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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说，你处于一个很被动的地位？”
　　“事实上，啊，先生们，我想这样提醒你们。到目前为止，事态向哪个方向发展，主动权全在你们手里。如果你们提供的细菌战情报，能够打动太平洋彼岸的华盛顿，让华盛顿方面感到你们的价值，那么远东军事法庭，是可以忽略的……就像我们的名字一样，是可以忽略也必须忽略的。但记住我的前提：你们要让华盛顿方面认识到，他们值得那样去做。”
　　“我们知道我们的价值。关键是你们的诚意。”
　　“我们的诚意，全部包含在你们的价值里。这是情报机关最一般的操作方式。情报与诚意呈正相关的。啊，这是一个专业术语，就是说，你的价值或越大，我的诚意越大，直到……直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你能做到吗？”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我们的诚意，和你们的价值是呈正比的……”
　　“关于诚意，我们已经谈完了。我在问下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你们如何做到这一点？”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在上面的对话中了。第一，不被起诉，就保证了不在法庭上公开我们的秘密。第二，不向苏联引渡，就保证了不向苏联公开我们的秘密。第三，如果你们提供的情报有足够的含金量，就像纯金一样，事关美国的国防和军力，这样的秘密，就享有永不公开的绝密待遇。除了总统知道，国防部长知道，情报局长知道，你知道，我想象不出来，还有第五个人知道。这不等于宣布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曾发生过这件事吗？”
　　“最后一个问题。啊，这不是问题，而是条件：美国政府必须向我们出具一份文书，书面承诺我们上面谈到的三点：第一、不起诉，第二，不引渡，第三，永远不公开。”
　　“先生们，事实上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
　　“知道你无权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也不需要你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嗯！”他又嗯了一声。
　　屏风背后那个西装男子走进来，朝我们弯弯腰：“嗨！会谈结束了！请跟我来！”
　　谈判就这样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像夏天深夜的一场暴雨，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早上醒来，只看见满地洪水。
　　西装男子沿来路把我们带往秋田诊疗所。到了后门，托姆森摸着自己的下巴说：
　　“伙计，认识一下，我是托姆森上校。”
　　“嗨！别问任何问题，这是我们的约定。增田君回大贯町了，你有什么话要说，通过增田君转达。”那小子倒像已经忘了揍过这位美军上校一拳，礼节性地弯腰说道。
　　“不喝一杯吗？快到午餐时间了。”托姆森上校又一次发出邀请。
　　“嗨！你犯规了！”
　　西装男子又把我们带入诊所，进入一间密室后才说：“刚才，是石井部队归国人员与你们的正式谈判。如果合作愉快，你们将得到以下材料。　　”
　　西装男子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英文：
　　一、《20年来细菌战的研究和总结》，不少于英文30万字。
　　二、《用活人做细菌实验的总结》，不少于英文20万字。
　　三、《用活人做医学解剖的总结》，不少于英文20万字。
　　四、《针对人体实施细菌战的研究及总结》，不少于英文20万字。
　　五、《针对农作物实施细菌战的研究及总结》，不少于英文20万字。
　　六、《针对家畜、家禽实施细菌战的研究及总结》，不少于英文20万字。
　　七、用细菌武器进行活人人体实验及活人解剖的幻灯片，不少于1万张。
　　“这是我们的回报。当然目前它只是提纲。如果，你们能保证所有细菌部队成员不被起诉，你们将得到这一套完整的材料。它的价值有多大，请你们自己判断……你们可以走了。”
　　“真的不喝一杯吗？”托姆森上校收起材料，再次发出邀请。
　　“嗨！请跟我来。”西装男子把我们带到前门，站在门口，弯弯腰：“嗨！再见！”然后像陌生人一样，转身回到室内。
　　说实话，我喜欢这小子的风格。
　　当天下午3时，托姆森在经过层层盘查后，进入盟军驻远东军司令部机要发报室，发出了他来日本后的第一份材料：
　　绝密。
　　致：国防部第2参谋部威尔少将
　　自：东京TM001号
　　目标愿意合作，但提出美国政府必须书面承诺下列三项：不起诉，不引渡，不公开。合作材料提纲附后。请评估。
　　盟军驻远东司令部有我和托姆森的房间，但不在一个楼层。托姆森答应我，他发报回来后请我去喝一杯。我悠然自得地喝着咖啡，看着不远处天皇行宫里的风景，等候上校的邀请。
　　不一会儿，托姆森跑进我的房间。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我知道，喝一杯的许诺多半泡汤了。
　　“伙计，看看这堆照片。”
　　托姆森把一大堆照片和报道石井四郎死讯的剪报，铺到我的床上。照片是一个男人不同时期的军装照片。
　　“这不是石井四郎吗？”我说。
　　“你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你指什么？”
　　“石井四郎没有死！”托姆森似乎有些激动。“我们上午还见过他……那个戴墨镜的人，那个跟我们谈判的人，就是石井四郎本人！”
　　这个消息让我惊诧不已，赶紧一张一张地审查那一堆照片。
　　“难道，他的葬礼，他的坟墓，他的死讯，都是假的？”我有一种前所末有的耻辱感。“见鬼！上校，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被欺骗了。上午那个与我们谈判的人，绝对是石井四郎本人……是不是马上动手？”
　　“不。”托姆森说：“他既然出来跟我们谈判，就不必担心他再躲起来。对我们来说，关押一个石井四郎，已经毫无意义，关键是他脑袋里的东西。”
　　30分钟后，托姆森赶到机要室，发出第二份材料：
　　绝密。
　　特急！！！
　　致：国防部第2参谋部威尔少将
　　自：东京TM002号
　　1号目标还活着。请速示！
　　发出第二份材料不到两个小时，托姆森得到急令：立即去见盟军驻远东总司令麦克阿瑟。总部考虑到时间仓促，经与麦克阿瑟本人协商，允许托姆森上校带一名助手。
　　“中尉，也许我们可以改变历史。咱们一起去见麦老头。我说漏了，你来补充。快走！”
　　来到麦克阿瑟的传达室，机要秘书通报了我们的部门和姓名后，老半天才等到回讯：“请稍等。总司令19点见你们。”
　　下午7点正，秘书准时出现在我们面前：“先生们，请跟我来。”
　　穿过几个房间，秘书把我们带到麦克阿瑟宽大的办公室。
　　“上校先生，你只有10分钟。计时已经开始了。”麦克阿瑟总是那一句标志性的开头。
　　“谢谢。”托姆森开始了他改变历史的发言：“因为时间关系，我先提出结论，再陈述事实。事实部分，说到您打断我为止。我的结论是：为了美国的国家利益，必须对所有日军细菌部队成员免予起诉。理由有四点：
　　“首先是美国国防的需要。占有日军细菌战资料，无论是战略防御还是战略进攻，对国防部来说，它带来的利益是无可估量的。1925年日内瓦公约虽然明确禁止使用细菌武器，但不可否认，德国和日本对细菌战已经具备了很高的研究水平和实战能力，而美国则处于这个水平线以下。获取日本细菌战资料，毫无疑问，将把美国细菌战能力推进到世界最高水平的地位上。
　　“其次是与苏联抗衡的需要。我们已掌握了苏军审讯日军细菌部队俘虏的全部情报。到目前为止，苏军俘获的日军细菌部队成员只有12名，掌握的日军细菌战资料非常有限。如果对逃回日本的这批细菌部队成员起诉，他们将面临远东军事法庭的公开审判。一旦公开审判，等于把我们可以独占的资料，拱手送给苏联及其它所有对手。这对美国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再次，是防共需要。3个月前，美国派驻中共延安观察团成员、海军上尉希契先生，向参谋长联席会议作了15分钟的专题汇报。希契上尉的结论是：毛泽东先生的共产党部队，是一支绝对不可以忽视的力量。未来中国，无论我们怎样帮助蒋介石先生的国民党部队，最终取得政权的，将是毛的部队。全面分析我所获取的蒋介石部队的情报，我同意希契上尉的观点。可怕的是，中共与苏共是理所当然的联盟，这将对我们的防共战略构成巨大挑战。在未来很长时期内，日本将是美国在亚洲的防共前线。美国与日本精英阶层合作，对构筑亚洲防共堡垒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细菌部队成员，特别是上中层人员，很多都是日本医学界、生物界的精英。如果被起诉，他们将会产生对美国的抵触情绪，这对美国的长期占领策略、构筑防共堡垒策略，都是非常不利的，至少是没有任何益处的。相反，如果同他们合作，对于美国在日本构筑亚洲防共堡垒，对于美国的长期占领策略，将会产生不可估量的积极影响。
　　“第四是经济帐。我估算了一下，美国获得日本细菌战全部资料，现金支出总计不会超过30万日元。而它的实际价值是无价的。特别是他们开展的活人解剖、活人细菌实验资料，可能是人类唯一的一份资料。以前没有，今后也许不会再有。如果一定要用金钱来衡量的话，说它值再多的美金也不为过。放弃这份人类唯一的一份资料，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错误。以上是我的结论。下面陈述事实……”
　　托姆森上校的发言早就超过了10分钟，但麦克阿瑟没有打断他。说到第45分钟的时候，麦克阿瑟点燃第三根雪茄。擦火柴时，一只纯白小猫从麦克阿瑟怀里跳下来，径直跑到我跟前，一步跳到我怀里。
　　“中尉，她叫伊丽莎白……啊，你可以把她当成我的助手。”麦克阿瑟点燃雪茄前说。
　　见鬼！我在心里骂道，嘴上却不得不向这位“助手同行”表示友好：“嗨，你好，女士。”
　　“咪……”　伊丽莎白叫了一声，随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弄得我不知所措。
　　“中尉，你把她的耳机挡住了。现在是伊丽莎白听音乐的时间。我想，她对上校先生关于美国利益的论述不感趣了……啊，上校先生，她的想法并不代表我。请继续你的发言。”麦克阿瑟吹灭火柴说。
　　在托姆森上校滔滔不绝的迈阿密口音中，我站起来，发现沙发上有一只小小的耳机。伊丽莎白叼着耳机，跑回麦克阿瑟怀里。麦克阿瑟替伊丽莎白套上耳机，把接头插入身后的留声机里。留声机转动起来，但我们听不见声音，只有伊丽莎白在独自陶醉。
　　托姆森上校的迈阿密口音还在继续：“……以上是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由此判断，他们提供的这份提纲，是真实的，也是有价值的。但他们要等到美国政府的书面承诺以后，才组织人员编写具体内容。我的陈述完毕。”
　　伊丽莎白一定在听命运交响曲。亢奋的音符把它刺激得忽然从麦克阿瑟腿上站起来，朝我们叫了一声。
　　国防部情报参谋和盟军驻远东司令官改变历史的会面，在猫叫声中结束了。
　　石井四郎要求美国政府作出书面承诺，国防部谁也不敢做主，只好向总统办公室递交了一份专题报告。1945年圣诞节前一天，总统对报告的批件传回国防部，据说只有三个单词：开国际玩笑。
　　在此期间，我长驻镰仓市，负责对和洋旅馆和秋田诊疗所的监视。情报证实，那天参与谈判的三个人，除了石井四郎中将外，另外两人都是细菌部队的支队长，分别是若松少将和吉村少将。旅馆和诊所有一个共同的主人，就是那个揍过托姆森上校的西装男子，真名叫山口川太郎，千叶县人，也是细菌部队成员，军衔是少佐。
　　托姆森上校往返于东京和千叶县千代町，也就是往返于麦克阿瑟与石井四郎之间。以山口川太郎为中心的细菌部队“少壮派”成员，誓死保住石井四郎不被审判，策划了石井四郎假死之后，石井四郎就一直隐居在千代町，山口川太郎则是他与外界联系的联络员。
　　石井四郎以军人和医学家特有的固执，对美国总统“开国际玩笑”的批示置之不理，继续开他的国际玩笑，毫不妥协地表示：美国政府必须出具书面承诺，他才组织人员完成细菌战报告的撰写。
　　150万字的细菌战资料对美国国防部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托姆森上校不但是一个优秀的情报专家，也是一个天生的调和专家。1946年元旦这天，美国军方、情报部门、石井四郎三方最终达成的妥协方案是：麦克阿瑟以东京审判的名义，向中国南京政府提出交涉，要求将北野政次押回日本。北野政次押回日本后，由托姆森按排他与石井四郎见面，并默许细菌部队成员不定期会面，商量串供细节，以备美国政府万一顶不住国际社会压力，不得不把他们交给国际军事法庭公开审判时，让他们在法庭上的口径保持一致，互相掩护，尽量逃避有罪判决。
　　北野政次是日军细菌部队的第二号人物，军医少将，战败被俘，当时被关押在上海战俘营。
　　1946年1月17日，北野政次乘美军飞机返回日本。随后，托姆森用专车把他送到千代町，即石井四郎的隐居地。
　　这是美国政府向他们表示‘庇护诚意’的实质性步骤。作为回报，从这一天起，石井四郎组织旧部，开始起草150万字的细菌战报告。但事情突然有了变化。东京审判于1946年1月19日开庭，苏联及中共方面要求审判细菌战罪犯的呼声越来越高。以山口川太郎为首的“少壮派”坚持要开国际玩笑，最终导致石井四郎翻悔。他们要求必须拿到美国政府的书面承诺，才进行实质内容的撰写。
　　西方的华盛顿和东方的千代町就这样僵持了一年。到1947年上半年，随着苏军公布有限的日军细菌战罪行，国际社会开始呼吁审判日军细菌部队成员。麦克阿瑟感到前所末有的压力，从1947年5月起，连续数月向美国政府急电请示对日军细菌部队明确的处理意见。
　　1947年9月23日，麦克阿瑟终于等来了美国国务院、国防部、参谋长联席会议联合签发的电报：
　　绝密。
　　致：麦克阿瑟总司令官
　　自：华盛顿33号联合办公室SFF1888号
　　1、获取日军细菌战资料，对美国国家安全极具价值。
　　2、东京审判将导致日军细菌战资料公开，对美国国家安全将极其不利。
　　3、日军细菌战资料必须保留在情报部门。严禁将日军细菌战资料作为追究战争责任的证据。
　　4、麦克阿瑟司令官不得向石井及日本其他相关人员做出任何承诺。
　　麦克阿瑟得到华盛顿指令后，授意托姆森向石井四郎暗示：即使没有美国政府的书面承诺，但只要拖到东京审判结束，就算包庇成功，这比得到一纸书面承诺更有效果。随后，麦克阿瑟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首席检察官基南联系，两人合谋包庇日军细菌部队战犯。最终，基南在法庭上隐瞒了日军细菌部队灭绝人性的犯罪事实，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认定：日军731部队仅仅从事动物实验，不足以构成战争罪。
　　1948年11月12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认定东条英机等25名甲级战犯有罪，这也事实上宣布了东京审判的彻底结束。日军细菌部队成员在美国保护下，终于逃脱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
　　1948年圣诞节那天，托姆森上校拿到了150万字的日军细菌战资料，他也因此获得美国国防部颁发的荣誉勋章。
　　1998年，托姆森上校出版了他的回忆录《质问天皇》。他在回忆录中说：现在才明白，当初放纵日军细菌部队这批人，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我们都是罪人。
　　我想我除了同意他的观点之外，别无选择。除非我还要继续出卖良心、道德和正义。
　　是的，我们都是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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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八章　　石井恩仇
（3）
　　“这，就是可耻的‘镰仓谈判’。”
　　渡边健次郎把412特工的“回忆录”放回书架，神情有些凝重。他指了指书架上那一排排书籍，慢慢说道：“它们有将近2千册。因为有这些可耻的谈判，真真假假的内容，可能全都写进这些书里。所以面对历史，我们要格外小心。历史是一架天平，在真假之间维系平衡。随着时间流逝，真的越来越少，假的越来越多。为了掩盖一句假话，不惜再说十句、百句、甚至千句假话，直到把那句假话掩盖得真的像真话为止。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就没有真相了，天平失去平衡了，世界就该毁灭了。唯有真相才能维系平衡。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真相呢？细菌部队在战败前就已经成了历史之谜，我们所能了解的，永远不会是它的全部。”
　　“这也是我们拜访您的主要原因。前几天，我在网上查找石井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