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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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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守义找到了满洲真夷的旗帜,白边红底,是镶红旗的旗帜。这支镶红旗人马正是叶臣部,如今山西最大的一支满洲真夷部队。

那些汉军打的却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绿色旗帜。

左守义在脑中将八旗旗色背了一遍,确定不曾有过“绿旗”,心中颇为诧异,同时也不免将其与娼家男子戴的“绿头巾”联系起来,暗道:或许是东虏看不起这些投降的汉人,用头顶绿旗来羞辱他们。

观察结束之后,左守义再次循着来路倒退回去,仍旧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天上的斜阳隐没进了云层之中,烧得云彩如同着火一般,也为左守义打了掩护,好让地上的爬痕不被东虏兵发现。

左守义退回了村子后面的一道沟里,那里有两个身穿土褐色短衣的青壮年正在啃饼。两人见左守义回来,连忙起身迎道:“左大哥!可探明了么?”

左守义收起伪装布,扑了扑脸上的灰土,上前接过水袋,仰头喝了一口,道:“二十一个鞑子。其中六个是镶红旗真夷,还有十五个是汉兵,不过打的却是绿旗,恐怕是新的营头。”

另外两人一个年过二十,另一个看起来却只有十六七岁。

左守义喘了口气,等凉水落入腹中,冰凉清爽。他又道:“看那架势今晚他们是不打算走了,咱们得偷偷绕过去,要是让他们发现了,难免落得那些村民的下场。”

“那些村民怎么了?”年纪小的瞪大了眼睛:“全被杀了?”

“还有几个女的,怕是要留下过夜用的。”左守义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说道。

那年纪大的不由攥紧了拳头,额头上渐渐浮出一股青筋,低沉道:“咱们得去救她们。”

“救她们?”左守义不以为然:“就咱们三个,怎么救?”

那年纪小的叫了起来:“施大哥,咱们是探马,打探完军情就得回去报告主官,否则是要砍头的!”

那姓施的探马瞪了他一眼,道:“等天黑之后,我摸进去将他们一刀一个杀了!你们若是怕死,先走就是了,权当没有碰到我。”

探马外出打探,根据环境不同,会编成一到三人的小组。施心笙正是单独一人打探敌情,在返回的路上碰到了这左守义和新兵李二三。虽然三人决定一起走,但原本就是两队,分开行动同样符合操典规定。

“怎么可能没碰到……”李二三嘟囔道:“回去之后啥时候走的哪条路,见了什么人,都要上报,一对就对出来了。”

左守义踢了李二三一脚,叉腰站着说道:“探马在外面碰上敌军探马,也是一样要生死搏杀的。为啥你们东宫探马一开始给闯贼压着打?就是搏杀之道没人家精通。那些闯贼探马你们以为是啥人?那都是九边的夜不收,跟蒙古人杀出来的精锐!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让你小子开开荤,还推三阻四的。”

李二三颇为不服,却给左守义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嘟囔着挑刺道:“啥叫你们东宫啊……是咱们,咱们东宫!”

“这帮鞑子在这里过夜,一不派探马侦探四周,二不在屋顶设立岗哨,三没有将这破口堵住,显然是松懈得当自己在姥姥家呢!不杀真是对不起老天爷。”左守义啐了一口。

口水落地,瞬间被尘土包住,变成了泥球。

施心笙眼睛一亮,也不说独自去摸黑杀人的话,斩钉截铁道:“左大哥,你说怎么干?兄弟听你的!”

左守义看了他一眼,道:“咱们两个人去杀二十一个,这是一对十。”他顿了顿,又道:“咱俩不是头天出来当探马,都知道世上没说书先生说的那种以少击多的神人。兄弟不得不问一句:你为啥就那么想要杀他们。别多心,事前英雄提刀拉稀的人我见多了,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临阵开溜。”

施心笙咬着牙,眼中喷射出一道仇恨之火,缓缓道:“崇祯十三年,东虏兵杀到我们的村。我们一个村子三百多口人,被杀的杀,被掳的掳,最后他们还放了一把火。等我回去,连家人的尸骨都找不到!我早在投军的时候就发了誓,只要当了军官,我就要去山海关杀鞑子!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怎能放过他们!”

左守义抿嘴一笑,随手捡起一块尖石,三两下在地上画出一个简图。他道:“这就是咱们现在藏身的干沟,从这过去有道山梁子,大约三丈高。”左守义使劲描了描那道月牙形的山梁:“村子就在这陡坡下面,大屋三,小屋十四,村里应该有十七户人家。”

“十七户……就算一户三口,也有五六十号人了。”李二三道:“还打不过二十个?”

左守义没有理会他,心中暗道:没见识。爷还见过十来个贼兵赶着上千号人跑的呢!

当然,左守义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当时他也是那上千人中的一员。而且他还骑着马,跑在最前面。

“村子背靠梁,面朝路。”左守义道:“正面只有一道半人高的土墙,啥事都不抵,上边还有破口,随便进人。”

“咱们从村口进?”李二三凑了过去。

左守义一把推开他,道:“软蛋滚一边去。”

李二三顿时鼻根一酸,差点眼泪就掉下来了,抗议道:“我过了新兵营的,才不是软蛋!”

左守义不理他,继续道:“施兄弟,等天黑之后,咱们从山梁子上吊下去,等守夜的落单就干掉。换了他们的衣甲,然后……”

“放火?”施心笙激荡道。

——放你姥姥的火!一没硫硝二没柴薪,底下全都是土房子,烧得起来就有鬼了!

左守义心中暗骂一声,不过顾忌到等会要跟是施心笙赴汤蹈火、生死与共,自然不会像对李二三那样粗鲁。他好声道:“施兄弟,是这,怕是放不起足够大的火。咱们换了他们的衣甲,熄了火,把马偷走。喂,软蛋,你等在村子外面,带着马往南逃!”

李二三颇为委屈,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左守义瞟了他一眼,再次将目光投向勾勒出的简图上。

第307章 神君一来疫鬼却(2)

施心笙见过左守义的腰牌,知道两人同样都是探马,也同样都是一级士官。想想自己对于夜袭两眼一抹黑,左守义却能从容不迫地安排部署,其中的差距颇让他脸红。现在他对左守义信心满满,自然将地上的简图深深刻在脑子里,紧紧握着刀柄。

左守义的目光扫过施心笙的手,道:“你什么时候当的探马?”

“在河南的时候,”施心笙道,“汝阳之战后,我因为会骑马,就补了探马。你呢?”

左守义笑了笑,吐出一个遥远的地名:“松山。”

“松山?哪个松山?”李二三忍不住好奇问道。

“就是锦州那边的松山。”左守义道:“我以前是左将军的家丁。”

“那你杀过鞑子没?”李二三忍不住问道。

这话正好戳中了左守义的痛处,不由脸上一板,骂道:“趁这功夫知道养精蓄锐,屁话那么多有什么用处!”

施心笙也想知道答案,但听左守义这么说,也不好出口相问。

李二三抽出长刀,擦了又擦,闷着头不说话了。

左守义闭着眼睛,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他记不得年少时有过什么往事,所有的记忆都是从成为左光先家丁开始,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侍卫左光先的亲兵。从崇祯八年以来,十年间他从辽西到陕西,踏遍了大半个皇明,杀了不知凡几的人,但直到现在才有一丝底气说:我是兵,是皇明官兵,不是匪!

天空渐渐暗了,太阳彻底落下了山,火烧云也融入黑色的天幕之中。点点繁星在天上闪烁,今天正值新月,算是个月黑杀人夜。

左守义心中难免有些遗憾,若是自己身上带着一瓶秦军常用的猛火油,那放起火来可就轻松多了。

他抓起一把砂土,摊开手掌,晚风急急忙忙凑了过来,吹了个干净。

今夜风也不小,真是浪费了。

左守义暗下决心,下回再到敌占区,一定要带上放火神器——猛火油!

“今晚风大。”施心笙凑了上来,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左守义睁开眼睛,挺了挺胸,道:“你怕了?怕了咱们就回去,这儿到峪儿口也就半个时辰的路,赶得快些明日晌午就到盂县了。”

“怕死就不吃粮了!”施心笙怒目相视,见左守义丝毫不以为然,自己气势一挫,挪近了些,道:“前些日子我在县城碰到个道长……”

“给骗了多少钱?”左守义不以为然道。

“那道长仙风道骨,不是骗子!”施心笙辩解道:“他一眼就看出我是吃粮当兵的,送了我一块桃符,能化解三次性命之灾。”

“哈。”左守义一拍地,跳了起来,道:“沙场之上,眼明脚快者活!啥桃符都不顶用。”

施心笙跟着站了起来,道:“不管顶不顶用,那道长说我们为了皇太子打仗,就是死了也能封为天兵天将,继续护卫太微星君。”

左守义没有再说什么,他招手叫李二三过来,从脖子上取下自己的兵牌,道“等会你守在村口,最有机会逃命。我若是死了,就把我的牌子交上去,让训导官给我挑个脑袋灵光、手脚麻利的娃儿当儿子,一年三回别忘了给我烧纸。”

李二三接过兵牌,手有点抖。他望向施心笙,怯怯道:“施大哥,你呢……”

施心笙将自己的兵牌也给了李二三,道:“我留了有遗书,想过继个女娃。”

左守义笑道:“女娃就算随了你姓,等嫁了人生了娃,还跟你姓?”

“她好好活着就行,”施心笙跟着笑道,“替我闺女好好活着。”

李二三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将两块木牌贴身放好,又用手按了按,道:“左大哥,施大哥,你们保重。”

左守义挥了挥手,招呼施心笙一起跟他往村口摸去,一边轻笑道:“你看他那娘蛋样子?你们东宫还真是什么人都往探马司里塞。”

他说得声音极轻,却还是故意要让李二三听到。

李二三只觉得胸口发闷,真想大喊一声:我不是娘蛋!偏偏嘴巴就像是被缝起来似的,怎么都发不出声。

马蹄已经被裹了布,踏在地上声音小了许多,但在这静谧的夜里,还是显得有些刺耳。李二三牵着三匹马,绕了一圈来到村口,正好看到两个从村墙的破口处一闪而没。他又往外远远走了几步,准备好了马鞭,深吸一口气,等待村中剧变。

左守义可不希望有什么剧变。

以一敌十那是话本里的故事,当不得真。唯一能够借助的就是这浓浓的夜色,偷摸杀两个东虏兵,一旦被发现就得立刻抽身,否则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施心笙跟在左守义身后,突然看到左守义朝后伸出大手,重重一压。他福临心智,连忙停下脚步,猫着腰一动不动。现在两人都在一栋土屋后边,拐角处能看到晃动的火光,说明东虏兵在那儿点了一团篝火。

火光里看不到人影,可能没人,也可能是都坐在了另一侧,没被火光映过来。

左守义挨着墙根,一路挪到墙角,飞快地探头,收回,外面的情形已经尽收眼底。他背靠着墙,朝施心笙比了两个手指,示意他火堆边是两个人。

施心笙双手合什,又反过来把两个手背靠在一起,意思是问面对面,还是背靠背。

左守义飞快地在地上画了个圈,拉了条横线,拍了拍自己和施心笙,在对面打了两个叉,表示那两个虏兵是并排而坐。若是能够绕到他们身后,那简直就跟白拣一样,可惜刚才过来的时候没选对方向。

施心笙看着左守义,示意他快想个办法。

左守义四处张望了一下,正打算爬到房顶上去,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我去找点柴来,这火又小了。”接着便是铁甲声响,有人起身走动的声音。

左守义紧贴墙根,再次探头出去,这回却是大着胆子多看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另一个东虏兵在火堆前重重点着头,好像随时都会栽进火堆,显然是困乏得厉害,难怪没有答话。

出了这栋土屋就是横贯村子的主道,可以两马并骑。东虏在这里放下一个岗哨,也算是能够呼应全村了。

左守义大致一扫,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拔出腰间的匕首,侧耳倾听。

耳中只有风声,间或夹着两声枭鸣。

突然之间,左守义飞身而出,重重在地上一踏,大步跨过篝火,举起匕首,准准插进了那甲兵的颈侧。

匕首拔出,鲜血汹涌喷射出来,落在地上沙沙作响。

施心笙迅速跟上,与左守义一人一边,架起这甲兵,冲进了对面的房屋之后。

没过多久,另一个虏兵抱着一捆柴禾缓步走了过来。他嘴里喘着粗气,远远看到篝火若明若暗,似乎要熄灭了一般,连忙加快了脚步。至于原本坐在篝火边的同伴……他只以为对方是去尿尿了。

对于一个从披甲就没打过仗的兵而言,战争不过就是数人头的游戏。哪边人多哪边赢,输的一边只要及时投降就没事了。这点上只要看看自家姜大帅就可以知道,闯贼人多就降闯,闯贼走了就反闯,清兵厉害就降清……拼什么命?

“喂!”他扔下柴禾,听到屋后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叫道:“走远点尿!骚气都传这儿来了!”

铁甲抖动,哗啦乱响。

毫无警惕的甲兵继续朝篝火里塞着柴禾,嘟囔道:“吵了满洲老爷的兴致,看不抽你鞭子。”

一个黝黑的影子从屋后走了出来,一手提着刀,一手拽了拽裙甲。

“你不会走……”那甲兵转头抱怨,却只看见一道印着火光的刀刃,飞快地从他脖子上划过。

“下回,下回我一定走远点。”左守义甩了甩刀上的残血,站在路当中,左右一看,自己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308章 神君一来疫鬼却(3)

左守义与施心笙解决在外面的岗哨,提着刀依次潜入东虏过夜的民房。六个东虏真夷理所当然住在村中最大的房子里,每人占据了一间,里面灯火晃动,人影憧憧,间或还传出几声凄厉的哭喊声和肆无忌惮的高声扬笑。

对于这些真夷而言,关内的花花世界是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别说此番入关一举占据了北京,就是以往来抢西边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危险。明军总是一触即溃,乱军总是游而不击,尼堪都是温顺怕死……

然而今天,他们终于知道这个天下还是有敢于提刀拼杀的汉人。

左守义与施心笙两人在门口低伏,只等里面的动静渐渐轻了,最终只剩下妇人的饮泣和东虏的粗重喘息声,两人方才踹门而入,直取那真夷要害。

施心笙不仅是从未杀鞑子,其实连人都没有杀过。他最初甚至因为体能不过关,而被分配到了辅兵队里喂马。只是因为东宫的夜不收实在匮乏,才将会骑马的人都收了进去。想起失去家人的痛苦,以及头遭杀人的激动,他双眼通红,砍得尸体血肉模糊。

等他抬起头,方才看到左守义紧捂着那女子的嘴,略带嘲讽地看着他。

“看看刀有没有卷刃。”左守义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认定这刀已经废了。军中的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剁骨头的。杀敌主要靠的是刺,这么砍骨头上肯定承受不住。他朝墙边抬了抬下巴:“用鞑子刀吧。下回脖子上给一刀就够了。”

施心笙喘着气,终于平复了内心中的激动。他对那女子道:“我们是官兵,是来杀鞑子的,你不叫我们就放了你。”

那女子重重点了点头。

左守义这才放开她,将手上的泪涕口水在墙上抹了抹。

那女子生怕自己叫出来,自己捂住了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左守义那床上的被褥擦了下刀,道:“下一个。”

施心笙临走时,随手将那被子挑起,盖住了那女子。

左守义正好用余光看到,嘴角一咧,往对面的厢房走去。

那边的真夷还在女人身上驰骋,发泄着兽欲,狠狠蹂躏着胯下的柔弱女子。他没有丝毫怜惜,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女子如果带回去,也只能是牛录里章京、拔什库的包衣,轮不到他占有。既然不是自家的东西,何不玩得尽兴些呢。

那女子已经没有了声响,只是在每一次的撞击时,喉咙里才会发出奇怪的气声。

左守义从烂开的窗纸往里窥视,发现那真夷与他不过是一窗之隔,甚至能够闻到那真夷身上的臭味。他掂了掂手里的长刀,估算了一下距离,直接从窗外捅了进去,扎入那真夷的腰间,狠狠搅了两搅,就算是野猪也撑不过去。

“你说咱们这么大动静,怎么还没惊动他们?”施心笙忍不住问道。

左守义也觉得这些东虏有些太过大意了,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声,连忙窜到了门口,贴着门框往外看。

是个没有穿甲的汉兵从街对面的小屋里出来,他也没有走远,只是面对墙角开始放水。他听到身后铁甲声响,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睡眼朦胧转头道:“该换班了么?”

“不用。”左守义上前,一手捂住了那汉兵的嘴,一手将匕首抵在腰上,柔声道:“就是跟兄弟聊两句。”

那汉兵不敢有丝毫违抗,连连点着头。

左守义将他拖到了篝火边,低声道:“报警之功不小,但你若乱喊,肯定没命领这功劳。弟兄们来这里不过是寻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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