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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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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面究竟有的是什么,可惜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这块玉里有花儿和女子,就更是我自己的秘密了。
我的这两个秘密,从未向人提起过,哪怕是和我最亲近的人,比如袭人,比如茗烟。有好几次,我禁不住想跟他们透露一下,但最后还是吞了回去。我怕说出来他们也不会信,没准儿还会说我有病呢,甚至还可能由此惹出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来。于是,我就把这两个秘密深藏在心底,而且一藏就是很多年,很多年。
现在我不怕了,说出来这两个秘密也没什么要紧了,因为我早就离开了贾府,离开了他们和她们。
多年以前我就把家丢了,我把家里的一切都丢了,就只戴着这枚宝玉,来到这座山上的寺庙里,不管是福是祸吧,我一直带着这块玉,它一直陪伴着我,我带着它,就可以一直做我的梦,就能够看到那些美丽的花儿和女子……
我似乎这么说过,而且我愿意一再这么说:从某种意义上讲,男人的一生,不过是和一些美妙而难忘的女子之间的情感故事罢了。什么国家大事啦,仕途经济啦,功名利禄啦,全不入我眼,或者说都是过眼云烟,更不入我心,干脆说令我恶心,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想说的是,我一生的故事只与花一样的女子有关。说白了,我贾宝玉的故事,就是和那些女子的故事。没有她们,也就没有我贾宝玉的故事了。或者说,如果没有一个个美丽的女性,我这个名叫贾宝玉的男子的故事,也就没什么趣味了。现在,我只想追忆和她们之间那些美妙的故事。其实,哪需要什么追忆呢?她们,和她们的那些美妙的故事,尽管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但闭上眼睛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眼前这烂漫的山花一样。
第三章 我和可卿的秘密
说书的,讲故事的,面对繁复的人物和故事,往往都会用这一招:花开两朵,先表一枝。其实,他也只能这么做,谁也没有更妙的招数。可我眼下面临的问题是,这一招已经远远不够了。要知道,此生与我贾宝玉有关系的那些美丽可人的好女子,她们就是我心目中的鲜花,一朵又一朵,花团簇拥着,一直盛开在我灵魂的原野上,或者说她们永远绽放于我情感的花园里。现在,我究竟该先表哪一枝呢?这显然是个难题,让我颇费了些踟躇。
没有想到,后来帮我解决这个难题的,竟是我的唐人本家贾耽。那天早晨,我坐在山庙前一片花丛中,闲翻他的《花谱》,翻到了关于芍药的这一页。不消说,我当然是很喜欢芍药花的。这种花卉不寻常(在我看来,很多花儿都是不寻常的),它花形那么妩媚,风姿那么绰约,色泽那么丰盈,它那么神秘,那么艳丽,且芳香四溢,集色、香、韵三美于一身,有着“花相”之美称。我知道,芍药还有两个颇具诗意的别名,绰约,将离。在我早已熟读过的《诗经》里头,有这样的句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那时候,人们就把芍药作为离草,情人惜别时常以其相赠。或许,芍药乃因此而被另称之为将离的吧。哦,芍药,芍药,我所喜欢的许多诗词名家人都赞美过它,柳宗元说它,欹红醉浓露,窈窕留余香;元稹说它,剪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苏东坡说它,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着薄罗裳;李清照说它,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秦少游说它,有情芍药含春泪……我怀想着芍药花的形象和神韵,吟味着这些关于芍药花的佳句,很自然地就记念起一个芍药花样儿的女子——可儿,可卿,秦可卿。于是,我决定了,就先写写我和她的故事吧。
其实,我之所以要先讲讲我和可卿的故事,是因为我想到了她离开这个尘世之前,留下的那似乎跟花儿有关的十四个字: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提到这个,我想顺便再多说几句。看官都知道,这是《红楼梦》中秦可卿在弥留之际,托梦给她的闺中密友凤姐说的两句话。在这两句话之前,秦可卿还忧心忡忡地向凤姐倾述了关于贾家种种不妙的现状,暗示了贾家某种不祥的命运,并且从大处着眼,细处入手,向贾家理事者凤姐献出了永保无虞的计策。像可卿这样一个擅风情,秉月貌,多妩媚的鲜艳妙女子,居然能够如此洞察贾家的荣辱兴衰,如此操心整个大家族的命运,且有着如此妥帖治家的心机和计谋,令我很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琢磨,这一切都跟可卿不太相符,她哪来的这种觉悟呢?或许,这是曹雪芹先生强加在她身上的吧。即使了不起如曹雪芹者,没准儿在处理人物故事上也有不妥之处呢,干脆说这就是一处败笔。只是,他太不同凡俗了,太了不起了,竟无人敢这样质疑他罢了。是与否,这里就先不去多论它了。曹雪芹先生就是这么写的,他未能写到,或者说他没有想到的是:其实,可卿也托梦给我说了那两句话。我以为,这两句话可卿托梦于我更合情合理一些。那天,我和凤姐前去宁府奔丧的路上,胸无点墨的凤姐悄声跟我说到了梦里秦可卿给她留下的那两句话,她问我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春光逝去之后,百花皆要凋零,各人都得去找各人的归路了。我能这样给她解说么?
呵呵,我只有苦笑着搪塞她,梦里的事,不好说的,梦里的话,不好破解的。好在凤姐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但我得承认,当我从梦中醒来回味可卿留下的这两句话时,不禁脊骨一阵发凉,竟黯然神伤了许久。
凤姐把她的梦给我说了,但我没有跟凤姐说可卿也托梦于我了,她也把那两句话送给了我。这是我的一个秘密,这是我和可卿两个人的秘密。是的,我和可卿之间是很有些秘密的。
若说秦可卿和凤姐算得上是闺中密友的话,那么,我和可卿是什么关系呢?梦中情人么?心有灵犀的知己么?
不好说,不必说。
如果说《红楼梦》是一部奥义书,一部谜语之书,那么,秦可卿就最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一直到她离开人间,我也未弄明白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一直到我辞别尘世,我也不会忘怀这位谜一样迷人的女子。在我心里,可卿永远占据一个很特别的位置,因为她是我生命之中一位很特别的女子。
第一次看到秦可卿,我就看直了眼儿,直觉得她是仙女下凡,我看痴了,神也痴了,我痴了心,也痴了情。
那天,我,黛玉,宝钗,袭人,还有我母亲和凤姐等一群人,正围着我祖母说话,宁府里的贾蓉,携其新娶的媳妇秦可卿,来荣府拜见我们贾家的老祖宗了。他们给曾祖母叩头请安过后,凤姐亲热地拉住秦可卿的手,让她和各位一一相认。当凤姐轻轻地打了一下我的手,要我和可卿认识时,我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哦了一声。那时候,我只顾得直勾勾地看着可卿,像是凝神欣赏着枝头上一束绝美的鲜花那样,早就失了神。看着她,我眼前只晃荡着一群看似很俗,然而却很是难得的好词儿,比如,鲜艳妩媚,翩跹袅娜,美貌绝伦,脑海里倏然飘来了曹植《洛神赋》里那水神宓妃的形象,哦,那水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水神皓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荷花出绿波。于是,大家都笑我的呆样儿。而我,接下来没头没脑冒出来的那句话,先是把人说了一怔,接着就是一片稀里哗啦的笑声。
这位姐姐,我好像是见过的。我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
祖母大笑着,爱抚着我的头说,宝玉呀,我的乖儿,你怎么又说这类傻话了?当初刚见到你黛玉妹妹时,你也说曾经见过的。
我脸一红,瞅了黛玉一眼。我看见,黛玉妹妹正低着头,捂住嘴笑,宝钗姐姐也看着我笑,袭人对着我母亲笑,凤姐捶着祖母的后背笑。我当然也看见了,就连秦可卿脸上也飞过一抹桃红,她理了一下云鬓,浅浅一笑,那贾蓉也干笑了两三声。
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惹得大家一场欢笑,我也就很开心地傻笑了起来。是的,我想当时我的笑一定是很傻的。多年以后,回想起我当时的行状,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得承认,我就是有这样的怪毛病:只要看见绝色的好女子,我都感觉和她似曾相识(或是在梦里,或是在想象中,或是在前世),就觉得和她很亲,很近,就想去亲近她。坦白说,作为一个好色(喜好美丽的颜色)的男人,我着实喜欢美女,而我接触过的,和我亲近的女子,她们一个个都很美,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实话说,在这方面我是很幸运的,我也只是在这方面很幸运罢了,可这已经足够了。
止住大家笑声的是我母亲。她样子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训斥我:宝玉,别没大没小,没羞没臊!说什么姐姐妹妹的?!可儿是你侄媳妇呢。
这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宝二叔叔吧?冰雪聪明的秦可卿赶紧接过话茬儿说,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俗呢。
仙女一样的秦可卿,居然也知道我贾宝玉,而且还这么夸我,一下子弄得我心里头甜滋滋的,甚至很有些喜出望外了。我急忙从脖子里摘下那枚宝玉来,像是捧着一束鲜花那样,递给了她。
可卿把那枚玉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看了看,微笑着感叹道:天哪!今天我可算是开了眼了,果然是个罕见的宝物呢,真是贵人戴贵物啊。
要是,你喜欢它,我犹豫了一下,望着可卿说,就把它送给你吧。很显然,我很想讨可卿的好。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我真想将那东西送给她。
瞧你这孩子,又胡说八道了!一旁的老祖母笑着嗔怪道,那又不是一块如意糕,岂可随便送人的?
可卿随即把那枚玉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接过来,不知拿它晾在手里,还是再把它戴到脖子上才好。这时,我母亲给袭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接过玉,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将它包起来,团在了手里。
又和大家说了些亲近而得体的话,那可卿就跟着贾蓉离去了。她迈出门槛儿时,还扭过头来跟我们大家笑了笑。我直觉得,她这嫣然的回眸一笑,主要是送给我贾宝玉的。其时,她显然不会知道,我是多想再挽留她一会儿,多想去送送她,多想跟她走——跟她走到宁府那边,再折回来。如果不是觉得那样太失态,怕祖母,怕母亲,怕黛玉妹妹,怕宝钗姐姐,怕她们不高兴,或者笑话我,我真的会那么做的。而当时我所能做的,只是眼巴巴望着可卿跟随贾蓉远去了。哦,她跟着贾蓉走了,那么貌美如花似仙女一样的可卿,竟然跟别人——贾蓉走了!我是多么羡慕贾蓉这小子的好运气,好福气啊!与此同时,我又觉得可卿跟了贾蓉这个男人真是可惜了,太可惜了,多让我心疼,多让我难受啊!贾蓉那德性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他的德性就是没有德性。他不配她,他真的不配她。望着他们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恍惚预感到了可卿的某种不幸,不禁悲从中来,差点就流出了眼泪,为她,也为我自己。
等我回过神来,听见大家都在夸赞可卿呢,有夸她模样俏丽的,有夸她性情温柔的,有夸她得体周到的,等等,连我那眼光极高的祖母,都说她是第一可人意的重孙媳妇。见众人都这么夸她,我心里很熨帖,就像是我自己受到了奖赏一样。是啊,她们都夸可卿,分明是大家都喜欢她,同样也说明了我贾宝玉眼光不错嘛,我就更没有理由不喜欢她了。当然啦,我对可卿的喜欢,跟她们对她的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或者说,我对可卿并不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自从看见可卿的那一刻起,她的形象就算是烙在我的心上了,仿佛我那枚宝玉上面镌刻下的篆字,那是再也去不掉了的。一连多日,我满脑子里袅娜舞动着的都是秦可卿。尤其是到了夜晚,她的身影就飘过来跟我的思和想相会,她一举手,一投足,一开口,一掠发,一扭腰,一回眸,都似蜜在流淌,如水在荡漾。最是难忘她那迷人的笑容,仿佛半开又藏的花朵,有点神秘,有点妖媚,有点忧郁,有点甜美,有点苦涩。
这么说吧,反正我觉得可卿她浑身上下都是诗,都是画,都是音乐,都很美,都很迷人。她为何这么美,这么迷人呢?这是一个我很久都未能破解出来的谜。多年以后,我似乎想明白了,那或许就是一种少妇之美、之媚、之魅吧。而且,这样一个少妇是绝无仅有的,她是我此生看到的唯一。
说到这里,似乎有个问题出来了:我如此赞美秦可卿这样一位少妇,好像跟我平生根深蒂固的观念很不合辙。我一直认为,婚前的女子可称之为女儿,婚后的,尤其是生过孩子的女性,就成了女人了。女儿,多么好听啊!女人,就不那么好听了吧?是的,我曾经这样说过:女孩子未嫁时是颗无价的珍珠,出嫁之后不知为何就生出了那么多毛病,虽说还算是一颗珠儿,但却没有多少光彩了,或者说已黯然失色了。再老一些呢,甚至连珠儿也算不上了,就跟鱼眼睛有点相似了。唉,花一样的女儿变成女人以后,被弄成这种径直走下坡路,以至不忍心多看的样子,那都是因为她沾了臭男人,她是被男人的污泥浊水毁掉了,是男人把女儿变成了女人,是男人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弄成了枯枝败叶样儿的女人。我知道,这或许是我的谬论,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一直这么认为,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认为。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我想说,她,秦可聊是个特例。尽管可卿已为人妇,不得不说她也成了个女人了,但我觉得她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她还是那样一种女儿态,还是那样一腔女儿情,还是那样一颗女儿心。因此,可卿的这种已为人妇的身份我就忽略不计了,或者另当别论了。在我心目中,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儿,一直都是。要不然,我也不会对她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一开口就对这个本来是侄媳妇的女子叫了声姐姐,事实上,我也是一直将可卿当成了一位可亲可近的好姐姐。
至于秦可卿另外的那种身份——出身,我也从来就没有多在意过。听人说,她出身很卑微,原本乃一弃婴,是区区一小官营缮郎秦业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因秦家跟我们贾府有些关系,就把貌美如花的可卿许配了我堂哥贾珍之子贾蓉。后来又有人说,她的出身兴许比我们名门望族的贾家更高贵,很可能有着皇室的血统呢。搞不清楚,反正我是搞不清楚,反正可卿的身份——出身竟然成了个谜。呵呵,我才不管她什么身份,管她是丫头还是公主呢,我只在乎她的模样和心地,对她的出身之谜我不感兴趣,我只是对她着了迷,只知道我被她这个袅娜妩媚的女子迷住了,尽管她并没有迷惑我,这真是应了那句民间俗语了:花不迷人人自迷。
一见如故人,一睹动了心之后,就是日思夜想了。而这思和想,竟似秋之淫雨那样缠缠绵绵,不知停歇了。是啊,我一直想着可卿,一直想再见到她,想走近她,想跟她说些什么,只是苦于没有这种借口和机会。
这一日,机会终于降临了,如一场期盼已久的甘霖。
可卿所在的宁府那边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来人请老祖宗、我母亲王夫人、我伯母邢夫人、薛姨妈、我堂嫂凤姐等人前去赏花。这原本并没有我的什么事儿,但我听说了,非闹着要跟去不可。母亲不应允,她要我呆在家里专心念书。我说我最喜欢看梅花了,我一定要去宁府看看那盛开的梅花。凤姐笑着说,宝兄弟不是最喜欢海棠花么?我分辩说所有的花儿我都喜欢,今天我就是想去赏一赏梅花。到底,我还是如了愿。那是因为疼爱我的祖母一锤定了音,她说让宝玉跟着去吧,人多了才热闹呢。谢谢我那慈爱的老祖母。于是,我就欢天喜地跟着她们去了宁府。她们哪知我这颗少男的心,我想去看的可不是什么梅花,而是那比花还要美丽迷人的可卿。
说是来赏花的,花还是要赏的。但我的心思和眼神,显然不在枝头上盛开的梅花那里(尽管那喷红吐翠的梅花煞是好看),而只在陪着老祖宗观赏梅花的可卿身上。我用眼睛看梅花,用心看可卿。我一边看花,一边看可卿。我看一眼梅花,再看一眼可卿,或看一眼梅花,再看两眼可卿。我看可卿时,觉得她也在看我。我用眼睛问候了她,觉得她也用眼睛回答了我。我用眼睛悄声诉说着我的思念,她送给我一个神秘的微笑。是不是这样呢?我觉得是,我情愿是。
等看完了梅花,可卿这朵艳丽之花我还远远未能看够呢。赏过了满园的梅花,大家并未散场,接着还要喝茶,饮酒,吃饭。而这不过是荣宁二府的一场小小家宴罢了,我跟着她们胡乱凑趣而已,至于吃的、喝的是什么,我全然没有在意。因为当时我的眼睛和心思还是投注到了可卿身上。正好我和可卿坐了个对面,这下子我的眼睛可就有福了。
可能是多喝了点酒吧,饭后一阵倦意朝我袭来,与此同时我又心生一个不知其可的小计谋。我先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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