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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　第2期　　　…　’96科幻文艺奖征文
韩建国　　　　张健翔
　　　　在地球的空间轨道上，一架小型飞碟从时空隧道现身了，它变幻着彩色的光晕，开始作环绕地球的飞行。
　　　　驾驶飞碟的是一个阿米星机械型机器人，编号09。他被制造得很像他的主人——阿米星人，但却比平均身高只有一米的主人高大和粗壮得多，身高约1米80。机器人的四肢十分发达，尤其是那双手臂又粗又长。他的躯壳是高强度合金的，全身上下银光闪亮。他的脑是大容量的光子脑，可容纳大量的信息并每秒进行上亿次计算，还可自行学习，不断地适应新的情况。他来到地球还不到半年，已经十分熟悉地球上的情况，经常被派出单独执行任务。这一次，他就是单独运送一个试验观察品返回地球的。
　　　　09不由回头看了看在透明体眠箱里的那个沉睡着的试验观察品，这是地球上目前最高级的生物——地球人。地球人属哺乳动物，这个个体是雌性的……哦，按地球人的说法应为女性。其年龄约有20个地球年，正是地球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期，女性地球人在这个时期一般称为少女或姑娘。这个地球少女被鲜艳服饰包裹着身体，曲线柔和，乳胸高耸，使09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愉快的美感。
　　　　09不由把地球人与自己的主人相比。尽管地球人比自己的主人在文明程度和智力上要落后得多，但形体却很相似。这大概是宇宙高级智慧生命发展的必然规律吧。但差别也不小，自己的主人身材矮小，地球人则高大一些；自己主人的皮肤都是灰白色，而地球人的皮肤则按人种分白、黄、黑、棕等颜色，这个地球少女就属于黄色人种；自己主人头大而光滑无毛，地球人则头略小一些，而且生有又密又长的毛——按地球的叫法称为头发……
　　　　想到地球人的头发，09不由赞叹了。头发简直是地球人的天然装饰品，不但有黄、白、棕、黑等颜色，而且还可以随意梳剪成各种形状。这个地球少女是黑头发，长长的，向后梳成一束，并冠以绣有花纹的纺织品帽状头饰，色彩鲜艳美丽，与她身上的鲜艳衣服搭配协调一致……噢，地球人的服饰虽然还很原始，但却各式各样，鲜艳漂亮。尤其是这个地球少女的服饰式样更为原始一些，但也更漂亮。在白色的基调上，于领、摆、大襟、袖口等多处装饰有各种颜色的花纹，令人赏心悦目。不像自己主人的服饰，千篇一律的银灰色连衣裤，虽然适合宇航，却枯燥无味。看来，人类向高级进化，虽然获得了越来越大的征服自然的能力，但也失去了自然原始的美……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09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自从见到这个地球少女时，也许更早，自从接触地球人时就开始了。尽管作为机器人只有服从主人的命令，遵守各项规定，不允许有独立的感情。但机器人日益先进，其光脑容量之大已接近主人，见到的事物多了以后，逐渐产生了独自的好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要不过于明显，尤其是违反命令和规定，主人一般不追究。用地球人讲得最多的汉语来形容，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不对！主人的眼睛不像地球人眼睛那样可以闭合，永远是睁着的，包括休眠时候。
　　　　09自觉有些好笑。当然脸上表现不出来，因为他的合金外壳的脸上没有设计显示表情的功能。他让飞碟的光计算机自动驾驶飞碟，自己缓步走向休眠箱。
　　　　休眠箱呈长方形，密封。除底面外，其它五面皆是透明的，所有仪器全在底面夹层中。它发出的波可以使生命在常温下处于完全休眠状态，新陈代谢停止，不需要消耗食物和氧气。只要能源不断绝，生命就可以无限期地保存下去，一旦需要，马上又可以使生命苏醒。这个休眠箱是专为容纳像地球人那样中等大小的生物设计的，它也起着禁锢试验品的作用。主人曾强调说地球人有凶恶好战和反复无常的一面，要格外小心，防止他们损坏飞碟设施和伤害阿米星人。
　　　　09俯身凝视着休眠箱内侧卧深睡的少女。少女双目闭着，脸色红润，呈现出一种安详合谐的美。09基本熟悉了地球人的表情，他和这个少女有过接触和交谈，少女那黑亮无邪的眼睛和美丽动人的笑容给他的光脑留下了极深的记忆。凭着与地球人接触的经验，他不相信这个少女会是凶恶好战的，恰恰相反，这个少女是纯真善良的。毕竟地球人大多数是好的。
　　　　当初，他按主人的命令去捕获地球人时，为什么会把这个少女作为捕获对象呢？是因为她身体优美的曲线和乌黑的头发，还是因为那鲜艳的服饰和纯真无邪的眼睛？有一些，但不全是。更重要的是这个正上大学的少女当时患了地球人目前还难以治愈的疾病，恶性癌肿全身扩散，疼痛日夜折磨着她，令少女痛不欲生。学校为她募捐，医生也作了努力，但终于束手无策。少女绝望了，在生命垂危之际，大量的镇疼药缓解了她的痛苦，她换上了心爱的民族服饰，戴上了祖传的银手镯，登上了悬崖峭壁。这时，09驾驶飞碟发现了她。
　　　　当然，09明白主人捕获地球人，是为了在他们大脑中植入一个对他们健康毫无影响的超微型仪器，然后再放回，通过仪器传来的脑波信息，来长期了解和掌握地球人的社会状态。但像少女这样濒临死亡的个体是不合适的。可主人的命令中有一个漏洞，即没有明确规定所捕获的地球人的健康标准，于是，09便钻了这个空子。他明白，治愈少女的病对主人来说并非难事，果然，主人检查了少女的健康情况后，决定让09先送少女去条件好得多的火星基地去治疗。同时对今后再捕获观察用的地球人补充了健康标准，其中的意思很明确，即下不为例，因为他们的飞碟基地不是为60亿地球人看病而设立的。
　　　　在火星基地，当在休眠箱中的少女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那明亮美丽的眼睛缓缓睁开的一刻，一直守候在一旁的09刹那间感到了强烈的信号直冲自己的光脑，久久回荡不止。这是从来未有过的感觉，09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这时，反映少女思维的仪器正显示着意识开始回到少女的大脑中，少女正朦朦胧胧地回忆起自己“死”时的情景：病房中突然充满了令人睁不开眼的白光，周围一切景物都淹没在白光中。在人们惊慌的叫喊声中，少女感到自己飘浮而起……
　　　　醒过来的少女终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透明的密封箱子里。箱外，一个粗壮高大的机器人正注视着自己，几个皮肤灰白的小矮人正在仪器旁忙碌着。少女不由惊呆了，有些恐惧地问：“你们是谁？我不是死了吗？难道真有灵魂？这是在哪里呀？天堂还是地狱……”
　　　　少女讲的是汉语。09从少女脑波档案上得知，少女还会讲英语和她家乡的彝语。09的光脑早已输入了地球人常用的汉语、英语等若干种主要语言。但为少女治疗的小矮人是不懂地球人的语言的，09在这里的职责之一便是充当翻译。
　　　　“请不要怕。我是阿米星机械机器人09，这里是阿米星人在火星的基地。你并没有死，在你昏迷时我们为你作了全面的治疗。”
　　　　“我没有死？阿米星人？火星……为我治疗？这是真的吗，不是梦？”少女活动了一下手臂，抬头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衣饰穿着整齐如故，但那曾日夜折磨她的病痛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这不是梦，是现实。现在我们想知道你的自我感觉如何？”
　　　　“我的感觉……好像很好，不难受了。难道我的病已经好了？”
　　　　“是的，你已经痊愈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十分感谢你们。我有些口渴，能让我喝点什么吗？”
　　　　09把少女的话翻译给小矮人。一个小矮人操纵一个什么机关，休眠箱内出现了一只握着饮料瓶的机械手，缓缓地移向少女嘴边，把少女吓了一跳。
　　　　“不要怕，这是你需要的饮料。”09做了一个手势，“请饮用！”
　　　　“谢谢！”少女捧住饮料瓶，小心地含住吸管，试着吮吸了一小口，一种惬意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她猛吸了一阵，才放缓下来，边喝边打量着箱外。突然，少女扑哧笑了一下，表情很动人。
　　　　强烈信号又冲击着09的光脑，09不由向前俯下身，问：
　　　　“请问还需要什么？我看见你笑得很美丽。”
　　　　“谢谢！我想起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故事，不过，现在小矮人只有三个。你高大得多，不算小矮人，算白马王子吗？……可形象不像……噢，他们就是你说的什么阿米星人吗？
　　　　“应该说他们是阿米星生物机器人，是主人——也就是真正的阿米星人用生物遗传工程制造出来的，身体全部由有机体构成。而我这个机械机器人则全部由无机体，主要是合金零件构成的。我可以耐上万度的高温和零下二百多度的严寒，可以每秒进行上亿次计算和移动数十吨重的物体；而他们则适合十分精细和专业性的工作，比如进行分子级的手术，修补遗传基因等。现在，他们正在测试你清醒时身体各方面的情况和数据，包括你的思维。”
　　　　少女这时才注意到前面的仪器，那众多显示的数据和图像全是有关她的。最令她惊奇的是当她想到什么东西，竟会立刻出现在仪器的显示器上。她试着想一个长一点的数学公式和一个色彩复杂的民族绣花图案，并让它们有所变化，仪器便毫无遗漏地显示出来。看着小矮人注意观察显示的样子，少女顿时冒出一个主意。她集中精力想着小矮人的形象：那光滑无毛的大头，金鱼一样的大眼和细缝一样的嘴巴。然后她想象着那光头长出了草，大眼变小如同绿豆，而嘴巴却由细缝变大如同河马的大嘴。看着小矮人吃惊的样子，她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
　　　　09也觉得好笑，说：“我想，我可以用汉语‘调皮’这个词来形容你刚才的作为吧。”
　　　　“正确。”少女笑着回答，“不过，不得不承认，你们真先进。不知你们阿米星离地球有多远，需要航行多长时间？”
　　　　“27光年。我们的飞碟母船只要地球时间7天就可以完成这段航程。”
　　　　“哎呀，超过光速好多好多倍了！你们是怎么飞行的？按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光速是不变也是不能超越的。”
　　　　“你们的相对论有很大的缺陷，超过光速对我们是很普通的事。我们飞碟母船凭借强大的反物质能量可以作长距离超越时空的飞行。这种飞行从理论上讲是不需要时间的，但进入和摆脱这种飞行状态却需要时间。而且由于距离遥远，必须分段作多次超越飞行，这就需要在预先建好的中间站停留和补充能源，这也需要时间……噢，你是否听得懂？”
　　　　“这……我是旅游学校的，对这些……”少女似懂非懂地摇摇头。
　　　　“这些也许对你们地球人过于深奥和陌生了。用汉语的一句话形容，我可能是在‘对牛弹琴’了。”
　　　　少女娇嗔道：“对一个女孩说‘对牛弹琴’这样的话是不礼貌的。”
　　　　“对不起，也许我没有完全理解汉语这句话的含义。对此我表示歉意。”
　　　　少女转嗔为喜：“其实和你谈话非常愉快，尽管我不全懂，但新奇有趣。我希望谈话继续下去。”
　　　　“我也这样想。不知你想谈些什么？”
　　　　“想谈的多了，”少女狡黠地眨眨眼，歪着头想着，“比如飞碟的飞行原理……噢，很复杂吗？”
　　　　“并不复杂。强大的能量供发动机产生大质量、有序化和超光速的光流，在飞碟环形动力通道内作圆周运动，从而产生动力场，使飞碟飞行……”
　　　　少女歪着头听着，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说：“你难道不怕我泄露你们的秘密吗？在我们地球，先进技术是绝对要保密的。”
　　　　“这并非什么秘密，你也无法泄密。你们地球人目前还远远达不到制造飞碟的水平，就像你们地球几千年前的古人如果得到你们现代的一架飞机也无法制造它一样，因为他们没有相应的钢铁、石油等工业。同样的道理，你们现在还没有掌握反物质能；你们的原子能利用也还处于最初级的水平，起码要到原子能的利用达到高级水平的后期才有可能制造出初级飞碟。”
　　　　少女不笑了：“看来，我们地球人要造出飞碟还得需要很长时间。”
　　　　“是的。好了，对你的测试马上就要结束，按主人命令该让你进入半休眠状态了。”
　　　　“半休眠？”少女不解地扬起眉毛。
　　　　“和你们的睡觉一样，只不过是用仪器控制的。”
　　　　少女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再提一个问题可以吗？”
　　　　09点点头：“可以，请问吧！”
　　　　“你们会把我怎么样？”少女一脸担心的神色，“会不会把我送到阿米星关在笼子里展览？或者做试验甚至解剖做成标本……”
　　　　“不会的。按主人的命令，20小时后，我将送你返回地球。”
　　　　“太好了！对了，我还有个要求，就是离开火星时让我看一看火星的壮丽景色，……可以吗？”
　　　　“不可以的。按主人的命令和规定，那时你将进入新陈代谢暂时停止的全休眠状态。”
　　　　“哎呀，那太遗憾了！你能不能向主人通融一下，或者到时候悄悄叫醒我，就看一眼……”
　　　　“不行的。作为机器人，必须执行主人命令，遵守规定。而且，对你来说看过火星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放你回到地球人中间之前，有关这一切的记忆将全部被抹去。刚才我说你无法泄密，就是指这个。好了，你该休息了，请躺好！晚安！”
　　　　“太遗憾了，遗憾得有些近似于残酷。”少女嘟囔着躺下，“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你们。晚安！”
　　　　09凝视着休眠箱中的少女，正在用光脑遐想。突然，飞碟反常地剧烈一震，继而倾斜，不应有的惯性猛地将09摔出，连同休眠箱一同撞向一边。休眠箱内的应急物质立即膨胀将休眠中的少女护住。
　　　　警告信号直传入09的光脑。09一跃而起，跨到驾驶位置上，迅速与飞碟光计算机交换着信息。
　　　　“发生了什么事？”
　　　　“1号蓄能器故障，2号蓄能器无法启动，能源中断，飞碟短时间失控飞行和失去保护场。一不明物体高速向我撞来，飞碟受到轻度损伤，通讯系统失灵。”
　　　　09眼前巨大的主显示器则交替播放着飞碟故障示意图和刚才不明物体撞向飞碟的慢速立体情景。那不明物体是地球人的一艘宇宙飞船的残骸，破旧不堪，看来已失事多年。从裂开大洞的生活舱中可见宇航员残缺不全的僵尸，其中一具有长长的金发，像是女性。地球人数十年宇航遗留了不少像这样的残骸和抛弃物，已经成为一种公害。在飞碟正常飞行时，飞碟的保护场会将它们提前推斥开，但正当飞碟出现故障的一瞬间，这家伙高速闯入了飞碟保护圈，尽管光计算机及时接通附属能源重新形成保护场将它斥开，它还是撞到了飞碟。同时，它自己也被飞碟的斥力震成了碎片。
　　　　09明白，现在唯一获救的办法是利用附属能源尽快到达地球基地。但附属能源是供飞碟照明、调温、生命保障系统和光计算机使用的，能量有限，只能维持飞碟数十分钟的飞行。一旦能量耗尽，飞碟就会失控，很可能像流星一样坠入大气层烧毁。同时，飞碟失去保护场，就是不坠毁，那成千上万高速运行的碎片和陨石，只要撞上一块，它也会被洞穿的。
　　　　附属能源还够到达地球基地吗？在09计算出结果的同时，飞碟光计算机已报出答案：“能量不足。唯一的办法是，必须抛弃所载物品，才能到达基地。”
　　　　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却又是09最不愿意接受的，因为飞碟上的物品只有那个休眠箱里的地球少女。将少女抛入太空，就意味着把一个刚摆脱死亡的生命，又变成刚才在飞船残骸里见到的那样可怖的僵尸。如果改用飞碟本身可抛弃的部分代替，又是规定所不允许的。机器人若是违反规定，将会受到严厉处罚，轻则不允许再驾驶飞碟和单独执行任务，重则全身部件被拆散，这对机器人来说就是意味着死亡。
　　　　在极度焦虑中，09的光脑冒出一个信号：“有两全的办法吗？”
　　　　休眠箱内的少女突然动了一下，胸部起伏着。09一惊，几步跨到休眠箱旁，发现休眠箱也在震动中出了故障，少女被唤醒了。幸亏箱内的供氧、调温等生命保障系统还正常，但09担心休眠箱可能出现裂隙，忙把飞碟内的温度、空气调到适合地球人的标准。
　　　　少女睁开眼睛，微微对09笑了一下，缓缓坐起。刚要说什么，忽然眼睛惊恐地睁大了，目光盯视着09的身后，脸色吓得苍白。
　　　　09一回头，发现巨大的主显示器正慢慢播放着飞船残骸撞向飞碟的立体情景，显然是宇航员残缺的僵尸吓坏了少女。09忙关上了显示器。
　　　　“不要怕，”09安慰说，“这是你们地球人一艘失事的太空船，我已经三次遇上它了。我原以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