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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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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爪子如抖筛子般,满杯酒倒有六成洒了出来。
看着酒杯端近,韩之敬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又不好告饶,只机械地接过酒来,两眼茫然。他今天吐了不下八次,咽喉似千针攒刺,肚肠直如火烧烟燎。在城里买的清风醒神散效果大不尽人意。午后他又补了六个生鸡蛋,仍镇不住五脏里酒气翻腾。
家里土酿的酒,烟气很重。韩之敬忍着恶心,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众人欢声鼓掌。韩之敬镇着胸中一浪又一浪恶心劲儿,苦着脸亮杯示众。那边敬酒的瘦小汉子却撑不住了,双手掩口,踉跄后退,直扑出房外,只片刻间,便闻 “呕!呕!”之声大作。众人哄笑。
那瘦小汉子时闻盂从房中直奔出来,到庭院左侧找了个僻静所在呕酒。酒气翻腾的厉害,他也不管找到什么地方了,双手撑膝,俯x下来吐涎液。
他真是喝多了,算来在村中他的酒量也不小,但酒席从傍晚开到深宵,一路推杯换盏下来,任是铁人也抗不住。村坊土酿的小米酒闻着清淡,后劲却大。时闻盂知道,屋里还在吆喝斗拳的几个打小长大的玩伴,今儿个背着旁人吐了也不知道几回,还硬撑着没事。想到此节,他不禁咧嘴笑了起来,一丝透亮的涎水顺着嘴边缠mian而下。
刚才干呕了几下,酒却没吐出来,酒气愈发浓重。腹里到咽喉一条直线如刀割,头却灌了铅般沉重,时闻盂只觉得面皮热涨,两眼发饧,脑中空白,也不知身在何处了,但觉四肢百骸似棉花捏成,一点劲力不着,膝一软,仰身扑通倒下。
睡过去之前,似乎看到了头上有星光一闪。旁边似乎有物动作,此时,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膻味。
众人喝得昏头转向,兀自要强不肯就走。村下毛头小子最好面子,虽然打小就一同长大,底细尽知,可是酒这东西偏偏能壮人胆,平素喝得三两的,逢人劝诱逼饮,必喝净六两。虽然回去少不得遭罪,然面子事大,酒桌之上,豁出命了也不干缩头乌龟的,日后被耻笑,那可是天大之事了。
“闻盂!”一个着青色短衫的小伙子扬脖朝着庭院外大喊,声若洪钟,只是酒喝大了,舌头不好梳理直,鼻音也重了些,众人只听到 “焖鱼”二字。
边上的吴中皱了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呃,焖鱼,来,不要鱼,喝酒!”端起瓷杯仰头就倒,却没察觉杯中其实无酒,舌头一咂,嘴中 “啧啧”有声,连说好喝。
众人也举杯同灌。
“闻盂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一个红涨着面皮的高个儿问道。
“吐死了……呃……”
“没准……让村东的狐狸精……勾,勾……嘿嘿!”
“那他艳福真是不少,就怕……嘿,怕是被黄鼠狼吹昏了去……”
“我也想让狐狸精勾走……娶,呃,娶来做媳妇儿!”
“明儿我把我爹的狐狸皮袄子给你,拿去做媳妇儿吧……”吴中好意献策。
“哄”的一声,众人大乐,正灌汤的几人直喷出来,笑得涕泗滂沱。玩笑开了,人也来了精神,大伙儿又吆喝劝酒起来。正笑闹间,猛听见门外 “嘎啦!”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折断了,然后是 “腾!”的一声,有重物落地。正静听间,时闻盂嘟嘟囔囔地踉跄而入,一边伸手拭眼。
“被牛栏拌住了。”时闻盂讪笑着解释。
众人同时大笑,把满脸晶亮亮淌满牛唾液的时闻盂拉回座上灌酒。 “你躲出去了半个多时辰!”吴中叉着他的脖子,拿起酒壶就往他口里倒。
“怎,怎么了?”从中午睡到夜深,刚缓过劲来的韩老爷子从房中出来,扶着屏风顺气,看到众人喝彩,不明就里,发问道。
“爹,没事,哥几个在瞎闹呢。” 韩之敬看到老爷子出来了,连忙起座,过去搀扶。老头子满脸堆欢,走到桌边坐下了,道:“闹一闹没关系,呵呵,都自己家人,这些天来亏得大伙儿伸手帮忙呢。”
几个小年轻虽然莽撞,可对老头儿可还懂得尊敬,见老爷子道谢,都谦辞喏喏。
吴中性情最是外放,当先答到:“三伯不要这么说,我们和敬哥打小一块长大,他大喜的日子,兄弟们怎么的也得好好出点力,别的咱没有,就是一身力气,放着不用也可惜,这不帮衬帮衬,回头招嫂子见怪,以后都不用进这门里混饭食吃了。”
时闻盂还在搽拭眼睛,也不知那牛怎么那么多口水,粘腻腥膻,总也搽不净,眼里也被染了好些,一劲儿发痒。听到兄弟们附和,也抬头说道:“三伯你太见外了,不说和敬哥的交情,咱打小可没少到你们家蹭饭,就冲这,咱几个也得……咦!咦!咦!”
众人只见时闻盂连喊了三声 “咦!”双目睁大,吃惊地望着屋里,也齐头望堂中看去。
堂屋正中空空如也。
越过众人斗酒的桌子,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黑木方桌,已收拾干净了,蒙上了大红布。四张长条凳各围在边上。正中靠墙的是之敬家祖的牌位供桌,几支大红喜烛高高燃起,明光大放。因是婚娶大喜,供桌上也摆了些白鸡水果和黄酒之类,还有一些点了喜红的糕饼面馔,满满盛在盘中。这也很寻常,民间里多有奉供祖灵的习惯,一寄哀思,一求祖先在难关时保佑。每月初一十五是要烧香上供的,逢年过节,也按各家财力烧些纸钱纸物。
通看之下,屋里也没甚么离奇之物,却不知时闻盂何以会连着发出惊咦之声。
一时屋中皆静,远远只听见打更的刘时喜敲着更梆,和沉郁沙哑的叫喊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笃!笃!笃!”
原来,不知不觉中,子时早已过了。
“啊——鬼啊!”
时闻盂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如一把尖刀,刺破静谧平和。村里无数人从梦中惊醒,惶然四顾,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韩之敬家中一片混乱,众人都已逃到了门外,吴中等人满面苍白,酒已全醒,正搀抱着浑身瘫软抽搐的时闻盂,惊惧地看着堂屋里。四邻都已惊起了,纷纷掌灯,披衣过来探问。
众人七嘴八舌嗟嘘之间,新娘子犀香也慌里慌张的从新房掀帘而出,穿着洒金线绣喜字花团的紫红绸睡裤,身上却没穿大衣,抹胸已经摘下,止穿着绣鸳鸯的大红肚兜,还匆忙披了一件翠绿袄子,衬得前胸腰腹肌肤如雪玉般,一路跑出,鼓鼓的胸前凹凸跳荡。虽是村乡****孤女,自小衣食粗砺兼农事沉重,然女十八而大变,犀香却也长得眉眼清秀,体段玲珑,算得八分人才。此时鬓发纷乱,狼狈奔出,想是她已脱衣睡下,却被尖叫声吓醒,不及穿戴便夺门而逃。
屋中仍是高烛明照,线香销烟。空旷的大堂中明明暗暗,只听见烛花的噼剥之声。
但在时闻盂眼中,看到却是完全两样的景象——
屋中站满了人,多是六旬以上的老者,间有数名白发苍苍的老妪。当中一个穿着鲜艳的老头儿尤其显眼,着淡金色对襟团花长衫,翠绿色腰带。皂靴白帽,面目清癯。此时,他们也手端酒杯,满面惊异地往门外观望,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再细看,人人都脚不着地,踮脚漂移,且烛光之下,竟无一块影子!老人们互相倾谈,唇嘴开合,但时闻盂却什么也没听出来。
“那是我太祖父啊。”
数日后,听得恢复过来的时闻盂描述老人形貌,韩老爷子怔忪洒泪,如此言道。
原来,祖上的魂灵也一直宿在家中,与家人同行止,同喜同悲的呢。后人婚娶,先人们也跟着关心庆祝啊。
自此,三水村人家祭祀时愈发恭敬虔诚,而平素偷摸诓骗之徒,也惧于报应,止了那些不入流的营生,反大行善事以求补过,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那瘦小汉子时闻盂,因巧合下,眼中染了阴日阴时的牛泪水,可见异物,却再也返不回从前。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索性做了神汉,又刻意寻了道人求授通语之法,专为周乡村民沟通阴阳,名声日隆,也挣得不少钱财,家道渐渐好了起来。
铜炉前传 第一章(怪墓)玄机点误是真人
“村长,我看你们村子这气象不大对头啊。”
一句话,便把年过七旬的村长说得面色凝重起来,和同桌各宗望相视探询。
风水先生姓胡,是扫洒宗祠的老乌头请来的。据说堪舆手段十分了得,西江一带很有名的。老乌头说请来给村子看看风水,扫扫晦气,让梧桐村的孩子们将来也有个好念想。特意向村长告了假,骑青头骡赶了六天到四百里外的定马村请人。许了六两银子酬金,好说歹说终于给请来了。
那胡先生有三十一二年纪,甚是瘦弱,着一袭半旧的黄布直裰,长相倒颇清雅,只是唇上留了两条细细的髭胡,很不相称。他的手段果然了得,午间偕老乌头来到梧桐村,便画了数道定神符让村长与村中宗望烧水服下。符水饮毕,众人便感有清气由头顶百会穴贯入,只片刻便眼目清明,视物清晰。精神也健旺起来。开药铺的吴靖德数年前摔了一交,一直便筋骨不适,遇雨疼痛。但服过定神符,便觉得腿骨内臃赘之感立消,兴奋非常,门里门外进出奔跑了好几趟。
但凭这一项,众人便深信他是法术高强之人。对他所说的话,莫不奉为神谕。
“风主财运,水主人丁。你看这风,湿燥同行,暖冷不均,气盛而势难久,性快而速不平{无}{错}小说 m。{'quLEdU},属财气难控之象。”胡先生一手捻着鼠须,半眯着眼细说道。
满座人果然觉得穿过宗祠大堂的风温热交替,涩滑多乖,不象平常的习习微凉之态。
其时正当夏中,梧桐村地偏中原西北,湿寒尤重,此时尚未有炎暑气候。节气上似乎只与岭南的暮春相当,村中植的桃李果木,还是素花压枝,未有衰败之意。黄昏时分,翠竹红花间里,低矮的屋脊檐角层层接叠,炊烟四起,村童老叟谈笑盈耳,鸡鸣牛哞之声时闻,端是一景绝妙田园山水。
梧桐村是一姓村,百十来户人家,都是吴姓,村里人以务农为生,各家门院灰墙土瓦的,惟有位居村子中央的宗族祠堂造得飞檐叠角,金碧辉煌。鹤立鸡群之态,一入村来便感鲜明。
见众人都面露 “果然如此!”之色,那胡先生面上却沉暗起来,续道:“如果胡某猜得不错,贵村中必然没有大富之家,而且村民没有余财,生活过得艰难。”
村长面露惭色,告道:“是小老儿治理不善,倒让先生见笑批评了,希望先生给指点一下迷津,也救一救咱们满村的百姓。小老儿代他们向先生求救了。”说罢,向风水先生作了一揖。
那胡先生摆手道:“救黎民于苦难,本来就是方士的本分,老村长,你也不必多礼。”沉吟片刻,又道:“如果想扭转风水,乾坤交替,就先要查脉追源,我想到贵村最开阔的地方看看。”
众人对望一眼,片刻,坐背门位置的教书先生吴若圃提议道:“去谷场吧,地方能稍宽敞一些。”胡先生应了一声,众人起身出门。自始而终肃立一旁的老乌头,也不说话,待众人离开祠堂后,走到宗族灵牌前,呆立静想少停。祠堂中光照明亮,见他半边脸上扭曲突结,连到额头上方,毛发尽无,疤痕板结光润。原来却是被火烧毁了面貌。他左手也齐肘断掉,只余一副空荡荡的袖子,却不知是刀伤还是火噬了。
过不了一会,老乌头颤巍巍走入偏厅,取出香烛,点燃x入鼎中。
一众人望西北角行去,地势越盘越高,待到谷场中时,俯看村寨,但见人如鸡犬大小,往来奔忙。百来个房子挤挤挨挨,相聚成落。翠竹修篁,古榕垂荫,随目尽见。谷场是村民晾晒谷物的场子,方圆数十丈平平展展的黄土地,夯的结实,尽受得住雨水冲刷。
那胡先生撇开众人,背负双手径望四周随看,不时端起罗盘勘测。众人心下忐忑,又不解其中玄机,只得耐心等待。老乌头此时已把祠堂锁闭停当,也赶到谷场。
约过了一柱香时间,胡先生勘察已毕,回到众人中间。村长忙问道:“不知先生看的怎样?我们梧桐村还能重振运道么?”
胡先生面露难色,低头垂想片刻,对众人道:“贵村的风水格局有些古怪,脉理断中有续,地格缺盈守望,唉,确实很让人费解,其中的原因,目前我也不知道,烦劳村长带路,我还想看看你们村子的流水之源,具体情况如何,等稍后再作判断。”
见他说的慎重,一干人心下也不禁揣揣。瞠目相对,不知言语。只那老乌头暗里微微点头,颇有欣喜之状,众人心中烦扰,却没有人看见。
老村长前头引路,将大家引到村西口的碧玉潭边。这段路程也算不近,一干宗望已然年入花甲,一路步行后,都累的喘息如牛。
胡先生走到潭边,凝目潭心,但见薄烟聚笼,一大块如极清极净的翡翠般的碧水悠悠转旋。接靠岩壁的地方,有泉汩汩涌动。原来此潭是地河破岩堆积而成,水质甘美清冽,温醇透亮,岸草润若露染,青葱茂盛。
看毕,风水先生眉头深锁,似有极大难题。慢慢踱回,道:“风虽滞涩,但也能引财到户,而且山高接连,脉运不绝,水清而静,子嗣必当旺盛而财富清贵。所谓山上龙神不入水,水上零神不上山。又真龙不吐恶水,恶水不向真龙。贵村的格局应是上佳之位,只是……”
众人见他说的吞吞吐吐,又卖关子,俱是心中忧疑。村长排众上前,走近他,暗塞了一两碎银。求道:“梧桐村人丁少财力弱,日子过得太艰难了。还盼望先生指点迷津!格局风水上有什么不适,事务上有什么为难之处,先生但请明说不妨,只要小老儿能办到,决不敢推辞。”
胡先生把银子袖好,这才说道:“既然村长这么说,胡某也不敢藏私隐瞒了。依术法道统所传,风水凭者,气也。气运盛则人财生。但据在下勘察,贵村虽本气不虚,但似乎有外气骑欺,细敲之下,想必是有不明之物镇锁关窍,致气窒难渲。解锁当是不难,不过,就算我今日解了锁困,贵村要真大发起来,也要假以时日,不是朝夕便可生效。”
村长点头道:“只要把锁镇除去,梧桐村上下都感激先生的大恩大德。”
众人纷纷附和,皆称极是。
此时,静默多时的老乌头却走上前来,面中透着狂喜。抓着风水先生的手连连摇晃。
“这下可真是找对人了!胡先生果然洞察玄机!哈哈哈哈!梧桐村有救了!”
“什么?你要去奈何谷!?”
众人面色煞白,面面相觑,仿佛是听到了极可怖之事。
胡先生看在眼中,眉头皱了皱,却没言语。
奈何谷在村西八里处,两脉峰峦南北而来,到此汇合,却不相接,并列蜿蜒而行,中间只留下一道峡谷,宽能容六驾车马通过,长有四里左右。峡高而峭,有藤葛依附缠绕如网。因数十年来,梧桐村猎户樵夫路过此处时,多有意外殒命事故,渐被传为不祥之地。又有人说,每到月圆,谷中会有青濛的雾气升腾,雾中妖影幢幢,凄声厉啸不绝。
村夫流言,多属罔测。然蜚语如潮,久传之下,奈何谷已成妖魔聚集之地,鬼怪孽生之所。人人竦惧,无人再敢靠近通行。 “奈何谷”的恶名便是由此而来,意即步入此谷,便如同走上阴司奈何桥一般,再无回头路。
“不……不必了吧?乌师傅,去了我们都会有不测之虞,那……”教书先生先传了退堂之意。其他人相望,也都犹疑。
“不去?!不去梧桐村就毁了!想想孩子们!科考无名,当官无望,吃饭穿衣都不如人家。你们倒忍心!现在胡先生来了,正是大好机会,你们怕甚么?!”
老乌头看众人面露不豫,颇有踌躇退却之意,不由得大怒,脸上热涨,大声喊道。一张丑脸上颇有狰狞之态,甚是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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