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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一刀-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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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定匀慢的呼吸。
  赵铁冷更显出宽平的神态,“这次,闻大人、羌参军等一定十分满意。”
  白愁飞道:“想必苏公子也对你更加满意。”
  赵铁冷笑道:“其实全仗白兄相助。我还有一桩天大的事,办成了才算大功告成。”
  温柔忍不住道:“胡说,大师兄不会是这样的人,不会叫你这种人干出这些事!”
  赵铁冷不去理她,转首看了看地上的厉氏兄妹一眼,然后向王小石道:“你再考虑考虑,我收拾他俩后,再来听你的好消息。”
一只酒杯·三条人命(2)
  王小石道:“不必考虑了。”
  赵铁冷目光一凝,“哦?”
  王小石道:“我已经决定了。”
  赵铁冷展颜算是一笑,“总算你知情识趣,大有前程。”说着走向厉蕉红。
  王小石横闪一步,拦在厉蕉红身前,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死的人已经太多,我不想再见到人死,何况,这个女匪首并不该死。”
  赵铁冷双目凶光暴现,讥刺地道:“她不该死?她生平作恶多端,正是恶贯满盈,你来护花不成?”
  王小石道:“刚才我的决定便是:今天决不让你再杀人。”
  赵铁冷退了一步,望定王小石,一连点了三次头,都说:“好,好,好。”
  王小石仍面对赵铁冷,眼珠却向白愁飞转了一转,道:“白兄,你帮哪一边?”
  白愁飞抱臂退了七步,道:“我跟你今晚是第二次相见,跟赵堂主也不过见过四次,跟他的买卖已告一段落,你和他都是我的朋友,我谁也不帮。”
  温柔嗖地跃到王小石身边,愤慨地道:“我帮你!”
  话未说完,赵铁冷已经出手。
  温柔恰好挡在王小石的身前,遮去了他的视线。
  赵铁冷双拳飞击,一脚钩跌温柔。
  温柔一跌,拳已到了王小石的脸和部分胸膛,王小石已来不及避开闪躲!
  赵铁冷知道自己又要多杀一人了。
  在他眼中,王小石已经是个死人。
  他并不怕苏公子责怪。
  因为以他所立的功,再加上明天的行动,那都是羡煞同侪的功劳。苏公子一向赏罚分明的,只把苏公子的师妹绊那么一跤,那是不必负任何后果的事,他又不会连她也杀了!
  他甚至觉得有些惋惜。
  王小石是个人才,他看得出来。
  既然人才不为他所用,不如先送他进棺材!
  他等待听到王小石的骨碎声。
  脸骨碎裂的声音跟胸骨碎裂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脸骨较实,胸骨较闷,比起来,还是肋骨碎折的时候要脆利一些。
  不过脸骨碎折则更刺激。
  赵铁冷打碎过太多人的胸骨了,所以他喜欢打敌手的脸。
  就像他打在霍董的脸上一般。
  把一个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相交多年的人的脸骨,和着惊疑及不信一齐打烂,对赵铁冷而言,是件刺激加上愉快的事。
  他果然听到骨折声。
  不是脸骨,不是肋骨,而是腕骨。
  是他自己的左手手腕发出来的声响。
  清脆悦耳。
  “噗”的一响。
  王小石右手还是搭在剑上。
  剑柄占剑身的三分之一长,剑镶略圆,剑鞘古雅,看不见剑身,但剑柄却微弯,缘头呈刀口状,发出一种淡如翠玉的微芒。乍眼看去,像是一把刀、一柄剑连在一起。
  可是王小石未曾拔剑。
  他也没有闪躲。
  他的左手掌沿准确、迅捷地切在赵铁冷的左手腕上,“噗”的一声,那手腕就软垂下去。
  王小石五指一撮,抬腕叼住赵铁冷的右拳。
  赵铁冷突然收手。
  他狠狠地盯了王小石一眼。
  然后他用右手扶着左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掌声。
  白愁飞拍掌。
  “好武功。”白愁飞衷心地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却不知道居然还可以不动剑,就伤了他。我还妄想可以从你剑法中觑出你的师承。你有意要留他一只手腕,不然,他就只剩下一对脚用来逃跑。”
  温柔听不明白。
  因为她看不清楚。
  动手那一瞬间,太快了。
  “其实你这样做,对赵铁冷只有好处,”白愁飞道,“他若像个没事的人儿,你想精明如雷总堂主,会不生疑窦吗?这倒让他顺利领功了。”
  “像他那么深沉的人,就算我不伤他,他也会故布疑阵,来自圆其说。”王小石道,“我只是不喜欢他为达到目的,杀太多人,造太多孽,我只想教训教训他。”
  “其实今晚杀人最多的是我,不是他。”白愁飞笑笑,望着他道,“这样就够你一辈子忙的了。”
  王小石摊摊手道:“我还年轻,我不在乎。”
一只酒杯·三条人命(3)
  温柔一双剪水的秋瞳,溜去看看白愁飞,又溜来瞧瞧王小石,只说:“怪人,怪人,一屋的怪人,一地的怪人,一对怪人。”
  白愁飞挑着眉问:“温姑娘又何以到这怪人的地方来?”
  温柔以为白愁飞是正正经经地在问她,那至少让她有被重视的感觉,便舔了舔红唇,两颊的小酒涡忽隐忽现,道:“我师父和爹,要我到京城去助师兄,我一路玩赏着来,听说这儿拐带小孩,闹得很凶,连几员大官的儿女也失踪了,好不容易才查得线索,赶到屋脊上伏着,就这样──”
  白愁飞打趣道:“就这样给人掀了下来。”
  温柔玉手往纤腰一叉,瞋目嗔道:“嘿!掀我下来?本姑娘要是──”
  王小石突然叫道:“小心!”
  只听嗡的一响,窗棂格的一声。
  温柔只觉发上一凉,一人飞扑而至,温柔在千忙百忙间,一时也忘了是什么招式,攻出了七八招,那人一张手把她搂了下来,伏到地上去。
  烛光顿灭。
  烛光未熄前一瞬,另一人已在叱声中纵上屋顶。
  时月已偏西,月色如银,恰自屋瓦上那一个破洞洒下来,房内不致全黑。
  温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还是压着她。
  一阵强烈的男子气息。
  温柔本来还在挣动,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也懂事起来,静了下来。
  上屋顶的人又似一阵烟飞落回屋里来。
  温柔觉得这个人的身法比幽灵还轻。
  那和身覆罩着她的人也一跃而起。
  温柔一度觉得自己跌入了山的怀抱里,可是那山又离开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那幽灵般的锦衣人已点亮了烛光。
  今晚,房里的烛光,已经熄灭过三次。
  第一次,是温柔的自天而降,刀劈烛光,陷入了众人的包围里。
  第二次,是大变遽生,赵铁冷和白愁飞几乎杀了一屋子的人,还冒出了个王小石。
  这是第三次灭烛。
  烛光再燃起的时候,又是怎么一种景象呢?
  温柔忽然觉得:每一次烛光重亮,都像掀开重重的夜幕,以一双温柔的手,唤起自己的再一次苏醒。
  那么,烛光初亮的时候,蒙蒙晃晃,算是曙色、黎明,还是醒之边缘?
  杯子。
  王小石在看一只杯子。
  杯子并不奇怪,一地都是或碎裂或完整的杯子。
  但这只杯子是嵌在柱子里的。
  杯口已全打入柱里,杯底仍露出半分不到的一小截。
  这杯子也没什么特别,同样是白瓷青花镶边,是平常人用的酒杯。
  杯子是瓷造的,瓷是极其易碎之物,这一只杯子却整个嵌入木头里,杯子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如果有奇特之处,是杯沿仍压着几绺乌黑的发丝,一小片白布,还有一点点血迹。
  温柔忽然聪明了起来。
  她终于弄清楚了:
  护她卧倒的人,是一向满不在乎的白愁飞。
  飞上屋顶寻敌的,是那个有些傻乎乎的王小石。
  她不禁撩了撩发鬓,就看见白愁飞好像个没事的人儿般问:“人呢?”
  王小石仍凝视着杯子,“走了。”
  白愁飞又问:“是谁?”
  王小石的眉头依然不曾舒展,“人影一闪,有点高,有点瘦,看不清楚,追不及。”这次轮到白愁飞心中一凛:以王小石的轻功,尚且追不上来人,看来敌人的武功也真非同凡响。
  温柔望着白愁飞的侧脸:他的鼻子高而匀地突露出来,眼眶深深地低陷了下去,眉骨又高高地耸了起来,那好像是一个塑像的侧脸,然而他,竟然是全没在意的样子!
  温柔越发恨了起来。
  可是她就算再恨,也明白了一件事:有人暗算他们!
  杯沿的发丝,是自己的。
  压着的白巾,是白愁飞头上方巾的一角。
  王小石的左眉之上,有一抹细而鲜艳的血痕。
  ——那用一只酒杯下手暗算的人,竟能从这样的一个角度,要一杯暗算三大高手!
  温柔当然也把自己列作高手。
  就算她再高估自己,这回也决不致低估来敌。因为这小小的一只杯子,的确是差一些儿就要了在场三人的命!
一只酒杯·三条人命(4)
  白愁飞喃喃地道:“好一只杯子。”
  王小石用手指碰碰杯底,像生怕惊醒一位自己心爱的人似的:“用杯子做暗器的人,不知会不会也使得一手好枪法?”
  王小石这么一说,白愁飞就是一震,道:“莫非是他?”
  王小石和温柔同时问:“谁?”
  白愁飞忙道:“一个人。”
  王小石用手指往眉上摸了摸血迹,又在嘴里吮了吮,忽喜道:“哎呀!”
  这次轮到白愁飞和温柔一齐问:“怎么?”
  王小石喜滋滋地道:“我的血好甜!”
  白愁飞没好气地道:“你告诉蝙蝠和吸血女鬼去吧!”
  温柔粉脸含嗔啐道:“你拐着弯儿骂我是吸血女鬼?”
  白愁飞笑道:“那我岂不是在骂自己是瞎眼蝙蝠?”
  三人都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白愁飞笑意不改,却仍把话吐了出来:“又有人来了。”
  王小石接道:“这回来的可不只是一个。”
千种流云的梦·梦里的人(1)
  温柔一听,柳眉一竖,又要拔刀。
  白愁飞忙道:“这次来的是官衙方面的人。”
  温柔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抓我们的?”
  白愁飞笑道:“你犯了法不成?”
  温柔又怔了怔:“是来抓他们的?”
  王小石解释道:“这想必是赵铁冷原先安排好的,不过这班衙差官兵一来,此地是不能再留了。”
  白愁飞道:“所以还是走为上策。”
  只听一阵阵犬吠声、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这次连温柔也听得分明了。
  白愁飞笑道:“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三人互望一眼,王小石自屋瓦破洞拔起,温柔越出窗外,白愁飞则往门外掠去,就在这瞬间,白愁飞陡然用手指在酒杯底弹了一弹。
  白愁飞这一弹,酒杯立即碎了。
  碎成两半。
  这两片碎瓷,一片射向厉单,一片射向厉蕉红,去势之疾,快逾电光!
  王小石的人已明明升上了屋顶,陡听风声,身形骤沉,急坠至厉氏兄妹所伏之处,头下脚上,伸手一抄,竟抄住一片碎瓷!
  另一片却咻的一声,直射了过去,王小石出手不及,衣袂还被瓷片划破一道口子,碎瓷钉入厉单的额上!
  厉单闷哼一声,登时死去。
  王小石忍不住心头一阵愤怒,“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白愁飞悠然道:“你的心肠太软了!”
  王小石听了更气,“这不是心肠软不软的问题,而是没有必要,何苦要杀人!”
  白愁飞依然没有生气,“放了这儿其中任何一个,他日,这件事传了出去,雷损、苏梦枕都不会放过咱们的,你想,你这妇人之仁,划得来吗?”
  王小石仍悻悻然。
  只听温柔在外面嚷道:“你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还不出来!?”
  白愁飞似乎并不想与王小石再起冲突,只道:“这女子在外面这般大呼小叫的,大概非要把全城的捕快都引到这儿来不可。”
  王小石看看地上的厉蕉红。
  厉蕉红也吃力地抬首,两眼闪着强烈的愤恨。
  白愁飞摊摊手道:“也罢,这女人我留着不杀,希望她能不枉了你的出手相救。”
  说罢飞身出去。
  王小石看看地上的厉蕉红,再看看地上东倒西歪的死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汹涌杂沓的人声马嘶已逼近了,王小石抛下一句话:“你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说罢,一脚把厉蕉红身上被封的穴道踢活,飞身掠出了窗外。
  月光下,三道身影正在疾行。
  白衣的是王小石。他衣着随便,长衫的颜色柔和得就像月色一般。
  锦衣的是白愁飞。他身上的布料高贵而华丽,在月色下,反能衬托出一股逼人的华贵。
  枣红衣的是温柔。枣红的紧身衣装,镶着细秀的绣金蝴蝶边子,玫瑰花色的护边贴在柔肩上,一双水灵的眼,一对坠金耳垂珠子,晃漾在白花瓣似的耳上,闪来晃去,还有一双清楚而秀气的眉毛。
  就是这样,王小石忍不住要望她。
  白愁飞也向她望去,嘴角旁似有一丝傲然不屑的笑意。
  温柔知道他们在偷看她。
  就算她的武功不比他两人高,但对于判别“是不是有人在看她”这一点,她自信是无敌的。
  这一点,比起女人来,男人都像蠢材。
  温柔特别高兴。她秀长含笑的眼睛,故意只看前面的路,仰着脸、微蹙着眉,尽可能多吸气再徐徐吐出来。这样,更可以把她笑中含愁的秀色,以及匀好的身段,这些优点都特别突显出来。这点很重要,要不然,温柔总嫌自己鼻梁略不够高,样子好像也不够庄重,而且她自觉长手长脚的,但胸部发育总跟嫂子、姨娘她们不怎么一样。
  她心知这同行的两个男子禁不住要看她,不禁得意起来,脚下也利落得多了。刚才她追这两个男子觉得十分吃力,现在倒似是这两个男子在追她了。
  她当然没察觉这两个男子是放慢了脚步在等她,就算她知道,也不会承认。
  适才她掠出店子外,在灌林旁踏到了一具尸体:那是赵铁冷杀掉所有在外放哨的“六分半堂”其中之一人,温柔一时不慎,踩上一脚,惊得叫了一声,一时之间,箭啊、火光啊、吆喝啊,都往这儿包抄,要不是白愁飞和王小石一人一边,挟着温柔,一连十七八个起落,很可能就要和官兵厮缠在一起了。
千种流云的梦·梦里的人(2)
  温柔被拖着走,一口气都换不过来了,却还是嘴硬:“怕什么?我们既没杀人,又没放火,追上来我还要跟他们讨奖赏呢!”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不管她,照样挟着她飞掠。
  此刻离官兵已远,三人才放缓下来疾行。
  温柔掠掠云鬓,她知道自己这个姿势很温柔可爱。
  白愁飞忽道:“你鬓边别的是不是月桂花?”
  温柔摸了摸鬓边,把月桂花拧正了一下,嗔瞟了白愁飞一眼,道:“是呀,怎的啦?”白愁飞“哈”地一笑,跟隔了个温柔的王小石张扬地道:“我说呢!果然是月桂花。”
  王小石不明所以:“月桂花?”
  白愁飞喜气洋洋地道:“上次月仙和鸾喜头上也戴这个,我问过,那些小妮子都抿嘴光笑不说,现在一问,才知道是月桂花。”
  王小石仍不明白白愁飞的意思:“月仙?鸾喜?”
  “哎呀!”白愁飞道,“秦淮河上迎春轩、雅香阁,大大小小的婊子,十个中有七八人,头上都戴着这么一朵便宜又时兴的玩意儿,没想到……”
  话未说完,温柔已嘟着嘴,抢在王小石和白愁飞的前面,身后留下一缕香风。
  白愁飞向王小石挤挤眼,笑笑。
  王小石摇了摇头。
  白愁飞问:“你要上哪儿去?”
  王小石道:“京城。”
  白愁飞又问:“去做什么?”
  王小石道:“碰运气。”
  白愁飞笑了,“你可有朋友?亲戚?”
  王小石道:“没有。”
  白愁飞笑着问:“你去京城想做什么?想发财?要出名?”
  王小石道:“我不知道,我有一身本领,而且心怀大志,总不能就这样白白虚度一生。”他想想又补充道:“不过,万一真要虚度,那也无所谓啦。”
  白愁飞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也像你一样,有本领、有志气,但仍郁郁不欢地过了一辈子?”
  王小石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然后才道:“我总要试试。”
  白愁飞笑道:“那很好。”
  王小石反问:“你呢?”
  白愁飞道:“我?我什么?”
  王小石认真地问:“你也有一身好本事,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我跟你同路、同道。”白愁飞倦乏中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傲,“我也是去京城,碰碰运气。我就是因为不想在‘六分半堂’的分堂主外围势力下讨饭吃,所以才干了一票结实的,捞了把银子,到京城去,再试一试可有容人之处。”
  他顿了顿,才道:“人要想表现自己,一定要站在有光亮的地方。在黑暗里的鲜花,不如一支火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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