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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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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素瑶本想劝阻,但还是咽了回去,紧跟在朱慈烺身后,往下面的别院走去。
东宫外邸虽然成立时间短,但是一应账目都十分清晰,所以需要存放账目的库房也大。相比之下,大明户部的账目就是一团乱麻,再加上许多账簿和原件都留在北京,如今想核实也没办法。
虽然朱慈烺说过重新立账的话,但巨大的工作量还是让姚桃和她的财务科忙得焦头烂额。
“女司徒,进展如何了?”朱慈烺是少有可以直入财务科的人,门口禁卫自然也不会通报。
姚桃见东宫来了,连忙停下手下的活计,上前行礼,道:“殿下,夜深至此,可有什么吩咐?”
“随便看看。”朱慈烺笑着走到姚桃书案前,低头看了一眼账目上的小字,道:“看这小字很累吧?多点些蜡烛,伤了眼睛可不好。”
“谢殿下。”姚桃口中道谢,心中却在计算若是多添蜡烛会带来多大的成本。等她意识到这点,也颇为惊讶,自己当了账房之后似乎变得小气了不少。
“就目前来看,国家财政如何?”朱慈烺并不指望姚桃已经完全上手,只是想看看她上手的程度。
大明用官总是有个错误的顺序,那就是不看人的能力和兴趣,先将他放在一个位置上,然后慢慢学习。人们总看到某人年纪太轻资历不足,却没想到那些有资历出任尚书的官员,并不具备应有的专业知识。
“鉴于圣旨已经罢了三饷,只从眼下来看,七月下旬能有第一批大约三十万石的漕粮陆续运到山东,正好填补粮食缺口。”姚桃说得如释重负:“之前没有算国家正税,如今看来却像是意外之喜。”
“那就好。”朱慈烺轻轻敲击着桌面。
江南还没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但是目前收罗来的情报,江南的米价也有所上升。左良玉赶在夏收之前进驻了湖广一带,总算让自给都成问题的江南松了口气。不过运河被截断之后,今年北京的米价是势必要疯涨的,整个西北也面临着大范围的饥荒。
想到这里,朱慈烺不得不重重叹了口气道:“不要因为粮食多了就松懈,还是要严格配给制,准备接收难民。”
姚桃看过户部仅存的一些度支记录,也从中总结了一些规律,知道就算挺过了今年第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也难保下一季能够熬过去。
山东最近几年颇受兵灾,仅存的大户人家也不敢拂逆皇太子的雷霆手段,所以没人敢屯粮待沽。然而别的省份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山陕一带,肯定有人要囤积居奇。
“殿下,还有一事,”姚桃道,“银库的存银已然不足,是否能够种些烟草换些银子?”
在缺乏收入的时候,种植经济作物肯定能够有所缓解。然而这里面非但有经济问题,更有政治问题。崇祯皇帝两次下诏禁烟,甚至因为有人贩烟而被斩首。事关国策,朱慈烺若是敢在治下公开种植烟草,那可是比属下御前失礼更加不可宽恕的罪过。
更何况朱慈烺不觉得自己能做出更适口的烤烟,要想抢夺江南市场并不容易。不过姚桃倒是提醒了他,有必要给罗玉昆出一道手令,凡是江淮一带的烟田,都要没收,归为国有,改种粮食。
“还是等淄川那边的平板玻璃出来吧。”朱慈烺道:“那个可以卖得贵一些。”
虽然目前已经能够制造小块的平板玻璃,但想要推广到商业领域,可谓价值连城。除了江南豪富之家,恐怕没人会考虑用这种奢侈品当窗户。
“还是先抓住山东省内的商税收取,以及设立海关的事吧。”朱慈烺自己也觉得等玻璃出产似乎有些不靠谱,只得将话题方向引到了可行性更高的方向。
朱慈烺正跟姚桃说着,门外悄悄进来一个女官,与陆素瑶耳语两句。陆素瑶闻言之后点了点头,上前对皇太子道:“殿下,有红盒传报。”
第264章 洪炉照破夜沉沉(3)
如果不是红盒传报,姚桃几乎都要以为是陆素瑶嫉妒她,故意打断她与皇太子的交谈。
然而红盒传报就意味着有足以影响到社稷安危的大事发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直达殿下手边,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拆看。
朱慈烺不动声色,吩咐一句:“给加班的人备些吃食。”旋即带着一票人马离开了财务科——如今的户部——小院。
在朱慈烺书房的耳屋里,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双腿分开,站得如同铁塔一般。见皇太子进来,那千户上前躬身行礼,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盒,只因为用了朱红封泥所以叫做红盒。
朱慈烺亲自接过红盒,边检查了一下封泥,边往书案走去,打开了着纸盒。纸盒里静静躺着一张米白色的宣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你先出去吧。”朱慈烺道:“侍从室取回执。”
锦衣卫千户躬身而退。
朱慈烺让陆素瑶取来了让小火炉,上面坐了一壶水,等到蒸汽出来之后,将那白纸放在蒸汽上熏了片刻。原本米白色的宣纸上,渐渐浮现出两行字迹,果然是京中宋弘业送来的顶级情报:
“九酋拟遣固山额真叶臣走大同取山西,由觉罗巴哈纳、石廷柱南下取山东。”
朱慈烺捏着情报,又看了两遍,最终将目标放在了“拟”和“由”两个字上。看来巴哈纳和石廷柱南下是已经确定的事,而叶臣取山西是还没有最终定论。联想到之前满清内部的争议,看来满清的重点还是放在了西北面,所以派兵遣将更为谨慎。
不过这样的战略决策也符合满清的当前需要:西北的大同榆林一线与蒙古相接,如果能够占据这片地方,关内关外便浑然一体,就算无法打下整个明朝,也能造成南北朝的局面。而山东对于满洲人而言只有一条运河,显然没有秦晋那般重要战略地位——他们可不会先知先觉地知道江南竟不战而降。
而且兵势如水,由高向低打总是占有优势,除了本朝太祖之外,开国帝王建功立业无不先取秦晋之地。若是有能够守御二省的兵力,朱慈烺也不会愿意从山东起家。
再有一点就是:恐怕满洲人更加忌惮李自成,而残明对他们而言还是能够借以笼络人心的旗帜。有这一出一进之间的优劣之别,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们要选择西北作为主攻方向了。
“闵子若!”朱慈烺唤来自己的副官,道:“记录,军令。”
闵子若不敢迟疑,当下掏出硬面小抄本和炭笔,准备记录。
“第一,传令坦克司,护驾只到临淄,然后回归近卫一营建制;第二,传令单宁,近卫三营尽快收复广平九县,扼制滏口陉;第三,传令萧陌,明日启程返回济南,我跟他一起去。第四,传令肖土庚,火器司移驻济南,新近铸造的一七炮优先配发近卫一营;第五,传令陈德,优先安排胶州至潍县、潍县至济南的道路工程。”
闵子若下笔如飞,有些地方只以自己能够辨识的符号做了记录,生怕漏掉任何一点。
朱慈烺等闵子若停笔,又道:“第六,传令萧东楼,集结部队,移驻兖州,扼守青石关,随时准备出关接应。第七,传令罗玉昆,收复淮安,我要见到刘泽清,或者是他的人头。然后固守徐州。记下了么?”
“回殿下!记下了!”闵子若额头已经泛起了一层汗光。
“立刻传下去,不要耽搁。”
闵子若哪里敢耽搁,飞也似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喃喃自语重复刚才得到的军令,以免等会连自己记下的符号都忘了。
陆素瑶很快也被唤了进去,奉命去准备皇太子出阵的戎装和换洗衣物。
朱慈烺独自坐在书房里,展开全国地图,手指围着山东画了个圈,终于安下心来:七条军令之后,整个山东除了西面与河南交界处略显单薄,其他方向已经没有威胁了。而河南当然更没有威胁,自从李自成退出了北京,整个河南闻风而动,兴起了上百支“义军”。
不过这回,义军都是打着“灭贼复明”的旗号。
而且之前归德府知府桑开第和参将丁启光光复了归德府,逮捕治下各县的伪顺县令、官吏,送往南京。为此朱慈烺也不吝赏赐官爵,委任桑开第巡抚河南,丁启光为河南总兵,尽快收复失地,恢复大明统治。
虽然从数据上看,豫兵似乎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但实际作战能力上,他们却属于负分,甚至比没有更可怕。因为一旦遇到稍稍有力的攻击,他们就会返身逃跑,冲乱己方的阵脚。
如果说东宫军能够承受十分之三的战损而不溃败,那这些土贼和流民组成的队伍,恐怕连百分之三的战损都无法承受。
虽然还不知道巴哈纳和石廷柱带了多少兵南下,但是照之前的情报分析,人马应该不多。不过眼下还没有大量守将投降满洲,所以这批兵马势必是东虏真夷,战斗力较强。
准确地说,是野战能力较强。
东宫军系统虽然不惧野战,但更擅长的是依据工事进行守城,这主要是因为火炮不便运输的缘故。同时守城战说穿了就是拼消耗,守方消耗的是物资,而攻方消耗的是人命。这又恰恰是朱慈烺的优势和多尔衮的劣势。
若是打掉了多尔衮伸向南方的爪子,是否会引来十万东虏的倾巢而出?
朱慈烺朝后仰倒,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对于未来的战略性问题也难以把握。
任何一个有理性的元帅,都不会尽数调动大军,让自己的本阵空虚。如果十万满洲兵南下,旬月之中不能分出胜负,李自成难道会在山陕坐视旁观?不过多尔衮已经做过这么一回了,此番满洲大举入关,正是拼着沈阳的空虚不顾——当然,在辽东地方也没有什么武装力量能够威胁到沈阳。
这时候若是在旅顺有一个师,绝对能让多尔衮胆战心惊,辗转反侧。
——要是毛文龙的东江镇还在就好了。
朱慈烺猛地抬起头,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这是他前后两世养成的习惯,一旦发觉自己陷入负面情绪,就用这种刺激挣脱出来。不得不说,这种小刺激还是很管用的。
……
皇帝和内宫诸娘娘的圣驾离开莱州,引得百姓在城外连绵数十里,就为了看一眼圣容。当然,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最多只能看到排场而已。
“这路上……”崇祯皇帝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坐在加大加宽的四轮马车,由八匹纯色马拉动,已经算是当前朝廷能够维持皇帝体面的最大程度了。
周后一样坐在马车里,闻言抬起头:“怎么?”
“你不觉得没甚颠簸么?”崇祯很想掀开帘子去看看,地上到底铺了多厚的土。他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只是叹道:“国运如此,实在不该再如此劳民伤财。”
周后放下手中的书,不以为然道:“你刚才不也听到了?外面百姓山呼万岁,可见春哥儿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崇祯没有说话。他刚才清楚听到道路两侧传来山呼之声,没有丝毫不情愿和悲怆,反倒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欣喜之情。这种难得的拥戴让他极其享受,恨不得停下车驾,去见见这些在艰难时刻仍旧忠于大明的子民。
不过想到这条路,崇祯又有些迟疑,在他观念里,任何大的工程都伴随着劳民伤财的副作用,尤其是修桥补路这种没有任何收益的工程。
——见了慈烺,还是要说一说。
崇祯心中暗道。
第265章 洪炉照破夜沉沉(4)
莱州作为帝国的临时心脏,在三个月里经受住了前所未有的人潮冲击。陈德也在人流如织的状态下,出色地完成了从莱州到潍县的道路硬化工作。
新的道路以砾石为路基,上面铺设碎石和砂浆的混合路面。整条新路高出地表三尺多,两侧还挖有排水沟。
这样的设计是取自于京师和江南的道路标准,在山东还是头一次出现。好在江南请来的营造工匠中有不少也懂得造桥修路的,给陈德省了很大的麻烦。
与京师和江南不同的是,路面材料是最新的东西方混合砂浆。
早在唐宋之前,民间就用石灰石、黏土、砂子搅拌出砂浆作为砖石黏合剂。不过华夏传统更偏向于土木结构的住宅,所以砖石一般用在城墙、堤坝和墓穴之中。而城墙用的砂浆有更高规格的配置:糯米汁配石灰。
南京城墙就是这样修筑的,在抗战中倭寇的迫击炮都敲不开。然而成本也是极其昂贵的,不可能拿来铺路。
泰西的土水泥源自古埃及人。他们最早也是用尼罗河的河泥修筑建筑,在干燥炎热的沙漠十分管用。在公元前三千年到二千年,古埃及人开始煅烧石膏作为建筑黏合剂,并用于金字塔的修建。
再往后的古希腊人不烧石膏,而是烧制石灰石,得到石灰,用以作为建筑中的凝胶材料。
古罗马人吞并了希腊之后,继承了希腊人使用石灰的传统,在石灰中掺入了砂子和磨细的火山灰,最终得到了“罗马砂浆”。
中国没有火山,没法复制罗马砂浆的配方。不过山东是个盛产石膏的地方,用石膏代替火山灰,民间水泥配方,充分煅烧磨细,便取得了这种新型的水硬性材料,虽然名为砂浆,实际效果却也与水泥无甚太大差别。只是在没有确定配方之前,砂浆的质量并不稳定,好在现在的道路而言暂时还不需要考虑工程质量问题。
只要能够让足够多的马车快速通过就行了。
当一辆辆炮车在双马的拉动下,疾驰在平整坚硬的道路上时,先进道路带来的战略优势,明白无误地展现在了世人眼中。
沿途州县在路边每十里设立一亭,每亭有专人负责茶水和简单伙食。五亭设立一驿,供往来人等住宿、饮食。也备有挽马和乘马,好让往来公务人员换用。
这些地方看似加大了地方行政开销,其实却也解决了弱劳力者的就业问题,属于以工代赈的一部分。随着商路渐渐恢复,往来的商旅渐渐恢复,也大大缓解了支出问题。
“驿丞,速速换马。”一队人马在馆驿门口停下,为首的军官大声叫道。
年迈的驿丞连忙出来,让配属驿站的少年役夫牵马过去,然后将大汗淋漓的挽马换下来,带到后面擦干身子,喂它精细豆料,好好恢复。按照最近突然多起来的炮车,恐怕明天还会有一两辆路过,照此算来,这些马只能休息一天,就又得跑上五十里了。
“再打点水来,为了省马力,弟兄们都是在路上跑的。”那军官龇牙咧嘴,从腰间鞓带上解下椰瓢,灌了口水喝。
“长官们要用些吃食么?”驿丞上前好声询问道。
那军官看看天色,道:“前头再说吧,今日已经慢了一程。”
役夫换好了马,军官又查看了一下车轮车毂,吹哨下令继续赶路。
驿馆里一应商旅看得新奇,等那驿丞进去,纷纷扯住了问道:“这是哪里的军爷?又是哪里要打仗了么?”
驿丞满脸皱纹都笑开了,道:“你们没见那长官肩上的徽标么?那是太子爷的兵马。”
“怎地如此多火炮?”又有人问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驿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权当没有听到。柜台里记账的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再次埋入书册之中,看似是在记账,而笔下的文字却是刚才问话那人的容貌特征,最后甚至还画了个轮廓出来。
那人浑然不知,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已经被人打上了“可疑”的标签。
这些安插在各处通衢馆驿的记账伙计,就是金鳞会第一批专门培养出来的眼线。他们大多能写能画,耳聪目明,受过简单的侦察和反侦察训练,虽然技术程度上最多只能与后世影视剧持平,但认真态度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慈烺很赞赏徐惇的这种培养意识,特别命他将这种训练常规化,开办谍报班,招纳和培养更多的情报人员。对于一个泱泱大国而言,就算徐惇再怎么扩招,人数都不会够用。更何况谍报人员的天赋要求也是极高,并不是随便一抓就是一把的。
相比之下,老牌子的东厂在进度方面倒是有些缓慢,主要力量也都还集中在城市,浑然不知道锦衣卫已经有了新的当家人,而且早就有了夺权的想法。
炮车跑完了土路,登上了新修的硬路,速度更是提升不少。在解决了四轮马车的转向问题之后,高载重量的优势就呈现出来了。凭着配套的硬化路,从胶州到潍县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再从潍县到德州也只用了七天时间。
就在火炮陆续运抵德州的时候,单宁的近卫三营终于旗开得胜,获得了建立编制以来的第一场胜利。
崇祯十七年七月十二,近卫三营彻底占领了广平府九县,驻扎在府治邯郸,一边组织人力修建工事,一边对北面顺德府的邢台露出獠牙。
朱慈烺接到捷报的时候,已经坐镇德州,准备德州防御工事了。萧陌也将第一营主力拉到了德州城,从这儿往东是海,往西是太行山,德州正好在两者之间。近卫一营大马金刀往这里一站,东虏便不能左右绕道,想要南下就只有硬拼这颗钉子。
就在七月十二日同日,东虏南路军巴哈纳和石廷柱也正好从京师拔营出发。北路军叶臣部预定在次日拔营,从北面绕过太行山入晋。
“单宁还算准时。”朱慈烺对近卫三营的表现并不算很满意。
大顺军广平防御使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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