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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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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让姚桃带人进来登录,主要还有成国公家女眷的关系。

一个豪门的底气并非库房里有多少珍宝,或者地窖里有多少金银,同样体现在家人的衣服、用具、家私、首饰……朱慈烺深知明朝家具的经济价值,即便放在眼下,大户人家的床柜桌椅一样价值不菲,断然没有浪费的道理。

至于女眷的金银首饰,历来都是抄家的重头戏。

朱纯臣很快就意识到太子很认真地要接纳他所有身家财产,心中登时涌起一股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恨不得一头撞在地上就此托生,也不愿想象自己身无分文守在的空宅的悲凉生活。

“还有各种田地契。”朱慈烺提醒道:“要一并写出来,否则日后麻烦。”

“是,是,臣断然不敢藏私。”朱纯臣声音中带着哭腔。

“你藏私也没用。”朱慈烺随口接了一句。

朱纯臣没听懂这句话中隐藏这的杀意,疑惑地抬了抬头,旋即又垂了下去,暗道:我真要藏私,你也未必能找出来吧。

“你还得写几封信给在京的亲戚。”朱慈烺轻快道:“这防疫可是很耗钱粮的,别说那些药物、石灰,光是这么多人的吃喝用度,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是、是……”朱纯臣心中叫苦,也只能希望那些亲戚能够识相些多给点银子。若是各个都和他一样不识相,被人一锅端了,成国朱家真是要断绝香火了。

朱慈烺给朱纯臣留下了个微笑,让人去收拾朱纯臣的书房。如果不出他所料,成国公府遭鼠疫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入宫中。说不定皇帝陛下连夜就会派人来询问,该准备好的应对都得准备好才行。

“殿下,”刘若愚见周围没人,“如此大张旗鼓,若是有人尚未归心,在外乱说,恐怕对殿下声誉有碍啊。”

“军中不同民间,”朱慈烺道,“民间随便怎么说都没关系,但军中要的却是军心似铁。这回看起来是要抄了这蠹虫的老巢,实则也是要准备清洗军中。凡是有忘恩负义之徒在背后乱说话的,必须严惩,否则日后还打什么仗!”

刘若愚目光一阵飘散,附和道:“殿下思虑得是。如今训导官在各旗队说的都是感恩,也让他们自己说当初是如何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士卒们对殿下还是非常忠心耿耿感恩戴德的。”

“那就好。”朱慈烺冷声道:“忠孝之道,为人之本。这些人都是没有家人可以尽孝的,若是做出不忠的事,也就不用做人了。”

“殿下所言极是。”刘若愚牢牢记在心里,准备下去之后教给那些训导官。

如今训导官中还是以阉人为主,不过再也不是田存善一家说了算。越来越多的沙子掺了进去,就连刘若愚也掌握了几个旗的训导官。鉴于太子对于军队若即若离的态度,让这些太监们很有掌握军队的欲望,起码日后捞个监军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即便连刘若愚都不知道,军中还有一个隐蔽的地下组织。十人团基本框架已经搭了起来,并无明晰的上下级关系,只是分线联络,通传军中消息。太子虽然貌似不甚过问军中事务,只是查验各种数据报表,但对于底层的把握却从来没有放松过。

训导官们即便猜到有人偷偷告密,也断然想不到这种告密的范围竟然能覆盖全军。

……

姚桃带着女官们进了内宅,身边自然有侍卫保护她们安全。这些女官已经习惯了见到男人,而且许多都是地位不如她们的男人,并不扭捏羞涩。

成国公府的女眷却从未见到过如此着装统一,面带杀气的成年男子,惊恐地抱团一起,更有甚者已经准备好了上吊自尽,保全名节。

“姐姐,这里怎么不像是有鼠疫的样子?”影月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姚桃比她还见识多些,早就觉得内院里气氛诡异,尽是对抄家灭族的恐惧,却没人提到鼠疫。若是脑筋转不过来,的确会有和影月一样的疑惑。然而姚桃却是第一时间想起姑姑的那个反问:“田存善真是自己落水的么?”

东宫在幼年时便无师自通地借势杀人,更何况现在手中握着防疫赈灾大权。

成国公府上是否有鼠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说他家有。

——太子就算说月亮是方的,我也得给他找出四个角来!

姚桃轻轻捏着自己的手心,暗自提醒自己。

影月疑惑更大,正要再问,突然见平素对她和蔼可亲的姐姐目光严厉起来,连忙闭嘴不言。

“所有人,”姚桃走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前,“每人跟一组兵士去抄录捐资。有徇私漏记者,斩!有记录不详者,发配浣衣局!听明白没有!”

“是,司正!”众女官纷纷应道。

姚桃拉住了影月,看着众人散入偌大的内府,低声道:“祸从口出,不该说的话打死也不能说啊。”

影月垂下目光,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她就是不甘心接受这个答案: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因为私怨就借着防疫的旗号抄了大臣的家呢?这不是戏台上那些奸臣做的事么!

第62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12)

整个成国公府的资产清算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夜,到了次日辰时方才统计出了个初步结果。

成国公府上整晚灯火通明,挖掘之声不绝于耳,吓得周围其他豪门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派人打探,无不被青衫医拦在了门外。

这些豪门一听说是闹了鼠疫,请他们进来他们也不肯,纷纷闭门塞户,又是蒸衣服又是撒石灰,就怕那小虫瘟神登门。

“现在东宫外邸的钱粮可充沛了?”

朱慈烺接过姚桃报表,随口笑问道。

姚桃之前表现出来的不负重压,说明这女官的确是站在东宫的角度上再思考问题。否则以她一个正七品的女官,从宫内支领俸禄,完全没必要为东宫手头紧而发愁。

“是,殿下英明。”姚桃抑制着自己内心中的恐惧,奉承道。

“英明谈不上,”朱慈烺审视着数据,“不过就是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罢了。成国公府上起出来的金银统共才十七万两啊……会不会少了点?”

“殿下,连湖底的那两箱银子都起出来了,该是没了。”姚桃道:“就是不知道那几处外宅中还有没有私藏的地窖。”

“你先安排人把成国公府上的田产、宅院卖了,换成银子。”朱慈烺的指间在簿册上划过,同时将每一个数字存入脑中。他道:“现在银子是最重要的,有了银子首先在兵士的伙食上加以改善,进一步加大精粮和肉、蛋的配给。”

“是,殿下。”姚桃已经麻木了,直到她接回簿册,方才想起现在一般兵士的日常配给已经有三两肉、两个蛋,军官和训练尖兵还有额外加餐,这日子过得简直比寻常地主都要奢侈。不过她可不会故作小人,反正这银子来得快。

“姚桃,我发现你最近有些憔悴,问对上常有记不住数字的事,可是睡得少了?”朱慈烺突然问道。

“奴婢罪过!”姚桃惶然下跪,心脏登时跳到了喉咙口。

“起来说话。”朱慈烺平声说道,并无贬斥的意味:“人的精力有限,脑力也有限,时间短时看不出来,时间一长肯定吃不消。出宫将近两个月,你们财务科一天休息也不曾有过,恐怕不止你一人会疲敝。”

“奴婢回去之后……”

“不,”朱慈烺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分班休息,硬挺着干活非但效率低,还容易出错。”

“这……殿下交代的事,奴婢们不敢不尽心尽力。”姚桃道。

“多从民间招些有经验的账房,让他们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朱慈烺道:“将工作分类,重要的数据不要让他们接触就行了。”

女官之中本来也是分年资的,并不是每个管账女官都能看到重要的财务数据。这种后世企业保密规范,在如今的大明其实十分普遍。再加上深入骨髓之中的等级制度,实施效果远比后世更好。

“奴婢明白了。”姚桃应道。

“你以后就称臣吧。”朱慈烺挥了挥手道。

“谢殿下恩典!”姚桃心头一颤,连忙谢恩。

宫中只有资历深、等级高的内官才能称臣。由太子殿下亲许称臣,这无疑是一枚勋章。别人且不说,看那个东宫典玺田存善,他敢在太子面前称臣么?

等姚桃出去,刘若愚方才进来秉道:“殿下,宫中派人来了,因为要给陛下回话,所以不敢进来。”

“就说成国公府上鼠疫猛烈,我身在其中,必须隔离一段时间,不能入宫请安了。”朱慈烺淡淡说道,又问:“朱纯臣的遗表改好了么?”

“改好了,吴伟业就候在外面。”刘若愚道。

“好,让他进来。”朱慈烺抬起手臂,晃动两圈。

刘若愚小步紧走出了书房,不一时便见吴伟业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眶进来。

朱慈烺见状微微皱眉道:“这么点小事都要拖一夜!真不知道你这榜眼是怎么考出来的!”

吴伟业通宵未眠,闻言委屈得鼻头发酸,几乎要泫然垂泪。他将朱纯臣的“遗表”奉上太子案前,嘶哑道:“请殿下过目。”

朱慈烺这才展开表文,从头读了起来,只看过一半,便合拢不读,吓得吴伟业以为这次又没有通过,整张脸都抽搐起来。

“行了。”朱慈烺没好气道:“算是勉强能用吧。我真想不通了,你吴伟业也算是天下有数的才子,怎么让你写个能入眼的东西就那么难?我都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让他说:府上鼠疫厉害,愿意将全部家产奉公赈灾,你之前给我东拉西扯那么多废话干嘛?”

——事有前因后果,哪里有无缘无故就闹鼠疫捐财物的?我这还不是为了东宫的声誉么!

吴伟业欲哭无泪,只得低下头道:“微臣知错了,日后行文必当以俭省为要。”

“好了,让他拿去抄一遍吧。”朱慈烺放缓了口吻道:“你也可以下去睡一会儿。”

吴伟业总算松了口气,应声而出。

在门外还有萧陌等一干东宫侍卫营的武职等候召见,其中大部分也都是通宵未眠的,不过这些人日日操练,身体远胜于吴伟业那般的书生,看起来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吴伟业从他们身边走过,突然觉得奇怪:为什么尚未长成的太子殿下也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一晚上不睡仍旧如此精力充沛?

在这方面,朱慈烺并没有什么秘诀,只是单纯地喜欢工作。

他前世所在的企业曾聘用过一个外籍副总裁。那位副总裁入职当天就对时任人力资源部总监的朱慈烺说:“我是个工作狂,我喜欢加班,希望你能配合我。”

一个月后,这位外籍副总裁向总部提出了辞呈,临走前对朱慈烺幽幽说道:“像你这样加班是不人道的……”

……

武长春是武将中最后一个进来的,并不与人交谈。其他人也只道他要例行汇报每日的奖惩之事,也不与他说话。在其他军官眼里,军法官原本就是狐假虎威打小报告升职的小人。

“朱纯臣抄完了遗表之后,就可以病发身亡了。”朱慈烺对武长春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在他病发之前,还要进一步对他进行拷问,尽量多挖出点现银来。他家与张家、徐家轮流掌管京营,可以说内帑的一大半都在这三家手里,断然不会只有区区十七万两。”

“卑职明白。”武长春应声道。

“还有,”朱慈烺点着自己的额头,“军法部要和十人团渐渐分开,以免泄露秘密,伤了军心士气。”

“卑职明白,许多活都是只让十人团的人干,对于新选出来的军法官并不让他们知道太多。”武长春将太子发下的《条例》用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铭记在心,深刻领悟。

朱慈烺果然很对此十分满意,连连夸了两个“好”字,和颜悦色道:“如今工作还有什么难处,都可以直说。”

“有,殿下……”武长春略一迟疑,略略整了整语句,道:“财务科最近一直在探查我军法部的开销。卑职虽然行得端正,但十人团那边照殿下的意思是给的双俸,每次有优质消息还要给奖金,这笔开销实在无法入账。”

朱慈烺合掌放到唇边,轻轻按着干燥的嘴唇,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道:“这事你不用担心了,我来处理。”

“谢殿下!”武长春如释重负,深怕财务科也有一个“十人团”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也曾用过线人,却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做些背地里的事竟然如此压抑痛苦。

武长春走出太子书房的时候,被接近中天的太阳晃了一下眼。他抬手搭在眉上,作了个凉棚,望向天日,心中慨然叹道:何时才能再过上阳光之下的日子啊!

第63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13)

成国公府的一间密室里,三面不曾开窗,唯一的房门也被关得结结实实,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

朱纯臣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能从油灯的消耗中猜个大概。然而这个大概却是很不靠谱的,因为像他这样从小生活优渥的膏粱子弟,从来不曾关心过一碗油能烧多久这么一件简单细琐的小事。

——太子不是要放过我了么?怎么还将我关在这里?

朱纯臣蜷缩在墙角,手指忍不住颤抖,心中忐忑不安。

哐当!

密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壮硕的身影背对着外面的火光,一时间看不清脸面。

“成国公。”那壮汉喊了一声,信步踏进门里,正是小憩了一觉的武长春。

“是太子殿下有旨么!”朱纯臣连滚带爬过来,抱住武长春的大腿,声音里充斥着期冀。

武长春一脚将他踢开,让身后兵士抬了刑具进来,一一摆在朱纯臣面前,解说道:“这是炮烙,一旦印在公爷身上,那便是皮枯肉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是竹签,待会要插进公爷的指甲缝里……”

“壮士!军爷!”朱纯臣吓得嘴唇哆嗦:“太子,殿下,他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已经捐了全部的家产啊!殿下啊!”朱纯臣歇斯底里吼了起来,好像朱慈烺真能听到一样。

武长春等他嚎得嗓子都哑了,方才道:“殿下心慈手软,原本是要放你一马的,你却隐匿财产不报。唉,你当知道,太子殿下英明,是最恨别人唬弄他的,这岂非咎由自取么?”

“我、我知错了!”朱纯臣知道自己有希望活命的时候,当然要为日后东山再起做准备,哪里肯将自己的身家尽数交出来?谁知道太子竟然发现了,多半是那些下人为了求活路,出卖了自己。

“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武长春冷声道:“你还有家眷,还有儿子、孙子。一个人头一万两,你愿意买几个?出得越多,血脉也就越多。若是你还敢欺瞒殿下,非但身死族灭,就连‘成国公’这个封号也不会再存在于世了。”

朱纯臣原本并不是成国公嫡系。他堂哥朱鼎臣无后,便由他父亲袭爵,然后才传到他手上。真正品味过了国公的生活,他才知道偏房与嫡系是何等的天差地别,绝不可能让其他房的亲戚占据这个“成国公”。

更别说让撤除这个国公封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朱纯臣甚至已经想到,太子若是一心要撤除这个国公封爵,会拿出何等不堪的污水泼在他身上。

“我买!”朱纯臣叫道,“我外宅还有银子,有的是银子!”

武长春背过身去,一手拨弄着烙铁,敲打着木炭发出啪啪声响,一边忍不住抿嘴偷笑:如此简单就诈出来了,还真是轻松惬意。

朱纯臣生怕错过这最后一次机会,将外宅和庄子里埋藏的金银珠宝统统报了出来了。他生怕不够,甚至连自己寿穴的位置也说了出来,那里的金井之中还投了近万两的珠宝镇墓呢。

武长春命人一一记录,呈报太子殿下,又对朱纯臣道:“你今日肯定活不出这个门,为了子孙后代有个好身份过日子,老实都招了吧,还有哪里藏了银子?”

“这回是真没有了!”朱纯臣哭道。

武长春这才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兄弟我也不为难公爷,公爷想怎么走?”

“求军爷给个痛快的。”朱纯臣知道自己难免一死,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武长春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迈步出门,对门口两个兵士道:“时辰到了。”

两人闻言入内,不一时便捧着一个石灰匣子出来,打开盖子让武长春过目。

里面便是朱纯臣的人头。

武长春点了点头,吩咐一声:“收好。”径自去向太子殿下回报。

……

定国公府上一样是灯火通明,彻夜难眠。府中家丁健妇无不是束衣执棒,如临大敌。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是在防鼠疫,知道的人却是明白,这是在防东宫侍卫。

“这东宫也太狠毒了!如此屠戮大臣,就不怕事发么!”定国公徐允祯在小书房里重步疾走,眼看要撞到书架上了才是一个甩身调头,紧接着又是一阵将地砖踩碎的步子。

定国公中山王徐达的后代。

作为一个明朝人,如果谁不知道徐达,不是几十年不出深坳的山野村夫,便是幼童傻子。

徐达这位大明军神一样的人物,本人受封中山王,其长子徐辉祖袭魏国公爵,幼子徐增寿封定国公爵。魏国公一系留在南京,数代为南京守备。定国公一系随着成祖迁都北京,在北京扎根,也是参与京营轮流坐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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