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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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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去。
来人以身拉门的时间里,我穿上长裤,把运动衫从脑袋套进,刀藏在腰带后面,去卫生间小便。为防万一,我打开保险柜按动录音机上的非常键,消去里边磁带的声音。随后从冰箱拿出罐装啤酒和土豆色拉,当午餐吃了。阳台上备有应急梯,若想逃走自然不在话下,但我已心力交瘁,懒得抱头鼠窜。再说逃窜也解决不了我面临的任何问题。我已面临或被卷入一种十分棘手的境地,靠一己之力无论如何都奈何不得。这点上我需要找人认真商谈。
我受一位科学家之托,去其地下实验室处理数据。其时接受了一件类似独角兽头骨样的东西。拿回家不久,便来了一个想必被符号上收买的煤气检修员,企图偷那头骨。翌日晨,委托人的孙女打来电话,告知祖父遭夜鬼袭击求我前去救助。而我赶到约会场所,却不见她出现。我拥有两件重要物品。一件是头骨,一件是模糊运算完毕的数据,均被我暂时寄托在新宿站。
一切都莫名其妙,但愿能有人给自己一点暗示。否则,很可能在如此状态下抱着头骨永远逃遁不止。
喝罢啤酒,吃完土豆色拉,刚透过一口气,只听铁门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陡然朝里打开,一个见所未见的大块头汉子闯进屋来。汉子身穿式样时髦的夏威夷衫,一条沾满油腻的土黄色军裤,脚上一双潜泳用的足鳍大小的白色网球鞋。和尚头,蒜头鼻,脖子粗如常人的腰,眼皮厚似深灰色铁片,眼球白色部分分外醒目,却不透明,泽如假眼。但仔细看去,发现黑眼珠不时晃动,知是天生如此。身高恐怕足有1米95,肩甚宽,夏威夷衫尽管大得俨然两折床单围身,但仍显得紧紧绷绷,胸口纽扣几乎一触即开。
大块头用打量我拔掉的葡萄酒瓶塞那样的眼神扫了一眼他自行破坏的门扇,然后把目光转向我。看上去他对我个人并不怀有种类特别复杂的感情。他像打量房间设备一样看着我。可能的话,我还真恨不得变成房间里的设备。
大块头把身体靠到我身旁,后面又闪出一个小个子男人。小个子身高不足1米50,单薄瘦削,五官倒还端庄。他身穿浅蓝色拉科斯特圆领羊袖衫和驼色短裤,脚上是浅褐色皮鞋,估计是在某处高级儿童服装店买的。劳力士手表在手腕上闪闪发光——当然没有儿童用的劳力士——显得格外之大,活像《星球大战》中或其他什么里边出现的通讯装置。年纪大约在30往后40往前。身高倘若增加20厘米,在电视剧中扮演奶油小生似也未尝不可。大块头鞋也没脱就踏进厨房,绕到餐桌另一侧,拉过椅子。小个子随后踱着方步走来,坐在上面。大个头则在烹调台坐定。把足有常人大腿根那般粗的手臂紧紧抱在胸前,将滞涩的目光定在我脊背的肾脏偏上一点的位置。我后悔自己未借助应急梯从阳台逃走。最近一段时间,我的判断力显然出了相当严重的失误。恐怕还是去加油站让人打开引擎盖检查一遍为好。
小个子看也没正眼看我一眼,更谈不上打招呼。他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盒和打火机,摆在桌面。烟是本森&黑吉斯牌,打火机是金色的“杜蓬”。见此二物,我觉得所谓贸易不平衡大半是外国政府散布的流言蜚语。他把打火机用两只手指夹着熟练地转动不已。倒像是登门访问的马戏团演员,但我当然并无发过此项邀请的记忆。
我在电冰箱的最上层摸索一会,找出很久以前酒店给的带有美国百威啤酒标记的烟灰缸,用手指拂去灰尘,放在小个子眼前。小个子以短促而悦耳的声响擦燃火柴为香烟点火,眯细眼睛往上喷了一口。他身体小得给人以奇妙之感。脸和手脚一齐小。如将普通人的形体均匀地缩小复印下来一般。因此那支香烟看起来大得仿佛一支崭新的彩色铅笔。
小个子闷声不响,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的烟头。若是约翰·莱克·戈达尔的电影,应当出现“他正在盯视燃烧的香烟”这样的字幕,但那影片毕竟大大落后于时代,幸也罢不幸也罢。烟头化做为量不少的烟灰后,他用手指通通敲了几下,磕落于桌面,对烟灰缸则全然不屑一项。
“那扇门嘛,”小个子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开口道,“有必要搞坏它,所以搞坏了。当然喽,如果乖乖用钥匙来开也是可以开的。希望别见怪才好。”
“家里空空如也——你一搜我想就知道了。”我说。
“搜?”小个子不无惊讶地说,“搜?”他口叼香烟,嚓嚓有声地搔了搔手心。“搜?搜什么?”
“噢,那我倒不知道,反正你不是来搜查的吗?破门而入地。”
“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小个子说,“你肯定是误解了什么。其实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来和你说话,别无他图。什么也不搜,什么也不要。要是有可口可乐,倒想解解渴。”
我打开冰箱,拿出两罐为对威士忌买来的可口可乐,同杯子一起放在桌面。随后为自己拿出一罐惠比须啤酒。
“你不也喝点?”我指着后面的大块头问。
小个子弯起手指示意,大块头悄然趋前,拿起桌上的可乐。长得虽牛高马大,动作却如风吹杨柳。
“喝完了干那个。”小个子对大块头说。然后转向我,说出两个字:“助兴。”
我背过身,看大块头一口喝干可乐。喝毕,他把罐倒过来,确认再无一滴可乐后,放在手心一攥,便不动声色地攥得面目全非——只见红色的可乐罐发出风吹报纸般的瑟瑟声响,顿时变作一枚普普通通的金属片。
“这个嘛,哪个都会。”小个子说。
或许哪个都会,可我不会。
继而,大块头用两指夹起瘪平的金属片,嘴唇稍稍一扭,便齐刷刷地纵向撕开。把电话簿一撕两半的光景我见过一次,而撕瘪平金属罐,还是头一遭目睹。没试自然不明白,不过恐怕非同儿戏。
“百元硬币都能弄弯。这点却是没什么人能如法炮制。”小个子说。
我颔首赞同。
“耳朵都能撕掉。”
我点头同意。
“三年前是职业摔跤手来着。”小个子说,“出类拔萃的选手。要不是膝盖受伤,拿冠军如探囊取物。年纪轻,有实力,别看这样,腿脚快着哩。可惜伤了膝盖,一切顿成画饼。摔跤须有速度才行。”
见他看我的脸,我赶紧点头。
“那以后就由我照顾,我是他堂弟嘛。”
“你们这个家族就不出中间体型的人?”我问。
“再说一遍!”小个子死死盯住我。
“没什么。”我说。
小个子显得有些困惑,沉吟片刻,索性把烟掷在地上,用鞋底碾灭。对此我毫无怨言。
“你也必须再宽心些才行。要舒展心胸,放松心情,否则说话很难推心置腹。”小个子说,“双肩不要绷得太紧。”
“再从冰箱里拿罐啤酒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你的房间,你的冰箱,你的啤酒,不是么?”
“我的门。”我补充道。
“门就忘掉好了。老想那个,身体自然绷紧。不就是不值几个钱的一扇小门吗?你钱也挣得不少,该搬到门好些的住处才是。”
我只好不再想门,从冰箱拿出啤酒喝着。小个子往杯里倒了可乐,等泡沫消失后,喝掉一半。
“啊,让你受惊,实在抱歉。不过一开始就已说了,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破门而入地?”
听我如此一说,小个子的脸急剧涨红,鼻孔骤然鼓大。
“不是跟你说把门忘掉吗,嗯?”他语气极为沉静。接着把同样的问话向大块头重复一遍,大块头点头肯定。此人看来非常浮躁。我是不大乐意搭理如此浮躁之人的。
“我们来此是出于好意,”小个子说,“你正在不知所措,所以前来详加指点。不知所措这个说法如不合适,改说无所适从也可以。如何?”
“是不知所措,是无所适从。”我说:“无任何知识,无任何暗示,无门,门无一扇。”
小个子抓起桌面的打火机,端坐未动地朝冰箱门摔去。一声不祥的闷响,我的冰箱随即出现一个显而易见的坑。大块头拾起落于地上的打火机,放回原处。一切恢复常态,惟独冰箱门落下一块伤痕。小个子像要平静自己心情似的喝掉另一半可乐。每次面对浮躁之人,我倒多少想试验一下其浮躁的程度。
“充其量不过是一两扇那副德性的门。想想事态的严重性好了!把这座公寓整个炸掉都在所不惜,看你还敢再说一句什么门!”
正文 13。冷酷仙境(法兰克福、门、独立组织)(下)
门——我在心中说道。问题不在于是否值钱,门是一种象征。
“门的事倒也罢了。问题是出了这种事我很可能被逐出这座公寓。毕竟这里住的全是正人君子,一向安安静静。”
“要是有谁向你说三道四把你撵走,就往我那里打电话。我保证想办法好好收拾他一顿。这回可以了吧?不给你找麻烦。”
我觉得,果真如此,事情难免更加复杂化。但我不想进一步刺激对方,便默默点头,接着喝啤酒。
“也许是多余的忠告——年过35,最好改掉喝啤酒的习惯。”小个子说,“啤酒那玩艺儿是学生哥儿或体力劳动者喝的。一来使肚皮突起,二来使人粗俗。到了如此年纪,还是葡萄酒或白兰地有益于健康。小便排泄过频会损坏身体新陈代谢的功能。适可而止!喝贵一点的酒,要是每天都喝一瓶两万元的葡萄酒,你自觉神清气爽。”
我点头喝了口啤酒。多管闲事!喝啤酒归喝啤酒,腹部脂肪我是通过游泳或跑步来去掉的。
“不过,我也不能光说人家,”小个子道,“谁都有弱点。就我来说,就是嗜烟和偏爱甜食。尤其甜食,吃起来简直不要命。对牙不好,又容易得糖尿病。”
我点头赞同。
小个子又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
“我是在巧克力工厂旁边长大的。喜欢甜食恐怕就是这个原因。说是巧克力工厂,但并非森永或明治那样的大厂,一家默默无闻的街道小厂罢了。对了,生产的就是小糕点铺或超级商场中削价处理的那类粗糙不堪没滋没味的货色。这么着,工厂每天每日都散发出巧克力味儿。好些东西都感染了这种味道,窗帘也好,枕头也好,猫也好,数不胜数。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喜欢巧克力。一嗅到巧克力味儿,就想起小时候的事。”
小个子扫了一眼劳力上表盘。我本打算再次提那扇门,又担心说来啰嗦,遂作罢。
“好了,”小个子说,“时间不多,闲言少叙。多少轻松些了吧?”
“一点点。”
“那就言归正传。”小个子说,“刚才讲过了,我此行的目的,在于多多少少为你排忧解难。所以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只管发问。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随后,小个子朝我做出催问的手势:“问什么都行。”
“首先,我想了解你们是什么身份,对事态把握到什么程度。”我说。
“问得好!”说着,小个子寻求赞同似的望着大块头。大块头点头后,他又把目光收回到我身上。“关键时刻头脑清醒,不讲废话。”
小个子把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
“这么想好了:我是为帮助你而来这里的。至于属于哪个组织,眼下都没关系。同时,我们已经把握了大致事态。博士、头骨、模糊运算后的数据,基本了如指掌。连你不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下一个疑问?”
“昨天下午可曾买通煤气检修员来盗窃头骨?”
“前面说了,”小个子道,“我们不稀罕什么头骨,我们什么都不稀罕。”
“那么又是谁呢?是谁买通煤气工的?梦幻不成?”
“那个我们不知道。”小个子说,“此外还有不知道的,那就是博士正在搞的实验。他的所作所为我们固然一一心中有数,但不晓得其目标是什么。这点很想了解。”
“我也蒙在鼓里。”我说,“却惹了一身麻烦。”
“全都知道。你是一无所知,无非被人利用。”
“既然如此,来我这里也一无所获嘛。”
“只是来拜访一下。”说着,小个子用打火机角咚咚敲击桌面。“我们认为还是告知一声为好,而且相互汇拢一下信息和看法对今后很有益处。”
“想象一下可以吧?”
“请便。想象如小鸟一样自由,像大海一般浩瀚,任何人都无法阻止。”
“你们既非‘组织’里的,又不属于‘工厂’里的,做法和哪方面都不相同。估计是独立的小组织,而且瞄准新的市场。大概是想侵占‘工厂’的地盘吧,我想。”
“你瞧你瞧,”小个子对大块头说,“刚才我说了吧,脑袋清醒着咧!”
大块头点头。
“住这种廉价房间的,脑袋好使得出奇;老婆跟人私奔的,脑袋也灵得不一般。”小个子道。
“你的推测大体不错。”小个子继续道,“我们是打算把博士开发的新方法搞到手,以便在这场情报大战中一鸣惊人。且已做了相应的准备,资金也不缺。为此需要得到你这个人和博士的研究成果。这样我们就可以彻底打破‘组织’和‘工厂’的两极结构。这也正是情报战优秀的地方,平等得很。谁能搞到新的先进系统,谁就稳操胜券,而且是决定性的胜券。况且目前的状况也不正常,岂非彻头彻尾的垄断!情报中的某部分由‘组织’垄断,另一部分由‘工厂’独吞。谈不上竞争。这无论如何都有违于自由主义经济的法则。如何,你不认为不正常?”
“与我无关。”我说,“我这样的小喽啰不过像蚂蚁一样的干活罢了,此外概不考虑。所以,如果两位是来这里拉我入伙的话……”
“你好像还懵懵懂懂,”小个子咂咂舌,“我们压根儿就没想拉你入伙,只是说想得到你。再下一个疑问?”
“想了解夜鬼。”我说。
“夜鬼是在地下生活的。住在地铁、下水道那样的地方,靠吃城里的残羹剩饭和喝污水度日。几乎不同人发生关系。所以很少有人晓得夜鬼的存在。一般不至于加害于人,但偶尔也把单独误入地下的人逮住吃掉。地铁施工当中就不时发生作业人员下落不明的事件。”
“政府不知道?”
“政府当然知道。国家这东西是不会那么傻的。那帮家伙一清二楚——不过也仅仅限于最高领导层。”
“那为什么不提醒大家,或让大家躲开?”
“第一,”小个子说,“如让国民知道,势必引起一大场混乱。不是么?要是大家晓得自己脚下有一群莫名其妙的活物动来动去,哪个心里都不是滋味。第二,欲除无法。自卫队也不大可能钻到整个东京城的地下去把夜鬼全部斩尽杀绝。黑暗是它们最得意的场所。如果真的动手,必是一场恶战。
“第三,还会有这种情况:它们在皇宫下面筑有极大的巢穴。一旦事情不妙,就会捅开地面爬出,甚至能把地上的人拖入地下。那样一来,日本势必乱成一团,对吧?所以政府才不同夜鬼对阵,而听之任之。再说,若和它们携手合作,反倒可以控制一股巨大的势力。政变也好,战争也好,只要同夜鬼协同作战,就绝对不会失利。因为纵使发生核战争,它们也会死里逃生。不过目前阶段,谁也没同夜鬼结为同党。因为它们疑心太重,决不轻易同地上的人交流。”
“听说符号士同夜鬼打得火热?”我说。
“倒是有此风声。即使实有其事,也不过是极少一部分夜鬼由于某种缘故暂时被符号士笼络住了,不会有更深的发展。不能设想符号上同夜鬼会结成永久性同盟。不必当一回事。”
“可是博士被夜鬼劫走了呀!”
“这也的确听说了。详情我们也不晓得。也可能是博士为掩人耳目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这种可能性也并非就不存在。毕竟情况过于错综复杂,发生什么都无足为奇。”
“博士在从事一项特殊研究。”说着,小个子从各个角度端详打火机。“为了同计算士和符号士这两大组织分庭抗礼而在推进自己独特的研究。符号士想超过计算士,计算士想排挤符号士。博士则在二者的夹缝中开展足以使整个世界结构彻底颠倒的研究。为此才需要你的帮助,而且需要的不是你作为计算士的能力,而是你本身。”
“我?”我愕然道,“为什么需要我?我又没什么特殊能力,平庸无奇。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自己会在颠覆世界上面推波助澜。”
“我们也在寻求这个答案。”小个子手里团团玩弄着打火机,“有所觉察,但不明确。总之他把研究焦点对准了你。这已做了长时间准备,现已到了最后攻坚阶段,在你本身不知不觉之间。”
“等这攻坚战一完,你们就把我和研究成果搞过去,对吧?”
“可以这样说吧。”小个子道,“问题是形势渐渐蹊跷起来,‘工厂’嗅到了什么并开始活动。因此作为我们也不得不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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