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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厌倦了遵从既定的道路一直走下去。
　　他说，他累了。
　　他疲累不堪地修行了千百年，修为了仙剑，可到头来他却觉得心是空的。
　　无情无欲无爱无恨，纵使真的成了仙，那又如何？所有的岁月都变得空洞而苍白，只得到永无止尽的孤寂。
　　他执意而蛮横地闯入了她的生命，改变了她的命运，不容许她退缩，不容许她逃避，直到十八年前那个雨夜，当她心力交瘁地倒在他怀里，气息断绝前，她清楚地听到了他绝望的悲鸣……原以为，她就此与这个人阴阳两隔，再也不会相见，谁又曾想，十八年后，她醒来才惊觉，自己并没有死。
　　她一如十八年前，并没有老去，甚至没有一点改变。
　　可他，却已不似十八年前……
　　床榻上的人一直昏睡不醒，神色败灰。
　　他修为全失，身体衰竭，就连元神也接近涣散的边缘。
　　他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苏蓉静静地坐在床边，心头却是暗潮汹涌。
　　——“我只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哪怕只是多一刻。”
　　他倒下时，唇角那悲凉的笑容再度浮现于眼前，心口阵阵刺痛。
　　“他全身的修为都给了煜真。”
　　风涯忽然缓缓出现在她的身后。
　　“那时他被心魔所控，所以才给红罗钻了空子，杀了很多人，而且重伤了煜真——”
　　风涯将近来所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苏蓉。
　　“十八年前，你气绝之后，他逆天用七情果保住了你的魂魄和身体，原本以为撑过十八年，你会苏醒，但中途却出了意外。”风涯在床边坐了下来，叹息地看着紫羽苍白的脸，“我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变故，竟令你危在旦夕，也让他狂性大发，这才犯下大错。他没告诉我们原因，只是对我们说，他做错了，他不该犯下杀戒，即使他是为了救你。”
　　苏蓉沉默。
　　风涯转而看向苏蓉，“苏蓉，他为了你负尽了天下之人，天下之人都可以怨他恨他杀他，唯独你不能。”
　　“我从未怨过他恨过他，更从未想过要杀他。”伸出手，苏蓉轻轻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他为我杀了无辜，为我犯下了罪孽，那么这个劫数就由我来为他承担。我会救回他，尽我所能，倾我所力。”
　　风涯眼中闪过些许诧异，不再多说些什么，他起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一片安宁沉静。
　　一股股暖流自他们互握的掌心渡进了紫羽的身体里，直到紫羽脸色稍缓，苏蓉的眼眸里才浮现出了一丝欣慰与复杂。
　　“你为何就是不肯放手？十八年前我未完成的责任，十八年后纵使已然物是人非，我也一定要完成。这是我注定的命运。”
　　“紫羽，忘了我吧！与其那时承受无法承受之痛，还不如，趁早放手，给彼此一条生路。”
　　苏蓉慢慢地放开了手，然后毅然转身走出了房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紫羽缓缓睁开了眼睛，苍白唇角扯出了一抹悲凉嘲讽的笑。
　　忘了么？
　　他又该如何做到忘记？
　　…
　　当沈泓云醒来的时候，感觉眼前还是阵阵晕眩，浑身也酸软无力。
　　他艰难地撑坐起来，正抚额强自抵着晕眩，还未回神，忽然，有熟悉的气息靠近，紧接着一具毛茸茸的身躯跳上床，朝他疾扑了过来。
　　他猝不及防，被直接扑倒在床上，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那条温暖的舌头热情地在他的脸上、脖颈上轻舔着，还不住地将脑袋往他胸膛上磨蹭撒娇着，低声地呜咽。
　　“刀刀——”
　　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他轻拍了拍小狼仔的背，示意它停止这种热情的“攻击”。
　　刀刀停下了动作，抬起那双蓝眸直勾勾望着他。
　　读出了小狼仔心中的担忧，他又揉了揉刀刀的头，再次撑坐起来。
　　“我没事了。”他掩唇低咳了两声，“小颜呢？”
　　刀刀“呜”了一声，往另一边望去，沈泓云这才发现傅展颜竟趴在不远处的案桌旁，一动不动。
　　他心头微沉，翻身下床，急走到傅展颜身前，见她呼吸沉稳深长，这才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心神这一放松，眼前不由又有些发黑。
　　扶着桌沿，在桌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他深深注视着傅展颜平静的睡颜。
　　烛火摇曳，摇出了一片温柔而带着暖意的光芒。
　　这一刻来之不易的安宁，竟让他产生了些许恍惚。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傅展颜手下所压的一本书卷上。
　　他轻轻地拿开傅展颜的手，拿了起来。
　　那是一本医书。
　　沈泓云微感诧异。
　　不仅医书，案桌还摆放着很多关于武学、药理，甚至是奇门盾甲、五行八卦的书卷。
　　那一瞬间，沈泓云像是明白了什么，心底涌上了一丝淡淡的暖流。
　　从前她根本不看这些书卷，每每学习，基本都是他逼迫着她，有些顽皮了，她还会趁着他不注意跟着刀刀一起跑去后山玩耍。
　　再后来，他也索性放任，只要别太过份，他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原本就不想逼迫她，更不想她吃苦。
　　而如今……她是为了他么？
　　心头微微震起一丝激荡，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却又掩唇极力忍住。
　　就在这时，傅展颜也不知梦到了什么，模糊地呓语了一声：“不准这样叫师父，师父是我的——”
　　沈泓云一怔。
　　“你不可以这样抱着师父，不可以这样亲吻师父，更不可以一直让师父对着你笑——”
　　突然，原本闭着双目的傅展颜猛地睁开了眼，抬起了头。
　　“小颜——”
　　沈泓云方才开口，就注意到傅展颜的眼神茫然而没有焦距，显然还未从梦境中清醒。
　　傅展颜转过头，深深注视着沈泓云。
　　“师父？”
　　那语气带着几分犹疑，也带着几分沈泓云所看不懂的神色。
　　“小——”
　　沈泓云正欲唤醒她，忽然傅展颜起身一把扑进了他的怀抱。
　　他本就伤重未愈，身子虚弱，傅展颜这一扑让他顿时没能坐稳，连人带椅直接摔在了地上，又是一阵晕眩，但着地之前，他还是不忘牢牢护住了傅展颜。
　　怀中的人身躯在微微颤抖着，眼神还未恢复清明，嘴里只是不住地低念着：“师父为什么从来不肯对我那样笑？为什么她可以抱你亲你，我就不可以？我也可以——”
　　“小颜——”
　　沈泓云心头微沉，还未及有所回应，一双柔软的唇就狠狠地咬住了他略显冰冷的唇。
　　“师父，我也要亲你抱你，我也要你对我那样温柔地笑——”
　　傅展颜的吻技生涩无比，此时又似乎略带着某些愤怒哀伤，这一翻折腾，竟硬是将沈泓云的唇角咬破了些许。
　　沈泓云只觉舌尖传来了淡淡的铁锈味，心神混乱之下，竟也忘记要推开傅展颜。
　　他已猜到傅展颜必是梦到了什么。
　　而那梦境……心头又是一揪，手上顿时失了力气。
　　可眼见傅展颜的亲吻一路向下，他拼着一丝清明，一把紧紧地扣住了傅展颜的手腕。
　　“傅展颜！”
　　这一声低喝，让傅展颜浑身猛地一颤。
　　那双迷茫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当傅展颜的目光落到了沈泓云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时，这才发现自己都做了什么。
　　她骑在了师父的身上，并且……傅展颜紧紧盯着沈泓云唇角那被咬破的伤痕，全身都像是烧了起来。
　　天啊，她刚才不是在做梦么？
　　但为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嘭”的一声，被推了开来。
　　苏蓉站在门口神色怪异，而她身后的风涯脸上却挂着诡异莫测的笑容。

　　第三十五章　世间最狠毒的咒术

　　刹那间，房间里外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傅展颜似乎是呆住了，依旧愣愣地压在沈泓云身上，直至听到沈泓云抑制不住的低咳声，她才惊醒地爬了起来。
　　“师父，你——你没事吧？”
　　也顾不得脸红和尴尬，她扶着沈泓云站起身。
　　“无妨。”
　　沈泓云一边低咳，一边轻摆了摆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傅展颜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很想立刻转身就逃离现场，可又放不下心。
　　苏蓉此时也是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只好看了风涯一眼。
　　风涯清了清嗓子，一脸笑容，“真是抱歉，我们并不是有意打扰——”
　　傅展颜闻言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沈泓云，却见他还在不住地咳嗽，微垂着头，散落的长发掩住了他大半的表情。
　　傅展颜不由有些忐忑。
　　不知道这次师父会不会直接赶她出师门？
　　终于沈泓云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却是表面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傅展颜一怔，“师——”
　　“回去。”
　　沈泓云沉下了脸。
　　“不，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师父！”
　　傅展颜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
　　“你——”
　　沈泓云霍然起身，这一下起得太急，脚步微微一颠。
　　“师父——”傅展颜伸手扶住了他，焦急地道，“你别生气，你身子还没好——”
　　风涯摸了摸鼻子，“既然这样，煜真，你还是让小颜好好照顾你吧，我们以后再来。”话落，也不等苏蓉答应，风涯竟拉起她就走。
　　房间里，顿时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泓云轻轻推开了傅展颜，径自走回床榻边坐下，合衣轻靠着床沿，微合双目。
　　注视着那张看似平静的俊颜，傅展颜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刀刀好奇地蹲在一旁，左看看，右望望，似乎在寻思着这两师徒究竟在做什么？
　　半晌，傅展颜终于低低地开口了：“师父，你还在生气么？”
　　沈泓云没有回应。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很难过，我最近老是做奇怪的梦，我梦见你总是对着那个梦中的女子温柔地笑——”傅展颜顿了下，神情有些苦涩，“师父你从来没对我这样笑过——”
　　沈泓云紧闭的眼睫微微一颤，却没有睁开。
　　见沈泓云还是没有回应她，傅展颜一咬牙，扑进了沈泓云的怀里，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师父，就算你生气也好，我也要说。为什么别人可以抱你亲你，我不可以？为什么你可以对别人笑得那样温柔，却从来都不肯对我笑？”说到这里，傅展颜的声音已然哽咽，“我知道，那只是很荒诞的梦境，可我——我就是心里堵得难受——我不想有一天，会梦想成真，那师父就会离开我了，是不是？”
　　沈泓云睁开了眼睛，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地握住。
　　“不要胡闹任性，快回去休息。”
　　傅展颜从他怀里抬起了头，却是固执依旧，“我不要，我要在这里陪着师父。师父如果非要赶我回去，那我就在门外守着好了——”
　　沈泓云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但最终还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师父，你快躺下休息。”
　　傅展颜小心地扶着沈泓云躺下，又为他拉过被子盖紧。
　　“师父，你好好睡，我在这里陪着你，一定不吵你，好么？”
　　耳畔让温柔的话语，让沈泓云几乎失了神。
　　在心底暗叹了口气，他轻轻合上了眼帘。
　　一切似乎有些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小颜对他已经慢慢流露出了与以往略显不同的感情。
　　是他……太过放纵她了么？
　　…
　　月儿已然高挂，清冷的月辉透过云层倾洒向大地，在山间林里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一道优雅挺拔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那一头如流水般的银色长发随风舞动着，泛起了阵阵皎洁的光芒。
　　红罗伏首而跪，即使眼前那人背对着她，她还是连头也不敢抬起。
　　那种惯性的敬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谁也猜不透眼前那人的心思。不，确切些说，她在他的身边千百年了，却从未猜中过他的心思。
　　终于，静默了良久之后，眼前之人开口了：“还有三天——”虽看不到那人的脸，但红罗已感觉到了笑意。
　　“红罗，你也等得有些不耐了吧？”
　　分明是很温柔的语气，却让红罗由心底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红罗不敢。”
　　红罗低垂下眼眸。
　　“真的不敢么？”那人又笑了，“你们这四个师兄妹口口声声都说着不敢，可到最后，你们又有谁将我的话放在了眼里？”
　　那人转过了身，淡淡的月辉下，那张过份俊美的脸却是近乎于妖异，让人心底隐隐生寒。
　　“你说，我该如何罚你们？”
　　那一字一句，让红罗浑身不自觉地一颤。
　　那人又笑了，但那笑意却未传达进眼睛里。
　　“红罗，我要你杀了煜真。亲手杀了他。”
　　红罗一怔，还未回神，就觉一股热流由心口直涌而进。
　　“师父，我不可以……”
　　话音未落，神智已被那股奇异的热流吞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沈泓云重新睁开眼来的时候，傅展颜已经趴在床头睡着了。
　　房门重新被推了开来，竟是去而复返的风涯和苏蓉。
　　沈泓云也未说话，而是撑坐了起来，一掌贴上傅展颜的额际，白光泛起之时，傅展颜陷入了更深的沉睡之中。
　　风涯看了眼傅展颜，挑眉一笑，“没想到，你这个宝贝徒弟就算是转世了，还是跟从前一样——”
　　风涯这句话，让沈泓云心头一揪，不禁收手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额际上瞬间便泛起了涔涔冷汗。
　　风涯轻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掌抵住了他的背心，为他渡入了一股真气。
　　苏蓉静站在一旁，眼底微带着复杂之色。
　　半晌，沈泓云神色终于稍缓，风涯这才收了手。
　　“你何必这么激动伤神？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
　　沈泓云勉力止住了咳，抬头深深看向风涯，“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引导小颜，想让她重新对我动情。”
　　风涯抿唇沉默，不置可否。
　　沈泓云微垂下眼帘，看着床边沉睡的傅展颜，“风涯，她可以爱上任何人，就是不可以爱上我。她若对我动真情，她——”
　　“她就会死。”风涯淡漠地接过了沈泓云的话，“并且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灵魂在地狱永受烈焰焚烧之苦。”风涯说着，将目光转向了苏蓉，“这也正是你一直阻止他们的原因，不是么？”
　　苏蓉别开了眼，“我不能让小颜受永世烈焰焚烧之苦。”
　　风涯眼眸微凝了几分，“那煜真就活该承受锥心刺骨之痛么？”
　　“风涯——”沈泓云翻身下床，神色认真地看着风涯，“不要再插手我和小颜之间的事——”
　　风涯轻轻摇首：“煜真，你难道真甘心她对你永远都只有师徒之情？不，你不甘心。所以，你才会将她划入你的保护圈里，让她眼底心里只有你一人，你甚至有意无意阻止她和姚容青，因为你不想失去她。既然这样，你为何不索性放任自己，若要爱，就爱个轰轰烈烈，纵然最后魂飞魄散，万劫不复又如何？我想苏颜她并不介意——”
　　“可我介意。”沈泓云身子微微一晃，脸色苍白地撑住了桌沿，“我怎能把她亲手送入地狱？眼睁睁看着她永世受苦？”沈泓云抬眸看向风涯，一字字道：“风涯，我做不到。”
　　心头涌上一阵剧痛，沈泓云眼前一黑，顿时再也站不住。
　　“煜真——”
　　风涯连忙伸手接住他倒下的身躯。
　　沈泓云紧紧扶住了风涯的手臂，眼底藏着一抹压抑了许久的伤痛。
　　“若只是魂飞魄散，我愿意同她一起死，纵然灰飞烟灭又如何，我和她都不会后悔。可她若对我动了真情，到那时，我解脱了，她却被永世困住了，永远遭受烈焰焚烧之苦。风涯，你让我如何做到？”
　　风涯无言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世间最狠毒的血咒。
　　中咒之人注定永世得不到所爱，若要爱，就必以对方的灵魂为代价。
　　十七年前，煜真为了救回苏颜的灵魂已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那样的代价一次就足以致命，如今的他更是无力再承受一次。
　　“还有一年，只要再撑过一年——”
　　沈泓云直起了身子，神色虽苍白，眼底却是一片决然坚定。
　　“我不信，我还会输给老天，输给他！”
　　苏蓉心底一颤，微微动容。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闪过了紫羽的身影。
　　他们都一样不屈服于命运，纵然是付出再惨重的代价也无怨无悔。
　　只是，小颜也许还有机会，而她却是没有了。

　　第三十六章　姚容青突来的告白

　　迷糊中，傅展颜又梦到了那总是叫着师父煜真的女子。
　　只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展露那熟悉的笑颜。
　　她在伤心地落泪。
　　——“煜真，你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我么？”
　　——“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