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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天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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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师兄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修道之人修的是天道,证的是长生,若要匡世济民,何不入世做官?师兄只怕是在俗世厮混太久道心蒙垢,又眼见着长生无望,便生出了诸多执念。

    “是!”

    一鸣一口血差点喷出,强压下暴走的冲动。虽然他不太瞧得起一苇,但毕竟长幼有序,只好勉强低头应诺,心中沉甸甸的。

    他一路行过,见到世风浮躁,俗人们无不目光短浅骄奢横蛮及时行乐。像师兄这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郑重语气,若被俗人们听到那是一定要发笑的。更何况俗人发明了无数奇妙事物,能飞天入海登月追星,呼风唤雨拔山遁地,何必要尊敬修道之人?你看他庸俗,只怕他会觉得你可笑!

    一鸣无语地望向夜空,心里叹息。

    今夜无月,深蓝的天幕却透出些明亮,是快要下雪的征兆。

    三天后下午的虎渡河上,梅姑轻快摇着桨返回鹤洲,却是同一苇、一鸣错身而过。大前天地震之后下了一场薄雪,虽然落地即融,河风却料峭了许多。但梅姑脸颊滚烫烫的精神倍好,大黄狗威风凛凛地蹲坐船首,好像得胜回朝的大将军在巡视。

    前天梅姑赶到大杨树娘家,说昨儿地震吓得连夜驾船避难。谁想第二天中午把船泊在茅草街时,有个姑娘突然上船放下一个包袱就跑了。包袱里面是一个白生生的娃儿,一张纸条还写着“十月二十五日”字样。哎,作孽呀,这么乖巧的娃儿也舍得丢。

    那姑娘怕还没出阁,出了这样丑事指定不能留下娃儿。梅娘你好造化,就把娃好好养大,今后也有个依靠。娘家人听了这事,个个都很高兴。

    娃儿的身份瞒天过海,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梅姑也不怕今后谁来要人。娃儿身世神秘,梅姑总觉得将捡到那天定作生日不妥,于是擅自做主把出生日期提前了两个月。况且娃儿白白胖胖,本就不像才出生的。你问襁褓呀?就是一件旧衣裳,不干净,丢了。还有那张字条呀,哎呀一阵风给吹河里了。

    今早七姑八姨赶来,送了些豆粉、白糖、鸡蛋。小家伙也争气,不哭不闹,一逗弄就咯咯地笑,清清秀秀白白净净,爱煞个人了。

    阳光照在水面,红彤彤地泛发出异彩,波光粼粼仿佛一川红霞蒸腾。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后方起伏的波浪,见那浪潮涌上去岸漫过了草茎,退下来却是比河面还低,露出了岸边的石块根藤和一些黑黑的小洞穴,偶尔还会有毛茸茸灰扑扑的水老鼠从里面惊惶地蹦出。

    这世界呈现出的新奇他并不能理解,只是咬着胖乎乎的手指静静看着,阳光中那嫩姜芽一般的小小手指近乎透明,又被渲染成靓丽的粉红,仿佛红玉雕成。

    梅姑心中一动,欢喜地瞅着婴儿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笑呵呵道:

    “你这个小鬼头,来头还不小,指不定还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就叫满江红吧,别跟着姥姥梅来霉去的。现在姥姥给你洗尿布,等你长大后娶了媳妇可别忘记姥姥哦!”

    洞庭湖区的湿气较重,这雪花一旦开了头隔三差五就落上一场。好不容易挨到天气晴好,却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天的夜里无风,月光皎洁,照得地上黑白分明。在虎渡河靠鹤洲这一侧的堤下,两条穿着厚实棉袄棉裤的汉子勾腰缩颈,把手拢进袖口蹒跚而行,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这条小路被往来之人踩踏,积雪消融了却又凝成冰凌,甚是滑溜难行。

    “今儿个怎么突然收了手?一皮锤打翻梅姑婆抢了小儿跑几多好,省得冒风顶雪地白走一趟。”

    “你是头猪,这点事情还想不灵醒。老子有家有口,你也有名有姓,抢了人就跑,梅姑婆还不拼老命,除非杀了她。鹤洲村子里有人看到俺两个过去的,出了事你跑得脱?再说,万一她喊叫起来把炮拳的人招来了,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把式,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那就这么算了?那个姑婆子钱也不要,软硬不吃,麻烦得很。”

    “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唦!老子拐卖小儿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卖到南越那边去至少要赚五万块钱。一个礼拜前李癞子还讲想偷走这个小儿,突然就不见了,只怕是跑了路,白白便宜了老子。”

    “干脆明儿个趁夜里来偷,姑婆子如果醒了就一皮锤打死,再一把火把茅屋烧了,神不知鬼不觉。”

    “你狗日的这下灵醒了?要得,先下手为强,省得被别个惦记。”

    “那条狗子蛮凶,有点麻烦。”

    “那还不简单,找一坨肉上点闹药,先把它麻翻。”

    “妈拉巴子,是哪个把这么大一块石头挡在路中间,缺德!”

    只见十多米外的“大石头”慢慢立起身,足有一人多高,毛发蓬松头如雄狮,目露红光,赫然正是梅姑屋里的大黄狗。它像人一般直立着,只一步便跨到了二人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森森獠牙。

    那二人被一股冷酷至极的意志笼罩,僵立着连眼珠子都动弹不了,见此情形肝胆俱裂,突然之间栽倒在地,竟然被活生生吓死了。

    大黄狗探出双爪拎起二人尸身,甩草把一般抛过了高高的堤岸,随即传来冰层破裂水花溅起的声响。

    天地重归寂静,大黄狗缓缓四顾,冰冷的眼眸无任何情绪。数十秒后它伏低身躯四肢着地,眸中红光熄灭,箭一般窜回垸中,正是沙洲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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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此非人子
    一十三年后。

    夏夜,虎渡河江堤上。

    月光皎洁,河风清凉。河面升腾起丝丝缕缕的薄雾,时不时有鱼儿“毕拨”跳出水面。芦苇摇曳,夜空静谧。

    一位身高约一米六五的黑瘦中年汉子带着一个少年沿堤而行,一条小牛犊般大的黄狗跟在身后嗅嗅停停。

    他们刚才从菜地里穿过,腿上沾染的露水被河风一吹都干了,凉飕飕的。少年弯腰挠了挠小腿肚,索性蹲下不走了。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唤醒带出,棉花地里的枝叶割得人胳膊火辣辣痛,他早就清醒了,联想到了某种并不美妙的可能。

    “叔,我真的走不动了。”

    汉子无可奈何地陪着蹲下,冒出一口重浊的湘北口音。

    “歇,又歇,这一路上都歇过三回了。梅姥姥重活粗活不让你干,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看把你娇贵的,走几步路都喘气。不过不走行呀,江哥儿。实话同你说,南洞庭去了一群道士寻找十三岁细伢子,还打伤了人。这北洞庭也不安生,今天下午有几个道士到了沙湾,俺怕他们找你麻烦,所以今天晚上一定得跑远点。”

    少年身体瘦弱,眼睛明亮,低垂着头吐出叼在嘴里的一根青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炮拳门通知大伙快逃,天快擦黑时水猴子就溜过来告诉我了。肉松的外公铁柱爷爷连胳膊都被道士打断了,爹妈要照顾,所以他只能到附近躲一躲,还走不了。水猴子要等他叔叔筹到路费钱,准备明天一早再开跑,我想陪他们一起走呢。”

    “哎呦我的小哥子,俺们这是在跑路呢,不是去旅游,等三等四黄花菜都要凉了。炮拳名义上是门派其实相当于社团,乡土观念极重,外乡人如果侵犯本地那是往死里维护。小猴是炮拳门弟子,小松还是王铁柱的外孙,都要被逼得偷偷跑人,看来炮拳门也自身难保,连明天都不一定捱得过去!俺们今晚不逃走,明天肯定要被抓走。”

    “其实等一等也没有关系,我反正是没事的。水猴子和肉松比我小两个月,都是在圣诞节后的第三天出生,就危险得很。我知道这群道士是在寻找神子。”

    “哦,你是怎么猜到的?”汉子惊愕地偏转头看着少年。

    “切,没点新意。去年找十二岁的,今年找十三岁的,明年肯定要找十四岁的。不光道士找,和尚找,穆斯林、基督教徒都在找呀!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就更多了,小萝卜头教派要是没有一位‘神子’撑场面,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哈哈,真还是这么一回事。”

    “上个月我在网上一搜,发现全世界排得上号的‘神子’足有一百多,全部窝在没有加入地球联邦的老少边穷区域。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一些山寨货色!”

    “啊哈,连这个你也知道?莫非阁下就是……”汉子眨巴眼睛,故作惊讶状。

    “叔,你想呀,如果神子真的降临,要不救世要不灭世,那可是好惹的?一百多个中间只要有一个是真的,一十三年时间足够他一统江湖,不,一统全世界了。”

    “一十三岁还是个小屁孩,怎么一统江湖?”

    “切,土包子!没听说过甘罗一十二岁就封上卿,嗯,相当于拜相,总理级别呢!”

    “呵,甘罗一十二岁还被砍了头了呢!”

    “那你再看看这个,更小,更厉害。佛祖出世,自行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哈哈哈,这个实在是太厉害了,俺不敢说,怕被和尚们捶死!不过俺有些纳闷,真正的神子在两千年前伯利恒的一个马槽出生,那个日期被定成了圣诞节。现在这个神子也挑在圣诞节出生,编故事的人实在是太没有想象力了,偏偏有那么多人相信。”

    “信息不对称会导致以讹传讹,绝大部分人都是在盲从。一十三年前十一月二十三号上午在纽约发生了核爆炸,核火球形成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婴儿影像,大家传说那就是神子。但更具体的信息我在网上怎么也找不到,联邦政府对这个封锁得很严。按道理把十一月二十三号定成降临日才对,没理由推迟一个月。”

    “嘿嘿,江哥儿你聪明过头想多了。这没啥好奇怪的,无非是想沾耶稣大人的光。俺家乡要是出了个大人物,准保个个都会说是他的亲戚邻居。”

    “也对。”

    “那你信真有神子不?”

    “不知道。所有不可理喻的迹象背后一定存在不可理喻的原因,而所有不可理喻的原因一定会产生不可理喻的迹象。我倒是觉得佛祖是几千年来最博大精深的两个半人之一,佛经其实是对宇宙的解释,至今没有被超越。”

    “呵呵,难怪村里人都不太愿意跟你说话,真的挺累,还伤自尊。还有半个人呢,说说都谁,叔也好长点见识。”

    “释迦摩尼不必说了,在触及宇宙的根源上他走得最远;再一个是爱因斯坦,没有他狭义相对论迟些年也能出现,可广义相对论完全脱离了人类的经验范畴,第一次量化触及时空间本质,没有他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面世;半个人指李耳先生,也就是道家的教祖老子,在深度上他并不输给佛祖释迦摩尼,可惜只留下《道德经》五千字,好像一个粗约的大纲并没有成系统,所以只能算半个人。”

    汉子翻了翻白眼抓了抓头皮,站起身扯少年的胳膊。少年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跟着继续前行。

    “呵呵,你这些话听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叔不懂!叔斗大的字认不了几个,也不上网,跟你一比,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会说话的猴子,特伤自尊。”

    “切,你就装吧。老实交待,什么的干活?”

    少年忧郁而老成,此刻把手比成了一把手枪指向汉子,才露出了一点调皮的模样。

    汉子听闻此言,一边走一边点头哈腰,两颊与下唇达拉下垂,一丝晶亮的涎水挂出嘴角,偏过头憨笑道:

    “嘿嘿,小的朱富贵,洞庭湖大杨树人士,以卖点散货为生。今日途经贵宝地,小壮士要不要来一串棒棒糖?”

    少年好奇地盯着他,问道:

    “曹操留下望梅止渴的传说,巴普洛夫摇铃喂狗,后来狗只要听到铃声就会流口水,这些都是条件反射。可现在没有摇铃子,也不见酸梅子,你这口水怎么说来就来?”

    “你敢骂叔是狗?”汉子抬臂没打着少年,顺势一抹嘴巴挺直身躯,口音切换成了普通官话,一本正经道:

    “无它,唯嘴熟尔。行走江湖没一点技术含量哪行?”

    “去去去,你也就能骗骗村里人,连姥姥都瞒不过。送给我的那台掌上电脑能够联通卫星,我查了一下要好几万,上网费用每个月都大几千。”

    “实不相瞒,小壮士当年虎躯一震,王八之气直冲云霄。我还以为撞大运捡了个神子,这可是神的儿子呀,比牛魔王还牛,想以后跟着他混吃混喝不用愁。谁知道捡了一根狗尾巴草……唉,反正亏惨了!”

    “你骗人!”

    少年一脚没踢到朱富贵,不依不饶扑上去。两个人正在嬉闹之间,瘦削汉子突然停下,牙痛似的“滋”了一声,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愁苦不堪。

    “江哥儿,恐怕这回真的碰上了大麻烦!”朱富贵缩起肩膀徐徐蹲下,掏出烟点上。

    满江红扭头瞧见三百米外两道黑影正好卡在渡口延伸至大堤的坡顶,一动不动仿佛庙里泥塑的小鬼,甚是吓人。堤下一大一小两条船静静靠岸,大的是渡船,小的是捕鱼船。不远处艄公的棚子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在。

    “叔,我早就想说跑路不是这样跑法的。这里就一个渡口,肯定会有人蹲点。月亮这么大,你像个大电灯泡一样在堤上瞎晃,几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切,不准抽烟!”

    朱富贵深吸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弹掉烟蒂,剧烈咳嗽。少年乖巧地走到他身后捶背,埋怨道:“还才好点,又抽!”

    “老毛病了,不碍事。”汉子长长吐出胸腹间一股浊气,转头望定一脸稚气的少年,郑重说道:

    “前面那两个人有好浓重的杀气,肯定是道士一伙的。等一下我数到三你就往坡下跑,不要回头看,马上划小船过河。”

    满江红听到这不同寻常的严肃语气,双眸顿时蒙上一层阴影,闷声问:

    “到哪里等你?”

    “不要管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别落到这帮人手里。听口音他们是北方人,应该不会游水,你过河就安全了!以往找神子的顶多一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打听,跟贼一般。叔这一回大意了,没想到他们会搞出这么大阵仗,明着抓人打人还设卡,来者不善呀!”

    “叔,要不我们回去,别走了。”少年仰头望月,眼中充满忧伤,道:

    “我闻到好重的血腥味,心里慌得很。前年我同姥姥从大杨树走亲戚回来,中午经过公路边一户人家时,也是闻到了好重的血腥味。后来听说傍晚时分有个司机喝醉了酒下坡没刹住,把卡车撞进了人家屋子里。一家五口正在吃饭,没有一个逃出来。”

    朱富贵缩了缩脖子,贼头贼脑地四下溜目,道:“呵呵,江哥儿,虽然你不是神子,但还是很有做神棍的潜质呢,把我都说得毛骨悚然了。那你再合计一下,如果我们退回去会怎么样?”

    少年闻言迅速入静,一分钟后摇头道:

    “我不知道回去会怎样,但感觉越往前走,心里就越慌。”

    “哈哈哈,你还当真想预言未来呀!”

    少年却不像他那样言语轻松,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浑身颤抖牙关磕得咯咯响,扯着他的衣角哀求道:

    “叔,我们回去吧,真的别走了。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我脑袋里面大喊大叫,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别怕,天塌下来有叔顶着呢!”

    朱富贵笑着站起伸手去揉少年头发,发现他竟然比自己还高上一点了。三年前他才多高一点?好像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吧。

    三年前的秋末朱富贵路过北洞庭,望见数百乌鸦盘旋天空。北雁南飞,都要在洞庭湖区歇脚或者过冬。若是到了南洞庭的湿地,则常见成千上万的鸟群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可乌鸦并非候鸟,煞是奇怪地聚成了堆,正在极有规律地以两里为半径盘旋。他略懂鸟语,只听到众鸦叽叽喳喳反反复复,表达的意思无非是:此非人子!

    奇怪之下他寻向鸦群盘旋的中心,只见一个少年孤零零呆坐在江堤上,衣裳破旧却干净,瘦小的身子支楞着一颗大脑袋,身畔蹲着一条雄壮的大黄狗,竹筐里露出几根柴禾,正呆呆仰望着天际。

    长河、落日、群鸦、衰草,令人感到无边的孤独与不尽的苍凉。仿佛天地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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