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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 上 共2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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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清终于回来了,禀告说我的小像已经不见了,怕是被风吹走了。我心中霎时如被冷水迎头浇下,怔怔的半天不出声。槿汐等人以为我丢了小像觉得不吉利才闷闷不乐,忙劝慰了许久说笑话儿逗我开心。我强自打起精神安慰了自己几句,许是真是被风刮走了或是哪个宫女见了精致捡去玩儿了也不一定。话虽如此,心里到底是怏怏的。好在日子依旧波平如镜,不见任何事端波及我棠梨宫。我依旧在宫中待着静养,初一日的阖宫朝见也被免了前去。

  一日,用了午膳正在暖阁中歇着,眉庄挑起门帘进来,笑着说:“有桩奇事可要告诉给你听听。”

  我懒怠起身,只笑着说:“这宫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眉庄淡淡笑道:“皇上不知怎的看上了倚梅园里的一个姓余的莳花宫女,前儿个封了更衣。虽说是最末的从八品,可是比起当宫女,也是正经的小主了。”

  我拨着怀里的手炉道:“皇帝看上宫女封了妃嫔,历代也是常有的事。顺陈太妃不是……”眉庄看我一眼,我笑:“偏你这样谨慎,如今我这里是最能说话的地方了。”

  眉庄低头抚着衣裙上的绣花,慢慢地说:“如今皇上可是很宠她呢。”

  “她很美么?”

  “不过而而。只是听说歌声甚好。”

  我微笑不语,小手指上三寸来长的银壳镶米珠护甲碰在手炉上叮然作响,半晌才说:“皇上也是一时的新鲜劲儿吧。再说了,即便如何宠她,祖制宫女晋妃嫔,只能逐级晋封,一时也越不过你去。”

  眉庄笑一笑道:“这个我知道。只是……陵容心里到底不快活。”

  我微一诧异:“陵容还是无宠么?”

  眉庄略一点头道:“入宫那么久,皇上还未召幸过她。”说罢微微叹气,“别人承宠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身份比她还微贱许多的宫女,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我忆起临进宫那一夜独立风露中的陵容,她对哥哥的情意……难道她与我一样,要蓄意避宠?我迟疑道:“莫不是陵容自己不想承宠?”

  眉庄疑惑的看我:“怎么会?她虽是面上淡淡的,可是总想承宠的吧?否则以她的家世,如何在宫中立足?”

  我迟疑道:“你可知道她有无意中人?”

  眉庄被我的话唬了一跳,脸上一层一层的潮红透出来:“不可胡说。我们都是天子宫嫔,身子和心都是皇上的,怎么会有意中人?”

  我听她这样说,不由也窘起来,红着脸说:“我也不过是这么随口一问,你急什么?”

  眉庄仔细想了许久,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意中人。日常虽见面,她对我却不及对你亲厚,真是觉不出有什么痕迹。不过看她这样子,应该是没有的罢。”说罢转了话题,聊了会子也就散了。

  送走了眉庄,见佩儿端了炭进来换,装作随口问道:“听说倚梅园里的宫女被封了更衣?”

  佩儿道:“可不是?都说她运气好呢,听说除夕夜里和皇上说了两句话,初二一早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过来寻人,她答了两句,便被带走了。谁知一去竟没再回来,才知道皇上已颁了恩旨,封了她做更衣了。”

  我微微一笑,果然是个宫女,好个伶俐的宫女!替我挡了这一阵。看来宫中是从来不缺想要跃龙门的鲤鱼的。说话间槿汐已走进来,斜跪在榻前为我捶腿,见佩儿换了炭出去,暖阁里只剩下我和她,方才轻轻说:“那天夜里小主也去倚梅园,不知可曾遇见旁人?”

  我伸手取一粒蜜饯放嘴里,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

  槿汐微一凝神,笑道:“也是奴婢胡想。只是这宫里张冠李戴,鱼目混珠的事太多了,奴婢怕是便宜了旁人。”

  我把蜜饯的核吐在近身的痰盂里,方才开口:“便宜了旁人,有时候可能也是便宜了自己。”

  过了月余,陵容依旧无宠,只是余更衣聪明伶俐,擅长歌唱,皇帝对她的宠爱却没有降下来,一月内连迁采女、选侍两级,被册了正七品妙音娘子,赐居虹霓阁。一时间风头大盛,连华妃也亲自赏了她礼物。余娘子也很会奉承华妃,两人极是亲近。余氏渐渐骄纵,连眉庄、刘良媛、恬贵人等人也不太放在眼中,语出顶撞。眉庄纵使涵养好,也不免有些着恼了。

  虽说时气已到了二月,天气却并未见暖,这两日更是一日冷似一日,天空铅云低垂,乌沉沉的阴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势头。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儿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里,雪渐渐小了,小允子同小连子扫了庭院的积雪进来身上已是濡湿了,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又忙忙地下去换了衣裳烤火。

  我放下手里绣的手帕,说道:“今年这天气果然不好,都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了,还是下雪。恐怕这花花草草的都要冻坏了。”

  流朱笑道:“小姐顶心疼那些花草,秋末的时候小内监们全给包上了稻草,冻不坏的。”我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绣手帕上的黄鹂鸟儿。

  隐隐听得远处有辘辘的车声迤逦而来,心下疑惑,棠梨宫地处偏僻,一向少有车马往来,怎的这么夜了还有车声。抬头见槿汐垂手肃然而立,轻声道:“启禀小主,这是凤鸾春恩车的声音。”我默默不语,凤鸾春恩车是奉诏侍寝的嫔妃前往皇帝寝宫时专坐的车。

  凝神听了一会儿,那车声却是越来越近,在静静的雪夜中能听到车上珠环玎玲之声。隐约还有女子歌唱之声,歌声甚是婉转高昂,唱的是宫中新制的贺诗“炉爇香檀兽炭痴,真珠帘外雪花飞。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我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道:“唱的不错,难怪皇上赐她‘妙音’的封号。”

  小允子低着头小声道:“这夜半在永巷高歌可不合宫中规矩。”

  我头也不抬,只比着绣件上的花样淡淡道:“这才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啊!”再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偶尔听见炭盆里“哔啵”一声清脆的爆炭声响,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着风里一路渐渐远去的笑语歌唱之声。她的笑声那么骄傲,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在后宫绵延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梭……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凤鸾春恩车的声音,那声音听来是很美妙的。我不知道这车声一路而去会牵引住多少宫中女人的耳朵和目光,这小小的车上会承载多少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笑。很多个宫中的傍晚,她们静静站在庭院里等到月上中天,为的就是等候这凤鸾春恩车能够停在宫门前载上自己前往皇帝的寝宫。

  小时候跟着哥哥在西厢的窗下念杜牧的《阿房宫赋》,有几句此刻想来尤是惊心——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三十六年,恐怕是很多女人的一生了!尽态极妍,宫中女子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只是美貌,在这后宫之中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了。每天有不同的新鲜的美貌出现,旧的红颜老了,新的红颜还会来,更年轻的身体,光洁的额头,鲜艳的红唇,明媚的眼波,纤细的腰肢……而她们一生做的最多最习惯的事不过是“缦立远视,而望幸焉”罢了。在这后宫之中,没有皇帝宠幸的女人就如同没有生命的纸偶,连秋天偶然的一阵风都可以刮倒她,摧毁她。而有了皇帝宠幸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恐怕她们的日子过得比无宠的女子更为忧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们更害怕失宠,更害怕衰老,更害怕有更美好的女子出现。如果没有爱情,帝王的宠幸是不会比绢纸更牢固的。而爱情,恐怕是整个偌大的帝王后宫之中最最缺乏的东西了。宫中女子会为了地位、荣华、恩宠去接近皇帝,可是为了爱情,有谁听说过……

  我只觉得脑中酸涨难言,放下手中的针线对浣碧说:“那炭气味道不好,熏得我脑仁疼,去换了沉水香来。”

  浣碧略一迟疑,道:“小姐,这月份例的香还没拿来,已经拖了好几日了,要不奴婢遣人去问问。”

  心下明白,必定是内务府的人欺我无宠又克扣份例了。“这几日雪大,内务府的人懒怠迟延几日也是有的。罢了,随便有什么香先点上罢。”

  浣碧答应着匆匆出去了,才走至门外,“呀”的一声惊道:“淳常在,您怎么独个儿站在风里,怕不吹坏了?快请进来。”

  我听得有异,忙起身出去。果然淳常在独自站在宫门下,鼻子冻得通红,双颊却是惨白,只呆呆的不说话。我急忙问道:“淳儿,怎么只你一个人?”

  淳常在闻言,只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珠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哇”地哭出声来:“莞姐姐,我好害怕!”

  我见状不对,忙拉了她进暖阁,让晶清拿了暖炉放她怀里暖身子,又让品儿端了热热的奶羹来奉她喝下,才慢慢问她原委。

  原来晚膳后大雪渐小,史美人在淳常在处用了晚膳正要回宫,淳常在便送她一程。天黑路滑,点了灯笼照路,谁知史美人宫女手中的纸灯笼突然被风吹着燃了起来,正巧妙音娘子坐着凤鸾春恩车驶了过来,驾车的马见火受了惊吓,饶是御马训练纯熟,车夫又发现的早,还是把车上的妙音娘子震了一下。本来也不什么大事,可是妙音娘子不依不饶,史美人仗着自己入宫早,位分又比妙音娘子高,加之近日妙音受宠,本来心里就不太痛快,语气便不那么恭顺。妙音娘子恼怒之下便让掖庭令把史美人关进了“暴室”(1)。我闻言不由得一惊,“暴室”是废黜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娥关押受刑的地方。史美人既未被废黜,又不是宫娥,怎能被关入“暴室”?

  我忙问道:“有没有去请皇上或皇后的旨意?难道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发话吗?”

  淳常在茫然的摇了摇头,举手拭泪道:“她……妙音娘子说区区小事就不用劳动皇上和皇后烦心了,要是惊扰了皇上皇后就要拿掖庭令是问。”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我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转瞬又恢复如常的淡然沉静。如此恃宠而骄,言行不谨,恐怕气数也要尽了。

  我安慰了淳常在一阵,命小连子和品儿好好送了她回去。真是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要在宫中受这等惊吓。

  第二天一早,眉庄与陵容早早就过来了。我正在用早点,见了她们笑道:“好灵的鼻子!知道槿汐做了上好的牛骨髓茶汤,便来赶这么个早场。”

  眉庄道:“整个宫里也就你还能乐得自在。外面可要闹翻天了!”

  我抿了口茶汤微笑:“怎么?连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陵容道:“姐姐可听见昨晚的歌声了?”

  我含笑道:“自然听见了。‘妙音’娘子果然是名不虚传,歌声甚是动听。”

  眉庄默默不语,半晌方道:“恃宠而骄,夜半高歌!她竟私自下令把曾与你同住的史美人打入了‘暴室’。”

  我微笑道:“那是好事啊。”

  “好事?”眉庄微微蹙眉,陵容亦是一脸疑惑。

  “她骤然获宠已经令后宫诸人不满,如此不知检点,恃宠而骄,可不是自寻死路么?自寻死路总比有朝一日逼迫到你头上要你自己出手好吧。”我继续说:“如此资质尚不知自律,可见愚蠢,这样的人绝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大可高枕无忧了。”我举杯笑道:“如此喜事,还不值得你饮尽此盏么?”

  眉庄道:“话虽然如此,皇上还没发话惩治她呢?何况她与华妃交好。”

  我淡然道:“那是迟早的事。昨日之事已伤了帝后的颜面,乱了后宫尊卑之序,就算华妃想保她也保不住。何况华妃那么聪明,怎么会去趟这滩浑水?”

  陵容接口道:“恐怕她如此得宠,华妃面上虽和气心里也不自在呢,怎会出手助她?”说罢举起杯来笑道:“陵容以茶代酒,先饮下这一杯。”

  眉庄展颜笑道:“如此,盛情难却了。”

  果然,到了午后,皇帝下了旨意,放史氏出“暴室”,加意抚慰,同时责令余氏闭门思过一旬,褫夺“妙音”封号,虽还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个封号,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

  注释:

  (1)、“暴室,在掖庭内,丞一人,主宫中妇人疾病者,其皇后、贵人、宫娥有罪者,亦就此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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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正文:第十三章  春遇]


  时日渐暖,我因一向太平无事,渐渐也减少了服药的次数和分量,身子也松泛了些。浣碧私下对我说:“小姐常吃着那药在屋里躺着,脸色倒是苍白了不少,也该在太阳底下走走,气色也好些。”

  春日里,上林苑的景致最好,棠梨宫里的梨花和海棠只长了叶子连花骨朵也没冒出来,上林苑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秀幽美,如在画中,颇惹人喜爱。宫中最喜欢种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为:玉堂富贵;竹报平安,称之为“上林八芳”,昭示宫廷祥瑞。棠梨宫处在上林苑西南角,本是个少有人走动的地方,周遭一带也是罕有人至。所以我只在棠梨附近走动也并无人来吵扰约束。

  出棠梨宫不远便是太液池。太液池沿岸垂杨匝地,枝枝舒展了新叶,像是新描的黛眉,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轻摆。池畔连吹拂过的一线凉风都带着郁郁青青的水气,令人心旷神怡。太液池碧波如顷,波光敛滟,远远望去水天一色,池中有蓬莱、云梦数岛,零星点缀其间。岛上亭台楼阁云起,直如仙人浮槎一般。再往里走皆是数人合围粗细的参天古木,这些树都是立朝以来种植的,总有数百年了,一枝一叶从不砍伐,郁郁葱葱,浓荫蔽日。

  我逗留了几次甚是喜爱,回去后便命小连子小允子说在树上扎了一架秋千。小允子心思灵动,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杜若缠绕,开紫色细小的香花,枝叶柔软,香气宜远。随风荡起的时候,香风细细,如在云端。

  这日下午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金,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像是一点一点的小雪朵,随风轻扬复落。我独自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地轻踢那缀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流朱一下一下轻推那秋千架子,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像一只手缓缓搅动了身侧那一树繁密的杏花,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到我身上,轻柔得像小时候娘抚摸我脸颊的手指。

  我不自禁的抬头去看那花,花朵长得很是簇拥,挤挤挨挨得半天粉色,密密匝匝间只看得见一星碧蓝的天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前人仿佛是这么写的,我忽然来了兴致,转头吩咐流朱:“去取我的箫来。”流朱应一声去了,我独自荡了会秋千,忽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阴影,直是唬了一跳,忙跳下秋千转身去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身后,穿一袭海水绿团蝠便服,头戴赤金簪冠,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却瞧不出是什么身份。

  我脸上不由得一红,屈膝福了一福,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静默半晌,脸上已烫得如火烧一般,双膝也微觉酸痛,只好窘迫的问:“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人却不做声,我不敢抬头,低声又问了一遍,他仿若刚从梦中醒来,轻轻地“哦”了一声,和言道:“请起。”

  我微微抬目瞧他的服色,他似乎是发觉了,道:“我是……清河王。”

  我既知是清河王玄凌,更是窘迫,嫔妃只身与王爷见面,似有不妥。于是退远两步,欠一欠身道:“妾身后宫莞贵人甄氏,见过王爷。”

  他略想了想,“你是那位抱病的贵人?”

  我立觉不对,心中疑云大起,问道:“内宫琐事,不知王爷如何知晓?”

  他微微一愣,立刻笑道:“我听皇……嫂说起过,除夕的时候,皇兄问了一句,我正巧在旁。”我这才放下心来。

  他和颜悦色的问:“身子可好些了?春寒之意还在,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有劳王爷费心,妾身已好多了。”正想告辞,流朱捧着箫过来了,见有陌生男子在旁,也是吃了一惊,我忙道:“还不参见清河王。”流朱急急跪下见了礼。

  他一眼瞥见那翠色沉沉的箫,含笑问:“你会吹箫?”

  我微一点头,“闺中无聊,消遣罢了。”

  “可否吹一曲来听?”他略觉唐突,又道:“本王甚爱品箫。”

  我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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