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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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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兄弟!”施心笙不再多说。
——有个道理不用讲,
——当兵就是要上沙场,
——是虎就该山中走,
——是龙就该翻四海。
施心笙心中回荡起军中常唱的曲子,不惜马力地朝前跑去。
……
左守义几乎就要找到那条翻山回去的小路了,心中却像是被一根麻绳拴住了一般,仿佛能看到施心笙和李二三的人头被鞑子高高插在营寨的尖木上。
“夯货!”
左守义骂了一句,一夹马腹,追向施心笙和李二三。
他的骑术是跟蒙古人搏杀中磨练出来的,在固原的时候,凡是骑术不行的人,多半死在了蒙古人的弓箭之下。凡是射术不佳的,也不可能被选为总兵官的亲兵,成为左家人。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左守义虽然没有双弓在手,但只要手中有刀,要杀出一条血路也未必不可能。
左守义凭着精湛的骑术很快追上了施心笙李二三,但此刻也已经追到了李虎坪的辕门口。
守门的兵士已经挺起长矛,拉上了拒马,大声呼喝让施心笙和李二三停下。
左守义飞马从施心笙和李二三中间插了过去,惊得两人的坐骑几乎人立起来。
“让开!开门!”左守义用蒙语叫道。
守门的兵士还是汉兵,分不清蒙语和满语之间的区别。不过现在谁都知道满洲人老大,蒙古人老二,只要是鞑子话就得听。听说满蒙旗人杀了汉人,只赔一头驴。若是在军中,那更是死了白死。
“紧急军情!千总何在!”左守义故意变了声调,用汉话叫道。
建奴背离大明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六年。只要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在辽东是满蒙汉三语并行,其中蒙古语对满洲话的影响极大,而辽东军话在满洲贵族之间普遍通用。只有真正连包衣阿哈都没有的平民余丁,才有可能一点汉语都不会。
左守义若是装得彻底不会说汉话,反倒成了纰漏。
见了鞑子老爷,两个卫兵连忙打开营门,请三人进去。
第311章 神君一来疫鬼却(6)
“你来作甚!”施心笙怒视左守义,但总算还记得压住声音。
左守义一脸严肃,同样低声答道:“别露出马脚来。等会听我说。”
说话间,被惊动的千总已经迎了出来。
此时正是绿营新建,军制还是沿用大明边军制度。这千总领着一个司两三百人驻守这里,就是奉命督建粮台,为大军进攻盂县积存粮草。听说有真满洲大兵来传报紧急军情,他哪里还敢怠慢。
左守义见了那千总,也不下马,劈头盖脸道:“主子派了大兵来镇守粮台,你可知道了?”
那千总不知道这真夷的身份,见他如此嚣张跋扈,自己就先弱了一头,连忙拱手道:“卑职已经接到了传报,不过……说是有六人。”他打量着这镶红旗的真夷,有扫视坐在马上的两个“绿营兵”,颇有些诡异的感觉。
只不过满汉刚刚合流,谁知道满人军中是怎么个规矩章程?如今人家是主子,还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谁要是敢用明军的经验招搬,未必不会有人套个“怨望今上,怀念前朝”的罪名。
“主子就在后面!”左守义知道自己是冒充不了鞑子军官的,首先自己带着两个绿营兵就说不过去。他道:“估摸着明日就到!我是先行打点的。”
那千总也看到左守义没有剃发,不是满洲真夷。不过露出的小辫子说明他是蒙古人,地位还是高于汉人。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同为小鬼的千总哪里会不知道好好巴结?当即好言好语请左守义三人去军帐里休息,又命人宰羊造饭,招待蒙古大人。
骑马也是一桩很累人的事。在奔驰了大半日之后,左守义三人终于吃饱喝足,呲牙咧嘴地对那千总道:“你很好。我们先去查验一下粮台。该改的就改改,别等明日主子来了抽你鞭子。”
那千总听了千恩万谢,暗喜这顿招待总算没有喂狗。
清军制度基本是从辽军那里搬过去的,谁让老酋努尔哈赤十几岁就跟了李成梁呢。不过这二三十年分道扬镳,明军中早已不存在当年的辽镇制度。清军制度也一改再改,变得似是而非了。这种情况下,有明白人肯指点一番,的确不失为大恩情。
在千总的带领下,左守义三人骑着马在这块圈定的粮台周行一遍,看到四五个正在修建的粮仓。还有许多粮草跺堆积在空地上。在牲口的牧草上,盖着秸秆。人吃的口粮上,用了关内不多见的毛毡。关外的蒙古人倒是常用它来做蒙古包,可以防水。
“怎么才这么点!”左守义口吻不善问道。
“回主子,”那千总生怕触怒左守义,也不管称谓合适与否,连忙应道:“这两日还送了五百石去峪儿口。”
“那里才多少人,吃得了五百石!”左守义诈道。
按照明军最理想化的状态,每个士兵口粮是每天一升五合,大约在两斤上下。若是出征打仗,吃的是“飨饭”,量还要适当从宽。照此算来,每百人每天一石米是个常数。五百石可以让五千人吃十天。
这只是理想状态,事实上大明的军官不可能给士卒按照这个配给量吃饭。满洲人更不会给汉兵和包衣阿哈吃饱的机会,免得他们造反。所以在伙食定量这个问题上,双方都认为士卒只要不饿死就是最佳状态。
峪儿口是前线要塞,不是粮台,随时都有被攻陷或是弃用的可能,绝不会存超过十日的粮食,否则还要李虎坪干嘛?
“主子,”那千总叫道,“真是送了五百石去,听说这回要调集上万大军先打下盂县……主子不知道?”
左守义三人心中齐齐一震。
是啊,作为主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妄议军机者斩!”左守义翻身下马,腰间顺刀入手,一转眼就顶在了那千总的脖子上。
千总吓得瘫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屁股底下沁开一滩水印。
左守义哈哈大笑,收起刀,道:“我大清军中,哪怕是自己人也不敢泄露军机的,一旦被拿住,哼哼,枭首示众!”
“小、小的明白……谢、谢主子提点。”千总打着哆嗦,想努力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软了。
“那些坛子里是什么?醋么?”左守义收起刀,走了过去,掀开一看,里面黑黝黝一缸,却不是酸味,而是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臭味。
——猛火油!
左守义心中惊喜。
“主、主子,这是大同运来的猛火油。”那千总追了上来,连忙解释道。
“这东西放这儿干嘛?万一烧起来岂是好玩的!还不快送去峪儿口?”左守义道。
“是是,”那千总应道:“这两日只顾着运粮食,车还没空下。”
左守义一扫,道:“那不是有辆空车么?先装上!明日一早就运走。”
“是是。”千总连声应诺,命人将这三缸猛火油装车待运。
左守义这才满意笑了笑,道:“你看,这样主子来了也高兴不是!”
“是是是。”千总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
三人将整个李虎坪粮台走完,也将各处地形、建筑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有过前一夜的杀人经历之后,施心笙甚至觉得就算将这里的两百守军杀完也不是问题。
何况还有纵火神器猛火油。
严格来说,这些黑黝黝的猛火油只是原油,并非明军使用的猛火油。这种被沈括命名为石油的液体,在经过蒸馏之后,能够得到着火点更低,火力更猛的提取液,那才是明军使用的猛火油。
孙传庭在陕西所造“火车”,一部分是车载小弗朗机炮,另一部分就是猛火油机,所以左守义一见之下颇有几分故友重逢的味道。
“真是天助我也!”左守义回到帐篷里,兴奋地直搓手:“两位兄弟,今天这粮草什么的都看到了吧?若是不放他一把火,真是对不起这天公作美!”
施心笙和李二三只是听着,却仍旧倔强地不理他。
左守义不由冒出一阵邪火,刚才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今晚行动,你俩听我的准保没错。”见二人还是不理不睬,左守义往铺上一倒,自言自语道:“爷爷我先睡会儿呦,晚上好有精神!”
施心笙和李二三没有左守义那么大的心,抱着腰刀休息,却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没多久,左守义竟然真的冒出了扯风箱一般的呼噜声,显然是睡熟了。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与他不对付,却也难免佩服这老兵痞的没心没肺。
左守义睡了足足两个时辰,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舒爽。他伸了个懒腰,坐起身,看到施心笙和李二三斜靠着也睡着了。
“我先去尿一泡,然后咱们动手。”左守义走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将他们惊醒了。
“夜令是烤羊。”施心笙跟了上去,提醒道。
不用说,肯定是那千总来过了。
左守义点了点头,低唱着蒙古小调,跑到军帐之后,大咧咧地对着营墙解带放水。刺啦啦的水声惊动了巡夜的士兵,点着火把训了过来,见是蒙古主子,进退两难。其中一个激灵的,硬是扯开一副笑容:“主子爷好体魄,好体魄。”
左守义哈哈一笑,要了支火把,说要巡夜。那两人哪里敢不给,点头哈腰一番就跑了。
三人取了马,大模大样在李虎坪“巡视”起来。那些大同兵见了心中不屑,暗道: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们。不过也由得你去,这种苦力活谁爱干谁干!
其实,信不过大同兵的职业素养也是情有可原的……看守猛火油的大同兵守夜时竟然睡着了,也算运气好,毫无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左守义坐在了御手座上,道:“施兄弟泼油,李小弟用火箭点火。”
“上哪去找火箭?”李二三道。
“你娘的!今晚要放火,你跟我说没有做火箭?”左守义怒骂起来:“你还算是探马?”
李二三一时气馁,怯怯道:“你之前又不说……”
“那我没教你吃饭你咋知道用嘴吃?给你羊肉给你屎,你咋知道吃肉不吃屎!”左守义的唾沫星子全都喷在了李二三脸上。
施心笙干咳一声,也觉得这是自己和小李没有经验闹的乌龙,插嘴打断道:“现在咋办?”
“弓箭总有吧!”左守义看似余怒未消,其实心中暗爽,这一路上吃的瘪算是全都找回来了,队伍中的隔阂也暂时消弭了。他放缓口气道:“把布撕成条子,裹在箭上,沾上油点上火,不就是火箭了?脑子里真是一坨屎!”
李二三被骂得没了脾气,只是心中忿忿:这么简单,你咋不早说?就知道欺负新人。
想到这里,李二三又想起以前给人看马都没受过这般羞辱,不由鼻根泛酸。
“火德星君爷爷下凡喽!”左守义一振缰绳,驱动马车,沿着脑中的路线跑去。他要在不走回头路的情况下,将整个李虎坪送进火海,无论是粮草还是那些粮仓、兵营,都难逃此劫。
施心笙拿了个大海碗,也不顾猛火油粘在手上火辣辣的疼,一碗碗泼向堆积的粮草、帐篷、木材、粮仓……
李二三的箭术也仅限于点火,有几次还没射中施心笙泼洒的地方,使得施心笙索性跟他换了顺序,等火箭射出去再泼猛火油。
横冲直撞的马车很快就点燃了整个李虎坪。
烈火勾动晚风,更是将整个天空都映得通红。
第312章 神君一来疫鬼却(7)
虽然清军绿营在峪儿口当道扎营,但左守义三人打着火把,从营寨之侧高举清军大旗,呼啸而过,让守营兵卒莫名其妙,不敢遽然放箭。再看看西南方向火光滔天,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事,守在营中不敢动弹。
孟乔芳等人得到李虎坪被焚的消息时,左守义与施心笙、李二三已经骑着马过了西烟镇。
“杀人放火者,大明左守义……爷爷!”
字是用猛火油写在地上,然后点火一烧,黑漆漆地刷也刷不掉。孟乔芳亲自到了李虎坪,看到了地上的留言,面不兴波,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难以抑制。
大明竟然还有这等勇悍之人!
他本以为关辽铁骑是大明最后的强兵,可现在却突然发现关内军在作战上丝毫不逊于关辽军,甚至还大大胜出。光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探马,竟然也有夜烧粮台的胆量和气魄。他审讯了那个不幸未死的千总之后,更是确定,这人深悉九边军事,而且手段狠辣。
这样的人才在明军中只是一个探马,是明军人才济济,还是明将不识人?
孟乔芳叹了口气,道:“派人请广宁、恭顺二王尽快入晋,恐怕再不来,晋南也难保了。”
……
崇祯十七年十月初八,系舟山脉中的群山沟壑中,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一座座军堡。这些军堡周长不过三五十步,都建有粮仓、兵营、火药库,有的还安置了匠户,可以就近打造、修理兵器。
其中最西面的一座军堡,周长一里,是所有这些新堡中最大的一座。此堡只看了西面一个门,整个西墙都呈内凹的弧形。可以想见,只要清兵冲到墙下,就如同进了明军的口袋,势必死伤惨重。
此堡的墙上足堪跑马,放了三门十七式营属火炮,火力惊人。
当地人将这里叫做“管头”,故而此堡也就有了个管头堡的名号。虽然是座小堡,但其扼守系舟山脉中两条孔道,与盂县东北的藏山堡呼应,确保盂县固若金汤。
在管头堡西门外是一片平地,曾有过开垦的遗迹,若是能够重新开荒,又是五百多亩食田,足以安置十余户人家。不过现在这里还是排兵布阵的战场。
左光先站在管头堡的城墙上,看着外面平地上临时画出来的球场,两支人马身穿铁甲,高声呼喝,玩得热火朝天。从未见过这种游戏的百姓,开始还以为是明军内讧,后来才知道只是球戏。
在这个娱乐基本靠手的地方,能有戏看总是好的。明军玩球百姓看戏的模式很快就在周围村落传开,甚至有人赶几十里山路专程来看。
最好的观赏席就是左光先所站的堡墙上,若是配支千里镜,更是绝佳。
站在左光先身侧的年轻人,此时就沉浸在千里镜看球的乐趣之中。
“这球戏还是很刺激的嘛。”年轻人终于放下千里镜,长出一口气,脸上带着十一抹潮红。
“殿下,”左光先道,“此番儿郎们真是好心办了错事。”
年轻人正是皇明太子朱慈烺。他身穿一套寻常皮甲,站在身穿山文甲的左光先身侧,倒像是个裨将。
朱慈烺笑道:“无妨,能得虎贲若此,这点损失我认了。”
“就怕清军不肯进来了。”左光先叹道,余光飘到了自己肩上的校官银徽颇为无奈。
近卫三营组建以来还没有机会参与大战,营官单宁也只是上校,硬生生被一营、二营压了一头。单宁以下各千总部的千总自然跟着被压,只有中校军衔。左光先、牛成虎都曾是独当一面的总兵官,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这才有了藁城之战的欲速而不达。
这回近卫三营被分为三部驻守。单宁和惠显坐镇真定,左光先领兵在盂县,牛成虎南下取潞安府,显然是没有营级别会战的可能性。然而牛成虎一路“追逐残敌”,光复了潞安府,追到泽州(今晋城),这让困居盂县的左光先更为焦躁。
于是左光先日思夜想,终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计划。
他故意留着西烟镇不打,暗中派出探马侦察寿阳境内,埋伏甲兵在山中缓行。只等清军入驻西烟,左光先手下战兵就会从太行山和系舟山之间的交汇孔道北上,截断清军退路,以大火力猛攻西烟镇外的清军营垒,最终达到封锁西烟的战术目的。
由于西烟的地理位置特殊,清军如果要强攻盂县,只有将大军粮草屯在西烟。到那时,这些粮草和守粮清军,自然都是左光先的战绩。所以左守义烧了李虎坪,看似成功拖延了清军攻打盂县的进度,实际却是给左光先添堵。
“如果真要打,倒也不是骗不进来。”朱慈烺伸出手指,女墙上画了个简图:“看,现在牛成虎已经占领了泽州,只要让他南下洛阳,造出声势,好像我军大部要收复河南。李自成肯定不敢轻易渡河,山西清军在西面的压力一轻,自然会先拔盂县这个钉子。”
左光先眉头紧蹙,道:“如此一来,全局就乱了。”
朱慈烺闻言暗笑。用会议统一思想的确行之有效,开过几次全局战略会议之后,各营、部主官都有了一定的全局意识,知道一口可以吃成胖子,但结果恐怕更糟。
一旦某一个点被人击破,吃进去的也得吐出来,甚至还得搭上肠胃。
李自成这个反面教材算也是做得十分到位。
“而且牛成虎部很有可能被潼关、南阳之敌围攻。”左光先心中暗暗补了一句:那真是白白给牛成虎送功勋去的。
“我也不建议如此。”朱慈烺不是个攻城略地的军阀,占领一地就必须巩固一地,反复拉锯只会给朝廷原本就脆弱的信誉造成更大的损害。
“实在不行,咱们就先去把西烟占了吧。”左光先只得忍痛道:“只是如此却浪费了这一路的军堡之费。”
眼下修建一个管头堡这样的军堡,大约要花七百两银子、六百石粮食。如果直扑西烟镇,在西烟设防,管头堡其实就没什么大用了。若是在万历年间,这点银粮就算是扔水里,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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