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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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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是胸有正气的真君子。难能可贵者,解学龙在天启间就意识到吏治驰废,有心振奋,如今老臣难得,儿臣以为可以一试。”
崇祯对于国事已经开始倦怠了,尤其是如今兵战、吏治、礼教、商贸……多管齐下,形同乱麻,让他根本摸不着头脑,顾此失彼。而且这么多事,每日里时间有限,根本安排不过来,能有皇太子这样的儿子承担重任实在是一桩幸事。
“就照你所说办吧。”崇祯说完,旋即又指向一旁乳母怀抱的孙儿秋官:“舔犊之情可以理解,但你寸步不离秋官,是否有些过于溺爱了?”
“父皇,这便是儿臣所谓早教。”朱慈烺道:“莫看他闭眼塞耳,其实他不知觉中还是能感受到周围人所谈论之事的。”
崇祯讶然,心中暗自惴惴:莫非你还能记得襁褓中事?难怪与大人不亲,是因为那时候我与你娘不怎么抱你么?
第574章 南北驱驰报主情(8)
崇祯二十一年是五年来朱慈烺在宫中呆得最安稳的一年。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朱慈烺都没有离开紫禁城一步,最远也只是在万岁山骑马射箭,权当体育活动。因为有这样的机会,朱慈烺与家人接触渐多,却谈不上温馨喜悦。
在这个家庭里,朱慈烺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了,旁边还有弟弟妹妹。妹妹坤兴嫁了良婿,如今夫妻美满,不用他操心。两个弟弟之中,永王有心军事,只等再大一些就可以进京师讲武堂,等武备大学毕业之后就可以之国就藩了,也没甚可操心的。
然而同胞亲弟弟定王却让朱慈烺有些不喜。
这位定王殿下已经十七岁了。在这个年纪上,朱慈烺都已经能够练兵出征,一展王旗了。而定王朱慈炯却是没有在任何方面展现出自己的才能,对军事、政治、历史、文学、经济、艺术……种种领域没有一丝半点的兴趣和天赋。
朱慈烺曾担心定王是受了小人蛊惑,行韬光养晦之策……这种行径非但没有必要,而且可谓十分愚蠢。难道手握帝国权柄的正牌皇太子会担心弟弟有不臣之心?所谓韬光养晦,其实是耽误了自己最佳的学习年龄,贻误终身罢了。
然而在东厂的调查之下,最终确定了一点:定王并非是韬光养晦,只是单纯的平庸之人。
朱慈烺不知道这个结论对他有多大的打击,但他确定,自己宁可得知慈炯欲图叛乱,也不愿相信他只是个“庸人”。
一个十七岁的庸人,没有任何理想抱负,没有任何有益身心家国的爱好,整日间就希望敷衍大人,等待着放飞藩国,过上腐化堕落的亲王生活……朱慈烺想到这里就心中发毛。他甚至努力回忆自己前世十七岁的时候,以免用两世为人来苛责弟弟。然而回忆的结果让他更痛苦,他前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学的专业,在努力为理想中的大学日夜苦读。
“其实,定王兴许只是心性未定,待他定下来了,自然就知道喜欢什么了。”段氏小声地替定王辩解道,就如一个长嫂应当做的。
“不是心性定不定的问题。”朱慈烺道:“他若是喜欢游园,就该琢磨各种园子好在哪里;他若是喜欢听戏,就该琢磨怎样的戏才是好戏;他若是喜欢美酒、美食,一样也有可以琢磨的东西……我这人算得开明了,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走下去。可他呢?他所做的所有事都是浅尝辄止,浪费光阴!这样下去,势必一无所成!”
段氏跟在朱慈烺身后,束手束脚,低声道:“也未必人人都要如你一般有再造乾坤的成就。”
“错!”朱慈烺坚定道:“人的成就不是跟别人比的,是跟自己比的!商汤在洗澡盆上刻‘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告诫后人,不可虚掷光阴,不可泥于固有。我能指望他有多大成就?不过就是希望他一日更比一日‘新’,不要白活一世罢了。”
段氏从未见丈夫如此气愤。这几日朝臣硬要铁了心跟他较劲,都没见他如此生气。
“永王喜欢军事,我便让他去学。说起来,他有何军事才能?军中比他资质好的不知凡几,大明要他去打仗么?”朱慈烺拉了永王出来比较:“但人就该有一个自己的爱好和目标,不是为了做到空前绝后,只是为了做个‘新民’罢了!”
段氏突然轻笑道:“看小爷这付样子,哪里像是对弟弟,倒像是对儿子了。”
朱慈烺一噎:“长兄如父!你也别只看我说慈炯,你自己也是一样。我想着来日方长,所以没说你罢了。”
段氏脸一红,道:“臣妾又怎么了?”
“你自己也是个没长性的人。上个月还能天天练习骑马,这个月就骑了三回。一张鸳鸯帕子,之前还绣得起劲,这几天就拿出来上个两三针就扔下了。看了人家的字觉得好要练字,我给你置办了一套文房之宝,结果连个架子都没练出来就不见你写了……你哭什么?我哪里冤枉你了?”
段氏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般训过,听着丈夫一连串的数落,羞愤交加,开始只是咬着嘴唇,努力抑制鼻子里的酸劲,却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朱慈烺觉得胸闷,重重吸了口气,只觉得空气里的桂花香气也甜得发腻,竟好像谁都在跟他作对似的。
“别哭了,皇父皇母还等着呢。”朱慈烺放缓了口吻。
段氏硬忍住哭,哽咽道:“原来臣妾在殿下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也不算很不堪。”朱慈烺过去抚了抚段氏的后背:“只是有点不懂事。就如我之前说过的,为何有人能成事,有人不能?无非就是个毅力上的差距罢了。这事可以慢慢培育,也不急于一时。”
段氏这才觉得胸中宽解点了,哽咽着说了声:“嗯。”
朱慈烺又把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泪,这才继续往前走。今日是在后果园里赏桂品果,崇祯特意要让朱慈烺劳逸结合,不许他请假。朱慈烺在京中时间长了,积累下来的事一桩桩理顺,倒也的确空闲下来,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大明系统的物理、化学。
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大明拼音,总算查字典是没问题了。
崇祯见到儿子带着儿媳、孙子过来,心怀大畅。尤其最近通政司送上来的题奏都是好事,一时间仿佛海晏天青,盛世在即,自然心情舒畅,整日里都是喜笑颜开。在崇祯看来,自己只要能够维持这个状态,将皇帝的宝座传下去,也就可以安心地当太上皇了。
周后和张后却发现皇太子妃脸上有泪痕,眼睛红肿,大为诧异。她们都是顶知道“春哥儿”脾性的,极罕见有发火的时候,凡事都知克制。那除了春哥儿还有谁能让皇太子妃哭成这样?
“是家里有什么事?”周后拉过儿媳,低声垂问。
段氏连忙摇头,略带幽怨地看了一眼皇太子。
朱慈烺撇了撇嘴,转过头去装作没看到。
周后也看了一眼儿子。这一看却看到个完人,不可能有任何差错,便劝儿媳道:“都已经为人母亲了,怎能使小性子呢?大小事且顺着夫君的意才是和家之道啊。”
段氏听了更觉委屈,只好点了点头。
“母后,”朱慈烺上去解围道,“她是被自己写的字丑哭的,没甚大事。”
周后和张后失声笑了起来,就连段氏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的丑字我还留着呢!”周后佯嗔,瞪了儿子一眼,也算是安慰了儿媳。
段氏也颇为诧异,道:“小爷也写过丑字?”
崇祯也忍不住笑道:“那时候刚刚提笔,歪歪扭扭,简直不堪入目。本是要烧掉的,中宫不肯,定要留着给子孙看。”
“还请父皇陛下下旨,儿臣三岁之前的书作皆封入内库,永世不得开启。”朱慈烺故作正经地开玩笑道。
“朕的旨意管不到中宫头上,你求错人了。”崇祯抚须大笑。
周后开怀大笑,道:“看你不来求我?”
朱慈烺只好上前叫了一声“娘”,作央求状,让帝后、张后、太子妃笑得前仰后合。
崇祯笑了片刻,突然停了下来,叹声道:“我家终能得享天伦之乐,只是亲藩零落,让人唏嘘呀。”他想到此番国内,好多个藩国都因为子嗣断绝而除国,不由悲从中来。尤其是瑞王国,本是神宗庶五子,与帝室亲缘极近,也被张献忠杀绝了。
朱慈烺也沉默下来。他很难理解父亲的亲情观念从何而来。那些亲王没一个是他见过的。现在血缘最近的福藩,乃是神庙之孙,在崇祯二十年前根本就没与皇帝见过一面。他诸藩血缘关系则更远。
“朕听说,荆王薨了两年,其子尚不能袭封,不知是有何曲折?”崇祯问道。
荆王一系是仁宗第六子,传到如今比帝系还多一代。关于荆王藩的袭封问题,宗人府这两个月一直在报上来,最严重的一次是说若再不让荆王世子袭封,世子就要饿死了。
当然,朱慈烺是不可能相信这种夸张之词的。
“的确是儿臣压了压。”朱慈烺坦诚道。
“荆王系有失节之处?”周后也问道。
朱慈烺看到张后也十分关注,知道这是家事,自己贸然处置已经是侵犯了大人的权威。不过天家无私事,说是家事,一样是国家大事。
有了理论支持,朱慈烺也有了底气,道:“父皇,母后,皇伯母。”他顿了顿,又道:“藩国耗费之巨,于国之害尽明于世。所以儿臣是想变更祖制,只封贤王,凡是不肖祖宗者,不予分封。”
崇祯一时无言以对。他知道藩王对朝廷财政的消耗之大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时候,也知道以现在的幸存宗藩数量,不出两百年,同样的问题还要再次上演。但照皇太子说的只封贤王,这就有些困难了。
关键一点:你如何知道谁贤谁不肖呢?
第575章 南北驱驰报主情(9)
平心而论,大明的藩王固然是国家蠹虫居多,但汉唐的藩王又对华夏做出了什么贡献?两宋的亲王又有何功绩传颂千古?即便是说明朝藩王如养猪的满清,他们自己的铁帽子王爷们又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贤才?
在这个问题上,纯粹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
朱慈烺无心与其他朝代比烂,只想从根本上找到一个平衡亲情、伦理和国家利益的办法。
“儿臣希望从国变之中吸取教训,由宗人府收录宗亲谱系,只待其获得硕士、博士等头衔后,才能循谱袭封。若是儿子之中没有一个有资格袭封的,宁可空着,等子孙中有贤者鸣世,再行册封。”朱慈烺道。
在新政体系中,硕士和博士两个头衔并非高下递进,而是两个系统。硕士是在教育系统获得极高成就,所谓“硕果累累”,只要耐得下性子教书育人,终究能得到这个头衔。博士是在某领域有杰出贡献,需要一定的资质和努力。
朱慈烺以此作为条件,正是将宗室推向社会,不让他们成为高墙里另类。
崇祯自从亲眼看到了藩王占据的巨大财富,自然也能理解儿子的本意。
“慈烺,”崇祯沉声道,“我天家非但要长养百姓,更是天下道义的表率。若是我家尚且不能亲亲,如何让百姓亲亲?太祖高皇帝不是说过么?天下无非三桩事体:天子敬天,大臣忠君,百姓孝亲。此三者既立,国家自然强盛;三者不立,君臣民庶皆为禽兽,国将不国啊!”
“父皇,”朱慈烺道,“儿臣以为袭封与亲亲并无甚干系。不让他袭封,只是他德行不备,不配承担国事罢了,并非不认他这宗亲。儿臣正有宗亲进学、任职、创业计划,本想过些日子就进呈预览呢。”
崇祯立刻发现皇太子又在玩弄“概念”了。
宗亲身份是基于血缘产生的,无论才能性情如何,都不能否认人家留着朱氏的血。封爵却属于一种“职务”,最初分封诸藩可不是为了表现天家亲亲之义,而是很现实地为了屏蔽帝室,为大明藩篱的。
“荆王世子和至,年不过二十,心性学问不知如何,只因血脉之故便列土以待,实在不符太祖本心。”朱慈烺道:“想历代祖宗手里,不也有藩王不肖以至于被削爵除国的么?”
崇祯顺着朱慈烺的思路去想,祖制是将不肖的藩王除去,儿子却是更为慎重地只让贤者袭封。这一进一出,差得也就太多了。
在贤与不肖之间还有平庸之人啊,这些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
“若是宗亲中有资质平庸之辈,又该如何是好?”崇祯问道。
朱慈烺登时想到了定王,着实思索一番,道:“若是实在平庸之辈,终生无望获得博士,又不耐教书育人……在军中服役五年,降等授爵吧。”
若是亲王世子,博士、硕士一个都没捞到,那就去参军服役五年。退役之后,原本该袭封亲王爵的,便授个郡王,总算他们也是为国家民族效过力了的。
“若是在军中立有战功,袭封原爵,甚至加封都是可以的。”朱慈烺又道。
崇祯这才好受些。想想自己儿子都是百战之中杀出来的天下,那些远亲坐在后方,伸手讨要就是个亲王,多少让人心中不悦。想太祖时候诸藩,也都是实打实在军中奔走的。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朱慈烺更不愿意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天下仍旧盘踞着一群蠹虫。故而这种非议极大的事要做就得趁早,尤其是现在宗室被献贼、闯逆剃了一遍,心神不定,最好拿捏。
不过这种事终究不好听,朱慈烺担心父皇不愿意背这个苛待宗亲的恶名,便道:“父皇,此事也不着急于一时,且放放再说。”放到崇祯退位,自己当了皇帝再来承担也没甚关系。
崇祯沉吟一声,却出人意料地说道:“这等事拖得久了,对谁都没好处,不如早些把话说开。就譬如荆王世子,现在二十出头干什么都来得及。若是拖个十几二十年,不是什么都耽误了么?”
朱慈烺没想到父皇竟然也有担当了,又道:“父皇,这事也不光是宗室袭封的问题。还有一个牵扯:宗室拿到博士可以封王、将军,那么庶民百姓呢?总也要给个安慰。”
“唔,这事……你怎么考量的?”
“儿臣想效法秦汉推行民爵。”朱慈烺道:“凡百姓人等自降生以来,皆为庶民。登记户口之后,为国人。年满十八,男有分、女有归者,为公士。硕博之士、军中功勋卓著者、仕官考成绩优者、睦邻慈善之家、纳税助国者,皆视其贡献大小而授以子、男之爵。”
太祖高皇帝在建立大明之前,曾以县子县男之爵封赠战死的忠臣烈士。开国定制之后,子男两级爵位反倒被废止不用。朱慈烺早年间尚未出宫就有分列民爵,刺激百姓紧随朝廷之心,至今为止只封了徐榭为男爵,那是因为铁模铸炮、内外降温实在是兵国利器,除非有人发明发射药,否则很难超过他的功绩。
“日后我大明的爵位也不再发放禄米。”朱慈烺接连抛出了新的问题。
按照朱慈烺的设想,能拿到爵位的人没一个需要靠朝廷发禄米过日子。
他们更需要的是社会尊重和等级社会必须的阶级特权。
譬如南方的那些生员,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干扰诉讼,甚至对地方长官傲慢无礼,这就是阶级特权宠溺下的产物。
适当的特权可以保持社会结构,维护统治,但这样过度的特权已经造成了社会的极大不公,使得社会分裂。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人们对自己的文化环境失去归属感,对自己的国家和朝廷失去认同心。
要想打破这些特权势,必会引来千古骂名和现实中的反弹。
朱慈烺不是一个横刀立马的莽夫,他在追求效率的同时,也很注重手腕的应用。
既然不能冒失地打破这些特权,那么就将这些特权扩大。
当一种权利成为所有人的权利时,自然就不是特权了。
“生员可以对县令投‘治下学生帖’,见官不跪,不能受刑,享有两石的粮税减免。这些本是朝廷优待读书人才给的恩典。经历此番国变,耳闻目睹,可知国难当头并非只有读书人在抛头颅洒热血——其实变节失节首鼠两端的读书人数不胜数多,抛头颅洒热血的反多是屠狗蓬蒿之人。”
“既然国家养士不得,儿臣以为一味优待读书人也没甚必要。凡是为大明尽绵薄之力者,国家皆不该慢待他们。昔年孟尝君养客三千,生死关头却还是靠鸡鸣狗盗之辈救得性命。而且秦汉时候并无科举,也未见优待读书人,一样是英豪辈出,国势强盛。”朱慈烺道。
崇祯重重摇头。他倒不是反对民爵制度,只要不是国家出钱,爵位这种东西给了就给了。他是不赞同皇太子殿下对读书人的否定,谁让他是一个披着龙袍的读书人呢?不过崇祯并没有开口“教育”皇太子,这是因为皇太子“生而知之”的光环有些太过耀眼。
若是引出皇太子一通诡辩却无力驳斥,丢了面子可就难看大了。
在朱慈烺介绍民爵的“特权”时,定王和永王也都到了。永王脸上洋溢着跳动的欢乐,似乎有什么喜讯要说。
定王一脸沉闷,明显是不愿意参加这种家庭聚会。他最近总是因为藩国的问题心中纠结,一时想到南边秀美之地去,但又听说江南不封王。一时又希望能跟当初福藩一样拿到一大堆地好处,但自己显然不是父皇母后最喜欢的儿子。
崇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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