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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娃别传-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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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走时你还小嘛!”
他想到上火车,想到人嘈嘈,想到车上气味,想到那陌生的地方,想到没有见过的脸,头脑里塞进了猪毛,难受得没法说。
“反正我不去。”
“唉,你呀你。古往今来,谁见了粗腿不抱还避呢!这次你去,回来我给你两口在县上弄个工作。真的如今正缺人!”
锁子一手推车子,手按住兴娃的肩,亲切的说。
这家伙也是哄人哩。
“真的,你两口都是老实人。我看上的。”
兴娃想给锁子说,到县上暂时避一避,张不开口。锁子不会想到:去看老三委屈了老二和自己,不去看老三委屈了大嫂的难处。
“我走了,要不过河天黑了!”
锁子回县上去了。
兴娃站住,望着他腰一闪一闪的背影。心想:这家伙如今口气还大的很。同时冒出他们在沟里说话的情景。
“真是莫名其妙,他变成这样人。”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1)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1)
兴娃终于没有去老三那儿。
他那天很晚才回去,大哥还没有回来。听说把他选成村长兼农会主席。按大哥的本事,能耐,村长、主席算个啥!连工兵营长都说,搁汉唐那些朝代,大哥不当元帅也得封个大将军。他那料没人能比过。当然红花还得绿叶扶,这都是刘书记一手把他扶上去的。那几天,刘书记、住队工作组,就是那个把他掀倒钉子上的家伙,老围着大哥转,带累的晓竹也不安生。
兴娃进头门时隔壁三伯在他前边进了大嫂窑。
大嫂听大哥话,也听工作组的话,对斗争过他们的人不记仇。招呼得和过去一样。兴娃听着极不入耳。狗咬了你,你还给他扔骨头。咱先人生咱就那么贱!
“伯睡不着,有个误会伯得说一说。”
“误会,噢,说枪的事。……过去就算了。”
看大嫂多大度。兴娃觉得大嫂比自己强得多。姜还是老的辣!
“不,不,要把心里疑气取了。说老大有两支短枪这话是我听来的。我根本就不信,老大连长枪都没打过,还会耍短枪。给他都拿不稳!人家积极分子会上三动员两动员,我就唱出来了。”
三伯没有一点羞愧,还好像立了功。
“三伯你不是在斗争会上喊,让我大哥交出来么?”
晓竹这话出口得太及时了,听着解气。
“晓竹,那不过是三伯顺口提了一下。”
你听脸厚的还笑出声。
大烟瘾犯了,蜷的像堆狗屎;吸饱了大烟,精神的像疯了的叫驴。如今没大烟了,回到人位上。呸!
“不说了,过去的事了。”
“说把我家地剥削,嗨嗨……”
三伯声低下去,有点不好意思。听他擦火柴点烟,就想三步两步进窑去,指着三伯鼻子问:你地咋卖给我家?谁剥削谁了?我弟兄鳖大头,专买你的贵地。……想到大嫂他忍了。
“你还有啥事?”
大嫂在撵他!
“这话我想给老大说说……”
你看,把人缠住了。
“你来就对了,回来我给他说。”
“如今世事多好。伯的麦也成了。”
“那就好好过日子。”
兴娃不想听,避到一垒砖后边,听到他连声说:“你妯娌都是勤恳人!你婶懒的连顶针都没有。”
你们一家都是懒货。她没顶针,你有啥?农具卖完就卖地,你家卖成贫农,我家买成地主!便宜让你家占完了!
三伯腰弯着从窑里出来,脚步一出院门就消失了。
兴娃刚想站起来,脚步又进院来了。
他露出头,看到台发他爸闪着腰,一走一晃进了大嫂窑。
湖南茶不来了,茶庄倒闭了。从解放那天,就没有西去的茶车。不知道那些藏民、回民同胞把喝茶嗜好改了,还是另有来路。反正村里在茶店做活的人,农忙闲下了,农闲更没事。除过做农活,就是没黑没明的开会闹腾。工作组说台发他爸是半个工人阶级,是农民中的觉悟高,斗争性强,立场稳,只要好好干革命,不愁你的成份小。“风向变了,世事改了,以后姑娘就寻到你家来了。”“人家寻来了,咱没财礼,没房子还是娶不起。”“成份是金不换,财礼算啥。”台发他爸只要给台发把布叶死的损失补上,给台发把媳妇娶回来,满说当积极分子,让他下油锅,他还会说:“你把油烧滚我下。”在斗争地主王老二和大哥时,台发他爸跳着骂着、喊的最显眼;推着搡着。唾星溅大哥一脸;扭着拉着,在大哥脚脖腿肚踢。兴娃不忍看,抓人头像抓石头,谁都想辱践他。台发他爸冲他下巴一扬:“兴娃,跟你大哥学点。到你当地主分子时就熟惯了。”兴娃不说话。台发他爸来劲了:“眼翻啥?铁纱帽不容易。人老几辈的好事,嘻嘻……”
兴娃心想:啥货!你娃守不住媳妇,让人家弄了。上吊时脖子还挂着给心上人做的鞋,你驴日还想再给你娃娶媳妇给人家弄!
现在他来了。骚情来了。狗戴礼帽,装人样!
大嫂应了,还让他坐,问他喝水?
兴娃几乎忍不住想跳过砖堆喊:给栽根木橛让他坐,端盆泔水让他喝。
其实兴娃没挪窝,他不能让大嫂难堪。
台发他爸那熊样,咋不说话,骂嘛!喊嘛!推吗!搡吗!扭吗!拉吗!踢吗!打倒嘛!
不骂,不喊,不打倒是知道自己没脸。
把劲使到嘴上了,只听到吧唧吧唧的吸烟。好似猪吞食却没发出哼哼。
“大嫂,工作组说错了,那咱也错了。斗争会上那些话,都是我胡说哩!”
一阵沉默。兴娃能想来,大嫂一定在头上篦针哩。她一定想:这货比刚才那货还脸厚。
“我想,咱两家没仇没冤……”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2)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2)
大嫂从来不诉委屈,不埋怨。能说这话不容易。兴娃想:大嫂背过人一定哭过不至一回。他眼发热,鼻子有点酸。可怜的大嫂,兴娃绝不惹你不高兴。
“有啥仇有啥冤。我还不是为娃的媳妇……”
“你娃媳妇和斗争我大哥有啥关系?”
晓竹说话,兴娃服她!不急不噪,柔柔的把大嫂心里话说了。她绵里藏针,使的软刀子。
“有,有……”
台发他爸迫不急待。
大嫂和晓竹一定不明白,死盯住台发他爸。台发他爸却不说话了,好像气断了的死人。
“那如今我家不当地主了……”
晓竹表情一定可笑。这鬼精灵的晓竹,猛不防肋窝给你一刀子,没人能搅合过她。别看大嫂不串街走巷,不识字,那心似明镜,极有眼力。依他心性,晓竹就成了别人媳妇。好大嫂啊!兴娃咋能离开你!
“嗨,另想办法么。大嫂呀!娃没媳妇,把人熬煎的日夜睡不着。”
兴娃心想:装的可怜相,说你妈的屁话。睡不着就给我大哥胡说,说我家隐瞒两个短工,说我哥放账是驴打滚!诈我,讹我……日你先人;还跑到程咬铁村里去搧呼他说:“砍倒大树有柴烧,给你也能分两个。”兴娃委屈得又想站起来堵到窑门口骂台发他爸。有大嫂在前,他抬不起腿,气得直抖。
脑后又有脚步进院来,他赶紧转到砖背后。
“你这狗熊咋到地主家来了?”
是麻子狗蛋叔的声,他站在窑门口骂台发他爸哩。
“好叔哩。谁能知道老三是咱的人,早知道咱的人,唉,咋能做这难肠事。我大哥没在,我给大嫂把话说明,把心里疙瘩解了。”
“你不是这一回,从小就有三说五,五扬八的毛病。老大两口子不是糊涂人,还用你来解疙瘩。”
“嗨,有错必纠么!工作组刘书记都这么说了,我借空来纠一下。”
“你那是错了?你是欺侮人!兴娃是你说斗就斗!娃手上有伤你撕住领口子吃他呀!你呀!得势了就没好人活的路!”
“好叔哩,杀人不过头点地,认错你还不让人过去?”
“快回去,另打主意。”
台发他爸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去。
“你老叔是月老,给咱两个娃牵根红线。啥时都离不了媒人。”
是祈求的讨好调调。
“解放了,线断了!”
“咦,天下无媒婚不成么。”
说着话,脚步一乱,台发他爸走了。大嫂招呼麻子狗蛋叔哩。
“老大呢?”
“还没回来。”
“兴娃哩?”
“在他那边窑里。”
“晓竹呢?”
“也过那边去了。”
兴娃悄悄从从砖后出来,高抬腿轻放脚,钻进自己窑里给晓竹说:“快到大嫂那边去,麻子狗蛋叔来了,问你哩!”
“叫狗蛋叔,难听的!”
“嗨,你不是叫过叔么?就那么叫,就那么叫!狗日的,成份变了,都来舔了。我可不是说麻子狗蛋叔,他可是硬梆梆的铁楦头!去,去,我刚把腿蹲麻了,歇会儿过去。”
兴娃歇了一会,到大嫂窑里时麻子狗蛋叔说得正热闹,唾沫星子溅得自己拿手接。
“笑啥!你到我这年龄,还不如我。”
麻子狗蛋叔楞了娟子一眼,兴娃进来也没打断他的兴头。
“……工作组说:你是老贫农,苦大仇深……我摇手摆头得他说不下去……我苦大是我先人造了孽,生我姊妹弟兄七八个。自己又不好好下苦,揭东墙补西墙,胆小只会欺亲戚……我苦大个啥。要不是我舅家,我这张麻子脸能上几天私塾,能会几路拳脚,能问媳妇?感激我舅还来不及呢!……这些年把我也说不到好处,比先人懒病强一点。说个媒,混个嘴……”
“叔,东村西邻都感激你哩!”
大嫂说的真心话!晓竹要不是麻子狗蛋叔,能到陈家。咱兴娃能有这福份。
“当然你感激,人家两口可不一定!”
麻子狗蛋叔瞅着兴娃两口阴沉下脸,故意的扭头不高兴。
“咋不感激。感激得很!”
晓竹看兴娃没说话的意思,就说了。
“感激了好。叔一高兴,再给你一人说一个……哈哈哈……”
窑里笑声,传出好远。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3)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3)
“人家占江他爸多稳实。儿子是共产党一面官,孙子也是干部。工作组动员人家当积极分子,人家说:我老了,不想死了抬棺材少一两个乡党,不想让乡党路过指坟堆说:这老熊活着长了两片屁嘴,光能向外翻,给自己带骚气。工作组不敢生气,悄声说:你往积极分子堆里一坐,就当支持你儿你孙子革命呢。老汉把他楞了一会说:你不像么!”
这句话出口连兴娃都笑了。
“其实工作组想的也对着哩。”
“娃,他把人瞅错了!占江他爸是直杠子,爱下苦的人。下苦人爱下苦人,见不得四蹄不收,嘴尖毛长的货客。一见灰色干部服的人,就给我说:别看如今马王爷穿袍子,装的大。日子长着哩,就看将来马王爷喝牛尿。”
又是一阵笑声。
“其实穿灰衣服也不是丢人事。”
“人老了看不惯。”
“占江哥和锁子还不是灰衣服?”
“咦!你可不知道。他叔侄俩出门穿,在家里不敢穿。老汉说国民党就招了‘头戴礼帽,像个棺罩,身穿长袍,死了他娘’的祸。”
“娟子,让你爷爷给你说个女婿娃!”
大嫂瞅着自己女儿疼爱的说。
“我不!”
“娟子要自由恋爱哩。”
晓竹搂着娟子,娟子紧紧偎着晓竹,羞红了脸。
“陈三为娃的媳妇,既想当人,又想当鬼。啥人品!我手下还有三家姑娘托我相看婆家哩。就是不给他说,为啥?不为啥。是媒不是媒吃上四五回是逗笑话。当说的说,不当吃就是四十五十回,也不能说。狗咬穿烂的是他的本性,我一辈子见不得!”
麻子狗蛋叔吐了唾沫,吹掉烟锅烟屎。把烟杆上下抹了一遍。
“咋,烟锅吸烧了。”
“嗯。”
“快,快把你大哥水烟袋给叔拿来。”
麻子狗蛋叔接过晓竹递过的水烟袋呶呶鼻子:“嗨,一股陈烟油味儿!”
晓竹要换水。
“算了。吸烟就吸个烟屎味。别笑,陈烟屎可是一宝,再毒的蛇一抹上就把肚皮亮出来了。”
大嫂都唏嘘起来。
“台发媳妇不是你说的?”
“那时他在县上当茶工,回来和凡人不搭话。咱挤不上去,舔不到跟前,舌头短!”
“甭笑,别看舔*子,也是天生的。那一年中央军派个长官在村里催马料谷草,枪在后边衣服里边,别人都看到。台发他爸不知道没看到,还是故意显能舔*子,笑咪咪走过去把枪撑起的衣服往平里拉。还说:长官这么好的衣服撑得难看!长官却不领情,以为要下他的枪,‘啪’的一巴掌把台发他爸打得在原地打转,嘴里嘟囊说:地震了,地震了!”
“叔,真能说笑话。”
“笑话?真事,不信你回来问老大。”
“谁一辈子不做两件瞎瞎事,叔年轻时挨过镇嵩军一顿打,就是认错了兵。那像台发他爸,谁兴红溜谁!”
接着他讲了镇嵩军打他的经过,惹得大家又笑了好一会。
“就拿你这成份来说:你老刘在村里住了不是一天两天,锅底墨摸一把,你都能知道是谁家的。让我去参加斗争会?斗争王老二我去,人家那地主有个看图,你家能抄的国民党都抄走了,一个破烂地主有啥看图。”
“你是啥农?”
晓竹不知道,羡慕他畅快豁达。
“管他啥农!反正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也不想娃没媳妇,我死了没棺材。”
老大走的第二天早上,晓竹刚起来扫院,有人敲门。
兴娃听到就是不想起来。
好一会,晓竹从大嫂窑里出来,进了自家窑,开箱子换衣服。
“啥事?”
兴娃还不想起来,只是欠身随意问。
“和你没关系。”
你看话咋能这样说?没关系刚从一个被窝爬出来,身上的香味还在被窝留着哩!真是莫名其妙。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4)
第十三章 左难右难(4)
好,没关系就没关系,反正你飞不了。大哥说:解放了好,好在“冬闲”可以扯长扽展睡懒觉。我仍在热被窝闻你留下的香气享享福。
福正享着,窑里没声,睁眼一看,晓竹不见了。
大嫂一定知道,起来问大嫂。
大嫂给娟子和小娟正缝棉衣,这是过年穿的。原来准备给大人小孩都不做过年衣服。你个破烂地主,有啥兴头过年。装的愈鳖愈让贫雇农高兴。如今成份改了,新衣新鞋就得做。这么忙的,晓竹一早上让谁勾引走了。该不是又开青年会、团员和积极分子会么!
“多好的媳妇,不知道惜爱气跑了。这下打光棍吧!”
大嫂明里明白逗兴娃。
这一天,兴娃没情没绪,也不出门,更不说话。
吃罢饭,躺在炕上看“水浒传”。这本书里的女人,只有扈三娘好。孙二娘他不喜欢,太浪太狂那像个女人,真真正正的母夜叉。扈三娘好在像晓竹。他能想来扈三娘说话,走路,笑,……不过一走神就和锁子绞合在一起,像戏台上武旦。真是莫名其妙,想这边就溜到那边去了。
手好多了,不疼有点发痒。掌心受罪,指头跟上沾光,这些天它们没干事闲的有点胀。那换药的医生说不要紧,他就有气。打你个耳巴子,让你嫩脸蛋胀一胀,你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成亲以来,希有的一个人睡觉。两个人钻到一个被窝里,脚手不失闲,忙得不行。现在清闲得他摊开四肢懒得动。
前半夜眯了一会儿,后半夜睡不着。好像窑也高了,窑间也宽了,……还有老鼠,平常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怕晓竹的拳脚,今天晚上知道她不在,这儿撕撕,那儿拉拉,吱吱吱,喳喳喳……它们也学会了讨论,研究,开会。
他脑子像是涨河后漫出来的滩地,平得让人觉得卖凉粉的在上边摊凉粉再合适不过了。
脑子不能摊凉粉,那咋办?像席一样卷起来,墩到门背后去。
他很后悔,在二哥坟上锁子给他烟,他不抽就该接过来别在耳朵后带回来,要是带回来如今也可以抽。
不行,晓竹的鼻子比一般人灵。把你头一扳,吸两下:“臭哄哄的,洗去。”
水在盆里等着你,不洗也不行。
洗了头,洗了脚,才让你搂上她睡。你把烟拿回来,藏都没地方。真是的娶了个这媳妇,和狗鼻子能比灵敏。你说这话,晓竹不嫌,不恼,反正怪味在她跟前过不去,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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