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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浮生记-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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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军卒道:“贼军正在劫掠,我们抢出人来就跑。他们已经追过来了,大概有数百人!”

“走到哪儿都不太平!”我喃喃地道。忽地,卢横叫道:“不好了,将军!四下都是大火,正向这里烧来!”

我感到脸颊一阵滚烫,心叫不好。只见四周火墙突地蹿起丈余,狰狞地朝这里扑来。铁甲卫队虽是精锐,但见了这般自然的力量,也都面现惧色。我强自镇定,道:“快,把周围能燃着的东西统统清光!卢横,围着我们四下再放、二把火!”

卢横以为我疯了,吃惊道:“将军,火势已经够大了!”

我来不及和他解释,手舞长剑,疯狂地先砍开四周灌木堆在圈外,点火焚烧。小清从车上跳下,也跟我动作起来,接到命令的兵卒们立刻也清醒过来,立刻快速地干起活来。

一时,四面又一圈大火焚燃,顿时浓焰大起。我掩着脸,高声道:“大家蹲下把脸捂上,以防烧出火泡!若身上沾着火星,立刻在地上打滚!”

众军齐齐卧倒。我一望卢横,他却是满脸讶色,原来身边这条火龙竟然缓缓往外推去,而非自焚般往回烧。片刻后两条火龙终于相接,火势突然一弱。再隔片刻,只剩下焦灰在空中飘洒,而林间积炭大发浓烟,火光却熄减大半。

我抖抖衣服站起来。士兵们齐都举拳大喝,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卢横率众向我跪拜行礼,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他们以为我是神了,这般情况,居然能叫火焰熄灭!当下不及解释此中原理,暴叫道:“小清,你掩护车马离开。其余的,跟我往回冲!他们以为我们烧死了,这下子神兵天降,恐怕吓也能吓出他们三魂六魄来!”

众军卒大是振奋。我抖擞精神,带头往回杀去。铁甲卫队本身战斗力惊人,再加上人人被熏得面目全非,人不像人,更是让马贼们生畏。那些贼子烧杀掠夺村邑,忽然发现一队人疯狂抢上,见贼就杀,似砍瓜切菜一般,惧意大起。他们人虽众多,但抵挡一阵,反而四下逃散开去。

“追!”卢横大叫道。待谷中弟兄们振奋精神杀出重围,场面更是激烈。不一会儿,贼子们丢下三四十具尸体,狼奔豕突去了。我忙命人救火,医治伤员,抢救百姓房屋器物。待小清护着家眷回来,村邑里只剩奄奄一息的村民和冒烟的房屋。马氏在车上泣道:“妾以为到了蜀地,便会安居乐业,没想到跟青豫之地没什么两样。贼寇烧杀劫掠,毁人家园、夺人妻子,不知泱泱中国,何处是平静之地呀!”

我心中一顿,便见校卒上前报曰:“禀大人,我军伤亡二十名。邑中死者计一十四人,伤者三十人,六名女子被劫掠而去,请大人示下!”

“告诉他们,要想安生,就到峄醴去。留下点银子给他们!”

军卒遵命离去。我转身走到车前,行礼道:“夫人无恙罢?”

马氏盈盈躬身,道:“多谢公子相救。马氏落难至此,本想到蜀中了此余生,现在心灰意冷,只想早早追寻亡夫而去了!”

孔露劝道:“姐姐不必这么说。世道昏暗,天下再没有平静所在。我家相公致力寻求百姓安居,在吴岳山中建立大城,若姐姐不嫌弃,就随我一块儿回去罢!”

马氏摇头不语,隔了半晌,才道:“多谢夫人。不过小女子多灾多难,是一个不祥的人哪。我不愿害了你们!”

我叹道:“天底下没有谁好命谁恶命之分。夫人谈吐不俗,却如此悒悒不乐,不如将汝之事说来听听,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点忙!”

马氏眼圈一红,良久才道:“小女子原是营陵人,家父乃汝南上蔡令,将妾许给北海治中从事卫涣,生有一子一女,家道和睦。唉,可惜黄巾贼一起,天下陷入贼兵之手。

家父身守令职,战死濯阳,而家中十五口人都被贼厮掳去杀害,季弟还为人所啖。旬月之后,黄巾贼人又趁夜袭击卫家,公婆年迈身死,妾只身带着孩子逃到山中。而后乡人又传来家夫身死的消息。妾孤苦无依,没有吃的,只得跟随乡人,一路逃难……可,可一双儿女,还是染上了伤寒而死。

妾一个多月间,便失去了所有亲人,要不是被贼子掳走,早就不想活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她已泣不成声,连连摇头。小清扶住她的肩膀,一时倒不知该出何言安慰了。我放下布帘,道:“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人活着,就是老天的福泽,就算浑身充满了痛苦,也要顽强抗争到底。卫夫人,你就先跟我们回去罢。蜀中也没有安全的地方,真正的安全,要靠自己来创造的!”

※※※※※※

天刚放亮,卢横便率队重新往峄醴方向折回。闻说不再南下,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我及家眷,此人之忠心,已不需要特别说明。

行至散关附近,王据差人送来京畿快报,据称杨赐子侄侍中杨奇已至陈仓,刻日即到城下。

我问起这杨奇是什么人,王据信使道:“此人乃杨公父兄牧之孙!”

我摇了摇头,心里面暗道:这一家子也不小嘛,不过杨赐倒只存一个儿子,不知道能否继承他的遗志呢?问起杨家的辈分、亲属,来人瞠目不知。我斥退了他,笑道:“真是问道于盲了,眼前就有杨家的亲眷在,何必舍本逐末呢?”

杨丝适才听见父亲名字,微有感伤,此时恭敬言道:“家祖乃孝安时太尉杨震第二子,讳秉,字叔节,延熹五年为公。这杨奇祖父牧乃曾祖长子。因此关系,堂兄光和二年被迁为侍中!”

我微微颔首,杨丝哀声道:“可怜我杨家三世公卿,现在却落到这样的境地。兄长只有一少子,年仅九岁。而曾祖五子,泰半早夭,现在剩下的,不过四五人而已!”

马氏在旁叹道:“小女子早知诸位不是凡夫俗子,却不料这位就是司空杨公之女。那阁下一定是颜猛禽将军了?”

我点头讶然道:“夫人所知甚详,令人佩服。不知夫人从何得知?”

马氏道:“将军之勇名播于四海,小女子在三河之境,便已听闻了。只是不知这位夫人……”

我打了个顿,孔露笑道:“姐姐如此知音,我孔露又怎可遮掩身份,不以实名相告呢?”

马氏叹道:“恕小女子眼拙,竟然不知是灏国公主!”

似是非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猜测她的心意,暗笑:孔露嫁给我是天大的机密,她不晓得此事也是正常的。只听她淡淡笑道:“妾也多方猜测,何人能听出这曲中之境?却不想已班门弄斧,出尽了笑话!”

孔露拉住她的手道:“姐姐这是说什么话呢!”似有很多话要向她说一般。我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她们了,径向杨丝道:“此次派杨氏亲属来我峄醴,你猜猜朝廷又在玩什么花样呢?”

杨丝道:“必是来请我们入洛参加先父大葬。唉,丝儿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她的心思:如果不去参加父亲大葬,则是不孝。而去参加无异于羊入虎口,任人宰割,哼了一声道:“船到桥头必然直,一切到了峄醴再说罢!”

第五十七章 少君才辩

侍中杨奇奉诏送来葬帖。

此人四十多岁,生得平平常常,但眉锋之处颇有决断之气概,谈吐颇有杨赐遗风。曾从丝儿处闻及其事,灵帝光和元年(公元一七八年),帝尝问之曰:“朕何如桓帝?”对曰:“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胆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讽刺挖苦,看来这个人也殊不简单。

“先叔已经下葬,此次遗帖,只是奉诏来送先公疏谏奏章及家信十一封给大人、仲妹!”

我心里犹疑起来,难道不是请我们去洛阳的吗?“感谢杨兄亲自来跑一趟,不知此次杨公下葬,有无棘手的事情要我等安排!”

侍女送上茶来。杨奇正容道谢,道:“这却不曾有过。先叔有重勋于朝廷,圣上亲命侍御史持节送丧,兰台令史十人发羽林骑轻车介士,又命前后部鼓吹,敕骠骑将军官属司空法驾,送至旧茔。公卿以下俱出席会葬,场面十分隆重!”

我抬手请茶,道:“哦,那可就太好了。唉,杨公毕生为汉室操劳,没想到还是丧于乱世。不知杨兄对此有何见教?”

杨奇微微抿了口茶,道:“桓帝之世,宦官五侯。而今之世,常侍十人,倍之于前。颜大人,您说呢?”

我大笑,“杨兄真明白人。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杨兄此来,朝廷难道没有什么额外的条件要颜某接受吗?”

杨奇道:“怎会没有。先叔还未葬时,大将军便要彪兄请大人与仲妹赴洛。兄长坚意回绝。于是何进便假诏于兄,逼其就范。吾进言利害,称汝有才识伟断,御千人可敌十万众,若逼之甚,则难收其效。不如缓图!”

杨奇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又道:“所谓收买人心,大有道理。像大人这样,御众而守,不加理会朝廷之命,又有谁能奈汝何?不如礼仪备至,纳于麾下,这才能为朝廷用命,终为社稷之臣!”

我缓缓摇头,叹道:“杨兄快人快语,是爽直人,但却仍未解我之意啊。阁下不是提起宦官乱政了吗?那就应看到当今汉室已是岌岌可危,此时莫说保疆卫国了,就是保护自己的性命也成问题。你看看,黄巾之乱、韩遂之乱,仿佛谁都可以造反称帝,岂能不明哲保身,徘徊观望于京兆之侧呢?”

杨奇淡然道:“大人所说不无道理。可天子未衰、党锢已解,蚁贼之乱后,皇甫嵩、朱隽、卢植、董卓等脱颖而出。朝中重臣名流,比比皆是,未有不能保疆全土之忧也。以吾看,尽诛阉党清君侧,乃是大计。如今何进官至大将军,其妹为皇后,其弟苗为河南尹,四海归心,恐怕尽除宦官,是迟早的事情!”

我连连摇头,却又不说话。在我心里,何进这匹夫焉能做出大事!他不过是依靠外戚身份,一步登天,实际上根本毫无治国理政之能。换句话,让他当屠夫可能很称职,若是当大将军辅佐皇室,哼哼,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

不过此话不便与杨奇说明。他是朝廷派来的人,虽有杨氏血脉,对我来说却宛如路人,他如果将我骂何进的话转报上去,我还不犯冲么。小心为妙。

杨奇见我不答,微笑道:“想来大人也必知这些道理,我就不多说了。先叔葬时,门生徒众万余来观,谥文烈侯。圣上命我转赐大人缣千匹、钱一百万,耕牛十头。闻说大人屯田于吴岳山阴,广积民生,是为天下幸尔!”

我勉强笑笑,道:“请转奏陛下,臣颜鹰叩谢皇恩。不过上次赐爵蒙封,已是太过,此次又御赐钱物,不知是否合乎礼节?”

在京里呆了那么久,我自然知道朝廷最讲究礼仪。现在岳父新丧,而蒙封钱缣,似有招宠之嫌。杨奇道:“陛下圣意若此,请颜大人不必太推脱了。服丧之事,中郎将朱越已呈意朝中,圣上特准颜大人居丧六十日!”

我只得沉声道:“多谢陛下蒙恩被泽,臣当素服郊祭,以谢天子!”

杨奇躬身道:“颜大人敬仰天子,尊崇汉室,秉持节操,忠正耿直,天下人都举袖拭目,必以大人为首瞻!”我微一颔首,心里苦闷之至。又听他接茬道:“在下此来,还充任使者。天子有诏书在此,请大人详见!”

我心头又是一惊,见他已从袖中取出黄帛诏册,起身站到面前。

我无可奈何地跪下接旨,他笑道:“圣意免虎骑大将军跪礼,请起!”将诏文递上。

我接来细看,先是通篇的褒奖赞扬,滔滔不绝。其次是讲天下大灾,荆扬一带水涝而京畿、三河久旱无雨,粮食歉收,等等。最后含糊不清地请求拨一批粮草以充给司隶,当然是越多越好。

我这下连装笑都装不出来,“我颜鹰四月方始平定峄醴,家无余财、军无余粮,而今年尾虽小有丰收,也不知余下多少。如今天子有急难,臣下也不能坐视,就请杨侍中押运千五百斛回京罢!”

杨奇一怔,道:“闻说颜大人致力农垦,又曾大量收购谷稻,怎会就这样一点点呢?”

我气不打一处来,暗道:我余不余粮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权利统统带走?若不是看在受苦受难的百姓们的分上,我半粒米也不会给!强笑道:“我赈济百姓用掉大半,之后又卖掉一些,因而所剩无几。杨侍中请宽限几日,若能多出富余,到时定当尽数交奉!”

待其释意,这才故作殷勤地派人送他先回驿所歇息,一边命许翼等前来商议。杨丝一直在客厅之旁呆着,闻说杨奇已去,走进来道:“相公怎么不留他下来,与妾见一见面呢。他已经走了吗?”

我摇头道:“你这堂兄可真是厉害,差点让我都翻脸了!”

杨丝吃惊道:“什么事?莫非他得罪了相公?”

我便将刚刚与杨奇的对话跟她细细说了,杨丝叹了口气,道:“相公也不要责备他了。汉室已乏天命,可仍然有这样的忠臣跟随,恐怕一时也难以覆亡罢!”

“什么忠臣?那是愚人、笨瓜!”我骂道,“你有这样的兄弟,真是杨门不幸。你倒拭目以待,看他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劳无获,竟然向我小小峄醴请求粮草,多丢脸啊?自己不劳动,还整天想吃得好玩得好,真是做梦!”

杨丝微微低头,无可奈何地开解道:“恐怕也真是天灾所致,要不然圣上也不会令大兄持诏来此了。据闻八九月间,京畿谷价涨六成,千石以下官员都常食粝米、四百石以下更自出樵采,情状不堪!”

此刻,许翼与长史参校齐鹏前来待命。见我正与丝儿说话,便静候廊下。我命他们进来,讲了备粮与侍中杨奇的事。许翼不解地道:“黍粟之资,军之重也。将军何必许之?”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二人下去准备。心里却道:许翼之言不错,军心民心都在乎粮食之上,我又何必把辛辛苦苦备的粮拱手让给别人呢?又忆起这一年的不易,特别是开山引渠、制造水轮等事,让人疲累不堪。颇为不忍。唉了口气,随口道:“露儿把卫夫人安排妥当了吗?”

杨丝点点头,道:“她在房中等候相公见面呢。露儿与她已是相见恨晚,这一日都在那里谈论音律之事!”

我若有所思地道:“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区区县令之女,就精通乐律、又知书达礼。昨日我等身份泄露,她安之若素,一点也不惊讶。真叫人啧啧称奇。丝儿,你与她也谈论过,感觉如何?”

杨丝微笑道:“妾不敢与马氏相比!”

我讶然看着她,缓缓颔首,“看来我倒要亲自去领教领教了!”

※※※※※※

马氏已焕然一新,再不复流浪时那落魄的样子:发束高髻,略施粉黛于面、涂朱于颊。不作愁眉,而素服宽摆,赤足长跪于榻席东侧。

她的样子非常优美,并且清新脱俗。我见门外已有数双布履,不禁暗自惊异:这马氏面子倒挺大的,看看都有些谁来了?

她望见我来,微微低下头。露儿的婢女连忙将我迎进厅去,备榻主坐之上。丝儿也随我进来,左右看看,除露儿外,还有小清、鲍秉妻乔兰,甚至还有平常不易见到的卢横之妻,只好以“卢夫人”之名称呼。

马氏似在抚琴,而听众除几位夫人之外,丝儿、露儿的丫鬟们也大多云集于此。众人向我行礼毕,露儿笑道:“今天是我请大家来的,卫夫人琴艺超凡,若不能让大家都听听,可真是憾事。正好相公也来了,夫人还未奏完呢!”

马氏淡淡笑道:“多谢公主夸奖,妾以微末之技,得方家之赞。亦不敢有违将军清听,请颜大人见谅!”

我这才看见露儿已将自己心爱的桐木琴放到马氏面前。心想: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此话一点不假。我骄傲的露儿,竟然肯把平常不太交往的人都请来,又焚香置琴,真是让人不解呀!

我坐下来,道:“无妨,敢问卫夫人,在这里还满意吗?若有什么其他需要,尽管提出来,露儿自然会安排的!”

马氏颔首道:“多谢大人关心。大人不以妾卑微,赐宅城中,又遣丫鬟服侍,已是有劳。不敢再令大人费神!”

我只得微笑,道:“诸位都在恭听夫人妙曲,若不肯见赐,倒是很令人失望的呀!”

马氏道:“公主琴技在妾之上,不如让她演奏罢!”将琴轻轻推到一边,孔露见局面尴尬,勉强笑道:“那我就献丑了!”

我心里微感不悦,暗道:在她们面前能奏的曲子,为什么不能在我面前演奏呢。莫非我还没有资格听么?顿时心思不在曲上。胡思乱想了片刻,只听众人纷纷拊掌,丝儿道:“没想到一曲高山流水,竟被露儿演奏得如此神妙。伯牙自叹天下无知音,却不料生在此时!”

众女尽皆莞尔。马氏微笑道:“公主琴艺,举世无双。难怪镜玉楼长盛不衰,为世所瞩。有灏国公主这样的高手,自然不比凡蠹了!”

孔露欠身道:“卫夫人过奖。孔露久处京城,忝有薄名。而前夜夫人一曲,才叫我知晓天下之大,高手众多,此后再不敢以曲舞自居!”见我不予表态,笑道:“相公觉得何如呢!”

我望了望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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