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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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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行径无疑构成了朱慈烺认定的“间谍罪”。
差点害得宋弘业功亏一篑的那条“楚镇消息”,也正是这三人从江南传到朝鲜,又传入多尔衮手中。
杨帆本来是在王之心座下跑腿打杂,被王之心推荐给了丁奥。谁知丁奥只见了杨帆一次,就委以提督江南分厂的重任。而杨帆在上任之后不过一个月,就有了功绩,一举进入皇太子的视野。如此一来,连王之心都吃不准这杨帆到底什么来路,更怀疑他是混到自己身边的密探。
其实杨帆只是喜欢看人罢了。
每个太监都有自己的爱好作为精神支柱。有的贪财,有的贪权,有的贪色……杨帆则是喜欢看人。他非但收罗了各种面相书,更喜欢实践,在任何场合都观察别人的容貌、神情,最终练成了火眼金睛的功夫,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过目便知端的。
朱慈烺给了杨帆一纸奖状,勉励他将这门自创的功夫推广出去。同时又借崇祯的名义下了明旨:由东厂负责肃清国内奸细、通敌者之事,设厂狱。
在江南舆论一片喧哗声中,征募江南悍勇之士入伍的消息反倒没人关注了。
而在征兵政策确定之前,西北光复区的官员之中,说着吴侬软语的东南官员早就成了气候。
现在北方的人力充分调动,仍旧面临着捉襟见肘的窘况。江南许多不得志的文人到了北方,原本只是希望谋求个幕友宾客的工作,谁知却喜出望外地获得了一县知县、乃至一府同知的位置。
大明南方的教育程度远胜北方,国初时因为科举中第者皆是南人,太祖甚至还兴过大狱。但事实的确如此残酷,在陕西能中谢元的才子,放在江浙苏松,甚至连中式都困难。这些久久不能中式的生员们,到了山东,参加一场比平日小考还简单的测验,就有了入读行政学院的资格。
在行政学院里,重温一遍“礼义廉耻”,然后背熟基层工作各种制度,快则一月半,慢则三个月,这些小知识分子就可以踏上实践岗位了。其中固然有人会以身试法,却是白白给都察院提供了练兵机会,更多的人还是乖乖按照制度办事。——尤其是看到那些血迹未干的脑袋,谁都不敢大意。
正是这些来自南方的基层官员,在用人不足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想到一点:既然北人不够,为什么不能用南人呢?就算江南本地的官府不支持,大可以委派钦差,在各府县乡镇村寨设立募兵点,直接将人拉走。
朱慈烺深感这也是个办法,予以采纳,开始征募南兵。
在原历史时空中,此时江南诸省的“奴变”已经到了喷涌的临界点,这场募兵正好为不愿世代为奴青壮提供了一条出路,让他们进入军中,凭战功闯下前程。同时因为皇太子本人对战士的看重,若是身在奴籍的壮士参军,其父母子女登时脱离奴籍,定立户口,成为平民。
至于因此受到影响的权贵之家,皇太子也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诉讼。
明代有律有例,律是不变之常法,例却是针对一时情况的临时规矩,有的来自圣旨谕令,有的来自六部规制。朱慈烺前世的根底就是法学,玩弄法律武器谁人能敌?早就有参军立籍的条例通发全国各周府县,那些富户人家要想打赢这场官司,除非能将朱家从皇位上拉下来。
现在李自成死了,张献忠跑了,多尔衮都在逃跑,要想揭竿起义也得看看天下大势。
崇祯十九年三月,第一批南兵在合肥集结,开始训练。
同月,第一支运输舰队从北直、山东交界处的大口河入海口出发,共运载第二师第一、二营共八千余人,营属一七式火炮六十尊,前往觉华岛。在这支舰队航行两日之后,意外地遇到了复州驶出的另一支舰队。这支舰队主要运载的是建材和劳工,以及少量的工兵。
原本计划第二师在觉华岛对岸修建营地驻扎之后,辽东师分遣营才会抵达觉华岛进行防御工事修建。然而因为通讯不便发生这次偶遇之后,辽东师分遣营将优先为第二师在大陆上修建营寨,然后退回觉华岛布防。
萧东楼很感谢陈德的配合,他独自站在船首,任凭海风吹在铁甲上岿然不动。曹宁和卢翘楚分别搭乘另外两艘大福船,跟在舰队后方。虽然特侦营发回了令人欣喜的消息,但谁都不知道到时候站在岸边的是否会是满洲铁骑。
萧东楼却很享受这种未知的刺激,甚至还有些许期待。天津防御战实在不合他的脾胃,每日里就是看着乞丐花子一般的东虏冲上来送死,只要有充沛后勤,简直没有陷落之虞。而第二师这样的强军,理该百里奔袭,浴血陷阵,杀得敌人胆寒!
崇祯十九年三月十二日,一只浩大的舰队出现了辽海西侧的觉华岛附近。早就等在此地的小船纷纷靠拢,将大船上的战士、物资运上滩头,建立最简单的防御工事,然后开始修建临时港口。
等在岸上的果然是特侦营派来的人马,只有十来骑。为首那骑士看上去简直跟满洲人没有丝毫区别,一样蜡黄的皮肤,刮得发青的头皮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短的发茬。一缕中规中矩的金钱鼠尾悬在脑后,被帽子压得紧贴头皮。
“我有紧急军情,要报与将军知道。”那骑士见了第二师的萧字将旗,大声喊道。
萧东楼正好打马路过,直直走向那人,道:“我便是萧东楼,有何事要报我知道?”
两支队伍已经确认过了印信,那人见了萧东楼的盔甲、佩剑、肩章,自然相信他就是第二师的师长。
“报将军,卑职奉特侦营左营官之命,请将军速速前往宁远城。”那骑士喘了口气,喷着白雾道:“押送百姓的绿营兵兵变,请将军前往主持防御之事!”
萧东楼大为吃惊:“怎么就兵变了?消息可靠么?”
“左营官此刻就在城中,已经砍了十来颗东虏的脑袋悬在门口。”那骑士道:“将军派人去看了便是,左右不过十几里路。”
“虏兵可攻城了?”萧东楼一边问,一边对亲卫道:“传我令,所有船只优先载运战兵。”
“昨日晚间兵变,此刻还没有虏兵攻城。”特侦营骑士答道。
“就不能等我们到么?如此仓促。”萧东楼不满道,又催身边亲卫:“快去,再去个人,跟他们说什么都不要,披甲持兵就够了!咱们到宁远吃饭!”
——宁远城可没吃的啊。
特侦营战士本想说清楚,却又觉得得先回答军官的问题,便道:“此事事发突然,我们赶到时兵变都已经快结束了。至于具体如何,将军还是去问了俺们营官吧。喔,将军,宁远城里缺衣少粮,今日早上还有十几号人冻饿而死呢。”
萧东楼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更改命令。战士在船上是没有自备干粮的,如果等到弄好干粮,然后出发,起码要耽误一个时辰。第二师可是要重掌天雄军大旗的天下强军,宁可饿一晚上也不能贻误战机啊!
更何况只要稳固了宁远城,船上的东西卸下来,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第459章 星宿煌煌日月光(5)
崇祯十九年,三月十一。
“哥哥,不能再等了!我听几个包衣说,这儿就是宁远城!等过了宁远就是锦州,那时候就算想反也来不及了!”张翰民钻进帐篷,对着角落里的黑影低声道。
那黑影抬起头,就着隐隐月光,勉强可以分辨出正是抚宁守备陈一元。他已经脱了形,整个身子像是只余下了皮和骨头。这是在路上受了风寒,又缺衣少食,一直不死不活拖成这幅模样的。若不是他底子尚厚,早就和路边的尸骨躺在了一道。
陈一元张了张嘴,嘶哑道:“现在反,也来不及了啊……”
抚宁绿营是在三月初调往辽东,押送生口。谁知刚过山海关,他们的刀枪甲胄就被收缴了上去,真正是手无寸铁,只给每人发了一根棒槌,用来威吓被劫掠的难民。
陈一元原本因为自己手里兵器不足,甲胄只有十来副,不敢贸然行动,此时的境况却是更为糟糕。他本以为情况已经糟到了顶点,势必会有转机,到时候再图谋起事。
哪里知道东虏对汉人的戒备高得摸着了天,而其手段之恶毒更是毫无底线。
东虏竟然停止发放饮食,直把数百人饿得浑身无力,偏偏又饿不死,而他们和包衣却能够一天三顿,有酒有肉,劲头上来了便拉几个年轻女子凌辱一番,或是挑几个不顺眼的汉子猛打一顿,或是索性杀了,以此立威。
此时绿营之中也早有了怨言,但原本的五百人在山海关时被拆分打乱,陈一元只领了一百多杂兵,其中大半都不认识,还好张翰民仍旧跟他在一起,这才让他没有因为生病而被抛在荒野之中。
“哥哥,营中现在也有怨言流传,只是缺个撑旗主事的人。”张翰民沉声道:“不瞒哥哥,兄弟我已经联络了几个敢死的好汉子,只等哥哥登高一呼,便杀了那些虏丑!”
“何必一定要等我呢……”陈一元浑身无力,连带着精神都懈怠了。
“兄弟我自问武勇不逊于人,但论说讲义气,还是得推哥哥。”张翰民道:“哥哥,咱们这就反了吧!”
陈一元的手在地上拍了拍,终于摸到了那根一人高的棒槌。他撑着棒槌站起身,深吸了可口气,胸前印出一条条清晰可见的肋骨。他知道张翰民早有反心,非但是因为被压得狠了,也因他本就是个有上进心的男儿汉。现在抚宁绿营还有二三十的老人,其中又有十来个是最早昌平兵出身,这些人好歹都卖他的面子。
事已至此,就算虏丑不来杀自己,恐怕也熬不过几日了。索性成全了他,若是日后这兄弟闯出个名堂,总还有人烧纸。
“你去把咱们的弟兄都叫醒,再从难民里挑几个健壮有力气的汉子,不可让营里喧哗。”陈一元吩咐道。
张翰民精神一振,纵身便钻出了帐篷,先去联络自己的帮手伙伴。其实今晚谁都睡不着,虏兵白天里给加了一份饭,正是明日赶路的意思。这一路往东北走去,每走一程便要冷上一层,这几天已经是天天都要冻饿死几个人了,再往东北走,哪里还会有活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缺的就是个登高一呼的人物罢了。
绿营兵的营地在宁远城东门上,住的都是帐篷。城里少数没有被焚毁的屋舍,以及新修建的营房,自然满洲主子们的宿处。就连他们的包衣阿哈,也能沾光睡睡柴房。在宁远城里,满洲主子、包衣、绿营、难民,成了泾渭分明的四个阶层。最低等的难民只能绑了手,在门洞、墙根下躲避寒风。
月上中天,包衣奴们的巡夜渐渐懈怠,而绿营这边却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精诚团结和死战之心。这些营兵手持棒槌,或是其他不知哪里摸来的竹木,站在营中空地上,静静看着缓步走来的陈一元。
陈一元吸了一口夜空中的凉气,在火光下吐出一团白雾。他看了看天上将圆未圆的月亮,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
然而有什么好说的呢?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凭啥给人抓了当奴才?
陈一元暗恨自己没有文采,突然想起两年前……唔,是三年前,当时还在昌平当兵。也是他带着一干兄弟,鼓动了营中袍泽投降李闯。当时说了什么?陈一元在脑中拼命搜索,只是依稀记得当时好像是说:大明要亡了,早走早好……
唉,当时说这话好像还有些庆幸和激动,现在才知道,大明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起码没把人当畜生。
“弟兄们!”陈一元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发出的声音旋即被寒风吞没。他有朝前走了两步,又鼓起中气喊道:“还有啥好说的?就问弟兄们一句,是死在这儿,还是死辽东!是死得像个人,还是死得跟畜生一样!”
只是两句话,点燃了所有人心头的压抑,以及对辽东的恐惧。的确啊,与其千里迢迢跑去辽东送死,不如放手一搏。若是日后都过着如今这般日子,还不如被人一刀砍了痛快!
“我等愿听陈哥哥号令!杀虏丑!抢活路!”张翰民深谙这种鼓动必须有个“托儿”,否则就算陈一元舌粲莲花都没甚用处。
“杀虏丑!抢活路!”众人紧跟着喊了起来,血气上头,身上又充满了力量。
“好!”陈一元随手一指:“你们几个去将难民都放了,愿意跟咱们杀鞑虏,任由他们跟着来;不敢杀的,就寻个地方自己活命去!”
押送难民的满洲真夷只有一队二十人,虽然各个都是甲兵,身穿铁甲,但未必是这里上百人的对手。不过加上那些为虎作伥的包衣,胜负之数却在五五之间。如果再考虑到这些虏丑日日吃得好睡得好,一路有牛马代步,而绿营兵却是有一顿没一顿,四百里徒步走来,虏丑的赢面却是又要大上许多。
——管他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了!
张翰民龙行虎步,咬牙疾走。他早就下了决心,要带着这几个兄弟把命赚回来,自然不甘去做救人的事。
“张哥,不对!”张翰民身后的同伴突然拉住了他:“怎地没巡营的包衣?”
张翰民脚步一停,顿时也觉得周围太过安静。正在他犹豫的当口,只听到嘣地一声弦响,一支羽箭撕破空气,带着尖啸声飞了过来。
张翰民本能地朝旁边一闪,脸庞被箭矢带起的劲风割得生疼。
“啊!”
刚才拉住张翰民那绿营兵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双手去抓刺入眼眶地箭矢。张翰民看了一眼,见他还有力气哀嚎打滚,知道箭矢力道已经尽了,没有透颅而入,只是眼睛肯定保不住了。
“直娘贼!敢反!杀了他们!”一个包衣站了出来,举起钢刀,大声喊道。
他显然是包衣阿哈的头领,正好让张翰民盯了个正着。
张翰民双眼充血,喉咙里发出一声宛若猛兽的低吼,拖着棒槌便冲了上去。他身后的同伴看着眼前这些为虎作伥的汉人,更是比看到虏丑更加忿恨。正是这些甘心为奴没有骨气的包衣,为了在主子面前做出忠心的模样,往往干出更为人齿冷的恶行。
那包衣头子没想到这些丧家狗似的绿营竟然还能爆发出这般血气,吓得胆气尽丧,连连后退,嘴里犹自高声嚷着:“杀了他们!上啊!”
其他手中有刀的包衣纷纷上前劈砍,看到张翰民身量比他人都要大一圈,神情又格外狰狞,纷纷避让,竟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只顾杀后面露出怯色的人。这也是战阵上胆大者生,胆小者死的缘故,百死之余的战士无论技巧如何,肯定在胆气上不会输人,否则也活不下去。
张翰民听到身后接连传来哀嚎声,轮圆了手中大棒砸中身侧一个包衣的后脑勺,只见得火光中红白相溅,还不等看清楚他便已经原地转了个圈,继续朝前冲了两步,又是一棒子砸在面前包衣的肩膀上,在骨裂声中又飞起一脚,踹中了那包衣的肚子。
那包衣头子显然看到有个如此凶悍的尼堪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却不敢回头。他虽然是这些包衣的头领,但在满洲军法面前却如蝼蚁一般,只要胆敢转向,身后的甲兵就会毫不犹豫砍下自己的脑袋。
“杀啊!”这包衣头子终于吼道,垫步冲了上去,手中钢刀却觉得颇为沉重。
张翰民怒吼一声,却觉得胸口发闷,手足无力,勉强冲了两步就已经浑身发软,脚下踉跄。打杀可是最为耗费体力的事,尤其是没有经过严格训练,不知道惜力的人,往往拼了两三下就已经脱力了。
古来将门都有自己一套打熬力气的秘诀,传媳不传女,正是因此保证大将上阵能够手刃十数人而树立战威。寻常兵士不懂这个道理,一个照面已经将力气耗尽了,后面自然就缺乏余力。
那包衣见状大喜,连忙要上去挥刀斩首,却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尽成风雷之声。
是有人驱了难民冲上来。
第460章 星宿煌煌日月光(6)
在枪械普及之后,一个躲在角落里的懦夫也能干掉一个冲锋在前的勇士。然而在这个时代,谁的身量大、力气足、动作快,谁就有在战场存活下去资本。在这个时候,人与野兽并无区别,只能遵循自然法则。
刚刚得到解放的难民冲进了满洲人的营区,冲向了与绿营兵杀成一团包衣阿哈。
这些难民经受了非人的折磨,早就有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只是不敢自己出头。如今有人领头,自然跟了上去来。
领队的满洲兵眼看不对,发出两声呼啸,身穿铁甲的满洲甲兵登时冲上前去。他们如同虎入羊群,只是一个冲锋就将拼死抵抗的绿营兵尽数砍翻在地。至于那些难民,根本不配他们拔刀,只是用身甲撞上去,就将这些刚才还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难民撞得七零八落。
此番他们押送的难民一共有六七百人,男女参半,未来都是正白旗旗下的包衣阿哈,也就是所有正白旗旗人的财产。甲兵冲散这些两脚财产之后,只是随手挑了几个面相凶的杀头立威,对其他胁从者只是让包衣一顿棒打,并没有赶尽杀绝。
对于那些产权尚不明晰的绿营兵而言,待遇就没那么好了。因为不是自己的财产,这些甲兵下手毫不留情,抓住一个便割去脑袋,扔进人群里,吓得难民吱哇乱叫,四散逃逸。更有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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