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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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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绯衣女子迟疑了一下,展颜一笑:“我姓舒,别人都叫我阿靖。”
  她拂开面纱,露出了清丽端庄的面容。
  绯红色的短剑清光绝世,闪耀在她的袖间。
  风砂一时反应不上,怔怔见她回身掠出院子,尚自喃喃自语:“阿靖,阿靖……”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失声惊呼:“听雪楼的靖姑娘!——居然,居然是她来了!”
荒原雪 十一
 
  任飞扬醒转时正是午夜,但他一醒来却见到了满室烛光,和烛光下略显憔悴的风砂。
  她一直坐在灯下等他醒,一直等到因为心力交瘁而沉沉睡去。她的容色苍白,眼波朦胧如雾,在灯下看来,仿佛是个一口气就能吹散的雾之灵。
  任飞扬头脑依旧混乱,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低唤:“风砂!”
  可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张了张口,喉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不知道,距他昏死已过了二天二夜。这期间剧毒侵入他体内,把腑脏、静脉侵蚀殆尽,连血液也遍布毒素,全仗着风砂全力救治,一丝丝把毒拔出,才几次转危为安。
  风砂正在将睡未睡之时,徒然惊醒过来,失声喊:“高欢,别杀任飞扬!”
  她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从梦中惊呼而醒。一转醒,看见榻上复苏的任飞扬,不由狂喜:“任飞扬!你醒了?你醒了!”
  她扑到榻边,泪水不由自主一滴滴直落下来——任飞扬虽是为高欢所伤,但不知为了什么,在她内心深处,却仿佛是自己害了他一般。
  风砂端来一盏茶,用纱巾沾湿,轻轻润了润他干裂的双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喂给他。
  这茶乃白菊与冰糖同煎,润喉清火,任飞扬喝了几口,神志略为清明,终于发出声来:“风砂,我怎么……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么?”
  “有一个人救了你,把你送来医治的。”风砂柔声道,“你中毒很深。”
  任飞扬浑身一震,回想起那一幕,目光又露出了刻骨的怨毒!
  但他看见风砂,轻轻叹了口气,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实在不想再伤风砂的心。
  对于高欢,他固然恨之入骨;可对风砂,他却始终不想让她因此而难过。他知道风砂是多么信任和感激高欢。
  风砂看见他的欲言又止,心下霍然明白。看到这个红衣少年如此善良,她心里却更是难过,低下头去,含泪道:“你不用瞒我,我知道是高欢下的毒手。”
  她声音虽在发抖,可依然很平静:“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畜生。”
  听到这样的严厉的话从一贯温柔的风砂嘴里吐出,任飞扬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从小飞扬跋扈,任性妄为,被一帮狐朋狗友捧上了天,处处唯我独尊,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这次遭遇,不啻为他平生从未有过的挫折和打击!虽他生性骄横,但对朋友始终披肝沥胆,不存半点戒心,却不料如今被“朋友”玩弄于股掌之上,险些丧命。
  骤然遭此巨变,一时又无法排解,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生生地把他的心扭曲!
  风砂突见他平日明朗的脸上现出极为恶毒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跳,柔声道:“你毒性方退,还要小心养病,毒性若是反扑就凶险万分了。”
  任飞扬缓缓点点,不再说话,合上双眼静养。
  天已渐渐亮了,村中各处已有鸡鸣遥相呼应,窗纸上已透出了白光。
  风砂也不由沉沉睡去,伏倒在桌上。
  突然,几声惨叫划破黎明!
  叫声传自一墙之隔的院外,风砂一惊,挺身坐起。
  “妈的,这娘们还真厉害,在这院内外布下了不少毒阵。”墙外有一人低声道,细细簌簌地往前摸索,“上次来的十二个兄弟一个也没回去,难不成全死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不知道。不是说这娘们不会武功么?”
  “反正得小心。你看老大还没进去,已在墙外中了毒。咱们小心点,别着了道儿。”
  风砂此时所处的房间离外面只有一墙之隔,因此听了十之八九。
  刹那间明白是神水宫的人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不由脸色大变,奔至任飞扬榻前,扶起了他:“神水宫的人又来了,咱们先躲一躲。”
  一言未毕,院门已被轰然踢开!
  任飞扬也明白形势危急,强自支撑从榻上起来,扶着风砂的肩。
  他这一动,口鼻中登时汩汩涌出血来,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他咬牙不出声,跌跌撞撞地由风砂半扶半抱着进入祠堂。
  风砂转到天女像背后,推开一扇暗门,与他匆匆弯腰躲入。
  一入暗室,任飞扬再也支持不住,一大口血喷了出来,面色转为青紫。
  “这可怎生是好?这一动,体内毒气又要反扑了。”风砂扶着任飞扬坐在铺了稻草的地上,心知情况凶险万分,不由一阵无措。
  但她生性坚强无惧,虽处境险恶,仍没有丝毫的气馁,已急速地想着全身之策。
  剧毒反啮,无法忍受的痛苦逼得任飞扬张口大呼。风砂此时听到了大门推响,情急之中反手堵住了他的口,任飞扬这声厉呼便再也发不出来。
  他在神志迷乱中紧紧咬着牙关,深深咬入风砂的手背!
  血从手上不住流出,她疼得眉头都蹙了起来,却忍住了不叫出声音。
  看到任飞扬因为痛苦而不住挣扎,一惊之下她顾不得其他,紧紧扑在他身上,摁住他四肢,以免他在挣扎时发出丝毫声响,惊动了外头。
  门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走近,似乎有五六人。
  其中一个道:“奇怪了,刚刚好象还听到有人走动,怎么一进来又没人了?”
  另一人道:“这妞不会武功,所长只是用毒而已。咱们此次前来又备了辟毒丹,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也好雪宫主多年心头之恨。”
  众人在房中细细搜寻,风砂的心也随着他们的动静而七上八下。
  方才要搜向这边,突地听一人道:“东边屋子有动静!”
  众人一声呼哨,立时四散追去。
  风砂暂时舒了口气,提到喉咙口的心放了下去。
  她看着任飞扬的脸色,心知剧毒正在他体内肆虐,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心如刀割。
  寂静中,忽然听得东边房中一片嘈杂,一个尖声大呼:“姨姨,救命!”
  话音未落,惨呼已起!
  “阿诚!”风砂脸色惨变,刹那有如疯了一般!
  她不顾一切地起身,可手却死死地被任飞扬咬住,挣脱不得。
  她怔了一下,看着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任飞扬,颓然坐了下来。
  毒性反复,任飞扬手足又一阵抽搐,剧痛让他宛如困兽般不停的挣扎。
  与此同时,脚步声又转了回来!
  风砂大惊之下回身扑上,死死压住了他的挣扎,在他耳边轻轻道:“再忍一会儿!”
  任飞扬显然听到了她的话,勉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智,缓缓点头,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冷汗已湿透了重衣。两人在黑暗的密室中,一起无声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次回来的大约只有两三人,其中一个哂道:“还以为是那娘们,谁知是几个崽子,真是空劳我一趟往返!”
  另一个嘶哑的声音接口:“别的地方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有。”
  这时,先前那人突然叫道:“你们看,这杯菊花茶还是热的!人一定在左近!”
  暗室中风砂身子一震,面色转为苍白。
  她心知这房内陈设简单,对方若细细搜寻,过不了多久便要发觉这个地方。
  外面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打砸声,还有孩子们尖利的哭叫声,暗室内部却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又闷又热的暗室中,只有任飞扬粗重的喘息声和风砂急促的呼吸。
  风砂伏在他身上,紧压着他的手足,一动也不敢动。
  黑暗之中,任飞扬似乎已经历过了剧痛,神色稍见清醒,渐渐松开了咬着的牙关。
  对方的脚步声在离暗门几步之处响起!
  风砂屏住呼吸,不敢稍动。虽然任飞扬松开了口,可她的手却不敢移开。她手上温热的血,一滴滴流入了任飞扬的嘴角。
  任飞扬没有动,可眼中已有泪光。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一同感受着这死亡边缘的恐惧。两人的衣衫均被冷汗湿透,可谁也不敢动一动。
  风砂突地听到外面又一声孩子的惨叫,身子不由剧烈一震!
  “是小飞……是小飞!”她身子渐渐发抖,但仍拼命忍住不啜泣出声。
  任飞扬神志已然清醒,他右手缓缓伸出,抓住了腰间的剑。可毒性未退。
  这灭绝人性的毒,已让他连收紧手指的力量也没有!
  他感觉到风砂在微微颤抖,他知道这是仇恨、恐惧和绝望在共同逼来。他在黑暗中听着风砂压低的啜泣和呼吸,感觉到她脸上的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脸上。
  生平第一次,他眼中流下了泪!
  在黑夜之中,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流泪。
  但他与她的泪,他与她的血,的的确确流在了一起。
  任飞扬缓缓咬紧了牙关,牙齿没入风砂的手背,她的血流入他嘴角,如此的苦涩而炽热。
  他在内心暗暗发誓,无论是生是死,这一刻他将终身不忘!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风砂的身子一僵!
  同时门外咫尺传来杂乱的足音,有一个声音兴奋地招呼:“这儿有扇暗门,进去看看!”
  被发现了!——他的心也在往下沉。
  风砂蓦然坐起,在黑暗中静静不动,注视着门,眼神亮如闪电。
  门外几个先商量了一番,显然是小心翼翼。
  “说不定真在里面,可得小心了。这娘们鬼花样多。”
  “怕什么,咱们这次也是有备而来。嘻嘻,曹老三正在东边房里拿了那个小孩儿,做一件最厉害的东西呢!”有一个人阴阳怪气的说,得意之声溢于言表,“等一下看我们把这儿炸成废墟给宫主出气!”
  “喂喂喂,有完没完?我先上了!”另一人不耐烦了,终于发作。
  话音未落,门“轰”地被一脚踹开。
  门开的一刹那,任飞扬只看见风砂右手一扬,一片红雾散了出去!
  门口那人长声惨呼,一头栽了下去。
  “老八,老八,你怎么了?”嘶哑嗓子的急问。
  只见老八往后一头栽倒,双目泛青,口中竟嘶嘶作响,蓦地伸手掐住了同伴的脖子!
  嘶哑嗓子大骇,忙大叫:“老五,快帮忙!”
  左边那人一刀下去,发疯的老八立时没了声息。
  “妈的,我先服下辟毒丹,看这妖女还有什么花招!”老五恨恨骂着,一步步向暗门走来。
  他长长的影子投入室中地上,一寸寸逼近,狰狞可怖。
  风砂目光中已露出绝望之色,摸遍了身上每一个口袋——她手上已没有一样毒药!
  她下意识地往中间坐了坐,挡住了身后的任飞扬。
  老五一把推开门,低头探入,一眼就看见了密室中的风砂,得意地狞笑:“臭娘们,看你还能飞到天上去?”他一步跨入,伸手抓住了风砂的长发往外拖。
  突然,他动作停了,双眼凸出,“砰”地一声仰天摔出门外,心口的血如泉般涌出!
  风砂喘息着起身,抬头就看见了黑暗中同样扶墙喘息的任飞扬!
  他一身红衣已半为血所染,长发被汗水和血水沾在颊上,脸色苍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一手拄剑,一手扶墙剧烈地喘息着。
 方才这一剑,实已耗尽了他仅存的一丝体力。
  可这一剑之可怕,也已让门外剩下两人不敢妄动!
  暗门开着,可他们不敢再进去一步,仿佛其中有杀人无形的鬼怪。
  僵持了一会儿,门外一人突道:“对了,干嘛不用火药炸死他们?”
  此话一出,另一人也恍然大悟:“对啊——反正宫主也说了活的抓不到死了的也好,就用炸药炸死这妖女!”
  室内,任飞扬和风砂相顾失色,不由自主伸过手紧紧相握。
  在这绝境之中,他们两人只有相互扶持,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门外的“嗞嗞”之声已响起,那是炸药引线燃烧的声音——随着这死亡之声,一只小包被从门口抛了进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死亡弧线。
  在火药抛进来之前,任飞扬一把抱住了风砂,不顾她挣扎,背过身去,死死的将她护在了怀中——就算有一分希望,他也希望这个一生苦命的女子能好好活下去!
  那一瞬间,在这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少年怀里,风砂眼里的泪直落下来。
  那样不顾一切的保护,仿佛只在遥远的少女时,才在师兄身上体会到过吧?
  如此,也算是瞑目。
  突然间,门外又传来两声急促的惨叫!
  在炸药落地之前,一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握住了燃烧的引绳。
  当这只纤美如玉的手舒开时,火已灭,灰已冷。
  门外那些神水宫的下属已然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每个人颈中都有一道剑伤。
  那样快的剑,几乎只能看得到绯红色的光,却在刹那间削断了数人的颈椎。
  “靖姑娘,是你!”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风砂定了定神,认出了来人,不由惊喜若狂,忙扶住任飞扬出了暗室,对那个绯衣女子连连敛襟行礼。
  那个绯衣女子缓缓一笑,轻轻将剑上的血珠甩落:“来得晚了一些,让你受惊了。”
  她的眼光落在血披满身的任飞扬脸上,微微点头:“毒是退得差不多了,可伤又重了不少——看来今天要带走他也实在有些麻烦。”
  任飞扬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清丽的绯衣女子来自何方。然而方才她那一剑却让他变了脸色,这个生长于海边小城的少年,实在是从小到大没见过如此迅捷凌厉的剑法。
  风砂忙在一边说明:“这是听雪楼的阿靖姑娘,就是她带你回来让我救治的。”
  任飞扬脸色变了。不是感激,而是愤怒:“听雪楼?高欢也是听雪楼的杀手!你们又杀我,又救我,到底想干什么?”
  风砂也怔住了:高欢也是……听雪楼中的人?
  阿靖却微微地笑了,生神态冷漠:“杀你是高欢个人的事,与听雪楼无关;救你则是听雪楼的主意。”
  她顿了一下:“无论怎么说,你这条命还是我救的。怎么都该说一声谢谢吧?”
  迟疑了许久,任飞扬终于道:“多谢。”
  “多谢?光一声‘多谢’没什么用。”阿靖的笑容带了几分讥诮,冷然,“我既救了你,你就得还我这个人情。” 她的眼眸冷锐。
 
  任飞扬不服:“你待怎样?”
  阿靖笑容顿敛,一字一字道:“加入听雪楼,为我们效命一年。”
  见他不答,她又冷冷一笑:“一年的自由换你二十四岁的性命,的确已很便宜——你如果不答应也没关系,把这条命还给我就是了。”
  任飞扬目光闪了闪,似乎在沉思,忽然问:“听雪楼中那一对‘人中龙凤’,就是你和听雪楼主么?”
  “……”诧异这个少年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来,阿靖吃了一惊。
  旁边的风砂却是点点头,替她承认了。
  “真的是你?”任飞扬眼里忽然亮了起来,“怪不得方才那一剑如此惊人!你们就是当今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是不是?”
  进入江湖,正是他目前心里所向往的,而能和江湖上绝顶人物合作,更是梦寐以求——然而,迟疑了许久,他却摇头,道:“要我和高欢共事一主,办不到!”
  “高欢不会知道你还活着。”阿靖神色不变,静静道:“你恨高欢,是不是?——高欢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职业杀手;你武功虽强,经验却太差。你若想打败高欢,只有加入听雪楼,我们会给你你所缺少的东西:经验,以及其他。”
  任飞扬沉吟许久,神色瞬息万变,
  忽然一抬头,眼神亮如闪电:“好!”
荒原雪 十二
 
  脱出险境后,风砂第一个念头就是直奔东厢房——孩子们怎么样了?一定不会有事……要知道,他们平日都是一群机灵鬼啊。
  她一直往门外走去,却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她刚刚到门口,身边绯红色的衣衫一闪,阿靖已经抢到了身侧。
  听雪楼的女主人伸手挡住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别过去了,全死了。”
  “全……全死了?”风砂一下子全身无力,扶着墙,目光突然空了。
  小飞、阿诚、小琪……这些她抚育了四五载的孩子,全死了?
  不到一天之前,他们还在身边嬉笑玩乐,还说着长大了要替任飞扬向高欢报仇的话——而如今,却已然阴阳相隔!那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啊。
  她用力咬着牙,直到唇角沁出了血丝。
  一把推开了靖姑娘,风砂发疯一般地冲入东厢,却看到了狼藉一地的孩童尸首。
  仿佛忽然间脑子就一片空白,叶风砂双膝无力,踉跄跪倒在地,半晌才呜咽哭出声来,在满地尸首里痛哭。绯衣女子站在血泊里看着她,眼里浮出了淡淡的叹息,却没有说话。
  这些十几岁就横死的孩子,总是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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