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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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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惨号声声。
胸墙只有一尺宽,不能站人。顺军冲上胸墙的同时,就必须从这六尺高的墙上往下跳。虽然不算高,但墙下已经准备下了密密麻麻的竹枪木刺,断然讨不到好。前面的人在上面站不住,又不能转身逃回去,被后面的人推得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
这些竹枪木刺又称“虎落”,除非倒霉得被刺中要害,否则轻易不会死,只会致残。战阵上热血冲头,不怕死的人到处都是,但对于肢体残疾却有着更深的恐惧,简直是生不如死。后面的人不知道墙对面到底有些什么,只听到声声惨叫,军心自然动荡,迟疑不上,只是与督战队周旋。
张洪亲自冲上前,砍死了两个想抽身逃跑的士卒,命人铺开战线,从胸墙中间留空处冲杀。
胸墙的留空处也一样有拒马、虎落,能防骑兵却不能防步兵。在付出了少量牺牲之后,大顺军顺利冲过了胸墙,也看到了墙后自己同袍的悲惨遭遇。不等他们心生哀怜,箭矢破空声响起,朝他们头上落下。
面对这样的箭雨只有顶盾冲击,进入抛射盲区。
“三十步!举——!”
“二十步!放!”
火铳整齐地吐出枪焰,送出一蓬蓬弹丸,形成密集的着弹面。
大顺军冲在最前面的兵卒瞬间被打成了筛子,惨叫着倒在地上。后面的士兵踩着倒下同袍的尸体,口中喊着无意义的音素为自己壮胆,挺着兵器继续冲向火铳队。
“放!”
第二排填充完毕的火铳手整齐划一地扣动了扳机,射出子弹。
又是一排身穿蓝色箭衣的士兵仆倒在地,在血流中抽搐哀嚎。
“杀啊!”
血腥气刺激了后面的顺兵,爆发出更快的速度,朝明军阵前冲了过来。他们似乎想起自己曾经打过这种硬仗,只是唤醒这份记忆的代价实在太过高昂。
为了保证最大密度射击,近卫营的火铳队并没有采用三段射,而是用了两段射。射击之后的火铳兵按照之前操练的路线撤退变阵,让后面的鸳鸯阵司顶上前。
刘肆身穿三重甲,手持藤牌,终于再次站在了敌人正面。这一回,他身上的伤已经基本好了。养病期间又重了几斤,撑得盔甲越发饱满。
刘肆一手藤牌一手熟铁棒槌,威风凛凛地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微微弓了弓身,后腿一蹬,整个人弹射而出,高声吼道:“杀啊!”
刹那之间,杀声震天,大地颤鸣,红色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卷向胆气尽丧的敌兵。
第215章 可恨年年压金线(12)
朱慈烺站在封家村的城头,身穿黑铁的甲,头戴明盔,肩上连军衔都没有,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大明军官。他手持千里镜,牢牢锁定在那个身材高大粗壮的藤牌手身上。
那藤牌手就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凡是与他相撞者没有人能够站在原地,很快就撕开了敌军的阵线。
鸳鸯阵不像方阵那般死板,充分发挥出高强的穿透力和灵活性,将这支敌兵赶回胸墙之后。
“这真是坦克!”朱慈烺忍不住对身边一同督战的孙传庭道。
孙传庭穿着督师戎装,加上八尺的高大身量和一身浩然正气,只是站在这里就足以鼓舞士气。他也注意到了那个突出的红点,听皇太子陈赞,也道:“确实,此子确是能克坎坷为坦途的骁勇之士,殿下‘坦克’一词颇为传神。”
朱慈烺笑了,转身对闵子若道:“去看看佘千总是否得空,若是方便就让他过来一下。”
镇守封家村的是近卫一营第一千总部,千总佘安。如今他在东宫系也打出了名声,都知道他是萧陌手下第一战将,最难最险的任务总是落在他头上。他也没有辜负萧陌的信任,手下的兵越打越强,真有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气概。
不一时,佘安奉召而来,右手握拳敲击胸甲算是行了军礼。
“这就是刘肆那个司吧?”朱慈烺问道。
佘安扶墙看了一眼,道:“回殿下,正是刘肆。这刘老四如今当了把总,仍当自己是藤牌手,就是不肯居中指挥。”言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失落。
“将有悍将、智将之分。这刘老四是真正的悍将。”朱慈烺笑道:“像他这样也是难得,你多给他配些作战参谋,弥补短板就是了。此战之后,让他来见我。”
“遵命!”
村寨上的火炮完成了清理、冷却、填装的过程,再次发出战斗的怒吼。
每一声嘶吼都让攻城的大顺军心中多出一道裂纹。
守在城下的青衫医,带着民夫和辅兵用担架抬回受伤的战士。重伤者送进村寨中手术,轻伤者就地包扎。
顺军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就此降下帷幕,鸣金收兵。
……
轰!轰!
短暂的休息之后,村外传来了隆隆炮声,这是顺军的火炮。这意味着攻城战的试探性攻击彻底结束,现在开始就是刘芳亮主力的猛攻了。
按照作战计划,当刘芳亮投入主力作战的时候,也是萧陌发动两个千总部从后方进行突袭的时刻。前后夹击之下,刘芳亮就算想逃也已经来不及了。
肖土庚站在山岗上,用千里镜看着刘芳亮的炮车。早在有风声说火器局要吞并神机营的时候,他就留意起大明的各种火铳火炮。在分析了各种火炮的性能之后,肖土庚并没有迷信能够打五六里远的红衣大炮,反倒对弗朗机炮颇为上心。火器司的两个火炮局,都是以弗朗机炮为制式装备,一个是重型弗朗机炮局,另一个是轻型弗朗机炮局。
这回刘芳亮被诱到了乐夏防线,肖土庚第一时间受命带一个火炮局前来参战。重型弗朗机炮是要塞、城防炮,重达千余斤。轻型弗朗机炮是野战炮,只有一百五十余斤。弗朗机炮虽然射程远不如红衣炮,但射速高,散热快,炮药定量定装容易操作。最重要的是,弗朗机炮的炸膛率远低于红衣大炮。
这回肖土庚带来就是一百五十斤重的轻型弗朗机炮,射程在二里左右,如果居高临下用实心弹,射程和威力都甚是可观。
朱慈烺将萧东楼派来营属火炮局也交给了肖土庚指挥,只是营属火炮局装配的都是虎蹲炮,难入肖土庚的法眼。
“横轴三,纵轴六,准备瞄——准!”肖土庚手里的炮兵地图与寻常地图不同,整个地图都有打上了如同围棋棋盘的小方格。当火炮阵地设定之后,居中炮位的炮手就要进行正向预射,定下“天元”位,然后通过各个角度的预射确定每门炮的瞄准的档位。
当刘芳亮的火炮进入轰击范围之后,肖土庚就可以通过地上的标识物判断敌人火炮的位置,引导自家火炮进行覆盖射击。这种笨办法需要大量的实弹预射,统计落点,而且万一刘芳亮不将火炮运上来,肖土庚就只能干瞪眼,或者只拿步卒开开荤,塞个牙缝。
不过这笨办法的好处却也显而易见:无须专业知识,容易上手。同时让炮手在实践过程中有所认识,再学理论的时候就能直观许多。
“子铳填装!”肖土庚边喊边挥动绿色的三角旗。
每辆炮车就是一伍,伍长大声重复着命令,指挥炮兵将定装火药和铅弹装入子铳。
“上子铳!”黄色的三角旗随着命令同时挥舞。
弗朗机炮是后填装炮,因为分为子铳和母铳两个部分,在大明也被称为子母炮。这种火炮更像是后世的枪被放大了数百倍:空的子铳是子弹壳,填装炮药和弹丸之后就成了一颗完整的子弹,火门就成了这颗子弹的底火。弗朗机炮母铳的粗大炮腹可视为枪支的弹膛,点火发射之后取出空子铳,再填入第二个子铳。
按照明军规制,母铳用车载动,配三个子铳,如此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进行快速射击。肖土庚信奉的是“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所以额外多加两个子铳,前五炮能在一分钟内射击完毕。如果不是考虑到母铳的散热问题,他还想再加两个。
“开火门!点火!”
红色的三角旗在肖土庚身前画出一个大大的“X”。
炮手得到了伍长转达的射击命令,点燃了引子。
三息之后,十五门火炮几乎同时怒吼着喷出焰火、浓烟,以及弹丸。
炮车被巨大的后坐力推动,冲上车后的缓坡,在将近顶点时微微一顿,重又沿着车辙回到炮位。
膛手麻利地拉开炮门,用铁钩钩住滚烫的子铳,拉了出来。装填手等母铳腹内的烟雾散尽,飞快地推进第二个子铳。随着炮门的锁闭,观察手已经再次瞄准校对。炮手手持火把,等待着射击命令。
山下偶尔飘出哀嚎声,已经再也听不见顺军的火炮有任何动静。
肖土庚从千里镜里清楚看到敌军的一门重炮被跳弹打翻,其他火炮的炮手也死伤惨重。
他突然感觉自己无比强大,身体里像是充斥着巨大的力量。
“横轴左底,纵轴天元!自由射击!”肖土庚下令所有火炮转向敌军将旗的方向,进行自由射击。
自由射击是炮手们最喜欢的射击方式,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放开打!只要队伍配合足够默契,战术动作熟练,想放多快就多快!既是发泄战意的主要途径,也是内部竞争的重头戏。
刘芳亮的将旗并没有进入射程之中,但是漫天的炮弹轰击下来,难免有些跳弹冲了过去。即便只是在地上滚动,也让中军阵列发生骚动。那些正好处于炮击范围内的顺兵更是倒霉,仿佛置身地狱一般。几个聪明些的当即跑向山壁,躲开了头顶的炮弹,却被督战队重新逼回队伍,或是一刀砍了脑袋。
刘芳亮被这一通火炮打得发懵,心中暗道:难怪罗玉昆那贼厮被打得屁滚尿流去了兖州,还真他娘地不好啃!
“冲!冲过胸墙就赏五十两!”刘芳亮大声宣布道。
大军已经列阵待发,若是撤兵只有全军溃散的结果。与其被自己的乱兵踩死,刘芳亮宁可他们死在官兵的火炮和刀枪下。而且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大顺军在人数上还占了优势,对方只是个小村寨,充其量有个千八百人,自己这边可是十倍之众。
第216章 东鲁尚存周礼乐(1)
“杀!”萧陌抽出佩刀,在阳光下映出一片明亮。佩刀由笔直朝天,压成了四十五度角,仿佛挠到了一头巨兽的痒处,登时杀气腾腾朝前奔驰,整个大地都颤抖起来。
刚刚成军的近卫一营还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新兵,训练时间不长,但因为周围老兵的熏陶,成长速度明显高于最初的东宫侍卫营。他们傲然不惧地以标准姿势手持武器,准准踩着鼓号,跟着仰慕日久的前辈朝敌军杀去。
刘芳亮听到后面炮响,心中已然沉了一沉,很快又收到探马回报:一里外有大队人马,正朝大军后营冲杀过来。
——这么远就冲杀,真是没打过仗的雏!等冲到面前,士卒哪里还有力气!
刘芳亮心中反倒放下,高声道:“张洪,你来攻城,待我转回去将那些朱贼杀灭。”
“遵命!”张洪也是高声应道,心中却颇有些忐忑:磁侯不会是见风头不对,想要撤了吧?
刘芳亮还真没有想到撤退。他带着亲卫家丁转向而行,列阵以待,传令道:“待敌军停下整队时,先射乱他们的阵脚,再一鼓作气杀散他们!”
底下亲卫纷纷呼应,磨刀霍霍准备厮杀。
冲来的这支大军却没有停下整队的意思。鸳鸯阵局如同齐头并进的长蛇,在冲到敌阵前五十步时,配备短兵的杀手队展现出极高的战斗素养,在跑动中开弓抛射,率先打出了一轮箭雨。
刘芳亮这才意识到东宫军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连忙下令放箭,却已经失去了先机。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在一轮箭雨之后,东宫军的阵型依旧整齐稳固,继续冲杀。后面跟上的短兵也继续放箭掩护,丝毫不担心箭矢落在自己人头上。
——这、怎么可能!
刘芳亮从未见过如此配合冲锋的队伍,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高声喊道:“放箭!放箭!”
“敌军乱了!变阵,杀!”积累的对阵经验让萧陌看出了刘芳亮阵中隐隐的混乱,勇敢地将鸳鸯阵展开,冲入敌阵。
这正是对面拿贼,胆气盛的一方威势十足,胆怯的一方却是勾头缩脑,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冲散了阵列。
“跪地免死!”冲入敌阵的士兵高声喊道。
“刘芳亮死了!”尖锐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是一早安排的心理战,不管是否擒杀了敌将,这样喊两嗓子总能瓦解敌军的战斗意志。
刘芳亮看着自己的亲卫队竟然如同薄纸,一捅就破,心里夹杂着迷茫不解和哀叹。他缓缓退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震天撼地的“虎、虎、虎”,如闷雷,如山崩,想来张洪那边的局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刘芳亮抓过一个亲兵,“去北京,禀报皇上,就说我刘芳亮愧对他。”
“侯爷!”那亲兵吼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刘芳亮看着逼得越来越近的红袍明军,抽出佩剑,架在了脖子上,叹道:“兵败如山倒,本侯如今是一国上将,不能受缚执之辱,你们速去吧。”
“侯爷!”周围亲兵见刘芳亮要自刭,纷纷涌了过来。
刘芳亮闭上了双眼,紧咬后槽牙,听得自己心跳咚咚作响,颈上传来剑锋冰凉的触感,心中暗道:很快的、很快的……
“侯爷!你不能死!”亲兵暴喝一声,扑向了刘芳亮,将他从马上撞了下来,长剑也被甩到了一旁。
刘芳亮眼中滚落出一滴泪珠,叹道:“人谁无死,你何必……”
“你若死了,弟兄们也得跟你死在这儿!”那亲兵打断刘芳亮的话头,一把扣住了磁侯的手腕,麻利地翻身一压,高声喊道:“刘芳亮就擒!我们降了!”
张洪见刘芳亮将旗帅纛一倒,知道兵败已经成了定居,带着自己的亲卫夺路而逃。只是他地方不熟,转了一圈竟然还是撞在萧陌手上。好在张洪没有“侯爷”身份的束缚,毫不犹豫地向大军投降,保全了他和亲兵之间的革命友谊。
战场上将为兵胆,将旗倒了,兵也就不会傻傻卖命了。
朱慈烺眼看着战斗进入收尾阶段,心中不免欣慰。此战是自己选定的战场,以有心算人无心,占了极大的便宜。然而近卫营作战勇猛,即便面临十倍之敌也没有畏缩,这才是强军的气魄。
“孙督,若是易地而处,由我军攻打这样的坞堡,可有什么方略?”朱慈烺问身边的孙传庭道。
孙传庭最后看了一眼欢欣鼓舞的战场,沉声道:“火炮,只有用火炮猛轰,逼守兵出战,然后再予歼灭之。”
“的确。”朱慈烺道:“所以我专门将肖土庚的火炮局放在了山上,就是算好了刘芳亮的火炮射程,给他下的套。这回咱们是有备而来,刘芳亮自以为得计,从头到尾就在我股掌之上,下回可未必有这么轻松了。”
“铸炮速度还是慢了些。”孙传庭无奈道:“之前臣去炮厂视察,照如今的速度,一年恐怕也就只能铸造不超过二十门炮,这还都是小弗朗机,若是千余斤的红衣炮,恐怕能有十门就不错了。”
朱慈烺原本迷信管理,以为有了超越时代的管理方式以及合理的工程分工,可以加快炮厂的产量。等他亲自视察,并听取了汤若望耐心讲解之后,却发现在这个时代要想大规模铸炮简直是异想天开。
首先是材料质量难以监控,公差不受控制;其次是没有总结出膛压公式,只能按照规制制造,否则容易炸膛;再次是制造工艺落后,废品率高。要想改进工艺却超出了朱慈烺的理工科知识水平,甚至连个指导意见都提不出来。
“我看宫中旧档,嘉靖九年时也是仿制弗朗机炮,一年能铸造三十二门。那时泰西铸炮法还没有传到我大明,工匠都是照猫画虎自己摸索着铸造,为何现在反而还不如嘉靖年间?”朱慈烺道。
孙传庭对这事并不清楚,但他早在山西的时候就认识到了火炮的重要性,有过长时间的思靠,略一思索便答道:“嘉靖年间的技艺,恐怕很多都没传下来。万历之后,匠户被豪族贵戚瓜分严重,崇祯之后逃籍的人更多。如今朝廷炮厂所铸造的火炮,无论数量还是质量,甚至不如吴三桂的关宁炮厂。”
祖大寿在袁崇焕被捕之后连夜逃走,从此再不入京。大凌河之战后,祖大寿被俘逃回,就连山海关都不进了。辽镇早就将关外之地视作私产,火药厂和炮厂更是迁到关外,不肯在军国重器上依赖朝廷。
朱慈烺听孙传庭这么一说,方才想起辽镇已经能够铸造铜体铁芯的复合层炮。这种炮的炮芯多为熟铁锻造而成,外层裹以青铜,发炮时会形成内壁受压外壁受拉的效果,比同样厚度的单层体炮坚固的多。相比泥范铸造法的高废品率,复合层炮的成本就显得低得多了。
即便是朱慈烺这样的理工科小白,也知道锻造与铸造虽然一字之差,却代表了技术上的代差。
“火炮研发不能省,不出百年,所有海陆之战拼的就是此物。”朱慈烺想了想又道:“如果火炮数量上不去,是否可以挑些人去改进炮弹?”
“殿下是说霰弹?”孙传庭问道。
“霰弹射程太近,实战效果太渣。”朱慈烺道:“我觉得开花弹很有潜力可挖。”
开花弹……
孙传庭却觉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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