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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萱-纸婚(出版)-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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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点多,顾小影在痛哭四十分钟后,终于收住眼泪,开口了。
  她哽咽着说:“孩子没了。”
  许莘瞪大眼,倒抽一口冷气。
  顾小影挤出一个苦笑:“昨晚的事情,肚子疼,我就打了120。”
  许莘眼圈红了,心疼地抱紧顾小影。
  她听见顾小影叹气,语调是止不住的凄凉:“我从手术结束后就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都不通。今天早晨好不容易通了,我还没说话,他就骂我,说我干扰他工作,然后就挂断了……”
  许莘忍不住开始磨牙,转身拿起电话开始拨号,顾小影愣一下,问:“你找谁?”
  许莘翻个白眼:“放心,我没打算声讨你老公,我们下午还要加班,我请个假陪陪你。”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顾小影缩在沙发里看着许莘打电话,突然觉得很困。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好像她都没怎么睡觉。
  想到这里,顾小影觉得自己的头开始变得沉重了,眼前的许莘也开始模糊,然后……然后她就睡着了!
  于是,等许莘打完电话转回身时,就瞠目结舌地看见顾小影倒在沙发上,抱着一个软软的大抱枕,睡得正香。
  如果放在以前,许莘会对顾小影这种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并羡慕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心酸。
  她轻手轻脚地回卧室,取过被子给顾小影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准备去小区外面的菜市场买只鸡,回来炖锅汤。
  路上遇见热心的物业大叔,大叔还笑她:“丫头你又去相亲啊?”
  许莘好脾气地答:“不去了,这辈子都不打算相亲了。”
  大叔一边浇花一边笑:“不至于吧,改天大叔给你介绍个好的。”
  许莘笑笑走开,一边走一边起:相亲不是为了结婚吗,可是现在看看顾小影,谁还想结婚,谁又敢结婚呢?
  像顾小影,那是她所在的研究生班里第一个结婚的女孩子,当然,也是班里第一个告诉她说“我要离婚”的女人。
  许莘掐指算算,从顾小影结婚到现在,不过也就才一年时间。
  都说第一年的婚姻是“纸婚”,许莘想,这到底是张什么纸,如此容易被撕碎?
  下午的时候,顾小影饿醒了。
  真是饿醒的——她已经连续四顿饭都没吃,又做了流产手术,元气大伤,胃扭着疼,加上小腹的抽痛,顾小影醒来的时候眼前都荡漾着一片浅淡的绿色。
  好不容易撑着爬起来,顾小影向来灵敏的牌子在最短时间内嗅到鸡汤味,她眨眨眼,迷迷糊糊喊一句:“师姐?”
  “我姐昨天晚上带果果回娘家了,”许莘听见顾小影的声音,从厨房走出来,叹息,“好在是暑假,学校里人不多,不然他们离婚的消息肯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许莘手里还拿着大汤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磨牙:“孟旭——我真是想不到他居然能和自己的学生搞到一起,小苍蝇,你说他怎么不去死……”
  最后这几个字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顾小影叹口气,又抓住被子躺下去,这次她没睡,而是瞪大眼看着天花板,眼珠一动也不动。
  许莘看看顾小影的样子,也忍不住长叹口气。她走过去打开电视,再顺手把遥控器扔给顾小影:“看电视吧,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吃饭了。”
  可顾小影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毫无血色,连指甲上都是一片浅白。许莘张张嘴,可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厨房。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砂锅“咕嘟咕嘟”的响,还有电视里新闻女字正腔圆的播报:昨晚十一时许,省道304线蒲荫孙村段发生特大交通事故,造成十六人死亡,十二人重伤……
  听到“蒲荫”这个名字的一瞬间,顾小影的目光亮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湮灭下去。许莘在厨房里一边炖汤一边想,如果说段斐的婚姻栽在男人不靠谱上的话,那么顾小影则是栽在男人太靠谱了——太靠谱的男人,往往属于事业,属于前程,说得再高尚点还属于当地群众,然而,却不再属于他的老婆、孩子了。
  “起来起来,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许莘炖好汤端出来,一边收拾餐桌一边冲顾小影嘟囔,“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命,连我妈都没喝过我炖的汤。”“啊?”顾小影终于动动眼珠,扭过脖子看看餐桌上的汤,心虚地问,“那我可不可以还是把这个品尝你手艺的机会留给你妈?”“不可以!”许莘翻个白眼,手拿汤匙威胁顾小影,“想吃饭就爬起来,不想吃就饿着。”
  “我是病人!”顾小影仰头哀号,“我很痛苦!”
  “痛苦个屁!你只要病的不是嘴,就比没病的还精神,”许莘不客气地扫一眼顾小影,“抓紧吃饭!”
  “你们都虐待我……”顾小影哼哼唧唧地掀开被子爬起来,再捂着肚子跋涉到餐桌前坐下,可是刚端起碗,就真的有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许莘吓一大跳,急忙放下手里的汤碗:“小苍蝇,你别吓唬我,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啊。”她赶紧站起来走到顾小影身边:“你哪里不舒服?要不你还是去躺着吧,我喂你啊!”
  她扶住顾小影的胳膊,想要把她搀起来,可是没想到,顾小影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扑进她怀里,痛哭失声!许莘愣住了,几秒钟后,鼻子也禁不住酸起来。
  她听见顾小影在她怀里哭着说:“我不是冲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难受,不是身上难受,是心里难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莘莘,我遭报应了,都是因为我一开始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才离开我……”
  “胡说八道!”许莘也有些哽咽,紧紧搂住顾小影,“没什么报应不报应的,这是个偶然事件。”
  顾小影索性放开喉咙哭:“呜呜……我后悔了,我应该对他好一点的,呜呜……这是我的孩子,他爸爸不要他,可是还有妈妈啊!呜呜……”
  “他爸爸也没说不要他,”许莘轻轻拍拍顾小影的肩膀,语气伤感,“他爸爸太忙了……”
  “我好难受啊,莘莘,我好难受……”顾小影哭得声嘶力竭,“他在的时候我嫌他,我吐得天天哭,可是他走了我更难受,那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啊!你都没看见,那是我的血肉啊!”
  号啕大哭着的顾小影几乎把整个人都挂在许莘身上,她紧紧抓住许莘的手臂,用史无前例的大力气,似乎这样就可以宣泄某种委屈和痛苦。
  许莘疼得皱眉,可还是忍住了,她只是抱紧顾小影,靠体温证明某些温暖和依靠的存在。
  许莘真的绝望了——看看顾小影,再看看段斐,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能让人不哭泣的婚姻与爱情?
  那晚,许莘是等顾小影再次睡着后,才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上,给江岳阳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江岳阳似乎是在教室里,四周还有空荡荡的回声:“许莘?找我有事吗?”
  “江老师,你还在学校?”许莘纳闷。
  “教学评估啊,累死人了,”江岳阳被逼疯了,发牢骚,“也不知道顾小影跑到哪里了,昨天说不舒服,要回去睡觉,可是今天早晨八点半我给她打电话,居然关机……哎,你说这都整整一天了,我也联系不上她,这里还有这么多活儿呢……”
  “她在我这里,”许莘打断他,然后有点欲言又止,“江老师,你能跟管大哥哥联系一下吗?”
  “怎么了?”江岳阳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出什么事了?”
  “顾小影,她小产了。”许莘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不出所料地听到电话里的抽气声。
  许莘叹口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江岳阳复述一遍,忍不住有些愤愤不平:“江老师,就算一个男人的事业很重要,老婆孩子就不重要吗?我们都知道管大哥是好人,但他这样实在是太伤人了!私下我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他交流,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打个电话给管大哥,把情况给他说一下,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我马上就打电话,”江岳阳皱着眉,心里也很沉重,“那辛苦你帮忙照顾一下顾小影,我会跟主任说她生病了,让她好好休息,就别来系里了。”
  “好,”许莘在挂断电话之前叹息,“江老师,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着急结婚了,如果婚姻都是这个样子的,那我也宁愿单身一辈子。”
  江岳阳一愣,那边的许莘已经收线。
  江岳阳也不敢含糊,接着就拨管桐的电话,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还没人接,到第三次,终于听见管桐的声音:“什么事?我这里很忙。”
  江岳阳听见“忙”这个字就火了,第一次冲管桐发脾气:“你忙就能不管老婆孩子了?你老婆进医院了你知道不知道?!”
  “医院?”管桐果然一愣。
  可还没等他说话,江岳阳就听见电话那边有人喊:“管县长,死者家属非要见领导……”
  管桐急匆匆对着电话说一句:“岳阳,我这里出了特大交通事故……”
  “师兄!”江岳阳的心情和语气一样沉重,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此刻内心的失望和难过,他只能努力压抑住自己想揍管桐的心情,一字一顿地他,“你老婆昨天晚上小产了……孩子,没保住。”
  “什么?!”管桐的心脏瞬间停滞!
  是瞬间,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死者家属的哭声,救援队伍的喊话声,吊车的机械声——都听不到了。他的身体好像被冰封住,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顾小影小产了?孩子没了?
  可是,她什么时候怀孕的?前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她还什么都没说啊!
  管桐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握得不能再紧,直到无法跳动,七月的风那么热,可是他全身发凉,他呆呆地举着手机立在路边,身后还有秘书一声声地催促:“,怎么办,死者家属情绪很激动,柳书记已经心不过来了……”
  管桐僵硬地回头看看身后秘书焦灼的面孔,再缓缓看向不远处的事故现场——这是十九条人命,顷刻间就不在了……可是,他的孩子,那么无辜的一个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在了!
  管桐紧紧攥住手里的手机,似乎要捏成碎片,他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绝望的哀伤,让面前的秘书也愣住了。年轻的秘书还不知道,对于他那同样年轻的上司来说,就在四百公里外的那个城市里,就在同一个晚上,他也失去了一个至亲的生命。
  
  (7)

  当管桐终于赶回G城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天。
  这中间,顾小影始终没敢告诉爸妈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躲在许莘家里养伤。许莘的厨艺终于有了展示的机会——虽然没有段斐那么出神入化,但勉勉强强还算能咽下去。
  管桐敲门的时候,顾小影正在喝许莘力荐的乌鸡汤——据说是按照菜谱要求小火慢炖两小时,加上枸杞之类的,号称“十全大补汤”。补不补的没看出来,清汤寡水的,还飘着两块黑糊糊的鸡肉,让人看着挺瘮得慌的。
  不过面对许莘那凶悍的强迫性眼神,顾小影也不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能硬着头皮一口口地喝。
  听见敲门声,许莘去开门,顾小影连忙把剩下的半碗鸡汤倒进沙发旁边的花盆里——可怜那棵本来挺茁壮的“一帆风顺”,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要被鸡汤灌死了。
  许莘打开门,看见是管桐的时候明显一愣,瞬间脸上就浮现愤怒的神情,管桐看出来了,急忙问一句:“许莘,小影在不在?”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的刹那,顾小影也在客厅的沙发上愣住了。
  “进来吧!”许莘没好气,“我正好要出门买东西,你们慢慢聊。”
  说完,她回头递给顾小影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拎起自己的包,看也不看管桐一眼,转身出了门。
  管桐急忙冲许莘的背影道谢,再小心翼翼关上门,转身进屋,然而,他一转身,触目就是顾小影依然苍白的脸色,还有眼睛里蓄满的泪水。
  管桐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握住顾小影的手上上下下地看:“小影,你怎样了?身体好点了吗?对不起,我们那里发生了特大交通事故,我走不开……我从昨天晚上就给你打电话,可是你关机……”
  顾小影的泪水就在眼眶里盘旋,她仰起头,可是泪水没有逆流回去,反而沿着眼角滚出来,她轻轻抽一下自己的手,可是管桐握紧了不放。
  不知过了多久,顾小影才努力压抑下那些想要号啕大哭或拳打脚踢的情绪说:“才两个多月。”
  管桐一愣,然而马上就反应过来顾小影说的是什么,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沿心脏缓缓上行。
  “是我不好,”顾小影看着窗外,目光飘忽,“我嫌他麻烦,嫌呕吐难受,我不想要他,所以,他就真的离开我了……”
  “是我的错,”管桐心疼的坐到顾小影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对不起,我应该多关心你一点,要是我中间回来一次,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这一个月我忙得脱不开身……”
  “我很冷,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很疼,肚子也疼,心也疼,”顾小影不理会管桐只是自言自语,“给你打电话,一晚上都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影响你工作,可是我害怕……医院里半夜有人哭,很可怕……”
  “对不起,小影,对不起……”管桐心疼极了,他只能紧紧抱住顾小影,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说点什么。
  “我很冷,天这么热,我还是冷,”顾小影闭上眼,仰头,泪水再次沿脸颊滑落,“原来,疼到极致就是冷……我刚刚知道……”
  管桐低下头,痛苦地伏在顾小影的肩头,也有些哽咽,他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感觉她薄得就像一张纸。
  “管桐,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咱们真的是有代沟的,”顾小影睁开眼,呼口气,微微挣开一点管桐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说六十年代出生的人结婚是为了一起干革命,七十年代的人结婚是为了一起干事业,那到了我们这一代,结婚则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的,对我们来说,即便事业再成功,若没有了生活趣味,那也是件得不偿失的事,可是多么可怜,结婚后,我的生活质量就一日不如一日。”
  她苦笑,给他历数:“婚前我在专柜上买LANE,婚后我去淘宝买;婚前我自己挣钱自己花,现在自己挣了钱还要惦记给老公买什么;婚前我累了就可以让我爸妈给我做好吃的,现在就是再累也要撑着给你做饭、洗衣服;婚前我想什么时候找同学玩就什么时候找同学玩,现在就算出去聚会还要挑你不在家的日子;婚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缺钱,婚后我却要每天掰着指头数存折里的钱够不够付房子的首期,够不够买孩子的奶粉,够不够应付你爸妈将来有可能要用到的大额医药费……管桐,我好累……”
  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些,管桐震惊了!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一下,发出钝而沉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吸口气,手臂也微微松开。
  他的全身体都僵硬地愣在那里,顾小影低着头,也不看他,只是喃喃低于语:“管桐,我真的好累啊……”
  或许,就是在那一瞬间,管桐突然开始恐惧,他害怕真的被江岳阳那个乌鸦嘴说中——她的下一句,会不会是“管桐,我们离婚吧”?
  管桐粗重地喘口气,闪躲开顾小影的,抱住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好像这样就可以身避某些他所害怕听到的宣判一样。
  顾小影靠在沙发上闭一闭眼,过会儿才说:“你先回去吧。”
  管桐没听见预想中的判决,有点惊讶,惊讶完了是惊喜,下意识地得寸进尺:“老婆,咱们回家吧,我抱你?”
  顾小影掀掀眼皮,准确地把握到管桐脸上的那点喜悦,心里一酸,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无辜小生命,眼圈就又红了,只得闭上眼疲惫地说:“我不想回去,总是一个人在那套房子里,闭上眼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
  管桐心一沉,马上表态:“周末放假,我这两天都陪你。”
  “两天?”顾小影失笑,只是那笑容难看得像哭,“你这两年的挂职锻炼才刚开始呢,两天太渺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看他一眼,目光里什么感情都没有:“其实,管桐,我住哪都是一样的,因为对于绝大多数日子来说,无论我在哪能里,身边都没有你。”
  管桐愣住了,一颗心瞬间沉到底。
  或许,他也是到这时才知道,总有一些宣判,比“离婚”两个字更沉重。
  可是,顾小影还是没有瞒住自己的爸妈。
  原因很简单管桐自己无法取得顾小影的原谅,却又担心许莘上班时没人照顾顾小影,便在走投无路之下打电话去顾家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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