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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飞扬(全)-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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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墙下,几株刚刚浇过水的腊梅花枝迎风而俏……

屋子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所有的家用都焕然一新,整齐洁净,一尘不染。向阳的窗户前和案几上,放置着几盆从长安方天敬处带来的水仙花,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令人馋涎欲滴。李天郎放下公主,忍不住伸手去抓美食,却被阿米丽雅一声骄喝止住,只得先去了战袍甲胄,洗濯一番才回得桌前。

“试试这个,奴家可做了几天了!”阿米丽雅递过来一双牛皮箭袖,“快做完了,可把我手扎坏了!”

李天郎放下酒杯取过箭袖,只见针脚细密,做工精巧,除了以丝绸做了衬里,还精心地做了打磨,以免硌着手腕。“真看不出你还会做皮活!我简直难以相信你是公主!告诉我到底有哪些是你不会做的?”李天郎的惊讶和感激发自肺腑。

“哼,我虽是公主,却是小勃律的公主,岂是长安深宫大院里那些娇滴滴金枝玉叶所能比的!”阿米丽雅骄傲的说道:“你看,左边绣的是竭鸟,那是你们西凉汉人的标记,而右边,绣的则是飞骆驼,那可是小勃律王室的徽记……嗯,喜欢吗?”

提到小勃律,李天郎心里一沉,他下意识地强制自己的即将飞散的思绪,回到目前甜蜜的饭桌前,但是一丝裂痛不知不觉地在他心头清脆地炸开,不,让我先享受这样的甜蜜吧,先不要来打搅我,不要!

“李郎,怎么啦?不喜欢吗?”李天郎赶紧强颜欢笑地答道:“怎么不喜欢!喜欢得要命!”提不提阿悉兰达干来安西之事?异

样的煎熬撕扯着他的心……

“你在酒宴率汉人竞技大胜之事,早就传到我这里了,昨日马搏来这里告诉我你要回来,我一问起,那孩子更是将你吹得神乎其神……”公主兴致勃勃地说,“看来李朗真是要做大事的人啊!”

李天郎喝口酒,含糊地说道:“唉,其实胡人不乏英雄好汉,就是卖与我为奴的那个阿史摩乌古斯,也是仅闪于赵陵的一流箭手,只可惜……”

“边吃边说给我听,看看这羊肉,是我从你师父那位御厨处学得,尝尝好吃吗?”

……

床第的纵情之后,李天郎搂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阿米丽雅,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久久说不出话来。多么美好的时刻啊,任何人都会难舍这样的美妙时光,更不要说对一个举目无亲,茫然亡命的浪子了……

你舍得吗?你舍得吗?

舍不得!舍不得!岂止是舍不得,简直就是心头剐肉!撕心裂肺!

多好的家啊!多幸福的感觉啊!

可这样的好日子说来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却又如琉璃般虚渺易碎,也许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让这得之不易的一切化为阳光下的朝露……这,难道也是命?这又是怎样的命啊!

阿米丽雅将脸贴近自己情人蓬蓬搏动的心脏,闭上眼睛用冰冷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在李天郎伤痕累累的胸膛上划着圈儿,梦呓般地说:“你是我的,我的夫君,我的男人,我的丈夫……”

“我想我该告诉你……”李天郎艰难地说,心中的那道裂痕嚓啦啦彻底裂开了,为什么要说?有个声音在问他,为什么?不知道,但是我必须告诉她!否则我会愧疚一生!“小勃律使团……”李天郎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感觉到胸前的公主浑身一颤,一只娇小的手掌猛然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什么也别说!”

李天郎轻柔但却坚定地拉开公主的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绿眼睛:“阿悉兰达干带着小勃律使团来这里了,你,你……这可是你唯一回家的机会……”

“我叫你别说!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说!”已经是泪如泉涌的阿米丽雅疯狂地锤打着李天郎的胸膛,“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瞒着我不行吗!我自己都装着不知道,你却非要说出来!”

李天郎不由自主攥紧了棉被,很紧很紧,没想到公主已经知道了……

阿米丽雅无声地哽咽,用力将自己和李天郎紧紧贴在一起……

第二十章 红雪(四)

有关知识:1、按照《李卫公兵法》记载,唐军校阅(类似今天的军事演习)如下:又教旗法曰:凡教旗,于平原旷野,登高远视处,大将居其上,南向。左、右置鼓一十二面,角一十二具。左、右各树五色旗,六素居前,列旗次之。右右衙官、驻队如偃月形,为后骑。下临平野,使士卒目见旌旗,耳闻鼓角,心存号令。乃命诸将分为左右,皆要兵刃精、新甲胄、幡帜'鲜明',分为左右厢,各以兵马便长。班布其次,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以长参短,以短参长。回军转阵,以后为前,以前为后;进无奔进,退无趋走;以正合,以三胜;听音赌麾,乍合乍离。于是,三令五申:白旗点,鼓音动,则左右厢齐合;朱旗点,角音动,则左右厢齐离。合之与离,皆不离中央之地。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本初。白旗掉、鼓音动,左右各云蒸鸟散,弥川络野,然而不失部队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动,左右各复本初。前后左右,人立之疏密,使无差尺寸。散则法天,聚则法地。如此三合而三离,三聚而三散。不如法者,吏士之罪,务从军令。于是大将出五彩旗一十二口,各树于左右厢阵前,每旗命壮勇士五十人守旗,选壮勇士五十人夺旗;左厢夺右厢旗,右厢夺左厢旗。鼓音动而夺,角音动而止。得旗者胜,失旗者负,胜赏而负罚。离合之势,聚散之形。胜负之理,赏罚之信,因是而教之。

李天郎醒得很早,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身侧的阿米丽雅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连阿史摩乌古斯也扯着沙哑的喉咙在吆喝着喂马,仿佛根本就没有受过伤。看看时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赶紧起身穿衣带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护后升堂议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胆敢藐视他的权威。

散乱的发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烦地绕了两绕,打算就此了事。正要系上头巾,手腕却被轻步走来的公主捏住,“坐下,怎么梳成这样!”阿米丽雅按住李天郎的肩头。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来。抬眼看看镜子里的女人,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李天郎仍旧可以感觉到对方眼角的湿润。

阿米丽雅用热水将李天郎浓密粗硬的黑发温软了,再用梳子细细梳理,柔软细嫩的玉指在头发间穿行,温香如兰的气息幽幽掠过李天郎发顶,犹如儿时母亲亲昵的抚摩……

李天郎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最后地甜蜜与温馨。阿米丽雅还没有说出她的决定。但是,李天郎已经感觉到了从公主手上传来的痛苦战栗。

发髻精心梳好了,阿米丽雅捧着看了看,完美无暇。于是她微笑起来,在镜子里仔细端望自己的男人。镜子里的李天郎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实在不愿意就此停止,实在不愿意睁眼看见梦就在自己面前破裂。

“好了!这个样子才象大家嘴里的雅罗珊!”阿米丽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紧紧。

“不要走!”李天郎无声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回大营,不再回来……”李天郎将脸贴在公主手上轻轻摩挲,“记住,这是你唯一回家的机会,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么也用不着。只是你带的那几箱珠宝,我用了一些充作军用,以后打了胜仗,再设法还你……阿悉兰达干到时候会来接你,我会安排马搏来帮你……军务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冷的泪滴落在李天郎的头顶……

没有人可以经受这样的离别,李天郎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掏空了……

安西都护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汉官吏几乎都到齐了,大堂里根本容不下,于是大多数官衔较低的人只好在厅外静候。

李天郎还未下马,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就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李将军!雅罗珊!”是阿悉兰达干!

“好久不见啊!”李天郎心情复杂地和他寒暄,旁边的通译急忙翻译:“听闻公主和将军一齐去了长安,我等好生羡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刚到便欲登门觐见,还有赫纳利王子地五信一封也欲奉上,但又恐高大将军责怪……”

“公主一切安好,也时常思念家乡和亲人,也亏王子挂念!”

“自然!自然!有李将军在,公主还会有什么不好?”阿悉兰达干还是那么会来事,一双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转,不断审视着

李天郎脸上的表情。

“大相何时折返?”

“不好说,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四天,这要看大将军怎么处分。听刘单刘大人说,今日大将军就要召见我小勃律、固失密、吐火罗等西方诸国使节,处置西征辅助之事,完整后由刘大人任天朝使臣,随我等奉大皇帝诏五折返小勃律。想是不会耽误太久罢!”

李天郎点点头,略一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拜见公主先倒不忙,先把正事办了再说!这个,就是公主在城里的住处,闭了你自去寻。届时公主会和你们一起返家!”

阿悉兰达干大惊失色,张嘴欲说,被李天郎止住:“你且莫慌,我自会安排一切,不管是刘大人那里,还是高大将军那里。”

阿悉兰达干瞪着眼睛看着李天郎,喉结上下滚动,又说不出话来,他显然被闹糊涂了,又不敢出言细询。

“照我说的做便是!要是返家时公主有丝毫差池,我拿你是问!可明白?”说完这些话。李天郎有些心烦意乱,“我会派亲随助你,只是不要过分宣扬便是!记住否?”

甩下迷茫的阿悉兰达干,李天郎走进大厅,一簇簇等候的各级官吏四下站立,居然没有人发出声音,诺大个院子,静悄悄的,议事厅里,隐隐传来高仙芝的说话声。

守门的军校向李天郎施礼,顺手为他开了门。身后一阵脚步声,张达恭、席元庆两人脚跟脚地随李天郎进了门。三人互相含笑点头,没有多说话。站在门边的岑参冲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站在身国,不要出声。

因为……

高仙芝正在收拾人。

收拾前任都护夫蒙灵察地红人。

“呵呵,公面似男儿,心如妇人,何也?”高仙芝的声音并不大,神色也并不严厉,但是字字句句都象标枪一样射中伏地的程千里。这位曾位居高仙芝之上的安西副都护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如今就捏在高仙芝手里。“你我皆为大唐朝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可以一已私念。意气之争屏弃忠义而使宵小于军政之堂?将军乃安西宿将,位高权重,颇有民心。这君臣之道,为官之义,想是也然于胸,日后所行所言,当循何矩,不消本将军多言罢?”

又惧又羞的程千里应声“是”,顿首答谢。

高仙芝优雅地挥挥手,令他退下,脸色时红时青的程千里战战兢兢地退入两厢,李天郎虽然没有目睹前半段,但是程千里不停发抖的双手明白无误地说明,高仙芝已经成功地慑服了他。

“毕思琛在否?”高仙芝突然叫道。

人群中有人一哆嗦,哑声道:“卑职在!”

高仙芝嘿地冷笑一声,道:“此胡敢来!我城东一千石种子庄被汝豪夺而去,忆之乎?”

毕思琛浑身一震,双腿一软,跪拜于地,还算他反应敏捷,当即颤声说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见乞……卑职可是一直念着大将军的好处!……”

高仙芝“哈”了一声,吓得毕思琛将下面地话全都咽了回去,赶紧叩首。

“吾届时可是惧汝甚矣,尔作威福,吾敢言!岂是怜汝与之!我欲不言,恐汝怀忧,言了无事矣,汝且好自为之!”[三+書*网555sjs。cn]

“卑卑卑职明白!”平日里伶牙利齿的毕思琛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紧接着,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一干前使旧臣挨个被高仙芝点名叫出,一一言明其憋,厉声严训,王滔等人无不诺诺而应。

席元庆、张达恭等高部官将尽皆扬眉吐气,面有得色。李天郎看着脸色黯然的旧臣,心里颇有不忍,这些人虽不乏趋炎附势之举,但也并非皆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实在有所不妥。说来这些文人武将都非泛泛之辈,也曾经历过千军万马,宦海鸳鸯险,却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却如此害怕这议事堂上的只言片语。

难道怕的仅仅就是掉脑袋么?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声说道:“仙芝此次还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结吐蕃之朅师,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战有胜无败,诸君务必恪尽职守,万不可懈怠,否则军法无情,勿怪仙芝手辣!”

众人齐声应诺。

“进军粮草筹备诸事,尽由封长史定夺,粮工使袁德以辅。挥师远袭,粮秣生死攸关,不得有误!”高仙芝转首问封常清,“如今所备几何?”

一直耷拉着脸的封常清正色应道:“器仗军械已毕,唯有羽箭尚缺五万;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项;粮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粮,还未计量完毕。以上开支,耗盐水关、破城子、拓厥关三卡税银之十之七八也……”

“官库银两所剩有限,常清汝当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于诸藩国。”高仙芝瞄了一眼厅外的藩臣,继续说道,“葱岭、拔换、疏勒、孤石山、至龟兹大路各烽铺、镇戍、驿馆一并戒备,不仅确保长行坊之输运,也严查过往客商。震服流窜草寇,以定后方,不得有误!如若贻误军机,则当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驿丞士卒,一并重罚!”

众人凛然,对高仙芝志在必得的西征,无人敢说个“不”字。

“今日城内丰盛、商阳、南宫三商号进得冬衣三千件,则则验讫入库,所缺箭矢。正日夜赶造;各地马场,因配种之故,交付战马有所延误,若至八月,加上远购之马匹,应够三成之数……”袁德小心翼翼地补充,“床弩三十,投石机九,震天雷三百已备毕。只是此物存储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酿大祸,损伤极大。望大人停造此物,只往葱岭守捉运去材料,待用时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点点头:“准了!四镇诸屯之粮,要几时可计量完毕?”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经计量完毕,尚有碎叶、于阗和龟兹军屯田尚未报来,属下已令各屯屯官火速上报。此外,各守捉、镇戍、烽铺之自屯田委实难以计量,不过照每屯大者五十顷,小者二十顷计,粮秣之数,应当无虞!”封常清如数家珍,“只要留下开春种子和自食之粮,余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满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扫座下诸人,朗声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倒是不错。但未动的兵马,却也不能不动,照往年惯例,于八月十八进行全军校阅,望各营各镇,严加操练,届时皆遣军马参与演练,优者重赏,劣者处罚,概莫能外!”

李嗣业、田珍、段秀实、贺娄余润等各营大总管分报各营备战之况,高仙芝边听边针对各营特点分做细密部署。其他诸将稍稍松了口气,互相小声议论起来。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龙支那里去缓和一下,却被岑参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儿可是在大都护面前狠狠地参了你一本,说你飞扬跋扈,私心钻营,在番兵营里扶植羽翼,闹得营里离心离德,大损武威军战力云云,今日指不定也要发难,将军且莫理他,静观其变吧!”

李天郎听罢感激地冲岑参点点头,悄声问道:“高大将军怎么说?”

“惟细听之,不发一言,”岑参回答,“某也不知大将军是何态度。”

半月来,李天郎对划归自己的一半番兵营人马重新进行了整饬,新设了一个雕翎团,由赵陵任带队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汉勇猛善射之士,尽数混编,各旅、队头目皆挑勇谋者任,不计胡汉之份,也不计出身贵贱。由此在其它各团、队里造在地士卒空缺由西凉团之汉兵或者人数多余之胡人单位充补。此举不仅打破了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按部族编队的“规矩”,也终结了由部族头领理所当然担任带兵主官地惯例,自然在番兵营里掀起轩然大波,反对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龙支为首的贵族子弟。贺娄余润狡滑地将矛盾上交给了都护府,暂时代管军事封常清少见地明智支持了李天郎,亲自授予了雕翎团白色竭鸟团旗,但高仙芝又会怎么决断,李天郎不知道,想来封常清也是心里没底。在高仙芝回来之前如此昭显,即使是信赖有加的心腹,也难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谁也猜不到会有怎样的结果。

李天郎默然,确实觉得自己太过急躁,居然不知不觉成了众矢之地。但事到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高仙芝怎么处置,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在他身边几名将领显然更关心几个月后的校阅,种种牛皮示威之言你来我往,确实,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军校阅可是将军们呈现勇斗狠,大出风头的好机会。

几个人说得累了,见李天郎一直不出声,顿时将话锋转了过来。张达恭冲李天郎挤挤眼睛:“每年秋操,番兵营皆居未流,李都尉此去坐镇,可有争胜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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