧见面色苍白的宣夫人在刘嬷嬷的搀扶之下,虚弱的站在那里。
  她的眼睛没有看她。只看着宣绍。
  “如果你还承认自己姓宣……如果,你还承认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你的父亲……”
  “母亲。”宣绍突然出声打断宣夫人的话。
  “你住口!”宣夫人没让他说下去,“如果你还是我的儿子,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许做。如果你已经不认你的爹娘,只想要护着这个害死你爹的女子,你滚现在就滚出宣家!”
  烟雨只觉宣夫人句句如刀,刀刀割在她的心口上。
  她双膝一软,噗通朝宣夫人跪了下来,“宣绍,什么都不要说了,是我做的,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辜负了宣夫人的信任……我一直别有用心,我一直刻意而为欺骗你们……我是叶家的女儿。我是叶烟雨,我无法放弃家仇,对不起……只能辜负你……”
  宣绍怔怔看着她,想要抬手扶她起来,却终是没有动。
  “来人,去报官,让衙门的人将这大逆不道,毒害老爷的人带走。”宣夫人倚在刘嬷嬷身上,似乎站都站不稳,开口却是声色俱厉。
  “皇城司的人就在外面。”宣绍开口道。
  宣夫人闻言,缓步来到宣绍面前,忽而扬手,狠狠给了宣绍一个耳光。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袒护她么?”宣夫人一字一句道。“这件事,皇城司不许插手,你,不许插手!”
  烟雨伏地痛哭,那一耳光,不应该打在宣绍的脸上,应该打在她的脸上。
  宣绍自始至终。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遇见她,爱上她……
  宣绍闻言没有出声。
  宣夫人面色苍白,虚弱的样子已经经不住一再的打击。
  他没有反驳,再气自己的母亲。
  烟雨朝宣夫人磕了几个头,不管怎么说,宣夫人是无辜的。无辜被她利用,无辜被她害的失去了亲人的人。
  和当年骤然失去亲人,痛彻心扉几欲活不下去的她一样无辜。
  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她能懂宣夫人此时心情。
  衙门的人很快便到了。
  衙役冲进院子,透过丫鬟们打着的帘子,看屋里的情形,一时有些发毛。
  这是皇城司总指挥使大人家里的家事啊!
  皇城司的侍卫就在外面站着,让他们衙门搀和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宣夫人回头,瞧见衙门里的衙役,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屋。
  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烟雨道:“就是她,不遵不孝,大逆不道,天子脚下恶意妄为。把她抓起来。听候圣上发落!”
  衙役们闻言,看向一旁站着的宣绍。
  宣绍僵着脸,一言未发。
  烟雨缓缓从地上站起,抬脚向外走去。
  当她跨过门槛之时。
  听闻宣绍的声音道:“烟雨……”
  烟雨摇头,“我该得的,下手之时,我就想到了结果,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旧会这么做。所以,什么都别说了。”
  她迈出门槛,来到衙役们面前,伸出手去,让拿着锁链的衙役将她拷起。
  衙役们尚不清楚这宣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气氛如此古怪。
  但也知这不是打听事情的时候,犯人都老老实实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拷下来呢?
  且不见宣公子反对,衙役们胆战心惊的将锁链绕过烟雨的手腕,大喝一声:“带走”
  冰冷的锁链坠在手腕上,烟雨回眸,最后看了眼宣绍。
  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他了。
  她说自己不后悔……共团华技。
  其实如果上天真的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不要在遇见他……
  他是她这八年来黑暗人生里最美的美好,可是遇见她,想来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所以,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错过,让他不必遇见她,不必面对人生如此大的遗憾……
  宣绍默默的立在原地,沉默的看着烟雨被带走,带离他的视线。
  宣夫人霎时没了力气,刚才的疾声厉色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她完全软倒在刘嬷嬷怀中,“走,扶我去看看老爷。”
  刘嬷嬷搀扶着宣夫人向一侧内间走去。
  宣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站着的宣绍,缓声道:“父子间能有多大的仇?当年你受伤,他亦痛彻心扉,如今你活着,看他被你心爱之人害的垂死,你……还不能原谅他么?”
  宣绍皱眉,脸色铁青,没有言语。
  刘嬷嬷低叹了一声,扶着宣夫人往宣文秉所在的里间缓缓走去。
  宣绍冲门外唤道:“路南飞!”
  路南飞闻声进屋,“公子。”
  “走,你同我一起去看他。”宣绍说完,亦转身向里。
  如今心里的压抑痛楚才让他明白,原来八年前,他恨,恨的不是父亲,而是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如今却又要再次经历了么?
  为什么一直要让他到现在才明白?
  宣绍捏紧了拳头,脸色难看之极。
  路南飞为宣文秉把脉,良久才抬头说道:“宣大人一向身体康健,又因常年习武,身体强盛常人百倍。且这毒药十分怪异,虽毒性霸道,却不能立时取人性命,倒好似……”
  宣夫人闻言立即问道,“好似什么?”
  “好似故意让人留着一口气,痛苦挣扎,生死两难。”路南飞面有难色道。
  “她到底是有多恨你父亲?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让他受尽折磨?”宣夫人看着宣绍问道,又转而向路南飞,“你说,不能立时取人性命,那,可有办法配出解药?”
  路南飞垂眸深思了一阵子,“得先知道毒药都有何成分,入药的顺序,方才能找到破解之法。”
  “这……”宣夫人面色指着外面道,“饭菜都还在桌上,你且去查验,看能否有所帮助。”
  “是!”路南飞拱手退出里间。
  宣夫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握着宣文秉泛着乌青之色的手。垂着眼眸,肩膀微微的颤抖。
  宣绍立在一边,一时看着父亲母亲,默默无言。
  他知道,父亲今日受到这般苦楚,确实是他这做儿子的所致。他一开始分明知道烟雨是带着目的接近他,分明知道她的身份有疑,分明知道她刻意的接近有所图谋。
  可是他以为,他可以将一切尽在掌握,可以将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却忘了,人心是最难以掌握的东西,感情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
  当他知道她是叶丞相的女儿,当他知道当年叶家灭门之案是父亲做下的,他就该想到如今的局面。
  不该自以为是的自己能将一切处理好,再和她彼此坦白。
  她耳聪目明,心思敏锐,自己寻到真相之时,不该以为,他可以快她一步……以至于局面终是到了现在,无可挽回。
  宣绍默默向后退去。
  宣夫人骤然抬头看他,“你知道原因,是么?”
  烟雨被关进了临安府衙。
  阴暗潮湿的地牢,不远处有唧唧的老鼠叫。侧脸看去,偶尔还能看到老鼠那泛着绿光的小眼睛。
  烟雨抱着膝盖,靠着墙边蹲着。
  地牢里很冷,腐败潮湿的味道只熏得人呼吸都觉困难。
  她的脸埋在膝头,脸上干干的有些僵。
  眼睛涩涩发疼,却已经流不出泪来。
  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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