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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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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替天行道,可师父却不想与神水宫为敌。于是狠了狠心,把我交给他们处置。”
  听到这儿,任飞扬忍不住诧道:“你师傅不要你,难道你大师兄也不管你了?”
  风砂悠悠叹了口气:“他当时不在帮中。若他在的话,神水宫若想带走我,除非杀了他。”
  她低头苦笑一声:“那个时候他对我如此,我却从未放在心上过,只觉得他宠着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
  “那是因为你才十五六岁,并不是如今的你啊。”高欢淡淡插了一句。
  风砂点点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被押到神水宫后,我吃尽了苦头,听说他们要在什么‘水神祭’上把我沉入湖里淹死。我吓坏了,天天盼着大师兄来救我——那时,我根本不知道神水宫有多么可怕,一心以为只要大师兄来,一切事都能解决……”
  她的话如同风一样柔和悠然的荡漾在空气中,飘向深深的往昔。
  然而方说到一半,小琪却领着小飞跑了过来,打断了三个人的谈话。小飞手中捧着一大堆草叶,气呼呼地往地上一丢,翘着嘴问风砂:“姑姑,你不是说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为什么我找了这么久却一片也没找到?”
  在孩子们面前,风砂收起了脸上的忧伤,含笑刮了刮他的小脸,柔声道:“世上是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找到了它也就找到了‘幸福’——不过,你想啊,‘幸福’会这么容易找到么?”
  小飞嘟着嘴不说话,小琪拉着他的手,责怪:“我说过要你别来吵姨和叔叔们,你偏要来。咱们再好好回去找一找吧!”两个孩子向着一群大人行了个礼,手拉着手跑了回去。
  风砂笑了笑:“终究是小孩子,这种传说也信得跟真的一样。”
  高欢抬起头,反问:“你信不信?”
  风砂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我不知道。”
  任飞扬在一边听得有趣,不由得笑了:“当然不信了。人的一生怎么会靠一根草来决定?你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拿——我命由我,可不由天。”他笑容开朗而灿烂,不住的催促着风砂:“喂,接着往下讲啊,你师兄最后来救你没有?不过我想他一定会来的,换了我也一样。只不过……”他笑了几声,叹气:“你这样到处惹事,你师兄迟早会被你害死。”
  他语音未落,风砂全身一震,脸色转瞬苍白如雪。
  任飞扬吓了一跳,忙收敛了玩笑语气:“喂喂喂,我只随便说说,别生气!”
  风砂苦笑:“我怎会生气。因为你说的本来都是实话。”她语声在微微颤抖:“师兄果然在一天半夜里来救我了。可我一见他就呆了——他好象受了很重的伤,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我并不知道,他为了闯进来吃了多少苦头。他还是象以往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笑嘻嘻地解开绳子带我走……”
  说到这儿,她语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们……逃不了多远,就被神水宫发觉了。他们……他们武功高得让当时的我不可思议,很快我们就被困住了,寸步难行。”
  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她脸色雪一样白,单薄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那时候神水宫主出来了,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她看见我们两个拼死血战的样子,突然笑了笑,说她很佩服大师兄的胆色,竟然敢孤身一人闯入神水宫救人。看在这一点份上,她愿意给我们一个活着的机会……”
  “她摆了十杯酒,说其中只有一杯无毒,其它的都放入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她要师兄挑一杯喝下去,如果侥幸是没毒的,我们就可以走人;可若是有毒,师兄和我就都得把命留下来——这天一神水之毒,全武林皆知,绝对是灭绝人性的!”
  “十分之一的机会,好家伙!”任飞扬抽了口冷气,“没的选了——干脆就跟他赌了这条命!”
  红衣少年的语气,磊落果断,没有丝毫的怯懦退缩。
  风砂又不禁抬眼望了望这红衣黑发、意气飞扬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师兄的当年。
  她低下头,继续道:“我都快急死了,师兄还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随随便便挑了一杯喝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望着神水宫主问:‘你看我运气怎么样?’”
  “神水宫主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不变,终于叹了口气:‘有种,算是服你了,年轻人。’她挥挥手,让手下放行。”
  任飞扬舒了口气,笑道:“你师兄果然运气不错。”
  “不会这么简单。”高欢淡淡说了句,便了低头信手拈着地上那一堆草。
  风砂沉默了一下,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哽咽道:“下山的路上,我还一直兴高采烈地说着,夸师兄运气真好。他却什么话也没说,仿佛屏着一口气,只快步走下山去。我见他这样,不由有点奇怪,便看了他一眼,才发觉他也在看着我……”
  她仰头闭了一下眼睛,继续道:“一路上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我。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那时候还不懂,只隐隐有些害怕,拉着他问出了什么事。师兄低声要我别回头,扶着他快点往山下走,一定不能让人看出异样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嘴角一滴滴渗出血来。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杯酒是有毒的!师兄为了救我,才拼命忍住了。”风砂一边述说,情绪渐渐激动,失声痛哭出来。
  “好小子,撕心裂肺的痛,难得他能忍这么久!”任飞扬脱口赞道,眼神炽热。
  高欢却没有说一句话,嘴角掠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风砂吸了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快到山下的时候,我只觉得他在我肩上的身子越来越重。师兄让我把他扶到地上坐下,反手就用剑刺了自己三剑!——我知道他是难受极了才这么做的,只盼能替他身受这种罪,可……师兄还是这样看着我,但我发现他的眼中已有了一种奇怪的死灰色。”
  “我大哭起来,我真的怕极了!师兄却还是那样什么都不在乎地笑嘻嘻,说:‘小叶子,以后可别再惹事了,师兄再也帮不了你啦!’我大哭着,说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不再闹事,求他千万别留下我一个人。师兄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他是想留下来,可老天爷不让了……”
  “我吓坏了,一直地哭,哭得令师兄心烦了,便骂我:‘死就是死,哭什么?就当师兄出远门去了。’我说师兄出远门,无论去哪儿总有回来的一天,可若死了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师兄这才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那样子看着我。血从他嘴角、鼻下、耳中渗出,他很痛苦,一直要我快些杀了他,神智慢慢紊乱得几乎发狂。我也快发疯了!那时我的医术还很差,手边又没有药,只有眼睁睁地看他死!
  “仿佛是回光返照,师兄清醒了一些,咬着牙,突然伸出手拉住我,低声对我说:‘小叶子,我喜欢你。但你……还太小,我本想到了你十八岁,才告诉你的……可现在不成了。’他声音抖得厉害,我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我以前从没有想过啊!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觉得师兄的手在一点点冷下去,我拼命地哭,说他如果不扔下我一个人,我一定长大嫁给他。师兄突然笑了,拔出了剑,回手一圈,把我逼出了七尺开外,大笑:‘很好,很好。我岳剑声这一生也算来过、活过、爱过,总算没留下什么遗憾!’他反手把剑一横,就、就……!”
  “全结束了……师兄死了,我也死了,我再也没回过雪山派,反正,师傅是早就不要我了。我带了师兄的骨灰到处流浪,无论走到哪儿总把他带在一起。师兄活着时我还不懂;等我真正懂了,却又太迟了。”
  话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游丝般断于风中。
  风砂不再说什么,背对着两人坐在石上,双肩微微颤抖。
荒原雪 六
 
  清晨的海风吹拂过来,带来那一边渔民的喧嚣。
  任飞扬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这惊心动魄的往事中,很久,才吐了一口气,按剑而起,胸中热血沸腾,再难抑制:“好男儿!好男儿!江湖中还有这样的人——我久居于此,也该入江湖结识一下英雄,闯荡出一番事业了。”
  高欢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倚在树上,拈着几片草叶,神色依旧平静而冷淡。
  只是他的目光,频频落在任飞扬的剑上,脸色极其复杂地变幻。
  “任公子,能不能借你的宝剑一观?”他突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任飞扬一时反应不上,怔了一怔,才随手将剑抛去:“你看就看吧,也没什么奇特的。”
  高欢神色肃穆,反手缓缓抽出剑,一眼看到了剑脊上那两个字——“问情”。一丝奇怪的神色在他眼中闪过。他放好剑,淡淡道:“任公子,这剑不是凡物,你可要好好珍惜。”
  任飞扬奇道:“是么?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我从小用到大——除了比别的剑快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高欢笑了笑,检视着这把剑:“何止快了‘一点’?若不是此剑锋利绝世,剑气逼人眉睫,你方才也不能一剑截断千年巨木。”他伸手一弹剑脊,一阵清越的龙吟:“此剑乃是一百年前的铸剑大师邵空子所铸,也是他生平三大利器之一,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梦想得到它——怎么,令尊没有提起过么?”
  任飞扬撇撇嘴:“我爹在我三四岁时就死了,从小他什么也不教我。”
  “那你的剑法……”高欢试探着问。
  “简单,照剑谱练呗!反正都一样。”任飞扬不以为意,“我娘刚开始还不许我练,说什么武功啊官职啊,都是没用的东西,不如安心的生活——后来她也死了,就没有人再管着我啦。”
  高欢点头,又问:“那令堂……也没说起过么?”他神色有些奇怪。
  任飞扬靠在树上,抱着胳膊冷笑:“我娘眼里只有我爹,根本顾不上我。我爹一死,她不出一个月就跟着去了。那些人欺负我年少无知,个个想踩到我头上去……哼哼,他们凶,我比他们更凶!从小到大,在这太平府内我就是老大,谁敢再欺负我?”
  红衣少年脸上有漾出了邪邪的笑意,可眸间却闪着一丝落寞孤寂之色:“人家都骂我是恶少……也没什么,反正我从小就没娘教。”
  高欢仿佛没听他说,低头反复弄着手中的草,突然抬头又问了一句:“这么说,令尊令堂都已仙逝了?这些年来你们一直隐姓埋名的生活在这里?”
  “不错。”任飞扬回答,忽然觉得奇怪,“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问这个干什么?”
  高欢笑笑,不再说什么。
  “姨,叔叔,快中午了,咱们回天女祠吃饭么?”蓦然间,小琪他们奔了过来,毕竟是孩子,虽然方才受了很大惊吓,此刻却把吃饭当成了比天还大的事情,拉着风砂撒娇,“姨,我们的肚子饿了!”
  “好,我们回去做饭。”眼看渔民们越来越多,开始修补那道破裂的堤岸,生怕被百姓们发现,风砂拉起了孩子们,准备回去,“两位也辛苦多时,不妨一起来寒舍休息一下吧。”
  然而,一进天女祠,大家全愣住了。
  院内一片狼籍,大门破了,所有的花木都被连根拔起,支离破碎。墙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想是强行闯入时被毒死的。可院中也已被破坏殆尽。
  “奶奶的!老什子神水宫,可真够霸道的!简直是逼人太甚。”任飞扬剑眉一扬,怒道,“高欢,咱们联手去把它铲平!你敢不敢去?”
  他回头,目光惊电般落在高欢身上,发出了邀约。
  高欢似乎早已料到这儿的情景,只淡淡看了一眼,不说什么。
  见他沉默,任飞扬很是不满,再次问:“你去不去?不去我一个人也去干了!”
  高欢这才回过神来,淡淡问:“哦,去神水宫?这可不是玩的。”他沉吟许久,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残酷而冷漠的光,断然道:“好,明天我就跟你去!”
  任飞扬大喜,一下子跳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肩:“我就知道你会去的,你这家伙虽然一副冷冰冰爱理不理的样子,可也是一条好汉子!一起出生入死,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对了,这个……是不是结义都要有信物?”
  向往着江湖,自然也处处摹仿着江湖规矩,任飞扬抓了抓头,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可以相赠,干脆解下佩剑,送了过去:“你不是挺喜欢这剑么?就送给你好了!”
  剑到了眼底,高欢蓦然抬头,目光闪过一丝震惊:“送给我?这怎么可以!”
  任飞扬以为他不好意思收,便劝解似地拍拍他的肩,笑嘻嘻:“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用你的剑跟我换吧!这一来谁也不欠谁了,是不?”
  高欢注视着他,目光变得很奇怪,缓缓问:“你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任飞扬回答得还是那样没心没肺。
  “那好。”高欢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任飞扬。
  这把剑已经很旧了,剑鞘的鲨鱼皮磨破了好几处,握手的木柄更已被磨得光可鉴人——显然已伴随了高欢多年。任飞扬反手抽剑。淡青色的剑,没有嵌宝石珠玉,甚至没有刻上字。光滑的剑脊上,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
  仿佛泪干之后留下的痕迹。
  任飞扬看不出这剑有什么特别,便佩在了腰间,笑道:“高欢,从此后咱们便是兄弟了啊……我江湖经验不行,这一次出去,你可得好好提点我。”
  高欢笑了笑,他笑的时候,眼睛依然是不笑的——那是绝对的冷酷!
  转过身走了开去,他看着手中的问情剑,轻轻叹了口气——天意,真是天意么?
  他在支离破碎的绿荫下颓然坐下,握紧了这把剑,目光第一次失去了平静与冷酷,流露出了痛苦之色。然而仿佛被巨大的克制力压抑着,却只是转瞬即逝。
  “高公子,怎么还不进去坐?”当他抬头时,他就看到一双沉静如水的双眸。风砂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面前,静静看着他。高欢立刻再次转头走开——
  不知为何,他觉得仿佛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已被这双眼睛看见。
 


荒原雪 七
 
  天色已暗了,吃完了饭,高欢一个人留在庭中。
  他似乎习惯了一个人不被打扰地静坐。
  而好动的任飞扬已和孩子们玩开了,嘻嘻哈哈地闹着。
  孩子们早已不再害怕他,反而与这个大男孩似的叔叔相处得很好,女孩子在一边笑吟吟的看着,而男孩早已七手八脚的爬到了他身上。他大喝一声,居然将八个男孩子一起抱了起来!
  风砂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热闹的一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独居在太平府这几年来,这个天后祠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吧?
  然而,瞟到角落里孤单坐着的那个白衣人影,她的眼神就黯淡下去了。
  眼前不断浮现的是方才高欢的眼神。
  片刻前,那眼中的一抹剧烈痛苦,仿佛是冰川裂开后涌出的岩浆!
  这个人……他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热闹欢腾的气氛里,他却只是一个旁观者,远远的望着,却不靠近——然而他的眼神里,却有多少的寂寥和向往啊。
  看着独自坐在中庭角落里月桂树下的高欢,她终于推开侧门,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他身边三丈,高欢也并没有回头看,却淡淡开口了:“叶姑娘,你相信世上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么?”他问的很奇怪。
  风砂一时怔了一下,摇头苦笑:“我想是没有。”
  “你错了。”高欢缓缓转身,走了过来,把一片叶子放在她手上。
  细细的梗上,四片小巧的圆形叶子呈“十”字型展开,青翠欲滴。
  ——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哎呀!”风砂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就是从小飞扔掉的那堆草里拣起来的——”高欢微微笑了一下,若有所思,“有时,它就在你手中,是你自己没有发觉,才把它丢弃了……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其实并不难找。”
  风砂抬头,发觉他这一次微笑的时候,眼中已不再是往日的冷酷,一种温暖的光芒充溢了他的眼睛,连他平日冷肃严峻的脸也柔和了不少。
  她心中突然也有一阵暖流升起,不知怎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把它送给我么?”
  高欢的手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又缓缓回过了头去。他的目光在急剧地冷下去。
  “喜欢,就留着好了。”他淡淡道,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幸福。”
  风砂沉默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递过来:“你送我三叶草,就收下这个吧。”
  高欢怔了一下,入手的是一绺青丝,被编成了细细的小辫。正是日间他从风砂头上用剑削下的那一绺。他冰冷的指尖轻触着柔光水滑的发丝。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风砂才问:“你明天就和任公子去神水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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