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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娃别传-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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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娃长这么大,也许和锁子说的话最多,说的都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他唱戏很好听,还是坤角,投足动手,扬眉开口,都在向上。不是他爸打,也许能成为个好戏子。现今戏子吃开了,可是他走了。
“兴娃,手离开人家合盖呀!”
他手一离开棺口,盖就扣下来。一转身一串眼泪落在棺盖上。
“把他伤心的!”
又有人说。
“他俩在一块耍大的。有情有义么!”
“锁子是个好娃!”
说话人太多,没个次序,七嘴八舌。兴娃听不清,也不想听清,托着肘从人堆里挤出来。
背后传来有人狠劲把钉子钉下去的敲打声。
第三天早上,把锁子埋了。
起灵时大嫂给兴娃说:“你手没好不要去!”
兴娃说:“不去。”
当棺材刚抬出村,兴娃坐不住了。给晓竹和大嫂说:“我把锁子送一下。”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出了院。
大嫂叹了口气给晓竹说:“我想他会去的。”
晓竹说:“原先不喜欢锁子,如今看来他人还不错。”
第十四章 故土难离(5)
第十四章 故土难离(5)
锁子坟和布叶的坟隔条路。兴娃托着肘,眼看黄土一锨一锨落下去,土坑一层一层高上来,最后成为一个黄土堆。锁子救下的那个孩子,他爸抱着磕了个头。有人把孩子手里的纸棍,插在黄土堆上。
兴娃绕黄土堆转了一圈,心里想:这个穴位是谁看的?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你和布叶离得这么近。布叶的坟明年就会被犁和耱拉平,你的坟还在。你们还继续好下去,在地下也许比地上好。省得偷偷模模,也不会把草帽压扁。布叶做的鞋兴许你如今穿上了。
兴娃站住了,向南看见二哥的坟孤零零的。二哥要有个相好的多好!
也许有,兴娃不知道。
从锁子坟上回来,有人叫去锁子家坐席,兴娃说:“我不饿!”
他确实不饿。
到家门口,大嫂手握小条帚等着他。把他从头到脚扫一遍,埋二哥那天也是这样。问大嫂为啥?大嫂说扫掉野鬼游魂。
晓竹出来,接过小条帚,对大嫂说:“我们村没这讲究。”
“十里不同乡,五里不同俗。免强不得。”
晓竹说大嫂话在理。你要不按人家乡俗走,人家不说你不知道,反倒说你不懂礼路,没家教。
三个人往院里走,晓竹切近兴娃悄声说:“都是封建迷信。”
进了自家窑,晓竹握着小条帚扳起脸问兴娃:“你想好了没有?”
兴娃先一怔,继而默下头爬上炕。他觉得日子实在难熬,还真有点羡慕锁子。如今安宁了,没尘世上的烦恼。大概也不用缝衣做饭,和布叶两个人清闲得很。
“我问过大嫂,大嫂说你们的日子,终了还得你们过。满说弟兄就是父子母女也有分手的一天。你听见了没有……”
兴娃抱住头不说话蜷成一个铁钩。
“大嫂还说,主意要我拿。过去娶我就是为了护展你。”
她说的理直气壮。
兴娃还是没说话。
昨个从村外回来晓竹告诉兴娃,他爸回来想见她。捎话让她快点去。
晓竹和她爸已经六七年没见过面了。
晓竹高兴极了,抱住他爸摇:“你偷跑到哪儿去?你想得我好苦。”
“放手,还当你是个小姑娘。你再迟回来,连你娘你弟妹都见不上了。”
她爸也穿灰衣服,是共产党的干部。
“你们,你们要到哪儿去?”
“我们和咱爸到老南边去。”
小妹抢着说。
“那把我……”
晓竹哭了,哭得很伤心。几年不见了,刚见面又要走,也不知道啥时还会见面,能不难过?
她碎婆过来了,给了她背上一巴掌。
“哭啥?”
也怪,那一巴掌把她眼泪打没了。
“快给娃说,说了各人办各人的事。”
晓竹这才看到院子里捆的行李,知道爸和晓菊说的是真话。妈正忙着包衣服,应和她碎婆的话说:“快给娃说,明天车过来就走!还有好多事要办,甭耽搁时间。”
她爸说高陵通远方有个西北人民革命大学,让他和兴娃去那儿学习。
“我知道你们够格。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耽搁。你把这封信捎给余校长。”
你看,不商量她爸就把他俩事拿了。
这就是陶家的家风。
晓竹也把兴娃事拿了,接了信,说三天后去那个大学报到。
你看兴娃这大肉头。昨夜说他想一想,今早上忘了。也难怪他不在心,锁子和他好,他心里难过。
“今个是第二天,明天就要走。”
其实人家并没限制时间,晓竹故意这样催逼兴娃。
兴娃还没说话,蜷得更紧了。
“反正你去不去,我是走定了。看你娃咋过。还说没有我你把魂丢了。”
晓竹话刚说完,蜷得更紧的铁钩突然展开拉直了,冲着晓竹大声吼:“我去能干啥?”
晓竹出于意料,拍拍兴娃头,咯咯咯的笑着跑出窑。
这时大哥回来了,她在院里接住大哥背的包。
兴娃真莫名其妙,刘哥说学习,晓竹她爸说要学习,都说要上大学,还说够格。商量了似的!咱吃几碗饭咱知道,能够他妈的脚后跟。
他懊丧极了。
正想再躺下去,那边大嫂叫他。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五章 得仁获义(1)
第十五章 得仁获义(1)
帽子摘了,成份改了,大哥不吸水烟了。
兴娃婚后被赶到二哥窑里。前边三嫂住过的房子,也收拾好了。炕也盘了,就是没有干透,睡不成人。清善、娟子、小娟他们在收拾好的房子里边玩,打闹说笑声时高时低。这让兴娃羡慕,小孩也烦恼,那烦恼忽而来了,忽而就过去了。兴娃羡慕得想再当回小孩。
大嫂拐线,晓竹两肘架线,帮大嫂。
“你说嘛!”
大哥一根手指在嘴角搓。兴娃有次给人家当执客,捏了一块肉,肉丝夹在牙缝,又不好伸进嘴里掏,就这样搓。大哥兴许在老三那儿吃肉吃得多了,回来牙缝还有肉丝蹩着。
“前些天我和晓竹都参加了组织……”
啥话?兴娃不懂,不想听,可里边有“组织”还“参加”。贼晓竹为啥不给我说,兴娃翻了晓竹一眼。晓竹不觉得,她眼一直跟大嫂线拐子转顾不上。顾不上就没事了!给你男人不说“参加”,也不说“组织”算啥媳妇?
“还说我俩在土改中表现好,经受了考验……介绍人是刘书记和咱工作组老王。”
好啊,你个刘货郎和麻子狗蛋叔一个样儿。我把你当人,啥话都不瞒你,你竟然把大哥“介绍”了,还把我媳妇都“介绍”了,连个风都不给我透。
兴娃又像公鸡一样,脖子的毛张开了,要扎起来了。他蹲在地上两脚不安生倒来倒去,像公鸡鵮仗一样,运气了。
“对你么!都说是老实人……”
“老实人能咋?光让人哄!光让人欺侮!别人哄,欺侮,自己人也搭上伙伙使劲!”
兴娃委屈得脸红脖子粗。
兴娃想发火,对面三个人都不吭声。他扎起来的公鸡脖子翎毛,有些不硬成。
“你三哥说,他实在想你。走时那小模样一直跟了他好多年。你手肘有伤,要好好养。他有机会回来看你。……”
显然是假话,一个军长有心看他兄弟,还用等机会。兴娃很懊恼,又在骗他。
“有些事,不由人。说到你二哥惊吓而死,你三哥哭了。他和你二哥感情深。偷偷跑到军队上,还不是想腾出上学成家的钱,给你二哥看病。忠孝不能两全,忠义也很难两全……”
话兴娃懂了!懂得心里发酸。他觉得老三说了人话。
“共产党讲原则,不是不讲人情。他给信封装了钱,让我交给你抽空给咱爸咱妈和你二哥坟上烧些纸。要说全是封建迷信,只不过是寄托对亲人的哀思。这是你三哥原话!……”
“钱呢?”
兴娃仰起头,腮上泪珠滚动。
“在这儿。”
晓竹下巴指着炕边。兴娃伸手取过信封揣进怀,就要走。
“你干啥呀!”
大嫂停住拐子,有点惊奇的问。
“买烧纸,阴票,……”
“别急,大哥还有话哩!”
“你三哥说,国民党抄家,这是他料想到的,……”
大哥似乎还有什么难出口的话,顿了一下,唉了一声。
“给咱定地主,是他没想到的。接到老刘来信,他立即给组织打报告说明原委。不想让咱弟兄俩和你大嫂、晓竹受伤害。他让我谅解,并代表他向你们道歉……”
“道歉是干啥?”
兴娃默声木气问,他实在不懂。
“是赔不是。”
“晓竹说对了,是赔不是。”
“唉,赔啥不是,咱算受啥罪!要说可怜,才是你三嫂!”
大嫂深切同情中充满了不安。
“三嫂咋了?”
“咋了。人家共产党无论官大官小,只准有一个太太。另一个要离婚。”
兴娃头轰的一下,一片空白,空白上立即闪动着三嫂的大肚子和跑来跑去的侄儿侄女。
“把哪个离了?”
“你三嫂提出来她离。她有儿有女,要男人和不要男人一样!……”
大哥心也不轻松。正说的话让大嫂打断。
“啥话!”
大嫂恨恨遏了大哥一眼。
“啥话!没办法的话。我去时正办手续!你三嫂不愿意回娘家,一来路远,二来回娘家算啥事?她要回咱家来。”
“你一说,我就说回来。她事忙我能照看娃。”
大嫂似乎还有些高兴。
“一个女人带三个娃,还要工作……”
“做啥工作?”
第十五章 得仁获义(2)
第十五章 得仁获义(2)
在兴娃心里,大肚子女人后边跟两三个娃,只能受可怜,还能工作。
“你三哥说,组织上答应,由她选……也许教书。”
“他没事了?”
“谁?”
“老三。”
大哥脸上显然露出不高兴。兴娃原想叫三哥,脖子都扭红了还是张不开口。
“国家给安家费,孩子由你三哥每月寄钱。”
安家费是钱,不是男人。还是无情无义!
人家都一个媳妇,他两个!好像也不怪老三。怪谁?
大哥眼微合,手掩嘴,撑肘不说话。晓竹、大嫂瞪着眼看他。
大哥和晓竹都参加“组织”,他们是受了“考验”的。他们怎么考验他俩?考验没考验大嫂?也许考验了,他不知道。土改工作团来了以后,大哥和晓竹分别参加了几次会。成分改了,开会更勤了,有时白天,晌午、下午,有时黑了。那时工作队宣布纪律,把人吓得头皮发麻,谁敢问谁干啥去了!再说,兴娃对晓竹很放心,谁想占她便宜,其码两个鼻孔要挂红。突然大哥睁眼了。
“晓竹,你给兴娃说了。”
“说了。”
“咋说?”
“你问他。”
晓竹嘻嘻的笑着,架线的双手向兴娃一扬。
说啥来?兴娃想不起来。
“老刘也给你说了。”
大哥提醒他。
说啥?兴娃在脑子里搜索,好家伙半天没搜寻出来,老刘和晓竹说的话。
“痴猴!”
晓竹话出口,大哥皱眉,晓竹有点后悔。兴娃想:大哥要是过去的脾性,晓竹今天就碰到刀刃上了。
“出去学习。”
晓竹声柔了,笑得也谦和。想弥补自己过失似的。
“我给他说,后天我就要走!”
学习,学习,仿佛地里不长苗了,村边不长树了,泾河不涨水了,天上不飞鸟了,孩子都断奶了。只有学习!
“你三哥也说,能参加革命工作,是光荣的。组织上在新区发展,需要一大批地方干部。文化程度不高,跟上学就会高起来。这是人家原话。”
“他说的好,地里活谁做……”
“我和你大嫂。”
“你们老了。”
“胡说。你三哥说新生活才开始。”
好,好,张口你三哥,闭口你三哥。他当了个军长,说话就是吐金蛋儿。
老刘先说,晓竹她爸说,老三的话大哥说,显然他们都商量好了。地是你们种,给爸给妈的纸你烧,给二哥……对了,你让清善、娟子、小娟去烧……想了个美。我偏不想离开这家!我想在刚翻开的湿土上踏一踏,把那气味闻一闻,庄稼地里的鸟儿……再说,我离不开大嫂。进门一声大嫂,我心就落在实处。虽说有晓竹,可是她顶不了大嫂。过去我怕你,如今不怕可也怯你,真要我离开你,我不。晓竹这贼媳妇说的好,白头偕老,还没有白头就不偕老了。要离开她也不容易……
“唉!”
他不由自主的叹气,心想:我到底咋办?往哪儿去!
“你唉啥?”
大嫂面向低头纳默长叹息的兴娃呶呶嘴问。
“我没唉!”
“你唉了!”
“没……”
大嫂、晓竹连大哥都笑了。
“自己唉了都不知道,有啥难畅说不出口的!”
晓竹先对着兴娃后对着大哥,有点同情的意思。
“你记好,家里没你俩能行。屁大一点地,用不了我一个收拾。”
这话对着哩,大哥有这能耐。不过,大哥你也记好,不要太自私!光想你离开我俩,就不想我俩愿不愿离开你。
兴娃想起为问媳妇和大哥叮嘴,那句:给你问媳妇还是给我问媳妇,气得大哥抽了他两个耳光子。
不该叮大哥了,免得后悔。
第十五章 得仁获义(3)
第十五章 得仁获义(3)
听到窑门前扫帚的刷拉声,晓竹推了推全身赤祼的兴娃。
“快起来,大哥扫院了。”
“你把我折腾半夜,我没睡够。”
兴娃耍赖。掖紧被角。
“谁折腾你!不害臊。男子汉大丈夫,一时一个模样,一时一个模样。去不去三个字,倒腾得自己受罪。”
晓竹麻利的穿上衣服、鞋袜,花毛巾拢住头,门背后摸条帚拉开门,一股寒气把晓竹和大哥说的话,断断续续冲进来。
“好冷呀。”
“天阴刮西北风……”
“第四阶段要十多天……”
“可不。入党、入团,成立支部、选民兵连长、妇联主任、团支部书记……好多事。”
“还要安排春耕生产……”
晓竹和大哥扫着扫着就听不见说话声了。灶房响起了风匣,大嫂也起来了。
晓竹开门那股冷风,把本想起来的兴娃冷得缩了回去。
他们联成伙儿,要把兴娃向那个西北人民革命大学拉。兴娃凭着情重。人多和情重,牵扯得兴娃一时这模样,一时那模样。像猴,老在绳上悬着荡来荡去,落不实。
“唉!要是大嫂和晓竹一块去多好。要不都不去也行!”
吃饭时,小娟来叫兴娃,兴娃还在炕上躺着想对付的办法。
“我四大说,你们先吃,他肚子饿了再吃。”
“这兴娃,包谷糁子凉了不好吃,快去叫!”
“大嫂,不叫他。架子还大得很。他起来吃时我给他热。”
“剩饭热了也不好吃!”
兴娃不吃饭,大嫂过意不去。
“早饭后行政村开党团员会。”
“我知道!”
看来大哥早就知道了。
吃罢饭,大嫂说外边冷,让晓竹穿厚实些。晓竹到窑里加衣服,兴娃没想出办法,穿上棉衣靠窗坐着出神。
看晓竹加衣服,眼里闪出惊讶。
“你干啥?”
“走呀。”
兴娃看她那笑模样知道是逗他。
“你不急!”
“你不要我算了,我打光棍。光棍也是人。”
“不学习,不进步,没觉悟,老落后……”
晓竹说三个字,在兴娃额上使劲点一下。兴娃头向后仰,弹回来她又点一下。
“……斗争性不强,阶级立场不稳,……”
她跪在炕上说着,紧紧搂住兴娃脖子,戳的更恨了。
“啊!你滚,你滚……”
晓竹玩够了,溜下炕。紧了紧头巾往窑外走。
兴娃忍不住伸出头,急切地问:“干啥去?”
“开会!”
兴娃缩回头,心里忿忿然:他妈的,成份没改咱光能参加大会,成份改了,大哥和晓竹就马上开小灶。说公道话,老刘够朋友,讲仁义,头一次没有他,老刘让住村工作组叫他。他恨那个工作组,当时不过是个地主么,你凶啥?没偷,没抢,没拐,没骗,做了啥丢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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