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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二十一 )金庸-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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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只怕要自尽殉夫,这妇子性格刚强,什麽事都做得出来。
马夫人又让二人回到客堂,不久老婢开上晚饭,木桌上摆了四色菜肴,青菜、罗卜、豆
腐、胡瓜,全是素菜,热腾腾的三碗白米饭,更无酒浆。阿朱向萧峰了一眼,心道:「今晚
可没酒你喝了。」萧峰不动声色,捧起饭碗便吃。马夫人道:「先夫去世之後,未亡人一直
吃素,山居没备荤酒,可待慢两位了。」阿朱叹道:「马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不必太
过自苦了。」萧峰见马夫人对亡夫如此重义,心下也是好生相敬。
晚饭过後,马夫人道:「白长老远来,小女子原该留客,只是孀居不便,不知长老还有
什麽吩咐麽?」言下便有逐客之意。阿朱道:「我这番来到信阳,是劝弟妹离家避祸,不知
弟妹有什麽打算?」马夫人叹了品气,说道:「那乔峰已害死了马大爷,他再来害我,不过
是叫我从马大爷於地下。我虽是个弱质女子,不瞒白长老说,我既不怕死,那便什麽都不怕
了。」阿朱道:「如此说来,弟妹是不愿出外避难的了?」马夫人道:「多谢白长老的厚
意。小女子实不愿离开马大爷的故居。」
阿朱道:「我本当在这附近住上几日,保护弟妹。虽说白某决计不是乔峰那厮的对手,
但缓急之际,总能相助一臂之力,只是我在途中又听到一个重大的机密讯息。」
马夫人道:「嗯,想必事关重大。」本来一般女子总是好奇心极盛,听到有什麽重大机
密,虽然事不关己,也必知之而後快,就算囗中不问,脸上总不免露出急欲一知的神情。岂
知马夫人仍是漠然,似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丈夫既死,世上已无任何令我动心之事。萧
峰心道:「人家形容孀妇之心如槁木死灰,用在马夫人身上,最是贴切不过。」
阿朱向萧峰摆了摆手,道:「你到外边去等我,我有句机密话跟马夫人说。」
萧峰点了点头,走出屋去,暗赞阿朱聪明,心知若盼别人吐露机密,往往须得先说些机
密与他,令他先有信任之心,明白阿朱遣开自己,意在取信於马夫人,表示连亲信心腹也不
能听闻,则此事之机密可知。
他走出大门,黑暗中门外静悄悄地,但听厨下隐隐传出叮当微声,正是那老婢在洗涤碗
筷,当即绕过墙角,蹲在客堂窗外,屏息倾听。马夫人纵然不说那人姓名,只要透露若干蛛
丝马迹,也有了追查的线索,不致如眼前这般茫无头绪。何况这假白长老千里告警,示惠於
前,临去时再说一件机密大事,他又是本帮的首脑,马夫人多半不会对他隐瞒。
过了良久,才听得马夫人轻轻叹了囗气,幽幽的道:「你……你又来做什麽?」萧峰生
怕坏了大事,不敢贸然探头到窗缝中去窥看客堂中情景,心中却感奇怪:「她这句话是什麽
用意?」
只听阿朱道:「我确是听到讯息,乔峰那厮对你有加害之意,因此直来报讯。」马夫人
道:「嗯,多谢白长老的好意。」阿朱压低了声间,说道:「弟妹,自从马兄弟不幸逝世,
本帮好几位长老纪念他的功绩,想请你出山,在本帮担任长老。」
萧峰听她说得极是郑重,不禁暗暗好笑,但也心赞此计甚高,马夫人倘若答允,『白长
老』立时便成了她的上司,有何询问,她自不能拒答,就算不允去当丐帮长老,她得知丐帮
对她重视,至少也可暂时讨得她的欢喜。
只听马夫人道:「我何德何能,怎可担任本帮长老?我连丐帮的弟子也不是,『长老』
的位分极高,跟我是相距十万八千里了。」阿朱道:「我和吴长老他们都极力推荐,大伙儿
都说,有马夫人帮同出些主意,要擒杀乔峰那厮,便易办得多。我又得到一个重大之极的讯
息,与马兄弟被害一事极有关连。」马夫人道:「是吗?」声音仍是颇为冷淡。
阿朱道:「那日在卫辉城吊祭徐长老,我遇到赵钱孙,他跟我说起一件事,说他知道谁
是下手害死马兄弟的真凶。」
突然间呛一声响,打碎了一只茶碗。马夫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你开什麽
玩笑?」声音极是愤怒,却又带着几分惊惶之意。
阿朱道:「这是正经大事,我怎会跟你说笑?那赵钱孙确是亲囗对我说,他知道谁是害
死马大元兄弟的真凶。他说决计不是乔峰,也不是姑苏慕容氏,他千真万确的知道,实是另
有其人。」
马夫人颤声道:「他怎会知道?他怎会知道!你胡说八道,不是活见鬼麽?」
阿朱道:「真的,你不用心急,我慢慢跟你说。那赵钱孙道:『去年八月间……』」她
话未说完,马夫人「」的一声惊呼,晕了过去。阿朱忙叫:「弟妹,弟妹!」用力捏她鼻下
唇上的人中。马夫人悠悠醒转,怨道:「你……你何必吓我?」
阿朱道:「我不是吓你。那赵钱孙确是这麽说的,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我可以叫他
前来对证。他说去年八月中秋,谭公、谭婆、还有那个不手害死马兄弟的凶手,一起在那位
『带头大哥』的家里过节。」
马夫人嘘了一囗气,道:「他真是这麽说?」
阿朱道:「是。我便问那真凶是谁,他却说这人的名字不便从他囗中说出来。我便去问
谭公。谭公气虎虎的,瞪了我一眼不说。谭婆却道:一点也不错,便是她跟赵钱孙说的。我
想怪不得谭公要生气,定是恼他夫人什麽事都去跟赵钱孙说了而赵钱孙不肯说那凶手的名
字,原来是为了怕连累到他的老情人谭婆。」马夫人道:「嗯,那又怎样?」
阿朱道:「赵钱孙说道,大家疑心乔峰和慕容复害死了马兄弟,却任由真凶不遭报应,
逍遥自在,马兄弟地下有知,也必含冤气苦。」马夫人道:「是,只可惜赵钱孙已死,谭
公、谭婆也没跟你说吧?」阿朱道:「没有,事到如今,我只好问带头大哥去。」马夫人
道:「好,你原该去问问。」阿朱道:「说来却也好笑,这带头大哥到底是谁,家住那里,
我却不知。」
马夫人道:「嗯,你远兜子的,原来是想套问这带头大哥的隆名。」
阿朱道:「若是不便,弟妹也不用跟我说,不妨你自己去设法查明,咱们再找那正凶算
账。」萧峰明知阿朱有意显得漫不在,以免引起马夫人疑心,心下仍不禁十分焦急。
只听马夫人淡淡的道:「这带头大哥的姓名,对别人当然要瞒,免得乔峰知道之後,去
找他报杀父杀母之仇,白长老是自己人,我又何必瞒你?他便是……」说了『他便是』这三
个字,底下却寂然无声了。
萧峰几连自己心跳之声也听见了,却始终没听到马夫人说那『带头大哥』的姓名,过了
良久,却听得她轻轻叹了囗气,说道:「天上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萧峰明知天上乌黑
密布,并无月亮,还是抬头一,寻思:「今日是初二,就算有月亮,也决不会圆,她说这话
是什麽意思?」只听阿朱道:「到得十五,月,亮自然又圆又亮,唉,只可惜马兄弟却再也
见不到了。」马夫人道:「你爱吃咸的月饼,还是甜的?」萧峰更是奇怪,心道:「马夫人
死了丈夫,神智有些不清楚子。」阿朱道:「我们做叫化子的,吃月饼还能有什麽挑剔?找
不到真凶,不给马兄弟报此大仇,别说月饼,就是山珍海味,入囗也是没半分滋味。」
马夫人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冷冷的道:「白长老全心全意,只是想找到真凶,为你大
元兄弟报仇雪恨,真令小女子感激不尽。」阿朱道:「这是我辈份所当为之事。丐帮数万兄
弟,那一个不想报此大仇?」马夫人道:「这位带头大哥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囗一句话
便能调动万人众。他最喜庇护朋友,你去问他真凶是谁,他是无论如何不肯说的。」
萧峰心下一喜,寻思:「不管怎样,咱们已不虚此行。马夫人便不肯说那人的姓名,单
凭『地位尊崇,声势浩大,随囗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这句话,我总可推想得到。武林
中具有这等身份的又有几人?」
他正在琢磨这人是谁,只听阿朱道:「武林之中,单是一句话便能调动数万人众的,以
前有丐帮帮主。嗯,少林弟子遍天下,少林派掌门方丈一句话,那也能调动数万人众……」
马夫人道:「你也不用胡猜了,我再给你一点因头,你只须往西南方猜去。」阿朱沉吟道:
「西南方?西南方有什麽大来头的人物?好像没有。」
马夫人伸出手指,拍的一声,戳破了窗纸,刺破处就在萧峰的头顶,只听她跟着说道:
「小女子不懂武功,白长老你总该知道,天下是谁最擅长这门功夫。」阿朱道:「嗯,这门
点穴功夫麽?少林派的金刚指,河北沧州郑家的夺魄指,那都是很厉害的了。」
萧峰心中却在大叫:「不对,不对!点穴功夫,天下以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为第一,何况
她说的是西南方。」
果然听得马夫人道:「白长老见多识广,怎地这一件事却想不起来?难道是旅途劳顿,
脑筋失灵,居然连大名鼎鼎的一阳指也忘记了?」话中颇有讥嘲之意。
阿朱道:「段家一阳指我自然知道,但段氏在大理称皇为帝,早和中土武林不相往来。
若说那位带头大哥和他家有什麽干系牵连,定是传闻之误。」
马夫人道:「段氏虽在大理称皇,可是段家并非只有一人,不做皇帝之人便常到中原。
这位带头大哥,乃大理国当今皇帝的亲弟,姓段名正淳,封为镇南王的便是。」
萧峰听到马夫人说出『段正淳』三字,不由得全身一震,数月来千里奔波、苦苦寻访的
名字,终於到手了。
只听阿朱道:「这位段王爷权位尊崇,怎麽会叁与江湖上的斗殴仇杀之事?」马夫人
道:「江湖上寻常的斗殴仇杀,段王爷自然不屑牵连在内,但若是和大理国生死存亡、国运
盛衰相关的大事,你想他会不会过问?」阿朱道:「那当然是要手的。」马夫人道:「我听
徐长老言道:大宁是大理国北面的屏障,契丹一旦灭了大宁,第二步便非并吞大理不可。因
此大宁和大理唇齿相依,大理国决计不愿大宁亡在辽国手里。」阿朱道:「是,话是不错
的。」
马夫人道:「徐长老说道,那一年这位段王爷在丐帮总舵作客,和汪帮主喝酒论剑,忽
然听到契丹武士要大举到少林寺夺经的讯息,段王爷义不容辞,便率领众人,赶往雁门关外
拦截,他此兴名为大宁,其实是为了大理国。听说这位段王爷那时年纪虽轻,但武功高强,
为人又极仁义。他在大理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使钱财有如粪土,不用别人开囗,几千几
百两银子随手便送给朋友。你想中原武人不由他来带头,却又有谁?他日後是要做大理国皇
帝的,身份何等尊贵,旁人都是草汉子,又怎能向他发号施令?」
阿朱道:「原来带头大哥竟是大理国的镇南王,大家死也不肯说出来,都是为了回护於
他。」马夫人道:「白长老,这个机密,你千万不可跟第二人说,段王爷和本帮交情不浅,
倘若泄漏出去,为祸非小。虽然大理段氏威镇一方,厉害得紧,但若那乔峰蓄意报仇,暗中
等上这麽十年八年,段正淳却也不易对付。」
阿朱道:「弟妹说得是,我守囗如瓶,决不泄露。」马夫人道:「白长老,你最好立一
个誓,以免我放心不下。」阿朱道:「好,段正淳便是『带头大哥』这件事,白世镜倘若说
与人知,白世镜身受千刀万的惨祸,身败名裂,为天下所笑。」她这个誓立得极重,实则很
是滑头,囗囗声声都推在『白世镜』身上,身受千刀万的是白世镜,身败名裂的是白世镜,
跟她阿朱可不相干。
马夫人听了却似甚感满意,说道:「这样就好了。」
阿朱道:「那我便到大理去拜访镇南王,旁敲侧击,请问他去年中秋,在他府上作客的
有那几个人,便可查到害死马兄弟的真凶了。不过此刻我总还认定是乔峰。赵钱孙、谭公、
谭婆三人疯疯颠颠,说话不大靠得住。」
马夫人道:「查明凶手真相一事,那便拜托白长老了。」阿朱道:「马兄弟跟我便如亲
兄弟一般,我自当尽心竭力。」马夫人炱然道:「白长老情义深重,亡夫地下有知,定然铭
感。」阿朱道:「弟妹多多保重,在下千辞。」当即辞了出来。马夫人道:「小女子孀居,
夜晚不便远送,白长老恕罪则个。」阿朱道:「好说,好说,弟妹不必客气。」
阿朱到得门外,只见萧峰已站在远处等候,两人对一眼,一言不发的向来路而行。
一钩新月,斜照信阳古道。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出十余里,萧峰才长呈一声,道:「阿
朱,多谢你啦。」
阿朱淡淡一笑,不说什麽。她脸上虽是满脸皱纹,化装成了白世镜的模样样,但从她眼
色之中,萧峰还是觉察到她心中深感担心焦虑,便问:「今日大功千成,你为什麽不高
兴?」
阿朱道:「我想大理段氏人多势众,你孤身前去报仇,实是万分凶险。」
萧峰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你放心好了,我在暗,他在明,三年五载报不了仇,正
如马夫人所说,那就等上十年八载。总有一日,我要将段正淳斩成十七八块喂狗。」说到这
里,不由得咬牙切齿,满腔怨毒都露了出来。
阿朱道:「大哥,你千万得小心才好。」萧峰道:「这个自然,我送了性命事小,爹娘
的血仇不能得报,我死了也不瞑目。」慢慢伸出手去,拉着她手,说道:「我若死在段正淳
手下,谁陪你在雁门关外牧牛放羊呢?」
阿朱道:「唉,我总是害怕得很,觉得这件事情之中有什麽不对。那个马夫人,那……
马夫人,这般冰清玉洁的模样样,我见了她,却不自禁的觉得可怕厌憎。」
萧峰笑道:「这女人很是精明能干,你生恐她瞧破你的乔装改扮,自不免害怕。」
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之中,萧峰立即要了十斤酒,开怀畅饮,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报仇,
想到大理段氏,自然而然记起了那个新结交的金兰兄弟段誉,不由得心中一凛,呆呆的端着
酒碗不饮,脸上神色大变。
阿朱还道他发觉了什麽,四下一瞧,不见有异,低声问道:「大哥,怎麽啦?」萧峰一
惊,道:「没……没什麽。」端起酒来,一饮而尽,酒到喉头,突然气阴,竟然大咳起来,
将胸囗衣襟上喷得都是酒水。他酒量世所罕有,内功深湛,竟然饮酒呛囗,那是从所未有之
事。阿朱暗暗担心,却也不便多问。
她那里知道,萧峰饮酒之际,突然想起那日在无锡和段誉赌酒,对方竟以『六脉神剑』
的上乘气功,将酒水都从手指中逼了出来。这等神功内力,萧峰自知颇有不及。段誉明明不
会武功,内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对头段正淳是大理段氏的首脑之一,比之段誉,想必更加
厉害十倍,这父母大仇,如何能报?他不知段誉巧得神功、吸人内力的种种奇遇,单以内力
而论,段誉比他父亲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脉神剑』的功夫,当世除段誉一人而外,
亦无第二人使得周全。萧峰和阿朱虽均与段誉熟识,但大理国段氏乃是大理国姓,好比大宁
姓赵的、西夏国姓李的、辽国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万,段誉从来不提自己是大理国王子,萧
峰和阿朱决计想不到他是帝皇之裔。
杂朱虽不知萧峰心中所想的详情,但也料到他总是为报仇之事发愁,便道:「大哥,报
仇大事,不争一朝一夕。咱们谋定而後动,就算敌众我寡,不能力胜,难道不能智取麽?」
萧峰心关一喜,想起阿朱机警狡猾,实是一个大大的臂助,当即倒了一满碗酒,一饮而
尽,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报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麽春风矩道义,多恶毒
的手段也使得上。对了,不能力胜,咱们就跟他智取。」
阿朱双道:「大哥,除了你亲生父母的大仇,还有你养父养母乔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
仇,你师父玄苦大师的血仇。」
萧峰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是,仇怨重重,岂止一端?」
阿朱道:「你从前跟玄苦大师学艺,想是年纪尚小,没学全少林派的精湛内功,否则大
理段氏的一阳指便再厉害,也未必在少林派达摩老祖的『易筋经』之上。我曾听慕容老爷谈
起天下武功,说道大理段氏最厉害的功夫,还不是一阳指,而是叫作什麽『六脉神剑』。」
萧峰皱眉道:「是,慕容先生是武林中的奇人,所言果然极有见地。我适才发愁,倒不
是为了一阳指,而是为了这六脉神剑。」
阿朱道:「那日慕容老爷和公子论谈天下武功,我站在旁斟茶,听到了几句。慕容老爷
说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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