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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好景知几何-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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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领事馆直接抗议颖军总司令萧北辰用兵过于暴虐,那誓要与扶桑人同归于尽般的狠劲,简直就是疯了一样的不要命打法,几乎每一场都是硬仗,颖军与扶桑军皆是死伤惨重。
转眼间三月将尽,这一日中午,德馨小学刚敲了下课的钟声,孩子们便如出笼的小鸟一般从教室里跑出来,各自回家去了,杭景才走出学校的大门,就看到迎面停着一辆小汽车,萧书仪穿着件蓝色乔琪莎旗袍,等在那里,一抬眼也瞧见了杭景,便朝着她扬扬手,笑道:“杭景,我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杭景微微一怔,道:“你怎么还在?没有跟着大姐、二姐去美国?”
书仪已经笑道:“这几天就准备走了,特意来看看你,瞧这会儿还早,下午没有课吧?我请你去喝咖啡。”
平安路的圣太咖啡馆是一家带着点欧美风格的店面,小圆桌子,亚麻桌布,桌面上的花瓶里插着大束的玫瑰,亮晶晶的玻璃冷柜里放着各色西点,杭景记得还是在她和书仪上圣颐女中的时候,却是常来这里吃栗子粉蛋糕的,这样简单并且颇具民间特色的蛋糕这里居然也有,在当时的两个人看来,这甚至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下午的咖啡馆里也没几个人,地方很大,更是透着几分静寂,书仪一直用小勺子搅着盛在小白瓷杯里的咖啡,就那么搅了半天,才抬起头来看看杭景,微微一笑,“杭景,你还记得以前七姨带着咱们几个在大帅府里的紫藤花架子下玩闹,现在想来,倒恍如隔世一般,好像是那样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杭景应了一声,轻声道:“那时候真好。”她这样说着,便用小叉子叉着碟子里的栗子粉蛋糕,一下一下地,却也不吃,书仪看着杭景,忽地一笑,说道:“杭景,我给你讲讲我和三哥的母亲,好不好?”
杭景略略一怔,看看书仪,目光里透着不解,书仪笑一笑,慢慢地说:“其实我母亲去世时,我才不过六七岁,后来她的许多事情,都是听七姨说的,那时候我父亲在外征战,母亲便在台州乡下的家里操持家务,侍养公婆,又生下三哥和我,后来父亲发迹,成了北方二十四省的总督,却因为三姨太的挑唆怀疑母亲有了外心,与母亲大吵一架,母亲平白无故受此责难,愤怒之下竟说出与父亲‘不到黄泉不相见’的话来,母亲本就是个说到做到之人,弥留之际,不管父亲在病榻前如何忏悔,她都没有睁开眼睛看父亲一眼。”
杭景的目光竟是无声地一颤,书仪看看杭景,又接着说道:“其实与母亲吵过后,没过几日,父亲便知道冤枉了母亲,一怒之下将府里的几个姨太太全都赶走了,只留下七姨,却也得不到母亲的原谅,母亲把三哥留给了父亲,带着我住在台州的老屋里,她病危的时候三哥才十岁,竟一个人从大帅府跑到了台州,跪在母亲的病床前,母亲气得捶床大怒道,‘我叫你跟着他,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若你再敢跑回来,就不再是我的儿子,我就是病死了,你也不许回来!’三哥被母亲连夜赶回帅府,后来我听人说,三哥在火车上哭了整整一夜,而三哥走了没到三天,母亲就死了。”
书仪静静地说完那最后一句话,抬起眼眸看着杭景,就那么默默地望着她,目光里含义颇深,半晌才开口说道:“杭景,你看,你的性子真的像极了我和三哥的母亲,可是你和三哥,不要像父亲和母亲最后那样,好不好?”
杭景抬起眼眸,目光静静地,她终于明白了萧书仪这一番话中的意思,低声说了一句,“书仪……”萧书仪将那一杯咖啡放下,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说道:“其实,你和我三哥本来就应该是一对的,只可惜,好像是一开始错过了,到了后来便怎么也拧不过来,这样的兜兜转转,却不知道尽头到底在什地方,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杭景,我知道你性子倔强,心里的怨气始终难平,可是……”萧书仪轻声道:“我倒觉得,如果我这一辈子,有一个像三哥那样的男人如此至死不渝地爱我,那一定是我前世在佛前虔诚无比,才修来这样的福气。”
杭景心中微震,脸色微微发白,却只是坐在那里不说话,萧书仪略低了头,擦掉眼角的泪,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抬起头来缓缓道:“如今我才知道,有些事情错过了,就真的回不去了,就像是七姨在时,大帅府里那样好,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总是喜气洋洋的,可到了现在,却都再也回不去了,杭景,我真怕这样的冷清,等到我走了,萧家只留下三哥一个人,你就真的还是不管不顾不理他?你就这么看着他……”萧书仪终于还是哽住,眼泪便落了下来,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杭景,我三哥纵然有万般对不起你,你也不能这样狠心,你不能!”
桌上的咖啡早已经是冰凉的了。
林杭景静静地坐在那里,心中便如无数双手在纠扯着,直叫人一阵阵生疼,那疼却是硬生生地鲠在嗓子里,即便是挣扎着,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有那呼吸却在不知不觉间,浅促起来。
桌面的花瓶里插着大束的玫瑰,有一两片落在细白的格子桌布上,红白相称,格外的刺目,桌子的一侧的墙壁上镶嵌着珐琅壁灯,光线柔柔地照下来,将杯碟上的罗钿的花纹照耀的清清楚楚,玻璃窗外的街面上,来往的人匆匆走过,天边的晚霞很是明亮,大红大紫一般地绚烂,万千道光撒出来,金丝交错,便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只除了人心。
北新城的四月,正是满城杨花柳絮飞舞之时,德馨小学里外面就是几棵杨树,那洁白的杨花被早晨的风一吹便过了围墙,凌乱地铺了一地,扫也扫不干净,铺在桌子上的宣纸也是洁白的,白得令人产生一种不真切的眩晕感,“啪”的一下,一滴黑墨落在了宣纸上去,那悬空了好久的毛笔还是没有落下去。
穿着育婴堂统一蓝布衣服的几个孩子站在桌旁,一个个疑惑地瞪大眼睛,抬着头看站在桌旁发着呆的林杭景,异口同声地道:“林老师,林老师……”
林杭景被那几个小孩子唤回神来,低下头才发现那宣纸已经脏了,才知道自己竟是又走了神,却再也没有了写下去的精神,转过头来对那几个孩子道:“一会儿就该上早课了,你们先去吃早饭好不好?”
那几个孩子极乖巧的点头,林杭景才刚把毛笔放下,就听得门外传来门房老爷爷的喊声,“林老师,报纸我给你买来了。”
林杭景听得那一声,心就怦怦地跳起来,慌走出门去接报纸,才刚将报纸拿到手里,就看到报纸上用大标题写着“新平军纪案:颖军第27旅旅长哗变!”林杭景的脑子“轰”的一下,眼前竟然是一阵眩晕,仿佛不认得那报纸上的字了,好容易才让自己镇定下来,看那报纸上正文写的内容竟是——
陆军独立第27旅旅长因触犯军纪害怕严苛军法处置,率领亲随连夜袭击萧北辰所在的临时指挥部,双方都死伤惨重,萧北辰侍卫长绍振鹏更是被当场打死,颖军总司令萧北辰生死未明!
那一下便好似是她的生死瞬间,报纸上的“生死未明”二字如钉子般狠狠地刺到她的脑海里去,林杭景的脸色一片发白,手指更是不住地颤,一旁的门房老爷爷看着林杭景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连声道:“林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林杭景丢掉那份报纸,也顾不得说什么,转身便跑出了院子,那街上到处都是报童卖报,以“新平军纪案”为噱头,高声吆喝叫卖,林杭景连买了十好几份报纸,几乎全都是一样的内容,她脸白如纸,六神无主,才终于从那一沓子报纸中找出一张来,上面写的是颖军总司令萧北辰探视受伤的士兵,一看日期也是今天。
林杭景只觉得心中一松,便是全身一阵虚软,几乎站立不住,孤零零地坐到了街道一侧的椅子上,只能用力地攥紧了那张报纸,耳边却只有一个声音——他活着!
那早晨的冷风一阵阵地吹来,街面上全都是看过被丢弃的报纸,随着风发出沙沙的声响,雪白的杨花乱了人眼,自顾自地乱飞着,她孤独一人坐着,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
就好像是小时候有一次,她闹着就是不肯写毛笔字,母亲说再也不要她了,她害怕得要命,吓得一个人在书房里一面写毛笔字功课一面小声地哭,后来,母亲推开门来找她,她才知道,母亲并没有走,她并没有失去,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自己吓唬自己,然而就是这样,看着母亲走进来,却让小小的她哭得更凶起来,就好像是受到了满腹的委屈,为什么要让她这样提心吊胆?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害怕难过……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周围是陌生的人来人往,车辆更是来来去去,城外竟隐隐有着炮声一阵阵地传来,过往的人脸上都不禁露出一种紧张骇惧的表情,然而这个世界是空旷的,那些飞舞的杨花是乱得,耳边传来的一阵阵声音是陌生的,唯有报纸上的那个人,那个强取豪夺整整要去了她半生的人,却在此时此刻,是唯一与她息息相关的,两人之间那宛如宿命般的悱恻纠葛,她只以为自己的心里留下的是那些恨,却原来才知道,这样的年年月月,波波折折,他早就烙进了她的生命里,悄无声息,却又根深蒂固!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锁】
彤云低锁,故园秋风
副官郭绍伦整张脸都趴在了那扇双扉门上,透过那小小的门缝看着里面的情形,见萧北辰确实是吃下一碗面了,这才放下心来,回过头便见那些个侍卫官都笑,知道自己刚刚的动作极不雅观,忽见一个卫戍从刚刚临时加设的岗哨处奔来,对郭绍伦敬了个礼道:“报告郭副官,叶处长要见……”郭绍伦一脚便踹了过去,当场怒道;“现在就他妈的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让总司令把这一碗饭吃完!”
他这样的一声才落,就听得门内传来萧北辰的声音,“有什么事?!”郭绍伦也不敢隐瞒,只隔着门板道:“报告总司令,叶处长说要见你。”
庭院里依然是安安静静的。
萧北辰笑一笑,对林杭景道:“叶盛昌是个有名的难缠,我得回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儿。”林杭景“嗯”了一声,看他站起来,她也站起来,雪青色的衣裙随着那庭院里的晚风轻轻地摆动,他道:“外面风冷,你快进屋去。”
她也不说话,嘴唇微微地抿着,竟似犹豫的样子,他转身朝外走,伸手去推那院门,忽听得身后传来她轻轻的声音,“我跟后院的婆婆学做了荷叶粥,我……我明天做。”
那样温婉的声音便如晚风般沁入心脾,透着丝丝的清凉,他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她,夜凉如水,她静静站在葡萄藤架子下,眼眸宁静透彻,他望了她片刻,只点点头,轻轻地笑道:“哦,那我明天来吃。”
她看着他走出去。
小小的双扉门依然是半掩的,门外传来汽车开走的声音,是他走了,周围更是寂静下来,她似乎站得累了,默默地靠在那廊柱上,听着葡萄藤架子上的叶子一晃一晃地沙沙作响,她抬起头来看看那扇掩起的门扉,就那么望着,唇角不知不觉间弯起,竟是柔柔的一笑。
萧北辰却再没有来过。
那样久的时间,葡萄藤慢慢地开出了嫩绿的小花,桐花馥失却了最初的颜色,墙边的木槿花开得倒好,伴随着一旁的千叶石榴花也破蕾怒放,大盆荷叶连成一片,在中午的阳光里,更加的绿意盎然起来。
这天下午林杭景下了课,才走进庭院里,就见住在这里的老婆婆笑吟吟地迎上来道:“林老师回来了,有人来找你。”
林杭景心中便是一阵激动,唇角不由自主地漾出一抹惊喜的笑意来,竟仿佛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一般,还未等说什么,就见从门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穿得很是雍容华贵,对着林杭景笑着道:“林老师,我等你一会儿了。”
林杭景怔了怔,认得那个人就是班上一个学生的母亲,她的心便一下子虚虚地落下去,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自己刹那间的失望,又不能让人家尴尬,只勉强地笑一笑,低声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北新城的盛夏,那样的又干又燥,尽管已是傍晚时分,北大营内还是闷热非常,驻军指挥部内开了整整一天的军政会议,到了此时才散了,萧北辰回到办公室,已经有侍卫端来了晚餐,郭绍伦一看确实是自己吩咐的清汤面,忙端了进去。
萧北辰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之色,手里夹着一支烟,任它燃着,那淡白的烟雾袅袅地从他的手指间升起来,郭绍伦走进去,把那碗清汤面放在茶几上,道:“总司令,吃点东西吧。”
萧北辰恍若未闻,只默默地,郭绍伦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忽然笑道:“这个钟点,该是德馨小学放学的时间了,也不知……”
他这样才说半句,就见萧北辰的目光扫过来,那目光雪亮,竟是带着怒意的,郭绍伦心中一悸,慌住了口,萧北辰将手中的烟扔到烟缸里,低头看看郭绍伦端来的那碗面,又抬头看了一眼郭绍伦,郭绍伦一缩脖,萧北辰便往后一靠,把眼睛闭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淡淡地道:“拿走,以后谁再把这个端上来,趁早去领二十记军棍。”
郭绍伦便再也不敢作声,慌端了那碗清汤面下去,眼见萧北辰这样疾言令色,任他跟了萧北辰这么多年,却再也不敢擅自揣摸萧北辰的半点心思了。
转眼之间便入了秋,国内形势陡然急转直下,南面中央政府竟是电告全国,声称为尊重国际和平宗旨,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与扶桑人议和之事势在必行,消息传来,便只剩下颖军孤军奋战,与西线一带的扶桑军主力成对峙状态,一时之间,南面中央政府这样的卖国行为激得民怨沸腾,但凡是有识之士,皆大骂南面中央政府行政主席楚文甫割地求荣,实乃国贼。
这一天德馨小学才下课,天气生冷,杭景还坐在教室里,就见一位来接孩子的李太太,李太太家才搬到北新不久,也是个大户人家,穿着体体面面地棉缎旗袍,领了自己的孩子站在那里却不走,笑眯眯地端详了林杭景片刻,道:“林老师长的真好,我给林老师做个媒吧。”
林杭景微怔,看李太太笑吟吟的样子,道:“谢谢李太太,做媒的事儿还是不用了。”
李太太笑道:“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呢,我保证我说的是个青年才俊,英国留学回来的,他家也是北新城内的大户人家,人家自从上次见了你……”
林杭景见李太太这样热心,实在不好张口直接推拒,只能道:“我已经嫁了人了。”
李太太先是一愣,看看林杭景的模样,旋即笑道:“林老师真会开玩笑,瞧你这样才多大?这就嫁了人了,嫁了谁了?快请出来给我看看。”
林杭景也不好回答,面有难色地看着太过热心的李太太,正想着如何措辞推托,忽听的一阵“呜——呜——呜——”的凄厉声音,竟是北新城内的空袭警报骤然长鸣,如魔鬼嚎叫般撕裂了整个北新城的上空,亦在刹那间将整个北新城的百姓置于无形的恐怖牢笼里。
林杭景惊惧地抬起头,只见天空中远远出现了十几架轰炸机的身影,如鬼怪压境,黑压压地朝着这边飞来,她心中惊惶,李太太早已经面色惨白,手足冰凉,抱起孩子就往院子外面奔,边奔边惶急疯狂地大声喊着,“林老师快跑!这是扶桑人的飞机!”
正是这一年秋季,距离中秋节还有不到三天,扶桑轰炸机以火力盛、续航力强的零式战斗机为护航,自新平岛基地起飞,突破颖军空军拦击,突袭北新城,在市区上空,狂轰滥炸,扔下无数炸弹、汽油弹和燃烧弹,那轰炸之声如魔鬼疯嚎,夹杂着防空警报凄厉地鸣响,将半个北新城置于烈火地狱之中。
林杭景才跑出校门去,就被卷入疯狂奔跑的人流里,巨大的人流全都是往最近的防空隧道涌去,林杭景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场面,到处都是炮火硝烟,人如疯了一样奔跑怪叫,天空中是轰炸机呼啸飞过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投弹,恐怖的爆炸声响起,“轰——轰——轰——”
天竟下起雨来,街道上越来越多地堆积着散发着血腥味道的尸体,被炸的建筑还是浓烟滚滚,火光阵阵,纷乱的犹如一个被捅掉的马蜂窝,那轰炸机一排排地发出巨大的啸音,从空中掠过,投弹、爆炸、死亡……
架在楼上的高射炮对准天空中的敌机,轰轰地打着,在那样天旋地转的混乱中,就见北面呼啸飞来几十架颖军战斗机,机身上有二十四星旗的标志,还未来得及奔入防空隧道的人群便发出仿佛是绝地逢声般的呼喊,林杭景识得那是颖军空防部队的战斗机,还在那样的惊慌间,就听得有人在远远的地方声竭力嘶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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