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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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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温切尔对他父亲说的话相当不解。这一切听起来像是一个危险的、有点儿骇人的成人世界,充满了诈骗者和老千,还有那些硬汉,他们可能不会容忍借口或稚嫩行为。和成为一个牛仔或边境巡逻人或矿业工程师相比,这种生活听起来更充满了不确定性。
“那么,温切尔,你对这一切怎么看呢?”
在十五岁的时候,男孩还有点儿笨拙,还没能同时协调自己的思维和身体。他展齿向父亲露出了一个半羞涩的笑容,并耸了耸肩,他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便安静地呆在那里,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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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第四章(3)
“好吧,你可以尝试一下,结果还是不行的话,那也没什么关系。温切尔,我并不是说你必须得做我和你谈的这些事情。只是给你提供一些选择,这些选择和你现在正考虑着的那些可不一样。”
他们开车返家,山姆两只手抓着方向盘,冷却的雪茄叼在左嘴角。小车在大石块和仙人掌上高高低低地颠簸,而温切尔则把手搁在膝头上,攥着手枪仔细研究。
“这是一把装弹式手枪,温切尔。”他的父亲叼着雪茄对他说,每说一个字烟头就跟着上下摆动。“不像我用的左轮手枪那样能弹开。每次你扳动旋转弹膛后面的拉杆,你就会看到一个弹膛。枪管下头的退弹杆回拉,把空弹壳退出来,接着你就把一粒新的子弹塞进去。也是一个动作——在开火前你得扳下扳机。重装弹药的时候有点慢,但它依然是有史以来最棒的老式手枪之一。明天我们到屋子后头去,我会演示给你看枪是怎么使的。”
温切尔扳开拉杆,往点四四手枪的弹膛里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里头空间很大,他的小指一半都能塞进去。
他们的房子有四个房间,由泥砖草草造就,这儿既是家也是边境巡逻站。他们快到家时他的父亲再度开口:“温切尔,在赌博的时候千万不能喝酒,戒掉这个危险的习性。也绝对不能斗狗或斗鸡,或公牛斗狗熊。那些血腥事不体面。”
“还有赛马,这运动相对高贵些,但依然缺乏用个人的控制力来影响结果的元素,基诺一种赌博游戏。和其他那些纯粹靠运气的游戏也是一样。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赌博,不要让自己置身于难以驾驭的情形中。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现状有点儿停滞不前的原因。”
又来了。这套论调温切尔早已全都听到过,从他父亲那里,从其他男人那里。他们的用辞并不完全一致,但吐词的声音和感觉是一样的,隐含在那些词后面未能吐露的想法是一样的。他的父亲,那些男人,都是一种感觉——感觉有些事情自己无法企及,这给人一种印象——他们有过梦想,却从未按照自己的梦想生活过。但那时,生活是有限制的,每个人在二十来岁的时候都认为事情会永远那样发展下去,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他们走进院子时——如果灰尘、沙子和仙人掌可以算作是院子的话,温切尔的母亲正奋力在晚风中从绳子上往下收拾洗过的衣服,晚风席卷着沙砾打在干净的衣服上。一个边境巡逻人的生活既艰辛又孤独,因为有时他可能得花上数天沿着大河巡逻。但温切尔总觉得他母亲的生活更为艰辛、更为孤独,至于这艰辛与孤独具体体现在什么方面,他自己也难以定义。她的脸庞饱经风吹雨打,变得黝黑干燥,这使她看起来比实际的三十八岁更加苍老,但当时所有在高原沙漠上生活的女人看起来都是那个样子。当然,男人也是一样,但在温切尔的思维方式里,男人——出于某种原因——饱经风霜的痕迹在他们身上看起来更加自然。
南希·迪亚有时会随性地微笑一下或干脆哈哈大笑,但温切尔也会看到她在夜晚凝视着星辰,或在寂静的清晨透过窗户望向北方,目光悠远绵长。她来自一个大牧场家族,就是住在敖德萨附近的温切尔家族,她已经习惯了人们来来往往的喧嚣与谈笑。而几乎没有人来拜访他们的边境巡逻站,除非是个得克萨斯骑兵巡逻警或另一个巡逻人,他来接温切尔的父亲和他一块儿出发,到某个地方去追捕走私者或盗贼什么的。
每隔两三个月,他们全家会到克里尔塞格诺去购买补给品。当他的父亲与各个执法人会面,或在比格班德武器店和大众购物商店购置弹药、马勒和绳索时,南希就在前街的干货商店里检视布料和纽扣。在他们返回边境的路上,她总是看起来特别安静而孤寂。小车在砂砾路上颠簸前行,她不太说话,只是透过边上的车窗凝视着外头,裙装衣领狭小让她感觉有些烦躁和难受,目光时而向外,时而向上,沿路投向外面,看看可能有什么景色,同时对已有的景象也并非完全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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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第四章(4)
小温切尔也是孤寂的,从那时起就已开始,虽然他从没注意到这一点,直到多年以后才想起来。这不过是事情本身的形式以及事情的发展方式,抱怨这些并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即使他曾想过要抱怨一下。
他的母亲于早餐后在家里教他三小时,午餐后又教他一小时。然后其他的时间就全归他了。他去里奥格兰德捕鱼,用家里3030的鞍座枪猎鹿或猎野猪,用猎枪打下蓝色的鹌鹑和鸭子,还收集印第安人的手工制品。有时候他带一匹马出发,去探索印第安人的废墟,或者,在天气更凉快的时候,只是望着变幻不息的浮云,看着它们流泻而下,如同一条大河般覆盖在卡门斯上空,又与下方更温暖的气流相撞,再次高高升起,遮去了所有的山峰。
或者他会走到远处,远到从那所房子看不见他的地方,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练习洗牌,一直在思忖着这一切是多么奇妙——人类被漫无条理的困境所吸引,并对印上数字和图画的纸片抱有丰富的幻想。更奇妙的是,你居然可以以此谋生,只要你掌握了纸牌,并且学会让机会更多地跟着你的想法走就行。差不多每个礼拜,他的父亲都会驱车把他带离那所房子,向他演示基本的扑克游戏,以及在车座上理牌和发牌的手势。
在温切尔收到手枪和纸牌的六个月之后,他的父亲在一个星期天把他带到了沙漠上,叫他带上一副牌,并嘱咐他别让母亲看到。“我们要带上那支点四四口径的枪,这样看起来我们就像是去打一小会儿猎。”
他们来到了温切尔常去的那块平坦的岩石处,他的父亲微笑着说:“让我看看你牌玩儿得怎么样了,温切尔。”
男孩依言照办,洗牌、发牌、切牌,然后抬头看着父亲。
“太棒了,我说,实际上是棒极了。你还需要多做一点点洗牌的练习,但从目前来看已经很好了。昨天我在桑德比特商店碰见费恩了,我告诉了他我想让他教你一点儿东西。他说他很乐意教你。顺便问一下,哪种牌更好,顺子还是三张同号牌?”
温切尔毫不迟疑:“顺子。”
“两对好还是三张同号牌好?”
“三张同号牌。”
“两对加翻起J好还是一对加翻起A好?”
“两对总是比一对强。”
“两对好还是一对最大的对好?”
“两对。”
“同花顺好还是顺子好?”
“同花顺。”
“在顺子扑克中的首圈打出大同花顺的赌注比例是多少?”
“650000比1。”
“很好。你可能在一生中只见识到一两次大同花顺,所以别指望有那样的无敌手气。在又长又闷的牌局中,大部分的钱都是被手气平平但玩法高明的人赢去的。一次多推进一点点,总是把今天的所得堆到昨天的所得上头去,这是生活中的一种通用法则,我管它叫作微量盈余的价值。”
“现在,只抽补一张牌就把两对换成一副葫芦三张同号牌加一对。的几率有多少?”
温切尔总是很努力地去回忆那些特定的赌注比例,并迟疑不定。他抬头看着他的父亲说道:“大约……11比1吧?”
“说对了,但你必须得熟练计算,熟练到你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牌戏的流程上,而不是关注数字。你正渐渐上道呢。保持下去。”
他的父亲又微笑了:“你母亲说最近你的数学进步了,而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去商店吧,去找找看费恩。我并不赞赏他的道德准则,但我确实很尊敬他的技能。
“并且关于费恩,我得提醒你一下。他可以吹得天花乱坠并对着树洞低语。他能让你的思维有这种趋势——认为他什么事都做得一级棒,包括女人、马匹以及用巫术寻找水源。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说的关于打牌的那些事情上,至于他灌输给你的其他那些废料都当作耳边风。”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正午的温度依然达到一百华氏度以上,虽然可以从某些事情的迹象上看出,再过一两周天气会稍稍凉快一点儿。那些事情是关于傍晚的阴影的,它从仙人掌和汤普生丝兰丛间影影绰绰透出来。那些事情是关于风的感觉的,它一路旋向北方,把悬挂在桑德比特商店撑杆上的一面得克萨斯旗帜吹得猎猎飞舞,偶尔随着一阵尖利的风啸劈啪作响。
《漫漫长夜》第四章(5)
当他们来到店里的时候,费恩正坐在前廊。他斜躺在一张椅子里,靴子搁在围栏上。他正专注地研究着一只拴在金链条上的金表,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了,而他正努力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剩余时间。
《漫漫长夜》第五章(1)
在温切尔的脑海里,当他回想起自己的生活时,总觉得它像个故事,仿佛一切从未真实地发生过,而只是道听途说。生活就好似别人生活中的篝火。一串百转千回的虚假片断串在了一起,就好像在一个草原之夜燃起了一堆火。下一秒钟,火堆依旧,但已渐渐黯然熄灭,当长途跋涉后的骑手们讲完了故事,裹紧毛毯、酣然入睡时,火堆便逐渐化为温暖的灰烬。
温切尔拿着面前的牌,洗牌、发牌、理牌,但已没有心情再玩一次维吉尼亚里尔单人牌戏。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靠着洗涤池从玻璃杯里啜饮了一口,然后又把水倒进了排水道。他斜拿着酒瓶,研究着它——第三次满杯。他倒出两指高的酒,执着玻璃杯进了桌球房。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了。
在距温切尔西北方向半公里处,帕布罗正在黑暗中穿行,他已全身脱水,精疲力竭。终于撑到泥砖屋的时候,他的脚步已沉重无比,凌乱不堪,如同一个盲人在艰难地蹒跚。甚至在这凉爽的沙漠之夜,他这一路上也早已把衬衫汗湿了不下百次,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味儿比一头在盛夏被宰杀、又放了四五天的狮子更难闻。他轻轻叩了叩西边的一扇窗户,那女人出现了,她移开窗户,沉默地伸出了手。他把包袱递给她,自己也跟着爬过了窗台。
她立刻就开始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地控诉他身上的臭味,叫他离开自己的卧室到厨房里去。帕布罗注意到,卧室里闻起来也不怎么样,弥漫着浓重的味道——混合了性事、莎脱酒和从事非体面劳动时大汗淋漓的汗味。床铺并未整理,凌乱不堪,一只枕头上还横着个空酒瓶。窗边的桌子上有一根快燃尽的蜡烛,冷却的烛油挂在烛身上,像是给它穿了条裙子,烛油还顺着烛台流到了桌上。名叫索妮娅的女人热好了菜豆、米饭和熟小山羊肉,帕布罗就坐在她那漆成绿色的桌子边。桌子的贴箔已经脱落了,好几个地方都有深深的刻痕,它已被康伯乐一家长期使用过,后来又被那些为他们工作的人使用过,留下了这些疤痕和污迹。他喝了三杯水,然后双手扶着头静静地坐着,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这么累过。朝北跑这一趟可不容易,得有年轻人的体力和意志,而帕布罗一样也没有。他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不能为同业联盟驮运货物了。但他希望在那之前他可以先在高耸凉爽、水源丰富的塞拉马德雷那儿弄到一小片土地。坐在女人的桌子边,帕布罗再次强迫自己,把朦胧的希望看作一个与自己订立的约定,想象着绿树与流水,以此来强化约定的效力。
当他的食物准备妥当时,他已把头靠着交叠在桌上的双臂睡着了。
女人粗暴地摇晃着他,说道:“醒醒,你这老头儿。把你的东西吃了,再睡上几个小时,然后就离开这儿。”
帕布罗疲软无力地把菜豆、米饭和熟小山羊肉卷进一张玉米薄饼,然后吃了起来,他目光低垂望着盘子,却不看那女人。她倚着炉子看着他,心里想着是否要上报告诉他们,这个叫帕布罗的人每次到达都已疲惫不堪,也许该建议他们找个更能干的人来替他。这个地方的执法人可多了——得克萨斯骑兵巡逻警、边境巡逻站、毒品强制执法管理局美国的缉毒机构:DEA (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州骑兵和其他警察。他们知道帕布罗正没日没夜地朝着北部赶,索妮娅不想让他们逮住这老头儿,他会口无遮拦地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眼中雾气迷蒙,双手由于疲劳而颤抖着。圣母玛丽娅,索妮娅思忖着,他看起来可能手里攥着一张玉米薄饼也能睡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座象征田园生活的塑像。
“我已经在你边上的地板上铺了一条毯子。我会在日出前两小时把你叫醒。”她皱了皱鼻子:“你爬到你老婆身上去时也这么臭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老婆可真够大度的。”
“我想我可能是发烧了。”帕布罗说道。
“你需要睡觉,老头儿,就这么回事。”
《漫漫长夜》第五章(2)
她这么说着,把包裹拿进了自己的卧室,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随后她会从包里刮出两盎司来,作为放到朗来福山洞里的个人储备,之后把包裹里的货物重新放置到一个手提箱里。她的藏品由那个住在克里尔塞格诺的年轻音乐家处理,当她把新的一批货物拿给他时,他总是一边付钱一边告诉她这毒品质量有多好,付款价格为每磅一百五十美金,并且他还得再支付四百美金来把它们打包运到更远的地方,去卖给他的朋友。那些朋友抽着这些玩意儿,暂时从漫无目的,或者看起来漫无目的的生活里逃开一小会儿。虽然过了一会儿这种舒适就变成了使生活一无是处的原因,但药力带来的幻术能使人们对这种转变视而不见。
索妮娅会花三个晚上把两个手提箱打包装上一辆手推车,把它们放到一个藏匿之处——横跨斯莱特溪谷的大路桥下。那个叫作诺皮的男人会在凌晨两点开着他的新别克车去那儿,调整好到达时间,确保自己的车是荒废的西得克萨斯大路路段上唯一的一辆。他会停在桥上,迅速地按四次喇叭为号,然后取走手提箱。他会在原处给她留下两只空箱子,付钱给她,而后一切周而复始。再过几年,即使她把三分之一的钱寄回到墨西哥给她的母亲和妹妹,索妮娅依然会有足够的钱在克里尔塞格诺镇上更好的地段买幢房子,从此度过宽裕而又安详的晚年。
隔着卧室的门,她能听到帕布罗的隆隆鼾声,于是厌恶地摇了摇头。他甚至还穿着老式的凉鞋,而其他人都穿低跟旅行靴或帆布胶底运动鞋。这些土包子没有一个显露出风度或品位,包括间或过来的盎格鲁人美国西南部北欧裔英语系美国人。。对了,那个叫法兰克林的年轻人除外。他说过,他曾经是个职业冲浪手,虽然索妮娅不很确定冲浪到底是干吗的。在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对她表现出了兴趣,也许还想着将来的某些可能性,当然,这一切只有在他洗毕饭足之后才成立。但生意和愉悦是不会混为一谈的,这事儿绝不会发生。索妮娅有自己的准则,并严格遵守着这准则。
索妮娅上好床头钟的发条,设好闹铃,然后脱掉了棉质长袍,躺到皱巴巴的床单上。她赤裸着身子,拿了一本杂志给自己扇风。闹铃正好设到日出前,但那个叫作帕布罗的粗野家伙可能还睡眼朦眬,估计还得唤上好一阵子才能把他叫起来,让他准时离开她那间贴有墙纸的厨房。
她起身,把一面朝南窗户的窗帘拉开。很明显,温切尔那老头儿依然醒着,因为主屋的灯还亮着。但她已经了解了他的生活方式,知道他是个夜游者。明天她会给他煮饭,给他打扫房间,给他收拾床铺,过去两年来她都是这么做的。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把讨厌的手枪,它就挂在他的床头板右手边。
他是一个奇怪而安静的人,一直沉默寡言,经常摆弄牌,有时她在干活时能听到弹牌、洗牌的声音。她隐秘地注视着他,他玩牌时手法轻盈,毫不费力,这使她惊叹不已。她也对那把手枪感到疑惑,纳闷着他是真的会使枪,还是只是把它放在身旁寻求安全感,就像一个攥着毛毯的婴儿,或是一个守在家中的传统墨西哥女人。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一年前他把那嗓门大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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