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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娃别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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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娃红了脸。他想到“板合合,爪爪快,你娶媳妇小伙爱。”锁子不就爱上了人家台发媳妇!……麻烦!

  “你说啥?”

  “没说啥?”

  “你说来。”

  “我没有。”

  “还真长大了。”

  想到大哥打过来,兴娃防线一下崩溃了。他心里的懊丧还没泛上来,出意料的是大哥不但脸不铁青手不挥,还堆上笑,甚至得意的对大嫂说。

  “狗蛋叔给你说媒了。是三杨庄陶家姑娘。咱日子才起身,离搧圆还远呢,人家已经是大户。……往后也不会比他差,如今只算门户相当。”

  大哥说得很慢,思量着,一字一句。逢到吃不准的事又不能不说时他总是这样。不过脸上的神色,兴娃看出是满足,是骄傲,是荣耀。

  似乎大嫂说这姑娘她见过,比台发家媳妇长得好。也是十六岁……

  兴娃不只脸发烧,手心直冒汗,腿也有些抖。锁子想跟十六岁的台发媳妇弄。那两只眼,像狼,对,像狼一样发光。

  “你听见没有?”

  大哥突然提高了声,把兴娃吓了一跳。

  “听着哩!”

  “你没听,走神了。”

  “没走神。”

  “你大嫂刚说啥?”

  “十六岁,跟台发媳妇睡……”

  “呸……”

  大哥哭笑不得,大嫂却笑得前仰后合。

  “你,你,你看他……跟台发媳妇睡……咯咯咯……”

  听到笑声,三嫂扶着腰慢慢走过来,后边跟了一溜串的侄儿侄女。

  大哥示意兴娃出去。

  兴娃边走边想:大哥大嫂说陶家姑娘,怎么自己想到台发媳妇。台发媳妇惹得锁子心里毛焦,眼里放光,不得安稳,和咱有啥关系?

  对,准是这十六岁不吉利,一过门就让别的男人盯上了。晤,刚才自己嘟囔“麻烦”就说的这个。

  不过,锁子爱吹牛,那天闹房,准是嫌他爸不给他娶媳妇,拿人家台发媳妇出气。闹房时他没有酸话,荤话,逗趣话。他爱出风头,爱显能,面羞心急,就在树壕里撒气。

  麻子狗蛋叔,见了公鸡,就想到母鸡;见了牙狗,就想*,见了草驴,就想到叫驴。真莫名其妙,他咋爱操这些闲心。

  不知道大哥大嫂和三嫂咋说来,反正好长时间没提说这事。他怕大哥见他想起这事,尽量避免和他见面。吃饭时他让留下的长工捎碗饭,晚上就和长工一炕睡。长工姓程,他说程咬金是他先人。兴娃说:“你先人咬金,你就叫程咬铁好了!”

第二章  世事乱套(4)
第二章  世事乱套(4)

  听人说省上带兵的叫胡宗南,和老蒋干了仗,他把水烟袋摔得稀烂,发誓在三个月要消灭共产党。要消灭不了,就和水烟袋一样。

  这话也许当真,火车运的大炮,路上走的队伍,都向北开。三哥却去了河北省。这儿过来过去,都是外地兵,口音怪怪的,也许舌头是歪的,听不真确那些话。说本地话的又调到外地去打仗,就近打多好。真莫名其妙,还叫三嫂她哥把三嫂接到省城去生孩子。

  “怪球事。小乱住城,大乱住乡。这世事到底是大乱还是小乱?”

  看来大哥也莫名其妙。

  三嫂房门大嫂锁了,说给兴娃娶媳妇就搁这房子。房子刚拾掇,将来省人省钱省时间。

  三嫂他哥来时拉了两头骡子,说是部队上退下来的,其实口都不大。他叮咛大哥,这骡子拉犁怕不行,驮东西,拉车还可以。槽上一下就添了两头高脚牲口,让村里好多人羡慕的不得了。比下村大财东王老二还有冲劲。

  大哥高兴的住到牲口房。他想把日子搧的红火,圆满,富裕,滋润。

  “人无横财不发,马无夜草不肥。咱这是队伍上退下来的,没占公家便宜。要肥就得经心喂。”

  程咬铁没喂过大牲口,大哥不放心。

  兴娃又回到大哥窑里。

  其实他从小就和大哥大嫂睡。爸死的早,妈嫌爸孤单生下他不久也追爸去了。他俩倒好,在另一个世界团圆亲密不孤单,把孤单留给兴娃,吃大嫂的奶和糊糊长大。糊糊咋有奶香呢!

  这次回来睡,总不自在。

  一天黑了,他给大嫂说:“嫂,叫我大哥睡回来。”

  “咋?”

  “我睡牲口房去。”

  “他不放心!”

  “我能喂好牲口!”

  “你瞌睡多”

  “我经心喂!”

  “睡觉,甭胡说。”

  “他不回来睡,我就睡到东头官窑去!你别笑,真的。”

  “官窑有人睡?”

  这兴娃不知道,他如今东颠西跑,也算忙人。忙人总有招呼不到的,官窑怎么就住上人了?

  “谁?”

  “一个货郎!你大哥让你跟贷郎学算盘。”

  “那我住那儿不是刚好。”

  大嫂不说话。

  第二天喝罢汤,大哥叫兴娃把被子夹上跟他走。

  出了门向东走过大路,他才想起大哥真的让他跟贷郎睡,夜里学算盘。他心里高兴。出了家就像鸟出了笼,心开阔畅快极了!

  窑门闭着,露出一束灯光。这灯光不大亮,可在天黑的时候,却像一道放光的铁家伙齐崭崭划开黑暗。

  大哥走近门,轻声叫:“老刘!”

  里边应了声,门开大了。放光的铁家伙扑到他哥俩身上。

  这老刘个儿细瘦挑高,看起来年龄不大,却留两撇胡子。胡子又密又黑,闪着光,有点像假的。他干净利索,忠厚里透出机伶。

  “这是我老四,就拜你为师了。”

  大哥说话中把一个鸡蛋包放在炕上,还让兴娃瞌了个头。

  “咦咦,你这干啥?”

  老刘有点出乎意料的连连摇手。

  “一点意思。灯油是我的,用完让他把灯提回去添。”

  “不必了吧!我一个人也用灯!”

  老刘声音柔和,商量的样子。

  “那是另一回事。”

  大哥总是这么一板正经的。让人觉得生硬,不讲人情。

  这刘先生人很谦和,也很耐心,白天背上包袱,摇上货郎鼓儿走村串乡,夜晚回来给兴娃教算盘。兴娃早上回家干活,晚上来学算盘睡觉。

  老刘话少,教得很认真,也很细。教完一节,第二天晚上让兴娃打几遍。他噙着烟锅看,错了再打,再错再打,直到打会,才教下一节。

  他先学加法,减法,到乘法除法就慢了。

  老刘很满意他这学生,兴娃能看来。

第二章  世事乱套(5)
第二章  世事乱套(5)

  秋田收完了,场里净了,地里光了。刚种下的麦苗儿,吐出纤纤的绿丝儿。还现不出行,庄稼人松了口气。

  这天喝汤时,大哥说:“兴娃,你到沟里砍些酸枣刺回来,把麦苋积围一圈。你没看鸡刨成啥咧!”

  “听老刘说你的算盘打得不错。可别前学后忘。”

  二哥的话他爱听。人家都说他为人做事比大哥好。大哥待人刻薄。其实,在兴娃眼里两个哥一样。大哥刻薄?你当个老大试试,一大家子人,他啥心不操!他既怕大哥,也敬爱大哥。二哥嘛,身板不行,病兮兮的,底气不足,自然硬话说不起。他对二哥既敬重又同情。

  “兴娃记性好,忘不了。”

  大嫂说老实话,确实自己记性好。好多年过去了,兴娃还能把《百家姓》《千字文》背过。

  “一娶媳妇就忘了!吃、吃、吃……”

  二嫂的笑声特别难听,那声音好像狗喝水,一颠一顿,话也说得不是时候。盼大哥大嫂忘了的事,你偏往响里撞。

  兴娃筷子一氽,赶紧撤。让二嫂莫名其妙的话给风刮去吧!

  兴娃没见过夜明珠,他确信湛蓝湛蓝的天空那月亮,就是夜名珠。它和太阳不同处是发的光柔和,不那么燥热。崖影,树影,移动的身影都显得很黑。东北崖畔那个叫做独角岭的山包,就是他小时叫“板合合,后退退,娶了媳妇跟我睡”的地方。那个窑窝儿也许早就不见了,被水冲了或给柴枝挡在草丛里了。月光撒在上边,只能看到长的短的草。山包上有棵树,听说是神树,没人浇水,它长得枝繁叶茂。不是神树能行么?谁家娃发烧,谁把脚歪了,谁把头碰破了,或叫鬼捏住了,或叫狐狸精缠住了!在关帝庙烧了香,还要爬到神树下,捏一撮土,插根香。礼多神也不怪。月光下神树也许有鬼魂作伴,不孤单。也许白天享了香的味如今正品得自在庄重得像关帝爷。官窑前那一片枣树,已经没有枣子,树影儿连成片,直到窑前。

  他敞开怀只想笑,任那夜明珠的月亮,把不值钱银光洒去吧。

  狗叫的声很大,传得很远,好似不是自己村的狗。村里全是有牙不咬人的菜狗。它们时叫时歇,全是应付门面,表示自己存在,没有精神。

  窑里没有灯,刘哥没回来。本来大哥让他称先生,贷郎不让叫先生,说叫刘哥就对了。不过,兴娃轻易不叫,白搭话,刘哥也不计较。

  刘哥没回来,以往他都是半后晌回来,今日……正想着,刘哥从枣林出来,手里正紧裤子,嘴上吊着烟锅。好不容易腾出手,吐了口说:“灯没了油,今晚就不学了。”

  兴娃很后悔,早上走时忘了端灯。

  “咋,不高兴。”

  月亮也怪,偏在这会儿很亮,他一眼就瞧出来了。

  兴娃不说话,坐在石头墩墩上,托住下巴看那夜明珠似的月亮。

  “不想说……不想说就不说。”

  刘哥说话轻声细气,穿着干净,他说:“赚女人的钱,穿的肮里肮脏,拉里拉蹋,女人一定说咱针头线脑不干净。”

  对这样人沉默,有点不近人情,何况他还教咱呢。不过要开口,脸先发烧有点羞,不好意思。

  心想不好意思,立即就显出来了。

  “我猜出来了!”

  你看刘哥多精明。不怪他凭钉针,大小长短粗细各式各样针,八色十色线,还有裹肚花,鞋花……什么回娘家扎的花,嫁妆扎的花,回门扎的花,寿花岁花,姊妹花……包袱也就十来八斤重,却能挣钱糊口。

  “你哥给你说媳妇了。”

  兴娃好像挨了一棍,头立即垂下去,让黑影盖住羞红了的脸。

  “好事么!……”

  “啥好事。娶一个媳妇要多钱?你知道不。”

  这是实话,冲出的及时,兴娃很满意。

  “不知道。”

  “就台发那熊样,娶媳妇花了一百斤棉花两石麦……”

  “你心疼棉花,麦?”

  “谁没出力谁不心疼……”

  兴娃头扭向一边,他不想和精明的刘哥说这事。在这事上,刘哥不明白,他吃饱了,全家人不饿,他穿暖了,全家人不冷。他咋能知道棉花、麦是用苦换来的。想到大哥、大嫂大热天头、上脸上,身上的汗水滚珠子,他直想哭。

  刚忙罢,县上就来催粮,带上保丁,一村一户过。地少人口少的,把牛拉到没人处,抱上娃跑了。甲长知道,不敢给催粮的和保丁说,就盯住大户人家。你有十几口人,你有房,有骡子、驴、牛,……和尚跑了你有寺院!去年,兴娃家本来纳三石粮,甲长说:你行行好,给咱甲里抬两石,大哥当然不情愿。保长来了,骑着马,带四个保丁说好话,还谈交情:和三哥一条板凳坐过。你得给面子,给抬了,多纳了五石粮,气得二哥和大哥闹。

  “你不知道这麦一颗颗咋来的,不说种,光收麦把人没挣死。我吆麦车打个盹从车辕上栽下来,险乎让车压死……”

  大哥不说话,二哥黑瘦的脸上,挂着泪珠。兴娃不忍抬头看。其实大哥也是一样,龙口夺食嘛,河滩麦收倒了来不及拉,怕河北那些难民抢。大哥说:“这是惹事的活,我看!”顾了东顾不了西,一夜没睡,还挨了两闷砖,头上打的流血。

  二哥知道同大哥吵不出啥名堂,不给也不行。就是老三在你能咋,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二哥知道大哥也委屈,擦干了泪。那天没做活,在塬上去了。兴娃知道二哥心有委屈,就到娘坟上去转。

  “光今年纳粮就是九石麦,能打多少?纳了自己的,还要抬隔壁对门的。还有地方不敷,附加费……要棉花,一个条子就是二十斤。一年就这么一塌子……”

  兴娃哽咽了。

  “媳妇总是要娶的,不娶你哥心里过不去。”

  “我不娶!”

  兴娃说得很坚决,扭头回了窑,摸黑爬上炕。

  2010年5月1日发

第二章  世事乱套(6)
第二章  世事乱套(6)

  兴娃拿了一把笨镰。这种镰刃和镰把连在一起,砍柴不怕根硬杆粗。拿了一个槐木柯杈,上边缠着绳向沟里走去。

  酸枣剌一般人烧柴不砍它,谁愿意给自己手上刺出血滴去烧锅,没有人傻的把头往马蜂窝里塞。再说这东西你手握不成,只能拿笨镰砍,砍时还得用柯杈撑住,不让它挨你的身。就这样一不小心就刺你腿上、手上,流血是小事,当下疼得钻心。

  兴娃从村里来个穿堂过,碰到好几个娃去水沟口娘娘婆庙上学。他不羡慕他们,常用字他学够了。反正大哥在水牌上写的字他都认得。你们学吧,“来来来,去去去”,回去连个脚字都不会写。

  他进沟看到沟西酸枣树又稠又密,就下了沟穿过瀛洲台前小坡,先一撮一撮砍,后来一溜一溜的砍。酸枣剌有点团结精神,你要用柯杈挑起一块,往另一块一压,别问它们一定搂得紧的像一个人一样。团成碌碡大那么一块,他掀下沟。滚下沟就被芦苇挡住了。太阳压山,他下沟用柯杈捶实绳子一串,拉上就回家,不够明天再来。

  砍到西岔沟时,他把背心围在腰间,光脊梁只留下一条短裤,还汗流浃背。他大嫂说他恨活,他大哥说:“年轻人就要有股恨劲。我弟兄们在做活上跟了他爷!”

  “祖传!”

  大嫂给大哥一个怀疑的眼神。

  “可不是。”

  大哥回大嫂一个自负的眼神!

  落山太阳懒洋洋,晒的人身上汗像抹了热浆糊,难受极了。滚山风几乎没有,好像请了假,避着兴娃。避得兴娃不舒服,他盼有一股风,能给他送来清凉气。

  可是偏没有,还故意和他作对,憋得身上粘粘的汗还有点蒸馍熟了,刚打开笼那股腥味儿。谁能把天欺住,兴娃只好屈就。他把腰里绳紧了紧,虽然时间还早,酸枣刺也砍了不少,憋闷气受不了。极想逃出沟,他拿着柯杈向沟下走,叉起一团酸枣刺连推带挑到第二堆。正当推挑第三堆时,他听到对面沟里锁子在唱戏。这家伙嗓子好,看一两回戏,就学会一两个唱段。唱起来有板有眼。有次在埠下村自乐班碰到个教练,教练说:“这小伙调教调教,是个好丑角,胜不了汤涤俗,绝对胜过阎振俗。”锁子不服气,说:“凭我这长相,就只能演丑角?”那个教练说:“我说演丑角是抬举你,你以为丑角好演。”他讲要演好丑角必须会旦、净、末、生几个行当的基本功外,还要机灵顺口作词,依情扎势。锁子听了恨不得一头扑到教练怀里叫干大,扎到戏班子去当孙子。这话让锁子他爸知道了,恨恨捋了两枣木棍。有人故意逗他:“还学戏不?”他说:“枣木棍把你*子亲一次,你就知道该去不该去了。”话虽这么说,当时是真感受。后来他止不住爱好,就成掩人耳目的话。他爸要在县上做活,他妈管不住,他又偷偷去学戏。现在他正唱《三堂会审》的词儿。声音还真有点小旦的味儿,唱得哀婉深沉,情蜜意长。兴娃停住脚,擦身上汗认真地听:

  ……

  公子一怒出院去

  关王庙里把身存

  卖花金哥来送信

  手帕包银会情人

  不顾肮脏怀中抱

  神案底下叙旧情

  叙旧情……

  兴娃听到割草声并没有停,隔芦苇他看不见,就扬头叫一声。

  “唉!”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世事乱套(7)
第二章  世事乱套(7)

  锁子应声扔过一块土,捶得芦苇叶子刷拉拉,从兴娃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小树丛中。

  “你死呀!打我头上了。”

  “真的?”

  锁子口气有点慌乱。

  “咯咯……蒸的!”

  “你过来!”

  “你过来。”

  芦苇丛中一阵刷刷响,锁子双手拨开苇子露出头。他也是光身子,汗淋淋的。

  “这苇叶比女人手指甲还馋!女人抠你是一两道血丝,这叶片儿把身上拉出这么多血丝。这些货只图谄和不知道把人扎的难过。”            

  他翻出白眼仁很得意。说着把镰扎到地上,瘫坐草丛中。

  “你这边凉快!”

  “凉快个屁!”

  其实这时确实凉快了,有了溜沟风,落日的余辉照在对面沟沿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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