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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乡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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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他很满意地看着招儿撅着个屁股砍草,很像个样。别看刚十六岁,干得很像个样儿。他是头一遭带他到大山里砍草。他也是在招儿这么大时头一次进山的,那是招儿的爷爷带着来的。头一回进山什么都稀罕,看不完的山景。就是累,山上山下地砍一天再推着三四百斤的柴草走二十多里路,回家就动弹不得了。看招儿此刻还满身的劲,不停手地砍。昆洛山里的草真厚啊,每年秋后这四周几十里地面的庄户人都来砍,可总也砍不尽,啥时来都能让你装满车。在庄户人眼里这座大山就像一个大宝库,只要肯出力气,就给你吃喝。今年秋天真格色,天气一点儿也不见凉,日头还像夏时那么烤。今天晴朗无云,就格外的燥热,他和招儿的褂子都叫汗湿透了。招儿向他喊:往山上攀吧,山上风凉。他就跟着招儿往山上攀。越过一个小山梁子,他看见有一处蓝澄澄的深水潭,招儿喜疯了,没命地奔到潭边,又回身招呼他,他跟着去了。这时他才醒悟过来,这水潭就是昆洛河的源头,他告诉了招儿,招儿更乐了,说要下去洗个澡。他不依,他知道这潭水深不见底,怕出事。招儿一个劲地嚷热,非洗不可。一边嚷一边脱得赤条条。他不忍再阻拦,天气真邪门的热。他只准招儿在潭边撩水洗洗。其实招儿的水性极好,七八岁时就在村头的大湾里游水扎猛子。可这潭子蓝黑蓝黑得阴森可怖,丢进一块石头半天才冒出泡来。招儿下了水就不听吆喝了,在里面打着滚儿地翻腾。这个潭子的大小有四五亩地的光景。招儿一边翻腾边招呼他下水。他心里也痒痒的,他也热得够呛,可他犯犹豫,下水就得脱成赤条条的,当着儿子的面不好意思。庄稼人在这方面最讲究体面。他说不洗,却把褂子脱了,蹲在潭边往身上撩水。这时忽听到招儿的尖叫声,只见他在水里直扑腾,时沉时浮。他吓坏了,脱了裤子就跳进潭里,拚力向招儿游过去。这时招儿却一点儿也不扑腾,稳稳地踏着水,向他笑鬼脸儿。他明白是上了这小畜生的当了,游到招儿身前他就报复地向他撩水,招儿也不示弱地向他撩水,爷儿俩就在潭里打开了水仗,真舒畅啊,全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招儿败了又提出比赛踏水,比赛谁踏得高,比这个招儿更上了胡秫地,讲水性他在村里数一数二,就像他踏高跷。别看腿如今不大得劲儿,也能把水踏到肚脐眼儿。招儿比不过就撒娇叫他驮着游,他怎么也甩不掉那光滑滑像条梭子鱼的水身子,只得由他。他就驮着招儿在潭里转圈儿。招儿两手搭着他的肩,肚皮漂漂浮浮不时磨蹭着他的背,他的腚。这时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没有哪个时候能比此刻更使他清晰真切地感到招儿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骨血,同样,也没有哪个时候比此刻更能使他深知自己是一个父亲,是一座山,一堵墙。他就这么驮着招儿游着,后来,看看时间不早,他就把招儿驮到离岸很远处,然后突然摆脱了招儿就往岸边游,招儿就在后面追,他终于还是抢在招儿之前上了岸。等招儿站在他面前,他已经穿上了裤子,得意地咧着嘴对招儿笑……

他回到家就发现招儿妈不住停地往外送东西,把以前家里存放的所有能送人情的物品,用篮子提着一拨一拨往外送。开始是鸡蛋、罐头、酒、核桃酥、白糖、红糖、茶叶、香油、粉条、虾皮、鱼干等食品,完了就是布料、毛线、尼龙袜子、毛巾、香皂、蚊香、碱料子等日用品,她把这些东西搭配着往外送。怎么拦也拦不住,怎么说也不顶用,他害怕了,莫不是她神经因招儿的事受了刺激,可细瞧又不像。除了没完没了地送人情这一条啥都很正常,可这么个送法谁受得了?用不了半天就能把全部家底都送光。他再三追问她倒底为了啥这样胡折腾,她才说天傍亮时招儿给他托了梦,叫她赶紧给村里属虎的打点人情,因为他正叫一群猛虎给困住了。他属龙,龙虎相克,眼下恰是一场龙虎斗。他拳打脚踢刀砍枪刺,杀得虎尸遍野,可虎总不见少,他担心寡不敌众,就求她赶快把村里的虎稳住,立刻把礼送上。真够荒唐,他想。不过他也心中生疑,他梦见招儿放风筝钓鸟儿,她又梦见招儿与虎厮杀,确实古怪难解。他对招儿妈说别再送了,送光了以后咋过日子?招儿妈说你只顾过日子招儿怎么办?他说那个不忠不孝的畜生由他去。他不是条龙,是条虫。招儿妈仍然不听,正这时进来一个人,外号叫曲鳝。两年前饲养曲鳝(蚯蚓)赔了六门到底,唯一的赚头就是得了这么个外号。他这人也像条曲鳝,一天到晚没头没脸地瞎折腾,不务正业到处讨便宜。曲鳝说他来是要借牛耕麦地。他知道曲鳝在胡说,村里人都知道他借了牛再到别的村出租,耕一天赚好几块,春时曲鳝来借过牛,他没借给他,后来这杂种就咒犍子,说犍子快死了,没料到他今天又来借犍子,真是岂有此理。他心里却明白这次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不借给他准得闹场饥荒。他准是听说了招儿的事,就来讹他。这个狗杂种!骂是骂,心里却虚虚的,不知该咋办。这时招儿妈间曲鳝是不是属虎的,曲鳝反问属虎的怎么样不属虎又怎么样,招儿妈说不属虎把牛借给你属虎的把牛送给你。曲鳝这杂种笑了,笑得挺像个杂种。他说把牛送给他他还得喂草料,借就行了。他说这次他打算借个半月二十天,早上牵晚上还,招儿妈说欢迎。曲鳝把犍子牵走了。嘴里哼着小曲儿。

他拼命叫自个儿不想这回事。他得去修路。怕招儿妈再往外送东西,就在门上挂了锁。不准她出门。她在屋里喊叫他也不去理。他扛着铁锨出了院门往南岗头走,走着走着竟来到等主任的果园边。他这才明白等主任叫他修的路就是果园通公路的路。果园眼看就要收苹果了,所以等主任叫他上紧点儿别误了跑车。论正理等主任没权力派群众的义务工。问题是他侄儿当村长。谁反对他派工他就说这是村长同意的。你再去问村长村长就说不错我派啦。后来大伙儿见有理没理都没理,就认了,反正一年四十五个义务工谁派也是派,干啥也是干。这条道确实叫雨冲了几条沟,他端量不用半天就能填平,他从路边的荒地里撩上。刚下过雨土质很松撩起来挺省劲儿。撩着撩着他忽然觉得从地上铲起的是一方方豆腐,再端量自己是站在一块雪白的大豆腐上。这块大豆腐一直铺到很远的天边儿。他听老人们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天老爷往地上下白面,普天下的老少爷们不愁吃喝,后来有个骚娘儿们烙了张大饼给她的崽子当尿布。天老爷真火了,以后就往地上下雪片子了。没料到当今盛世,天老爷一喜欢就把土地变豆腐啦。他一方方地铲着豆腐,心里那么熨贴,那么兴奋。他仔仔细细地铲着,铲得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后来他就舍不得把铲得这么漂亮的豆腐撩出去摔碎了,他就把豆腐块砌起来,砌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平顶房子、城墙、大坝和戏台。哦,他看见的又是褐色的土地了,就像他下生后以及将近六十年光阴里司空见惯的那样,土地还是褐色的。庄稼、草木还是绿色的,大山还是青色的。哦哦,只有爷爷的头发、胡子是他眼瞅着由黑变白的。再后来是他爹,再再后来是他自个儿。

他一生中总是怀着感激的心情想到他的爷爷的,爷爷死那年他才八岁,他清楚地记得当爷爷被装进棺材后,爹又把他的拐杖顺边儿放进棺材里,他那时就明白爷爷到了阴间也用得着这拐杖。爷爷的殡出得轰轰烈烈,吹鼓手不停气地吹了一整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出来送殡。爷爷是村里的英雄,是打冤家的首领。他听爹说过,袁世凯登基当皇帝那年,爷爷带领村众攻打界石村以示庆祝,就在那次械斗中爷爷被打断了腿,他是条硬汉子,就便往地上一坐,两手往伤腿上对着一拍,接上了骨头碴,爬起来接着厮杀。界石人对爷爷又惧又恨,便挖空心思进行谋害。爷爷辈上没有弟兄,爹这辈上又是单传,爹成亲后,妈几年没有生育,爷爷心里恐慌,害怕断了族上的香火,忧心如焚。后来他找了一个算命的瞎子,让瞎子掐算是否他命中注定绝嗣。瞎子算后说他命中有嗣,只是爷孙命里犯克,不能同存于世。爷爷听了哈哈一笑,对族人说这事好办,就把他在世上占的地盘让给长孙。他决定死去,轰轰烈烈地死去,他要在战斗中让界石人杀死,聚成英魂升天。族人劝说无效,爹妈哭诉不闻,他穿上京戏里岳飞的戏装,手持岳飞使用的兵器,单枪匹马向界石村进发,爹妈大恸又无计可从。这时族中有一精明之人,向爹妈授了一计。爹立刻追至爷爷面前跪下,说妈已有了身孕。爷爷追问是否当真,爹说着假拿他是问。爷爷这才鸣金收兵。后来才知那算命的瞎子早被界石人收买,才说出那一番险让爷爷丧生的鬼话。他一生中总是怀着感激的心情想到爷爷,从小爷爷就把他视为掌上明珠,刚刚懂事爷爷便领着他踏上昆洛河堤,向界石村方向指指点点,讲述两村之间的仇隙。他那时觉得界石村是那么遥远,那么神秘,就像永远走不到头的天边,也就从那时开始,一种本能的仇恨在心里扎了根。没见过面的界石人在他想象中是一群青面撩牙的鬼,胡庄战役中抬担架的伙伴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实实在在的界石人。他牺牲的时候他已经不把他当做仇敌而当成了兄弟。他为他悲伤又为他自豪。解放后和界石人的争斗有些缓和,可没有断绝。在头些年常常由政府出面进行调解,大概只要有河只要有干旱争水的事情就不可避免,可后来他就觉得村里人对两村之间的争斗渐渐失去了兴趣。是后辈人失去了先祖身上那股刚血之气?他说不清楚。可他清楚村里的事情让庄稼人越来越不称心,粮食低产,干部霸道浮夸和群众较着劲儿过不去,等主任那霍霍的眼光恨不得叫全村男女老幼一齐扫街,昆洛河水多水少与庄稼人肚子的饥饱也没有多大关系。他不知道要是爷爷还活在世上他是否还会披挂着岳飞的戏装去攻打界石人。

他缓缓把铁锨踏入土中,又缓缓掘起,再缓缓把湿润的土块抛进路间的不平,如同缓缓掘起又缓缓抛出的一方方沉寂的记忆。记忆仅仅是记忆,它本身对生活或许没有太多的价值,可他是一个老头子啦,他富有的不过是过去的光阴。他一下一下地撂着土,方形的土块在半空漂亮地飞翔又在地上漂亮地摔碎。日头渐渐升高,光线从他光秃的脑门往下注射,没有风,秋风在近午时总要停息下来。他把锨用力踏入土中,把身子立住,抬起袖口擦擦额、脸、脖子上的汗,这时,他不由转目向果园里看,他的心一颤,他看见了等主任和身边的小儿子进京,爷儿俩站在果园栅栏里向他这边看,不转睛地看。他赶紧转过头接着撩土。村里人都知道进京长了一对不近视的近视眼,那年和招儿一块验兵,医生指什么他都说看不见。后来有一遭招儿在手心里写了“我操你娘”,站在十步开外让他看,他看后刚要开骂又住了口,咬牙说了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还是一下一下地撩着土块。不觉间招儿的事又袭上心头。他觉得心慌,恶心,眼前不分天不分地全都白茫茫一片,招儿,你这个畜生!你这个杂种……

爹,天真黑。

天黑才能照蟹子。

四周都象长着大树林。

别怕,咱有灯。

灯不亮,来了蟹子也看不见。

看得见。别眨巴眼儿。

半天了,还不来蟹子。

这活儿慢功夫。

是不是蟹子进窝睡觉啦?

蟹子不睡觉。

是不是叫上面村的人捞光了?

蟹子捞不光。像地上的蚂蚁、蝈蝈抓不光。

真急人。

蟹子很鬼,这时候还在窝里趴着,等它寻思着人都回家睡觉了再出来打食儿吃。

它知不知道有人不睡觉专门掌着网杆子等着它?

大概不知道,知道就要命不出来啦。

那它就不鬼,鬼就知道有人等着捞。

世界上什么也鬼不过人。

你也鬼?

嗯,人都鬼。

我也鬼?

嗯。刚才你就鬼,糊弄柱儿下是去照蟹子是和爹一块儿了老狼。

柱儿也鬼,吃东西要大的,不给就哭。

你像他那么大也是。

我不信。

就是的,你小时候比柱儿熊。

你揍过我?

嗯。

拿啥揍。

拿麻杆儿。

麻杆儿揍人不疼。

我知道啥揍人疼。

啥?

烧火棍。

你为啥不拿烧火棍揍?

揍死招儿没人养我的老。

爹,蟹子!

不是蟹子是草。招儿长大了养不养爹妈?

养。

大鸦雀尾巴长娶了媳妇不要娘。

不对。

就是的,到时候招儿就知道拿媳妇当宝贝。

才不拿媳妇当宝贝。

要是媳妇惹我生气你咋办?

揍。

拿啥揍?

拿麻杆儿。

麻杆儿不如烧火棍,揍起来巴巴响。

拿麻杆儿。

小畜生,说了半天还是拿着媳妇当宝贝。

爹,蟹子!真蟹子!

9

犍子疯了。他修完路刚进村口就有人告诉他犍子疯子。曲鳝已经受伤,逃回来就不敢出屋。他急火火砸开曲鳝的家门,曲鳝躺在炕上直哎哟,看样儿伤得不轻。他问曲鳝犍子在哪儿怎么疯的,曲鳝说他牵着犍子去丁格庄出租,进村后迎面碰见一个老汉牵条母牛,犍子就不走了,瞪眼盯着母牛,后来又转身跟着母牛走,再后来就疯了,一声哞叫,挣脱了缰绳向母牛冲过去,往母牛身上爬个不停,眼都红了,吓得老汉成了木头人。这时犍子把母牛追到一座菜园子里,一味地胡折腾,把园里的白菜全踢翻了,他害怕菜园子的主人要他赔偿损失,壮着胆子去干涉犍子的行为,犍子转头用疯劲一顶,他一下就捧出十几步远,犍子又向他冲来,他就逃回村报信儿。他听了曲鳝这番话断定他又在说谎,犍子在未成年时便阉割过了,根本不会发生曲鳝说的这类事。从前也没有发生过。可看看曲鳝的遍体鳞伤,心中又不免疑惑,猜不透到底出了什么事。得立刻去丁格庄看个究竟,把犍子牵回来。他没猜错,曲鳝这杂种果然是借牛出租,今天也算有了报应。

他一溜小跑奔到丁格庄,累得浑身冒汗。还没进村,便见村头围了一圈人,他奔到近前时看到了犍子,这时犍子的缰绳已被人系在树上,却疯劲未退,哞叫凄怆,四蹄刨地,尾巴高坚欲挣脱缓绳。村人见他,知是牛主,便向他诉说原委,竟同曲鳝说的一般不差,他这才呆了,真乃千古奇事!不免心中快快。他向犍子走过去,威严而亲近地喊了一声:“键!”随之伸手去摸犍子的额。犍子眼光凶恶,长哞一声,恶狠狠地向他抵来尖利的双角,惊得他连连倒退,倒抽了一口凉气。犍子真的疯了!这个混帐畜生,疯得连养它多年的主人都不认了。这时有人说,治这样的疯牛只有一个办法,把那只它瞧中的母牛牵来,让它顺顺当当的完事,一了百了。又有人说,若适碰母牛发情,却也使得,只是那牛刚刚产仔,并不怀这般心想,一厢情愿勉强从事,难免又是一番厮打。他不愿听这些不关痛痒的废话,不去理会。不过他也着实茫然,不知所措。那畜生还在又踢又叫不见一丝收敛。他走到不远处路边薅了一把青草,擎着向犍子走去,又试探着向它嘴前送去,犍子看也不看,目光依然凶恶不善。他怒不可遏,高喝一声:畜生!不知羞耻的阉货!随后便高一声低一声地朝犍子数落,开始周围的人还听得清一句半句,后来就渐渐听不见了,只见得他的嘴唇不住地翁动,如念咒语一般,奇的是犍子竟慢慢变得安静,原本那仇恨的目光也一丝丝变向和善,和善中夹带着哀怨,顺从认可的哀怨。末了,发出一声低哑沉闷如同从肺腑深处迸出的一声哞鸣。这时他完全松了一口气。犍子已从狂暴的痴思中挣脱出来,又成为一只惯常的阉牛。他从树上解下缰绳,犍子打了一个歉意的响鼻,慢慢向他身前拢来,他把手搭在它的额上,轻轻地磨蹭着。一边磨蹭一边向村人道歉,并许诺过后赔偿菜园子的损失。有人担心犍子在回村的路上触景生情再出变故,建议把它的眼捂上,更有热心人已找来一块麻袋片,搭在犍子的角上,这一妆扮犍子便像个顶着盖头的新嫁娘。他好好向人谢了,便牵着犍子上了路。真是虚惊了一场。犍子没有了视力,走路有点摇摇晃晃,时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哞叫,似含蓄地抗议待遇不公。

天已早过晌午,秋的原野辽阔寂静,那座大山永远是一座大山,它高傲的天性让人从内心敬畏。招儿爹却似乎没有这种壮阔的心境,他甚至连眼前的庄稼地都视而不见,一片迷茫。就像人看不见自己的眉毛,最近的倒成了最遥远最陌生的地方。他真切地感觉到他的世界已远他而去,他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他默默地牵着犍子向前走着。八里路他得经过三个村子,他这时忽然记起,他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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