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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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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应景,官员面前还放着食案,摆列着茶、水、果、糕,简单干净,节约开销。
“明年开春,全省各地,尤其是归德、怀庆,必须要保证春耕。”朱慈烺道:“明年山西方面的粮食希望能够从河南调拨。”归德和怀庆府是河南重点产粮区域,只要能够充分保证春耕开垦,做到全省自给自足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要是额外供应山西,那就有点压力了。
吴伟业和侯方域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糕点,也觉得有些沉重。不过两府一向就是产粮之地,土地富饶,如今又有土豆玉米红薯等可以在山地、滩涂耕植的半粮,也不是不能完成任务。
“开封府,”朱慈烺望向年轻果敢的廖兴,“安民之后,首重治河。春耕可以量力而行,但是治河必须放在首位。廖兴,你若是能将这黄河治好,我为你请爵。”
廖兴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臣必定竭心尽力。”
朱慈烺很满意廖兴从来不讨价还价的工作态度。
自从西汉以来,黄河就不断地侵犯淮河。当国家太平的时候,政府能够有余力疏浚河道,修筑堤防,即便发生了水患也能赈济灾民。一旦国家有事,精力放在其他方向,黄河就会露出其凶狠的爪牙。
唐宋以后,黄土高原生态环境恶化,水土流失严重,黄河挟裹着万亿吨泥沙涌入东部平原地带。泥沙淤积,河道被填为平地,河水自然漫溢,也就形成了不能耕种庄稼的黄泛区。
弘治四年,黄河在曹州黄陵岗、金龙口等七处决口,洪水北行在张秋进入会通河,北上的漕船、货船都被堵在张秋。弘治帝命副都御史刘大夏堵口。刘大夏制定并实施北堤南分的策略。在他主持下,朝廷兴建了自曹州至徐州长五百余里的黄河北大堤——太行堤。
黄河北岸大堤形成后,阻止了黄河北泛,保障了会通河畅通。但是放任黄河向南分流,却给黄河以南地区造成了经年不断的洪水灾害。最终黄河下游南向分支越来越多,分支愈多,河流的挟沙能力愈低,河道状况也就愈益恶化。
弘治时下游分成三支。至嘉靖末年,山东、南直境内的黄河多达十三股分支,黄河已经没有了主流河道。
嘉靖二十五年,为了治黄,人为把黄河引入泗水南流,和淮河一起入海。由于黄强淮弱,淮河下游积沙渐高,形成地上河。淮河不再成为一条畅通的水道,而在淮河较低地方,即在淮泗汇口以上的洪泽湖区,首先积水成一湖泊,把宋代以前各小湖连起来,成了洪泽湖。
也是因此,淮河地区水患不断。
直到嘉靖四十四年,潘季驯开始了长达二十七年的治河工程。
在潘季驯的治理之下,黄河终于趋于稳定,但是随着河床不断淤高,黄河两岸决口增多。从万历二十四年之后,黄河几乎年年决口,灾区甚至南移到了苏州一代。
就开封而言,除了黄河水患这等天灾,还有人祸。之前李自成攻打开封,为了尽快破敌,决河灌城,生灵涂炭。而且后来战事变迁,李自成也不曾经营过开封,破开的河口自然不会有人去彻底修复。
如今朝廷光复了河南,廖兴也向百姓宣告从今之后河南重归王统,那么治黄的重任当然落在了皇明开封府的肩膀上。
“按照惯例是要任命一个河道总督统筹诸地的,”朱慈烺道,“现在人手不足,只能先顾好眼前,等日后国家安定之后再彻底治理。廖兴,你也要着手培养一批能干的河工出来。”
后世都以为八股取士取出来的都是书呆子,然而在大明却并非如此。大明的科举非但能取出文学家、哲学家、各种人文大师,还能取出军事家、水利专家。
潘季驯就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初授九江推官,升任御史,后来巡按广东,再升大理寺左少卿。可以说,在嘉靖四十四年之前,潘季驯就是个标准的法官。这样的简历若是在朱慈烺手里,绝不会让他去治河。
可偏偏潘季驯还真的治出了效果。
朱慈烺不敢奢望自己手里能再出一个潘季驯,仍旧还是想走专业方向培养的路数,提高河工素养,传承潘季驯的治河理念和手段。
廖兴在得知自己分到了开封府之后,就知道治河是个避不开的问题。他早早就让人去买了《宸断大工录》、《两河管见》、《河防一览》、《留余堂集》等等潘季驯编写的书稿,做了十足准备。这回皇太子将春耕任务都推到了后面,等于额外减轻了他不小的负担。
“豫西诸府仍旧是以编户齐民、设立村学、丈量田土、引渠灌溉为主,尽量做到粮食自给。”朱慈烺道:“等过了春耕,各地首先要进行学政考核,在行政开销上,学费开销不能低于总开销的百分之三十。”
现在的东宫系官员在廉洁上还是有保证的,只要将银子花在正确的地方,肯定能够看出效果。尤其是扫盲的最大的障碍已经被一件神奇的器物扫清,教育成果的收获比之预计大大提前。
那件神器就是炭笔。
小小一支炭笔,每支成本不过七个制钱,却能让学生有足够文字的写字练习,加快文字掌握速度。朱慈烺只是接纳了俗体字在办公过程中的使用,加之炭笔的推广,行政中间过程的效率就加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只有当材料确稿汇总之后,才会交给老秀才用毛笔以正体字誊抄归档,这样就可以数百年地保存下去。
……
“今日殿下安排得如此细致,莫非是要回济南了?”
会议结束之后,知府们退了出来,纷纷议论。这也是书吏们的习惯,真正的进士官却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正事。
“听说已经有三道圣旨急召了。”耳目灵通者道。
“也是,要过春节了。”
“嘿嘿,殿下原本今年就要大婚的,国变之后就没顾上,这回肯定是要补上的。”
众人闻言,纷纷发出“理当如此”和“总算如此”的赞叹。
……
朱慈烺率先离席,并不知道这些属下正在议论自己的终身大事。在这个时代,臣议其君是十分不道德的,惟独婚事和子嗣这两桩私事例外。
因为这两件事归根到底还是一件事,那就是:国统。
第347章 马蹄带得淮河水(4)
大明许多优秀的政治家,或者说是官场老狐狸,在国统这个问题上都表现出了令人诧异的迂腐。
比如嘉靖时代的大礼议之争。
嘉靖帝与杨廷和为首的文官们就到底谁是他宗法意义上的父亲、该享受何等封号、能否进入太庙、以及庙谒和乐舞的规制……展开了长达十七年的斗争。最终,嘉靖帝以坚忍不拔和手段狠辣赢得了这场朝堂上的战争,为此也背上了“暴君”之名。
万历年间,万历帝宠爱郑贵妃,在郑贵妃的怂恿下想立郑妃之子朱常洵,而不是长子朱常洛,由此引发了历时二十九年的国本之争。一直到发生梃击案,福王就藩,方才落下帷幕。他不像祖父那样心狠手辣,所以败在了东林党手中。国本最终还是太子朱常洛,也就是朱慈烺的爷爷。
无论是为父亲争,还是为儿子争,说到底就是争“国统”。
朱慈烺最初并不能理解皇帝和文臣的这种执拗。等他真正能够从明朝人、明朝皇帝、明朝士子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的时候,才明白其中深意。
想想看,文官们当初跟正德皇帝的关系也不好,而且嘉靖刚登基时在他们眼里还是个不错的年轻皇帝,起码没有正德帝那般胡闹。
兴献王本身从未得罪过文臣,是宪宗第四子,而且已经作古,就算给他个皇帝称号又如何?就算庙谒的时候排场大点又如何?就算乐舞的人数多点又如何?
但是,就不可以!
因为这些表象之下,是明帝国,乃至华夏社会的承重墙。
这面承重墙就是:纲常。
在儒教纲常的基础上,国家、民族、文化才能层层建设。若是这个基础被人破坏,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就会崩塌,秩序就会被破坏。而秩序一旦被破坏,他们所掌握的游戏规则也就会改写,甚至有极大可能失去制定规则的权力。
一旦皇帝有意无意地对这块基石、这种秩序、这个规则下手的时候,文官集团就只能争个你死我活,除非他们甘心坐以待毙。
当年董仲舒向汉武帝进献《举贤良对策》的时候,就是儒生们提出了一则极具诱惑力,同时也充满了对帝王进行束缚的契约。从汉武之后的历代皇帝,或是贤王或是昏君,都不得不在这纸契约中玩弄政治游戏。
明白这点之后,朱慈烺就能知道自己将来掌握皇权之后,将面对什么样的对抗力量。他必须在这股力量之下进行周旋,一方面完成自己的事业规划,一方面在社会稳定的前提下,将对面的力量引入笼子。
现在皇太子的身份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保障,就像是老虎过街,人人喊打却没人敢打。下一步就是生一个皇子,封为皇太孙,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断绝所有藩王承祧宗庙的可能性。
这就需要大婚。
在众人都知道的三份明旨之外,还有周皇后和懿安张皇后送来的懿旨。这些或明或暗的旨意,都指向了这个问题。朱慈烺自然不能,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全家、全国都搞得不愉快。
到底他的年龄摆在那里的。
按照明朝人的计岁习惯,翻过年去,皇太子就是十七岁了。就算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个年龄上也该定了亲事。若是没有丧亲、科举等不可抗力,肯定是要完婚生子开枝散叶的。即便是吴伟业那般一场场科举连着考下来,都赶在二十二岁时成了亲。侯方域也是早早就娶了正妻常氏。
东宫系统的年轻人中只有廖兴和陈德都是十八九岁还没成亲,但那是因为家里人看他们前途广大,为了确保正妻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所以没有着急去找人下聘。
给乙等区域的知府们开完了会,朱慈烺没有再耽搁,先快马疾驰去南阳慰劳一番游击营将士,旋即便又转过头走陆路返回济南。
……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济南行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这种喜庆的气氛在崇祯十一年之后就很罕见了,全亏皇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一举收复中州大地。
“冬至节在外忙着打仗也就罢了,眼看就要到春节元旦了也不回来。”周皇后与懿安张皇后相对而坐,手里玩着一串玉珠子,愁思漫溢。
张皇后劝慰道:“春哥儿是在为社稷奔波,从他本心来说,哪能不想回来?唉,如今国家有此中兴之象,也全亏了春哥儿。”
周皇后心中稍稍宽解了些,略带自豪道:“春哥儿文学不佳,征战天下的本事却真得了成祖的血脉。”
“能征战治国才是好本事,我朱室可不敢出赵宋钦、徽那样的皇帝。”张皇后想到自己的丈夫,忍不住哀叹道:“能有春哥儿,都是祖宗在天之灵庇护。”
周皇后颇为小心,听出张后哀思之意,暗道:若是懿安娘娘有后,这天下也轮不到自家丈夫来坐,儿子恐怕也就是封个世子。不过说来也巧,若是还有天变,儿子肯定也是从山东出兵,仍是要征战天下的。
张皇后一时无语,周后在心中胡思乱想,内堂中突然就安静下来。
“娘娘!喜事!”刘姑姑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打破了内堂短暂的静谧,上前朝两位皇后娘娘福身,喜滋滋道:“千岁爷已经入城了!”
“阿弥陀佛,好歹是赶上了!”周皇后不由站起身来,走下踏案,道:“寝宫可收拾好了?春哥儿爱吃羊肉馅的扁食,做了么?”
“回娘娘,都已经备好了。”刘姑姑喜笑颜开道:“奴婢跑了好几趟了,保管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张皇后也站起身,道:“这孩子还算是有孝心的。不过说起准备,早点让他选妃才是正经。”
周后笑道:“我怕他过完年就跑了,所以现在就把人留在了宫里。”周后顿了顿道:“也怪不好意思的,不让那孩子跟家人过个团圆年。”
“这也不算什么,咱们入宫之后何尝与家里人过过年?”张后也说得颇为落寞:“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古皆是如此。更何况春哥儿懂事,一切都由咱们定夺,那姑娘只会觉得运气好。”
周皇后想起当年自己在信王府等待信王挑选的日子,真是人生最大的折磨。尤其当时信王还没看上瘦瘦弱弱的自己,眼睛就在田妃身上扫来扫去,真是让人又心焦,又失落。若不是早就做好了被赐币回乡的心理准备,恐怕要当场就得哭出来。
朱慈烺早早就否决了这种太子、亲王的选妃方式,而是坚决要求由周后和张后替他选定。原因很简单,太子妃不可能是豪门大家出身,在政治、经济上都不会有丝毫影响,所以对朱慈烺的事业工作也就没有半点影响。
对事业和工作没有影响的人,在朱慈烺看来就是一个无所谓的人。对于一个无所谓的人,当然不值得浪费时间去挑选。
反正跟谁不是过一辈子?谈得来就多接触,谈不来就少接触,皇宫那么大,每个月交一次公粮就行了。
“这回的姑娘倒是比之前那个宁氏更顺眼些。”张皇后又道:“那宁氏竟然从贼了,这般没有气节的女子也幸好没有娶她。”
“这种事,都是天意。”周皇后倒不觉的宁氏有太大的罪过,当时满北京城没走的权贵多了,她父亲不也不肯走么?
“只是现在内帑空乏,真要大婚恐怕也办不像样。”周后又叹道。
“这里还有一千两脂粉银子,且先用着吧。”张皇后道。
第348章 马蹄带得淮河水(5)
皇太子大婚可不是摆两桌酒席,招待一下邻居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典礼、朝服、金册、赐宴、赐金哪桩不要银子?而且更大的问题是太庙还在北京,娶亲这么大的事,总不能不告祭祖宗吧。
“太庙不是问题吧。”
朱慈烺坐在崇祯、周后、张后三人面前,就如同被审问的囚犯一般。当然,这已经是考虑他一路疲惫特赐的恩典了,照规矩他应该站着回答父母和伯母的问话。
“咱们不是把神主牌位都带出来了么?”朱慈烺很认真道。
“在济南再建个太庙供神主么?”崇祯反问道,显然是对儿子不明礼法的嘲讽。现在他只有在文学、礼法、经义上才能找回作为父亲的自尊,对于博物、格致、军事、武备、政治……方面,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与儿子进行比较。
“找间殿堂把神主供上不行么?”朱慈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从父皇母后皇伯母渐渐纠结的脸上,他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对祖宗不敬。”崇祯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真不好意思,我对祖宗没什么概念啊。实际上个人觉得太祖世祖确是雄主,仁宗宣宗也是明君,不过越到血脉近的祖宗就越让人觉得有点幼稚啊。相比之下倒是皇伯父很有点政治智慧……当然,这只是错觉。
朱慈烺坐在绣墩上,不自觉地神游物外,又开始挂念起河南的整治工作。
大明官军从东到西走完一圈,各州县都是望风而降。如果不希望李闯打过来的时候那些人再次降过去,就必须尽快完成剿匪工作,让百姓安定下来。这些工作虽说有下面的基层官员负责,但上司如果不盯着,肯定会出各种问题。
出问题还不是最可怕的,怕的是下面执行者一时头脑发热去掩盖问题!
“春哥儿,你皇父在跟你说话呢!”周后提高了音量。
“啊?儿臣该死,刚才竟然有些恍惚。”朱慈烺连忙谢罪。
崇祯这才脸色稍霁:“你是累了,几千里路这么跑下来,难免如此。”他本想让儿子下去休息,但是想到这么久不见儿子,如果贸然宣退,妻子肯定又要不悦。
朱慈烺提了提精神,道:“父皇,母后,皇伯母,儿臣还是希望能在上元节之前大婚。”他停下看了看三人的反应,给他们消化的时间,然后才解释道:“开春之后,各地都要进入春耕春种,河南是新近光复之地,儿臣恐怕还得坐镇开封或是洛阳,以免县官们做事失了分寸。再者儿臣听闻左良玉日夜咯血,恐怕大限将至。故而安定楚镇也是一桩要事。儿子坐镇河南,反应起来也能快些。”
“派个督师如何?”崇祯皱眉问道:“你若是担心何腾蛟制不住楚镇,袁继咸就在九江,可以让他去武昌。”
何腾蛟是湖广巡抚,从十六年冬任职至今一直在左良玉军中,与左良玉相处甚欢。按照原历史剧本,左良玉起兵东进“清君侧”,何腾蛟简直就是半推半就。再看后来他为了争夺光复之功,亲手挑起南明军内讧,丧尽反清复明大好局面,可见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人。
至于袁继咸,如今正总督湖广、江西、应天、安庆等地军务,驻节九江,左良玉的确算是在他麾下。左良玉东进时,他亲身入营劝阻,后被软禁。左良玉病死之后,其子左梦庚投清,将袁继咸献给清廷。袁继咸拒不投降,慷慨就义,留下铭文:“大官好做,大节难移”,其忠烈得以与文天祥、谢枋得并列。
不过忠臣未必是能臣,就算袁继咸是能臣,手里没兵也一样压不住左良玉。前前任督师湖广的丁启睿不就是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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