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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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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仿佛听得懂,摇头摆尾地从瓮底浮上来,嘴巴伸出水面一半,时张时合,好象是打招呼,又好象是在讨要食物。
两条锦鲤都差不多半尺长,体型优美,曲线圆润。其一遍身红鳞似火,由头燃到尾鳍。另一条更亮眼,通体银白如雪,只在背鳍处有浅黄天蓝两块云形色斑相叠。
即便天天见面,可每次看到这两条千里挑一的鱼中佳丽,薄皇后都禁不住由衷地赞美:“丽色,诚……丽色也!”
阿娇“咯咯”笑,对比锦鲤那些在河流池塘中讨生活的黑黢黢野生鲤鱼,可不是丽色难得嘛!
吴女细心地捧来鱼食,宁女官端来补药。薄皇后瞅瞅中药,无奈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从吴女的托盘中拿出一小把鱼食,洒进水中。
知道有食物,两尾锦鲤欢欣跳跃,长长的尾鳍在水面拍打出一阵阵水花,溅到围观者脸上颈子上。
“呀!”皇后和阿娇翁主齐齐后退半步,但很快又回到瓮边,观赏鱼儿在水中滑动争食的灵动美态。
薄皇后依在瓮旁,专注欣赏好一会儿,甚至宁吴两位女官因担心国母久站会累到特特意意来请,都不能使皇后挪步。
手撑在瓮沿,大汉皇后伸手拨弄拨弄水面,撩几滴水珠抹上面颊,才兴冲冲地告诉丈夫家的侄女她实在喜欢锦鲤鱼,只要看到这些鱼儿在水中优哉游哉游动,再郁闷的心情也会瞬间转好。
“哦?二母,”阿娇翁主也迷醉地看着波光中时沉时浮的美丽精灵,惋惜地开口,锦鲤可爱倒是可爱,奈何太难得了,也太难养了。
体色鲜亮的鲤鱼,纯属天公造化,可遇而不可求。眼下这些,都是石公主费了积年的功夫孵化成功;送进长乐宫的时候是四条,窦皇太后知道阿娇翁主喜欢,就赏了孙女一双;至于同时送去宣示殿的那四尾,都没能养住呢!。
皇后唏嘘着点头,深有同感。
瓮中,鱼食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了。银鲤鱼摇摇尾巴,潜入水中,不见了。没一会儿,银鲤突然腾出水面,闲适地翻个身,还从瓮底带出出颗镂空的玫瑰红色木珠;接下来,顶顶,推推,兀自在水中嬉戏,仿佛做餐后运动似的。红鲤鱼不甘寂寞,也凑过去,和银鲤抢珠子。陶瓮霎时热闹起来。
“哎呦!”阿娇翁主捂住脸,低叫。
“哈,阿娇,汝观之,观之……”薄皇后手撑在瓮沿上,又惊又喜地指着欢腾的双鱼,全不顾飞溅的水花落在发梢、面庞、衣襟。
见皇后二母如此喜欢锦鲤鱼,阿娇翁主不禁动了心思——回头派人去石美人那儿,向石公主表姐探问探问有没有新得的颜色鲤。弄回来,给薄二母添些乐子。这里边才两条,瓮显得空了,再多养个两三条也绰绰有余。
正寻思,宁女官从外间走进来,向馆陶翁主行礼:“翁主,石公主……请见。”
“嗯?”阿娇听了,险些乐出声来——还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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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翁主一踏入门槛,就和室内的石公主抱怨:“从姊,从姊,何至于此地?”
不怪馆陶长公主的女儿不乐意。
天气,冷着呢!石公主不知怎么想的,竟坚持不进长信殿,非选在这不上不下的中台附属建筑里见面。搞得阿娇翁主没法子,只得戴上风帽手套,穿上全套裘衣大氅,从长信殿所处的高台顶走上一百多个台阶下来,好不麻烦。
石公主的回答堪称简单粗暴:“避……嫌!”
‘你需要避哪门子……嫌?无不无聊啊?’
馆陶翁主看着同样是全身裘皮、连外氅都没脱石公主表姐,挑起一道黛毛,大大的不以为然。
石公主冷冷静静补充说明:“中宫大喜。”
‘算了,不扯了。肯定是石美人教的。’想想也不意外,连平度公主这段时间都不来长乐宫了,何况石美人的女儿?
万石君家族历来谨慎怕事到近乎怯懦的地步。石美人在宫中的行为方式也是如此,与哪个都不亲近,和哪个都不结交,差不多是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安静得有如一抹影子似的。
阿娇翁主开门见山地问表姐来访的目的,同时向四周探看。
这屋子里明明摆了两个火盆,柴火也烧得旺旺,可还是冷得够呛——实际上,也不奇怪,这排房子本就是给宫女小黄门准备的休息场所,防寒保暖的条件自然比不上供贵人起居的宫室殿宇。
打开门,叫外头的宫女再找几个火盆进来,阿娇拢拢风帽的领子,追问石公主到底找她什么事。
“阿娇,”石公主咬咬嘴唇,轻轻说:“从姊,从姊……有一事相求……”
“何事?”阿娇继续漫不经心地问。
在皇帝舅舅的女儿之中,石公主与她虽及不上平度和她那么要好,但也算有些交情。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自然不吝相助。
不过,馆陶翁主还是感到新奇。
石公主可不是宋公主那样的软柿子公主。除了没有同胞兄弟这点稍逊,在其他方面,石美人的女儿甚至比刘彻的三个姐姐后台更硬。
万石君家族先后出了好几位后宫,伺候了汉家几代帝王,在宫中可谓根基深厚。当今居住在宫外的石长公主就是孝文皇帝的石美人所生,与石公主即是姑妈和侄女,也是表姨妈和表外甥女关系。
——宫内宫外有如此多奥援,石公主能有什么求到自己头上?
石公主没立即回答,而是引着阿娇表妹走向屋角的木屏风,同时向自己带来的人吩咐:“寺人……”
两个小黄门得令,上前搬开屏风。不带一丝花纹装饰的竹木屏风后,立时出现一只齐腰高的陶瓮。
陶瓮分成两个部分,下面的是底座,大概齐膝高,五只脚做成五条张牙舞爪的夔龙,栩栩如生。上半段则是一只盛开荷花状的陶瓮,外壁是淡淡的藕荷色,带几许若有似无的花纹,光洁可人。
阿娇见了,不禁‘呀’了一声。
并非馆陶翁主少见多怪。陶器通常都是深色,以黑或者褐为多,极少见浅色的陶器,更别说是如此清新喜庆的藕荷色。
率先走到陶瓮旁,石公主招呼表妹过去细看:“阿娇,来……此今年之新鲤。”
“噢?”阿娇快步走到公主表姐身边,果然见瓮中水波荡漾,鱼影横斜。
石公主拔下发上长金簪,刺入水中搅动。
立刻,一条条鲤鱼就浮现在两位贵女眼前。
瓮中的鲤鱼大多只两三寸长,比薄皇后处的锦鲤小了不少,显然还在童年期;不过,鱼儿身体的颜色花纹,却多了许多。
仅阿娇触目所见,就有两尾金带白云,一条宝蓝带银点,两条暖阳橙红……还有一尾的花纹底色活像西域来的青金石。
就算是阿娇翁主,从小跟着皇帝舅舅还有皇太后祖母看惯了各种好东西,此时也不禁有些激动。
目光留恋在鱼儿们身上,石公主忍痛告诉陈表妹,这些鱼是近两年的成果——两番春夏秋冬,五百多条鲤鱼苗苗,最终就只得了这六条异色锦鲤。
现在拿来,统统送给阿娇表妹!
“相赠?!”阿娇翁主前半刻还在感叹美貌鲤鱼之得来不易,后半刻就为公主表姐的慷慨错愕不已。
汉宫之内,谁不知道石公主爱她的宝贝鲤鱼如命?
当年王美人三个女儿寄居在石美人住处的时候,就因为不小心弄死了几条鲤鱼——还不是瓮中水平的锦鲤,只是比较好的红鲤——到现在两方遇上,石公主都不肯给个好脸色。今天这是怎么了?
阿娇翁主略有些担心地问道:“从姊,欲何为?”
能让公主表姐付出出让心头肉的代价的,绝不会是小事。
未料阿娇发问,石美人的女儿倒不说了。
石公主低头,凝视着鞋尖前方的草席,忸怩半晌,直到阿娇几乎不耐烦了,才霍然抬头道:“出降。”
‘搞半天……是为了婚事啊!嗯,也可以理解啦!’
馆陶翁主大大松口气,一边弯腰欣赏靓丽鱼儿,一边满不在乎地打包票:公主表姐你看上谁了?报出名号来!只要身份地位不是太不堪,做表妹的一定在太后祖母面前多多美言,鼎力相助,务必让表姐心想事成。
不曾想石公主一把扳过陈表妹的肩膀,连连摇头:“非也,非也!”
“咦?”这下,阿娇想不通了。不是讲了为出降的事吗?怎么才转眼,又不乐意了?
石公主僵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不嫁,吾不愿出嫁。”
阿娇翁主愣在那里,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吾不嫁,”石公主扭着衣袖口,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不嫁,不离开母亲,不离开掖庭,不离开未央宫。
但这怎么可能?
大汉——乃至华夏——历史,从没有不嫁的帝王女!
“从……姊……”馆陶翁主望着石美人的女儿,很是担心,不知道表姐遭到什么刺激了才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织锦镶毛峰的袍袖,快给石公主自己揪烂了。石美人的女儿绕着盛鲤鱼的瓮一圈圈地走,口中喃喃个不停:
她不想出嫁,嫁个那些既不熟悉也不喜欢的侯门太子;
她不愿意离开未央宫,母亲石美人只生了她一个,她离宫嫁人了,母亲该多寂寞;
嫁人有什么好?莫名其妙多了一大帮子公公婆婆,妯娌姑子,夫族亲属,乱七八糟的,无聊又没意义。
……
‘好耳熟的话,貌似……我也说过?’阿娇有点心虚地看着石公主表姐,悄悄往后退半步。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她是公主耶!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三不缺人伺候,何必给自己添一大堆麻烦?!
念叨着念叨着,石公主猛地抓住阿娇的胳膊,追着逼着要认同——她听说,阿娇妹妹也有相似的看法,也不想嫁人,对吧对吧?对吧?!!
阿娇翁主巨汗:‘不会是平度表姐漏出去的吧?那个大嘴巴。’
原本想直接拒绝的,可不经意间扫过公主表姐包含幽怨和哀愁的双眸,阿娇突然想起什么,迟疑来迟疑去——心软了。
阿娇翁主很坦白:
终身不嫁呢!是想也不用想的,也不可能做到。
但缓期实行,推迟推迟结婚婚期,倒可以想想办法。
石公主表姐既然当下没成家的心思,就先等两年再说。反正皇帝舅舅的女儿这么多,将石公主的名字在婚姻排序上往后推推,也无伤大雅。
虽然不完美,但也算小有所成。石公主问能延缓上几年?
‘石公主的虚岁……有十四了吧!’馆陶翁主思量思量,伸出食指和中指:“两载。”
“否!”石公主不同意:“五载。”
‘五年?到时候年近二十,就成大汉朝破纪录的老公主啦!’阿娇翁主一个劲摇头,又添了一年,三根手指头:“三载。”
“如此……”石公主也退了一小步:“四载。”
到这步,阿娇翁主再也不肯让了,仍旧是中指、小指和无名指:“三载!”这是最后底线,不乐意,尽管带着锦鲤鱼另请高明。
石公主抿抿嘴唇,狠狠颔首,出掌:“三载,成约!”
阿娇:“成约!”
‘啪!’
——击掌,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台风登陆上海!
狂风
暴雨
林荫道两旁,梧桐树看上去快被风刀腰斩了
顶风冒雨跑出家门,进网吧发文
东部沿海的筒子们尽量少出门,呆在家里,注意安全啊!
103惊变()
送走石公主;阿娇急急匆匆准备赶去宣室殿。
临走前,长乐宫的宦官问馆陶翁主陶瓮怎么办?是不是送到薄皇后那儿?要不要将新得的鱼儿舀出,直接与西厢原有的鲤鱼合瓮?
娇娇翁主一双明眸在新颖美观的浅色陶瓮上徘徊徘徊,立刻有了主意——两种做法都不合适;还是等她从未央宫回来再说。
“噢,寺人……”手掌贴一贴鲤鱼瓮的外壁,馆陶翁主又想起什么;皱着眉头下令:“此瓮……置之于东厢之内廊。”
长信宫连接东厢西厢的内廊是全封闭的,只留上方一溜儿排窗透光。长廊隔十多步就设一只火盆供暖。鱼瓮先在其中放一段时间,先适应适应室内的温度;也免得骤冷骤热;鱼儿吃不消——锦鲤是美丽而脆弱的生灵;超级难养,不能不小心些。
“唯唯。”宦官躬身;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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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家的时辰。
厢式的六人步辇停到殿门口。
窗栓一响,
窗棂动,
厚厚的织锦帘掀起……阿娇从车窗向外望了望。
随行的端木女官走近前来,劝娇娇翁主先别忙着下辇:“翁主,天寒……”
还没等馆陶翁主回应,一只胖胖的脑袋突然从少年贵女腋下探出,扒在裹了厚绸的步辇窗台上,黑眼转转,长耳朵摇摇。
“胡亥!”阿娇翁主发出一声惊叫,继而绽出朵无奈的笑,冲窗外的端木女官随意地挥挥手。
端木女官会意,指挥众人拆掉步辇的前后横栏,打开机关,然后将整个轿厢连同里面的贵女还有宠物兔一齐扛起,抬进二门。
连人带厢进到第二道殿门后的穿堂,宦官们退下,馆陶翁主这才在女官宫女们的服侍下出了轿厢。
将胖兔子交给鲁女官抱着,馆陶翁主无意中回眸,一眼瞥见侍从群中有些陌生面孔。些人面部无须,行动阴柔,也内侍打扮,可服饰细节却与汉皇宫中的略有区别。
‘奇怪,这些人……打哪儿来的?’见周太医的孙子从偏殿后转出来,阿娇停步,招手:“周瑞,周瑞!”
小周御医听到,颠颠地赶过来,深深行礼:“翁主,叫小臣……不知有何吩咐?”
阿娇指指那几个面生的,问小周太医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跟着谁来的?
“哦,阙门太后之侍者也。”见馆陶翁主若有所思,年轻御医赶忙进一步解释:“楚王太后阙门氏入宫,拜谒皇太后。”
‘原来是彭城楚王宫的内侍。’阿娇恍然大悟,随即突然想到:“咦?阙门从母入京耶?”
小周连连点头。
娇娇翁主顿感惊诧。
楚国的王都彭城与帝都长安之间关山阻隔,路途遥远。这个时月抵京,楚王太后得何日启程才做到?弄不好刚过完年就出发了——说不准,连节都没能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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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侍女们帮着褪去最外面的裘皮大氅和长绒锦深衣,换上室内穿的燕居轻便曲裾,娇娇翁主稍事梳洗整理,走进祖母日常起居的长信殿东厢。
“大母,大母!”如一只投巢的乳燕,阿娇飞进窦太后怀里,靠在老祖母胸口蹭啊蹭。
那股子亲昵劲儿啊,好象娇娇翁主离开了不是两个时辰,而是足足‘二十’年。
窦皇太后也有趣,搂着孙女这通嘘寒问暖,从吃的喝的一路问到文具玩具,仿佛宝贝阿娇才去的不是大汉帝国的中枢宣室殿,而是人迹罕至、要什么没什么的西域沙漠。
阙门氏不以为意,笑眯眯旁观。
亲昵许久,皇太后总算想起了殿宇中另一位,拍拍阿娇的后背,笑呵呵骂小孙女没规矩——有远客到访,还不去问好?
“唯唯,大母,”
娇娇翁主听话地起身,冲坐在祖母左手边的楚国王太后深施一礼:“王太后……”
“吾儿,免礼,免礼!”礼只行到一半,馆陶翁主给扶住,转眼间已被楚王太后拽到怀里,又是搓又是揉。
楚王太后姓阙门,母亲是窦太后的堂姐;所以,论起来算馆陶长公主的第二代表姐妹。当初还在京中居住的时候,阙门氏就是长乐宫的常客,与阿娇这个表侄女自然是熟惯的。
这位王太后打从随丈夫刘礼赴楚国继位就没回过京都。时隔数载重逢,阙门氏似乎是要将这些年积压的生疏感一次性弥合过来,问长问短,倍加亲热,好话说得连窦皇太后都不好意思听了。
“蔓奴,蔓奴,莫夸矣!”窦太后叫着楚王太后的乳名,含笑数落。
楚王太后却公然抗旨,犹自赞个不停,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从母,蔓奴身居彭城,每念及阿娇受惊无语,皆忧心如焚。”
“数月前,知吾阿娇复言如初,蔓奴内心之惊喜,不能言表。”讲到后来,楚王太后都开始拜天:“万幸,万幸……祖宗保佑啊!”
阿娇乖乖巧巧地正坐,一声不吭。
窦太后十分平静,时不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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