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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女-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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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离开了这个房间,由于内心的孤独和不安,在我看来这个房间里连最小的物件也都蒙上了一层愁云。
在隔壁房间里我看到纳尼娜扑在她的活计上面睡着了。听到门响的声音,她惊醒了,问我是不是她的女主人回来了。
“不是的,不过如果她回来,您就对她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到巴黎去了。”
“现在去吗?”
“是的。”
“可怎么去呢,车子也叫不到了。”
“我走着去。”
“可是天下着雨哪!”
“那有什么关系?”
“太太要回来的,再说即使她不回来,等天亮以后再去看她是让什么事拖住了也不迟埃您这样在路上走会被人谋害的。”
“没有危险的,我亲爱的纳尼娜,明天见。”
这位忠厚的姑娘把我的大衣找来,披在我肩上,劝我去叫醒阿尔努大娘,向她打听能不能找到一辆车子;但是我不让她去叫她,深信这是白费力气,而且这样一折腾所费的时间比我赶一半路的时间还要长。
再说我正需要新鲜的空气和肉体上的疲劳。这种肉体上的劳累可以缓和一下我现在的过度紧张的心情。
我拿了昂坦街上那所房子的钥匙,纳尼娜一直陪我到铁栅栏门口,我向她告别后就走了。
起初我是在跑步,因为地上刚被雨淋湿,泥泞难行,我觉得分外疲劳。这样跑了半个小时后,我浑身都湿透了,我不得不停了下来。我歇了一会儿又继续赶路,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每时每刻都怕撞到路旁的树上去,这些树突然之间呈现在我眼前,活像一些向我直奔而来的高大的魔鬼。
我碰到一二辆货车,很快我就把它们甩到后面去了。
一辆四轮马车向布吉瓦尔方向疾驰而来,在它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心头突然出现一个希望:玛格丽特就在这辆马车上。
我停下来叫道:“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马车继续赶它的路,我望着它渐渐远去,我又接着往前走。
我走了两个小时,到了星形广场①的栅栏门。
……………………
①星形广场:凯旋门四周的广常
看到巴黎我又有了力量,我沿着那条走过无数次的长长的坡道跑了下去。
那天晚上路上连个行人也没有。
我仿佛在一个死去的城市里散步。
天色渐渐亮了。
在我抵达昂坦街的时候,这座大城市已经在蠕蠕而动,即将苏醒了。
当我走进玛格丽特家里时,圣罗克教堂的大钟正敲五点。
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了看门人,他以前拿过我好些每枚值二十法郎的金币,知道我有权在清晨五点钟到戈蒂埃小姐的家中去。
因此我顺利地进去了。
我原来可以问他玛格丽特是不是在家,但是他很可能给我一个否定的答复,而我宁愿多猜疑上几分钟,因为在猜疑的时候总还是存在一线希望。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出一点声音,听出一点动静来。
什么声音也没有,静得似乎跟在乡下一样。
我开门走了进去。
所有的窗帘都掩得严严实实的。
我把餐室的窗帘拉开,向卧室走去,推开卧室的门。我跳到窗帘绳跟前,使劲一拉。
窗帘拉开了,一抹淡淡的日光射了进来,我冲向卧床。
床是空的!
我把门一扇一扇地打开,察看了所有的房间。
一个人也没有。
我几乎要发疯了。
我走进梳妆间,推开窗户连声呼唤普律当丝。
迪韦尔诺瓦太太的窗户一直关闭着。
于是我下楼去问看门人,我问他戈蒂埃小姐白天是不是来过。
“来过的,”这个人回答我说,“跟迪韦尔诺瓦太太一起来的。”
“她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吗?”
“没有。”
“您知道她们后来干什么去了?”
“她们又乘马车走了。”
“什么样子的马车。”
“一辆私人四轮轿式马车。”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拉了拉隔壁房子的门铃。
“您找哪一家,先生?”看门人把门打开后问我。
“到迪韦尔诺瓦太太家里去。”
“她还没有回来。”
“您能肯定吗?”
“能,先生,这里还有她一封信,是昨天晚上送来的,我还没有交给她呢。”
看门人把一封信拿给我看,我机械地向那封信瞥了一眼。
我认出了这是玛格丽特的笔迹。
我拿过信来。
信封上写着:
烦请迪韦尔诺瓦夫人转交迪瓦尔先生。
“这封信是给我的,”我对看门人说,我把信封上的字指给他看。
“您就是迪瓦尔先生吗?”这个人问我。
“是的。”
“啊!我认识您,您经常到迪韦尔诺瓦太太家来的。”
一到街上,我就打开了这封信。
即使在我脚下响起了一个霹雷也不会比读到这封信更使我觉得惊恐的了。
在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阿尔芒,我已经是别人的情妇了,我们之间一切都完了。
回到您父亲跟前去,我的朋友,再去看看您的妹妹,她是一个纯洁的姑娘,她不懂得我们这些人的苦难。在您妹妹的身旁,您很快就会忘记那个被人叫做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堕落的姑娘让您受到的痛苦。她曾经一度享受过您的爱情,这个姑娘一生中仅有的幸福时刻就是您给她的,她现在希望她的生命早点结束。
当我念到最后一句话时,我觉得我快要神经错乱了。
有一忽儿我真怕要倒在街上了。我眼前一片云雾,热血在我太阳穴里突突地跳动。
后来我稍许清醒了一些,我环视着周围,看到别人并不关心我的不幸,他们还是照常生活,我真奇怪透了。
我一个人可承受不了玛格丽特给我的打击。
于是我想到了我父亲正与我在同一个城市,十分钟后我就可以到他身边了,而且他会分担我的痛苦,不管这种痛苦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我像个疯子、像个小偷似的奔跑着,一直跑到巴黎旅馆,看见我父亲的房门上插着钥匙,我开门走了进去。
他在看书。
看到我出现在他面前,他并不怎么惊奇,仿佛正在等着我似的。
我一句话也不说就倒在他怀抱里,我把玛格丽特的信递给他,听任自己跌倒在他的床前,我热泪纵横地嚎啕大哭起来。
二十三
当生活中的一切重新走上轨的时候,我不能相信新来的一天对我来说跟过去的日子会有什么两样。有好几次我总以为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来的事情使我没有能在玛格丽特家里过夜,而如果我回布吉瓦尔的话,就会看到她像我一样焦急地等着我,她会问我是谁把我留住了,使她望眼欲穿。
当爱情成了生活中的一种习惯,再要想改变这种习惯而不同时损害生活中所有其他方面的联系,似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不得不经常重读玛格丽特的信,好让自己确信不是在做梦。
由于精神上受到刺激,我的身体几乎已经垮了。心中的焦虑,夜来的奔波,早晨听到的消息,这一切已使我精疲力竭。我父亲趁我极度衰弱的时候要我明确地答应跟他一起离开巴黎。
他的要求我全部同意了,我没有力量来进行一场争论,在刚遭到那么些事情以后,我需要一种真挚的感情来帮助我活下去。
我父亲非常愿意来医治我所遭到的这种创伤,我感到十分幸福。
我能记得起来的就是那天五点钟光景,他让我跟他一起登上了一辆驿车。他叫人替我准备好行李,和他的行李捆在一起放在车子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就把我带走了。
我茫然若失。当城市消失在后面以后,旅程的寂寞又勾起了我心中的空虚。
这时候我的眼泪又涌上来了。
我父亲懂得,任何言语,即使是他说的也安慰不了我,他一句话也不跟我讲,随我去哭。只是有时候握一下我的手,似乎在提醒我有一个朋友在身边。
晚上我睡了一会儿,在梦里我见到了玛格丽特。
我突然惊醒了,弄不懂我怎么会坐在车子里面的。
随后我又想到了现实情况,我的头垂在胸前。
我不敢跟父亲交谈,总是怕他对我说:“我是不相信这个女人的爱情的,你看我说对了吧。”
他倒没有得理不让人,我们来到了C城,一路上他除了跟我讲些与我离开巴黎的原因毫不相干的话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提。
当我抱吻我的妹妹时,我想起了玛格丽特信里提到的有关她的话。但是我立即懂得了无论我妹妹有多么好,她也不可能使我忘掉我的情妇。
狩猎季节开始了,我父亲认为这是给我解闷的好机会,因此他跟一些邻居和朋友组织了几次狩猎活动,我也参加了。我既不反对也无热情,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气,自从我离开巴黎以后,我的一切行动都是没精打采的。
我们进行围猎,他们叫我守在我的位置上,我卸掉了子弹把猎枪放在身旁,人却陷入了沉思。
我看着浮云掠过,听任我的思想在寂寞的原野上驰骋。我不时地听到有个猎人在叫我,向我指出离我十步远的地方有一只野兔。
所有这些细节都没有逃过我父亲的眼睛,他可没有因为我外表的平静而被蒙骗过去。他完全知道,不管我的心灵受了多大的打击,总有一天会产生一个可怕、还可能是危险的反作用,他一面尽量装得不像在安慰我,一面极力设法给我消愁解闷。
我妹妹当然不知道个中奥秘,但是她弄不懂为什么我这个一向是心情愉快开朗的人突然一下子会变得如此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有时候我正在黯然伤神,突然发现我父亲在忧心忡忡地瞅着我,我伸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似乎在默默无言地要求他原谅我无法自主地给他带来的痛苦。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但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玛格丽特的形象一直萦回在我的脑际,我过去和现在都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她丢在脑后,我要么爱她,要么就恨她,尤其是无论是爱她还是恨她,我必须再见到她,而且要立即见到她。
我心里一有了这个念头就牢牢地生了根,这种顽强的意志在我久无生气的躯体里面又重新出现了。
这并不是说我想在将来,在一个月以后或者在一个星期以后再看到玛格丽特,而是在我有了这个念头的第二天我就要看到她;我跟父亲讲我要离开他,巴黎有些事等着我去办理,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一定猜到了我要去巴黎的原因,因为他坚持不让我走;但是看到我当时满腔怒火,如果实现不了这个愿望可能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他抱吻了我,几乎流着眼泪要求我尽快地回到他的身边。
在到达巴黎之前,我根本没有睡过觉。
巴黎到了,我要干些什么呢?我不知道,首先当然是要看看玛格丽特怎么样了。
我到家里换好衣服,因为那天天气很好,时间还来得及,我就到了香榭丽舍大街。
半个小时以后,我远远地看到了玛格丽特的车子从圆形广场向协和广场驶来。
她的马匹已经赎回来了,车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车上却没有她。
一看到她不在马车里,我就向四周扫了一眼,看到玛格丽特正由一个我过去从未见过的女人陪着徒步走来。
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她脸色发白,嘴唇抽了一下,浮现出一种痉挛性的微笑。而我呢,我的心剧烈地跳动,冲击着我的胸膛,但是我总算还保持了冷静的脸色,淡漠地向我过去的情妇弯了弯腰,她几乎立即就向马车走去,和她的女朋友一起坐了上去。
我了解玛格丽特,这次不期而遇一定使她惊慌失措。她一定晓得我已经离开了巴黎,因此她对我们关系破裂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后果放下了心。但是她看到我重新回来,而且劈面相逢,我脸色又是那么苍白,她一定知道我这次回来是有意图的,她一定在猜想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如果我看到玛格丽特日子不怎么好过,如果我可以给她一些帮助来满足我的报复心理,我可能会原谅她,一定不会再想给她什么苦头吃。但是我看到她很幸福,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别人已经取代了我供应她那种我不能继续供应的奢侈生活。我们之间关系的破裂是她一手造成,因此带有卑鄙的性质,我的自尊心和我的爱情都受到了侮辱,她必须为我受到的痛苦付出代价。
我不能对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淡然处之;而最能使她感到痛苦的,也许莫过于我的无动于衷;不但在她眼前,而且在其他人眼前,我都必须装得若无其事。
我试着装出一副笑脸,跑到了普律当丝家里。
她的女用人进去通报我来了,并要我在客厅里稍候片刻。
迪韦尔诺瓦太太终于出现了,把我带到她的小会客室里;当我坐下的时候,只听到客厅里开门的声音,地板上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楼梯平台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qī…“我打扰您了吗?”我问普律当丝。
…shu…“没有的事,玛格丽特刚才在这儿,她一听到通报是您来了,她就逃了,刚才出去的就是她。”
…网…“这么说,现在她怕我了?”
“不是的,她是怕您见到她会觉得讨厌。”
“那又为什么呢?”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我竭力使呼吸自然一些,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可怜的姑娘为了重新得到她的车子、她的家具和她的钻石而离开了我,她这样做很对,我不应该责怪她,今天我已经看到过她了。”
“在哪里?”普律当丝说,她打量着我,似乎在揣摩我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她过去认识的那个多情种子。
“在香榭丽舍大街,她跟另外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是谁啊?”
“什么模样的?”
“一头鬈曲的金黄色头发,身材苗条,蔚蓝色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
“啊,这是奥林普,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她现在有主吗?”
“没有准主儿。”
“她住在哪里?”
“特隆歇街……号,啊,原来如此,您想打她的主意吗?”
“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那么玛格丽特呢?”
“要说我一点也不想念她,那是撒谎。但是我这个人非常讲究分手的方式,玛格丽特那么随随便便地就把我打发了,这使我觉得我过去对她那么多情是太傻了,因为我以前的确非常爱这个姑娘。”
您猜得出我是用什么样的声调来说这些话的,我的额上沁出了汗珠。
“她是非常爱您的,嗳,她一直是爱您的。她今天遇到您以后马上就来告诉我,这就是证据。她来的时候浑身发抖,像在生病一样。”
“那么她对您说什么了?”
“她对我说,‘他一定会来看您的,’她托我转达,请您原谅她。”
“您可以对她这样说,我已经原谅她了。她是一个好心肠的妓女,但只不过是一个妓女;她这样对待我,我本来是早该预料到的,我甚至还感谢她有这样的决心。因为今天我还在自问我那种要跟她永不分离的想法会有什么后果。那时候我简直荒唐。”
“如果她知道您已和她一样认为必须这么做,她一定会十分高兴。亲爱的,她当时离开您正是时候。她曾经提过要把她的家具卖给他的那个混蛋经纪人,已经找到了她的债主,问他们玛格丽特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这些人害怕了,准备过两天就进行拍卖。”
“那么现在呢,都还清了吗?”
“差不多还清了。”
“是谁出的钱?”
“N伯爵,啊!我亲爱的!有些男人是专门干这事的。一句话,他给了两万法郎;但他也终于达到目的了。他很清楚玛格丽特并不爱他,他却并不因此而亏待她。您已经看到了,他把她的马买了回来,把她的首饰也赎回来了,他给她的钱跟公爵给她的一样多;如果她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个人倒不是朝三暮四的。”
“她在干些什么呢?她一直住在巴黎吗?”
“自从您走了以后,她怎么也不愿意回布吉瓦尔。所有她那些东西还是我到那儿去收拾的,甚至还有您的东西,我把它们另外包了一个小包,回头您可以叫人到这儿来龋您的东西全在里面,除了一只小皮夹子,上面有您名字的起首字母。玛格丽特要它,把它拿走了,现在在她家里,假使您一定要的话,我再去向她要回来。”
“让她留着吧,”我讷讷地说,因为在想到这个我曾经如此幸福地待过的村子,想到玛格丽特一定要留下一件我的东西作纪念,我不禁感到一阵心酸,眼泪直往外冒。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话,我可能会跪倒在她脚下的。
我那复仇的决心也许会烟消云散。
“此外,”普律当丝又说,“我从来也没有看到她像现在这副模样,她几乎不再睡觉了,她到处去跳舞,吃夜宵,有时候甚至还喝得醉醺醺的。最近一次夜宵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医生刚允许她起床,她又不要命地重新开始这样的生活,您想去看看她吗?”
“有什么必要呢?我是来看您的,您,因为您对我一直很亲切,我认识您比认识玛格丽特早。就是亏了您,我才做了她的情人;也就是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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