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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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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和曹天浩一样?”高振麟激动地说,“我进去就能拿到你们想要的结果吗?好,我可以说是从延安来的,延安的情况我清楚,他们也许会相信我。但是,你就能保证里面没有军统的人吗?我这样去做,不是自己暴露了吗?”
“我理解,我理解。”裴俊逸微笑了一下,这是他少有的表情,“你是特工出身,你和他们交谈、识别是有能力的。”
“我尽力而为。”
换上破烂的八路军衣衫,高振麟被送进监狱。关押他的那间屋子有十七个同志,他是下午进去的,进去之后就坐在角落观察每一个人,那些人也怀疑地看着高振麟,高振麟和他们在静默中对峙着。既然曹天浩要他进来进行策反,这也给了他便利,入夜之后他就和他们坐到一起,开口说自己是从延安来的。殊不知,以前已经有过特务这样做过,大家对他嗤之以鼻。高振麟耐心地把自己了解的延安的情况说了出来,末了大家对他还是将信将疑。这些同志里面有个连长,代表大家和高振麟交谈。
侧着身体,高振麟凑近连长,“你知道吗,我刚结婚、妻子怀孕就被派到西安执行任务,看情形是几年回不了延安,我妻子流产后不久我就提出离婚了。很多人认为我是叛徒,军统这边一直怀疑我是共产党,可我一样坚持。这些话,我第一次告诉别人的。”
黑夜里,连长沉默不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屋里寂静得跟没人一样,高振麟的话大家隐隐听到了,心情凝重,但还是免除不了对他的猜疑。
高振麟恳求:“请你们相信我也配合我。”
连长冷冷地说:“怎么配合你?”
“你们里面要有人配合我,就说被我策反成功了,我才能出去,才能对他们有个交代。”
“我是不想被策反的,就是假装被策反也不愿意。”连长坚定地说,“我不想坏了我的清白、玷污了我的信仰。”
高振麟被他的坚定感动了:他们身陷囹圄,但是信念从不改变,这和林晓楚那样叛变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在互相猜疑、抵触之中,高振麟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高振麟不想和他们交谈,坐在角落思考下一步工作。临近中午,连长带着大家呼啦啦围上来,对高振麟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们是真打,绝不是配合高振麟,让他挨揍之后就会被带出去。高振麟不断阻挡着飞向自己的脚、拳头,有一脚踹到了他的裤裆,他撕心裂肺地号叫。看守闻讯而来,忙把高振麟抢救出来,把带头的连长关押到暗室里。
这无疑是一次失败的计划。
回到站里,高振麟给曹天浩汇报。曹天浩关切地询问他被打伤没有,高振麟摇头。曹天浩说,“看来他们警惕性很高,不好接近。”
“我不被他们信任。我把我知道的延安情况都对他们说了,还是打消不了他们对我的戒备。”
紧皱眉头,曹天浩把眼镜扔到桌子上,“这他妈的都是徐鹏飞的馊主意。”
又是徐鹏飞!高振麟心想。徐鹏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徐鹏飞还会做出什么来呢?这是自己以后要特别注意的了。
汇报之后,高振麟先去给曹妻、曹茜茹报了平安,自己溜达着走出站里,慢慢踱步到裴家,把监狱里面的大概情形告诉了裴俊逸。
“这个情况很重要,你马上给延安汇报。”裴俊逸说,“你说,徐鹏飞盯着这些同志还会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会暗中收集情报的。我还有个问题……”高振麟有些难以启齿,脸有些发烧,“这个……这个问题我得先考虑一下。”
裴俊逸已经看出高振麟的尴尬,但还是问:“什么问题,说吧?如果牵扯工作,你就不要和我说了。”
“不是工作。就是我和曹茜茹……”
“结婚,曹茜茹在你身边晚上发报肯定不方便了。”裴俊逸替高振麟说出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不知道。我要是晚上工作,她要是睡觉惊醒的话,情况会比较糟糕。如果她睡得比较沉,就好办。我是担心曹天浩可以通过她,观察我的一言一行。”
裴俊逸点头同意他的分析,“你会有办法的。”
“现在没有。”高振麟最终没有憋住,“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你,电台从站里的杂物间搬出来了,是你搬的吗?我不信。”
想了良久,裴俊逸摇头,“这个问题本来我不想回答你的,既然你问到了,又和刚才咱们聊的事情有关,那我就回答你。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配合我,她就是曹茜茹的奶妈齐淑珍同志。”
高振麟讶异不已,说:“直觉告诉我‘古城’就在站里,给我的纸条是王家春的笔迹,但我知道那是模仿王家春的。上次我毒死秦栋,就是她掩护了我,还有很多事情现在就都能解释通了。”
“齐淑珍不是‘古城’。”裴俊逸笑笑,摇头,“我和齐淑珍同志都只是负责电台的安全,没有其他任务。别再问了,再问就是违反纪律了。”
“这个我不管,既然齐淑珍同志是曹茜茹的奶妈,那我可以问她一些有关曹茜茹生活起居的事情吗?”
又是沉默良久,裴俊逸说:“我告诉你齐淑珍同志的身份就表示你可以去问她。”
高振麟点头,又说:“还有一个事儿,我一直憋着,您父亲也是我们的人?”
“不是。”裴俊逸脱口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说到父亲他面带忧伤,“他是支持我们党的人,也支持我的工作,所以才会给我们配制药方。他是中医,可配麻醉药用的是西医的办法,所以每次他只能试着来——自己试。他去世就是为了配制新的麻醉药,可能在试用的时候服用过量……”裴俊逸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裴俊逸陪着高振麟去了裴家后院的屋子。这屋子也堆放着很多杂物,高振麟是熟悉的,他来过这里很多次,在这之前每次来裴俊逸都没有露面,这是第一次有裴俊逸陪着发报。
向延安汇报后,延安回电说,据其他情报来源得知,军统会对关押的十六集团军的同志们搞行动,也有可能对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滋事,要高振麟搞清楚军统的阴谋诡计。
艰巨的任务落在自己肩上,怎么去完成?高振麟一直在思量这个任务。
2
除掉林晓楚未遂,老石在撤离的时候被追来的军统特务打伤,一枪在右大腿,一枪打在腰杆上。当时他坚持着躲到一个大杂院里,把外衣撕成布条简单包扎后,挨到傍晚时分想回旅店,又担心军统特务在外面追查,于是强撑着受伤的身体摸黑回到临潼的家里。子弹还在身体里,疼痛难忍,布条上渗透着大量的血迹,黑糊糊的。老石知道,这样拖延下去会有生命危险,咬牙下床,一步一瘸去到邻居柱子家,把柱子叫醒,让他替自己去找大夫——还不能去临潼城里找大夫,只能到八里地之外另一个村庄找郎中来看。
郎中看了伤势后说:“这伤得去医院。”
脸色煞白的老石摇头:“您就替额处理了吧。”
“我可以用些草药给你先把血暂时止住,但子弹拿不出来,这止血药还是没用的。”郎中把药箱打开,给他的伤口敷药,“天亮必须去医院。”
去医院就很有可能被军统特务发现,老石摇头。柱子急了,“你怕啥?额陪你去。”老石说:“等会儿再说。”
送走郎中回来,老石对柱子说:“你知道额这伤怎么来的。”柱子摇头,老石说,“被人追着打的。额去杀人了。”
“杀啥人?”
“当然是坏人。额估摸着他们到处在找额呢,额要去医院就是自投罗网。”
“那也得去不是?命要紧啊。”柱子方正的脸满是担心和紧张,“就说你是打猎伤的。”
老石笑了,一笑伤口就疼,“额命大,死不了。你帮额换药就成,过了这风声再去把子弹取出来。”
柱子看看他屋里,问:“额嫂子呢?”
“她在西安。”
“额去叫她回来。”
老石说:“别去叫她了,免得她担心。不过这几天要难为你了。”
伤势真被郎中说中了,老石的伤口没几天就开始化脓,不见好转。隔天来看一次的郎中,开了药方,每次都要他去医院,都被老石拒绝。一周的时间过去,老石的伤势愈加严重,时常处于半昏迷状态。柱子问他什么,老石就是一个劲儿稀里糊涂地摇头。郎中再来,二话不说,立马要柱子叫来几个人用门板把老石抬到城里的医院。
看了伤口,惊出一身冷汗的大夫责怪为什么现在才送来。
柱子撒谎说没钱,刚借了钱才来的。
大夫马上把老石送进简陋的手术室动手术。两处伤口都已经发炎和溃烂,一股浓烈的腐烂的气味让戴着口罩的医生和护士都不由皱起眉头,老石已经很衰竭了,当腿上的子弹取出来之后,他陷入了昏迷之中。腰部的手术有些麻烦,伤口溃烂的范围很大,鲜血不停地流,在清洗完伤口之后,医生准备取出子弹的时候,老石突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两只手抽搐了几下,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
医生和护士颓唐地摘下口罩,给他盖上白布,走出手术室,对柱子摇了摇头。柱子明白老石去世了,傻了一样瘫坐在地上。少顷,眼泪流出来,他痛苦地站起来。两个护士推着老石的遗体从手术室出来,柱子拉着老石的手不放,“老石哥,你咋就这么走了呢?”
把老石留在停尸间,柱子拿着前几天老石给他的几块银圆上街买了寿衣,选了一副棺材,买了冥币、香烛,回到医院停尸间,给老石换上寿衣,跟着棺材铺的伙计把老石拉回家里。
老石的老婆在哪里,他生前没说,柱子一家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她去,只好自己做主把老石安葬在他家后面的山坡上。
高振麟催了几次老石的老婆,让她回临潼看看老石是不是躲在临潼的村子里。老石的老婆等店铺都打理好了才回家。还没到家门口,柱子媳妇看见她,就号啕大哭地奔过来。老石的老婆心下当即明白:老石早就回来了,老石走了。
深一脚、浅一脚到家后面的山坡,老石的老婆看见寒风中一座新坟上插着的纸幡,腿一软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坟墓。柱子媳妇蹲下,“嫂子,嫂子”叫了她几声,老石的老婆还是没反应,坐在那里看着坟墓好像被石化了一般。这把柱子媳妇吓坏了,撇下老石的老婆,一路小跑回家叫人。
想站起来,老石的老婆感到浑身无力,挪动着身体几乎是爬行到了坟墓前,双手往前伸,匍匐在坟墓上,两行热泪倾泻而下,滴落在坟墓上。泪水渗进坟墓的土里,滋润着干涸的黄土。她两只手紧紧地抓起黄土,这才从喉咙里发出痛哭声。
柱子赶到,见到如此情形也是跟着痛哭。
“额想……额想看看他……”老石的老婆头发凌乱,脸上又是土又是泪,看着坟墓说,“柱子……让额看看老石头……”
柱子抹着泪说:“嫂子,这都埋了快十天了……”
“额不管。”老石的老婆说,“额就是想看他一眼……”
没辙,柱子回家拿了锄头,把坟墓刨开,露出了棺材。
坐在一边的老石的老婆说:“行咧,就这样吧。”她俯下身子,整个人都探进了不是太深的坑里,手抚摩着棺材,“老石头,你咋就这样走了咧……额都说你是猫,有九条命,不会死的……额说错咧……额错咧……早知道听小高的话,额早点儿回来,就能见你最后一面了……怨你咧,要额听你的话,没你的话,额就在那里等你咧……额错咧……”
一阵风沙扬起,好像老石的在天之灵在回应她的话。
“你都听见额的话了?”老石的老婆呜咽着说,“额天天在那里等你回来,你这个老不死的就悄悄回家了,也不告诉额一声啊……你好狠心啊……额听你的话,你咋就不能听额一次话咧……”
她就一直坐在那里,哭着、喊着、说着,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不是柱子提醒她,她还不知道要哭诉多久。
柱子重新埋好了老石,柱子媳妇搀扶着老石的老婆回到家里。等柱子进屋,柱子媳妇说去做吃的,让柱子陪着老石的老婆。
“嫂子,石头哥到底是咋地啦?腿上和腰杆子上都被枪子打了……让他去医院,他说有人抓他,咋劝都不去……拖得太久才这样的……”柱子问老石的老婆。
老石的老婆说:“你也不要问,额不会说的。老石头做得对……这样死了,总比被那些歹人抓住好……”柱子媳妇又进来,把孝衣递给老石的老婆又出去了。老石的老婆对柱子说,“额啊明天还得去西安城一趟才能回来守孝……”柱子的嘴巴张了张,老石的老婆挥挥手,“你什么也别问,额不会说的。”
那天晚上,老石的老婆坐在床沿上坐了一夜,陪伴她的只有一盏油灯,算是给老石守灵了。天色刚麻麻亮,她就起身回了西安。她不敢披麻戴孝,怕引起怀疑,就是在发髻上插了一朵棉花做的白花。
高振麟看见老石的老婆脸上的泪痕和发髻上的白花,惊骇不已,“老石他……”
老石的老婆点头,“额赶回来给你说一声,都已经埋了。是前几天的事情。”
高振麟虚脱似地坐下,捂住脸饮泣。
把店门关好,老石的老婆回头说:“这次额错了……额以为他命大……”高振麟捂着脸喃喃说道:“老石都去了,你在这儿哭会儿吧,他在天上能听见,出了这门就别哭了。”
高振麟抹了一把脸,说:“你也回去陪他几天吧,替我给他烧点儿纸,等我有时间就去看看老石。”
老石的老婆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高振麟。高振麟刚想接,她又收回手,“你是党员不?”
“我是。”
“那好。这是额的党员证,老石的工作以后由我来接替。”
高振麟红着眼睛,擤擤鼻子,“我得向上级请示。”
“好,额等上级的回复。”
老石的老婆悲戚的脸孔如同刀刻一般嵌进高振麟的脑子里,高振麟好像看到了杨红叶失去孩子时的模样,那种歉疚排山倒海而来:为什么自己老是给别人带去“不幸”?看着别人不幸,不如自己替他们去承受。
3
恍惚着回到站里,高振麟到秦大伟那儿请假,说是身体不舒服,下午在宿舍休息。
“恭喜你订婚,等着喝你的喜酒。”秦大伟两只手臂放在桌上的文件上,不让高振麟看见文件,“快去休息吧,这段时间你父母来你一直在忙,这样也怪累人的。”
高振麟明白秦大伟对他和曹茜茹的恭喜是发自内心的,秦大伟在个人事情上不是那种小肚量的人,对秦大伟道了谢自己回到宿舍。正在开门,奶妈齐淑珍端着盆子欲上楼,看见他,大声问:“振麟,你今儿下午没事儿?”
扭头看齐淑珍,高振麟笑,“请了假,休息一下。”
齐淑珍端着盆子退回,走过来,说:“为啥请假?不舒服?”
高振麟点点头,门已经打开,“您有时间就进来坐坐吧。”
把盆子放在地上,齐淑珍进屋,坐在屋角的椅子上,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屋里的全部,包括高振麟的行动。倒了一杯水,高振麟递给齐淑珍后自己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也是默默地打量着齐淑珍。
齐淑珍喝了一口水,关切地问:“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有人牺牲了。”高振麟低低地回答,门是开着的,只能用很低的声音说话,“就是去除掉林晓楚的那位同志。”
齐淑珍身体一颤,颤抖着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听说林晓楚最后还是逃脱了?”
“嗯。”高振麟和齐淑珍说话还是比较拘谨,从以前的陌生人到现在的同志,他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听大伟说,飞去香港了。”
齐淑珍摆摆手,说:“不说这些了,说说你的喜事儿吧。茜茹是我从小带大的,我把她看做是自己的闺女。眼看她要出嫁了,心里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和她结婚了,晚上发电报怎么办?”
“这个你放心,茜茹睡觉睡得比较沉。前年和去年有段时间睡眠不好,吃了很长一段时间老裴的中药才调理好。”
高振麟试探问齐淑珍:“您是……”
“我不是。”齐淑珍知道高振麟想问,她是不是“古城”,所以断然否认。两人都不把“古城”二字说出来,但互相知道对方要说出口的是什么,“我只是负责电台的安全和一些情报的传递。”
高振麟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那您是什么时候入党的?”
齐淑珍听了高振麟的话就笑。她近五十岁的人了看着只有四十出头,身体有些微微发胖,瓜子脸,头发往后梳,露出有些细微皱纹的额头,“入党?我没入党。”
高振麟一阵惊讶,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打量她,闭口不再说话。
“不入党就不能参加革命?”齐淑珍笑着说,“群众也是有觉悟的。”
高振麟还是不说话,在想:说什么呢?他相信延安,可延安方面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没有入党又是在军统西安站长家里做事的人,林晓楚的叛变已经让整个局面变得复杂和充满危机,自己要是莽撞行事再出事情怎么办?最后还是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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