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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说着抱歉的话，然而神色却没有半分歉意。

　　　　林书妍没来由的生了一丝委屈，虽对着他不敢表露出来，但说话的语气却不是很善：“没有，是书妍的错，叨扰了少帅这样长的时间。”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怪怨，面容也不似方才那样淡然了。然而她的这句话却叫穆景钰有些惊喜，她终于没用她那礼貌客套却又淡漠的语气同他说话了，她方才那样同他说话，就像一个对自己爱人撒娇的小女人……

　　　　他同她之间，六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六年，那样长的时间，长到足够让一段感情由爱熬成恨……

　　　　他突然就扬起了嘴角：“生气了？”眼神里满满的笑意，“是我的错。不过迟远今日大概回不来了。”

　　　　他没有再唤她为林小姐，然而他这样的语气和笑容满面的神情却叫林书妍心里更加的不悦，好像是男人在哄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般，可她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

　　　　她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一下午等候中积攒的闷气也全数爆发了出来：：“东西已经放到这里了，既然迟副官不会来，书妍就先告辞了，劳烦少帅转交一下。”

　　　　她是真的生气了，他从一开始就在戏弄自己，给了她假的地址，又叫她在这里巴巴儿地等了一下午，末了，才风轻云淡地同她说，迟远大概不会回来！

　　　　难道说这人觉得戏耍自己，真那样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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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一轮江月明（一）
　　　　林书妍心里憋着气，便也顾不得坐在她对侧的人是谁，起身就往门口走：“既然迟副官有事在身，书妍也不便多打搅了，就先行告辞了。劳烦少帅转交一下东西，就说书妍惶恐，不敢受他这份礼。”她的声音已然是充满怒气。

　　　　然而她走了几步，才到那玻璃窗子前，对侧的男人就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她跟前，一把便拽住了她的手。因着使枪，男人温热的手心里有层薄薄的茧子，这样酥麻的感觉，却叫林书妍浑身一个激灵。

　　　　几乎是一瞬，她便用力甩开了穆景钰的手。面上却是愈发的红了，然而这次决计不是害羞的缘故，却是因为愤怒到极致了——这样一个与她只不过打了三五个照面的男人，此刻却握了她的手，这样轻浮的举动，叫她实在是气愤难耐。

　　　　她甩开那只大手，回头瞪他，语气不善：“少帅，请自重！”这已是她同他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了，她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面上虽还是沉稳的样子，然而身体却止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她简直后悔来了这里。平白无故被他戏耍了一番，最后，他还对她还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

　　　　穆景钰却低低地笑了出来，也不生气，只双手抱着臂膀，肆无忌惮的笑着看她：“我原以为林小姐是沉稳大方，波澜不惊的女子，”他停了一下，“原来你也是会发怒的。”

　　　　这是什么话？原来这人竟是这样无聊，对她做出这样不五不六的事情，只是为了瞧她发怒的样子！

　　　　她却偏偏不叫他如意。

　　　　林书妍才将那怒气隐了下去，仰头看他，这人身量高大，他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立着，就将一大半的光亮挡在了身后，天边夕阳还未落下，东方便已升起了一轮新月，日月同辉中，暮色却显得更加苍茫了。

　　　　她笑了笑，却刺他道：“少帅说笑了，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书妍只是一个小女子，自然也有。”

　　　　“那看来林小姐真是生气了，是穆某的错，今日公务繁忙，疏忽了林小姐。”他又将手放下来，“这样吧，我现在便给迟远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如何？至于穆某，今日将林小姐得罪了个透……”他朝外面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她，“不如林小姐留下来吃顿便饭，也算是穆某向你请罪，不知道林小姐可否赏光？”

　　　　林书妍忙摇头：“不用了，天色已经这样晚了，我也该回去了，就不叨扰少帅了……”

　　　　“无碍，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叫林小姐白白等了一下午，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请林小姐一定赏光。”他虽这样说着，但已经不再给林书妍拒绝的机会了，因为他已经走到了电话面前，拨通了一串号码，“叫迟副官来别院一趟。”

　　　　林书妍还站在那里犹豫不决间，穆景钰就再次走到了她的面前，笑道：“我已经打电话叫迟远回来，林小姐再不赏光，就真是不够意思了。”

　　　　ps：这一更有点迟，晚上十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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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一轮江月明（二）
　　　　穆景钰都已经道了歉，她该发的怒气已经发作过了，现下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倒显得她有些矫情了，因而林书妍索性不说了，只低低地点了点头。她还未重新坐下来，那厢便想起了王妈的声音：“少帅，林小姐，晚饭好了。”

　　　　穆景钰才站起来，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微笑道：“林小姐请……”林书妍朝他微微颔首，便往出迈了一步，穆景钰紧随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便到了饭厅。

　　　　这饭厅设在西南角，更着一个西式的小阳台，从那阳台上看去，院子里有一个玻璃花房，里面种着一大片素心腊梅，葳蕤茂盛。一片明亮纯净的色彩在夕阳下绽放着，一股袭骨的梅香亦慢慢地飘散到饭厅里，清香袅袅，缭绕不绝。

　　　　不过一会儿佣人便将菜端了上来，十分丰富的菜品，林书妍瞧了一眼，单她认识的，就有鹅掌鸭信，碧粳粥，糖蒸酥酪，还有一道蛤蜊汤。然而有一道菜她却是不认得的，这菜似乎是用茄子做成的，色泽很是光鲜亮丽，闻着便带有浓浓的糟香。

　　　　穆景钰却像是知晓了她心思一般，轻夹了一块放在白瓷的小碟子里，朝她道：“这是茄鲞，味道咸鲜却略带回甜，很是美味，林小姐不妨尝一尝。”

　　　　林书妍才轻轻呀了一声，轻声道：“原来这便是茄鲞。”《红楼梦》对其有仔细的描述，那便是在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中提到的：所谓茄鲞，便是将摘才下的茄子去了皮，将净肉切成碎钉子，再用鸡油炸了，用鸡脯子肉并着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干，各色干果，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外加糟油拌了，盛在瓷罐子里封严实，要吃时才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便就是了。②

　　　　林书妍竟没料到自己今日会有幸在这里品尝到这一人间美味，她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细细嚼着。穆景钰才将筷子重新放下来，介绍道：“茄鲞这道菜，虽是以茄子为主，但实则茄子只是一个载体，茄子质地柔软似海绵一般，倒很好的包容承载了其他食材的味道。”

　　　　林书妍吃着，觉得他所言极是，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吃了饭，才拿那勺子盛了半碗蛤蜊汤，拿着小勺子细细地搅着，那细把的银勺却衬得她的那只手愈发的纤细了，穆景钰心情十分轻快，笑着道：“北方人冬日里喜欢喝蛤蜊汤，因着这蛤蜊长的有一份像元宝，便深受人喜爱。”

　　　　林书妍才舀了一勺子，喝了下去。此时她心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糟糕了，吃了人家的饭，再给人使脸色到底有些说不过去。想到这层，她便朝他轻笑，亦发表自己的见解：“何止是蛤蜊汤呢，只要是长的样子与元宝相仿，或是谐音同钱有些相像的，便都是中国人的最爱。譬如我知道有一种虫子，常爱织碎叶小枝为囊以自缚，倒挂在那乌黑的房檐上。”她用帕子擦了擦嘴，“南方人将它称为蓑衣虫，北方人倒叫其钱串子了。”

　　　　注解②：此处茄鲞的做法描述出自《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中王熙凤的话，斗胆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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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一轮江月明（三）
　　　　穆景钰面上始终带着笑，听她这般讲完，才道：“我真是诧异……”

　　　　“什么？”林书妍方才抬起头来问。

　　　　“这大约是林小姐同我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他夹了块茄鲞放在小碟子里，却不去吃它，只是盯着她笑。

　　　　林书妍倒是被他的话闹得有些不自在。然而她又不自主的回忆起来，才记起原来她同这人几次短暂的见面里，确实是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然而这却并不能怪她：一来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平素与陌生人相处亦最爱沉默寡言，二来她始终觉得面前这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那样的震慑人心，叫她心生害怕。她躲他还来不及，又怎敢同他多说几句话？

　　　　而今日饭桌上的穆景钰却仿佛跟她以往知道的那人不太相同，他并不只有冷冰冰，凶巴巴的一面，原来他也会同她笑。林书妍轻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少帅是个凶巴巴的人，是以有些害怕……”

　　　　穆景钰却是低声笑了出来，那笑仿佛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周遭的气氛也随着他的笑而变的愉悦起来，他朝着她道：“林小姐这话就错了，我不仅冷冰冰的，而且还很凶。”他说话间已经将筷子放了下来，原来他已经吃完饭了。

　　　　林书妍也放下筷子：“现下没看出来。”

　　　　两人正说话间，便有一个戎卫敲了敲门，在门口站的端正，恭敬道：“报告少帅，迟副官有军务缠身，实在是赶不过来。”

　　　　穆景钰并未看他：“你先下去罢。”那戎卫端正了身体，利索地朝穆景钰敬了个军礼，这才退了下去。

　　　　林书妍心里哀叹了一声，却是十分的失望，自己等了一下午的人终究还是来不了。她正思忖间，穆景钰却终于松了口：“迟远来不了，叫林小姐等了这样久……那便把东西留下罢，由穆某代为转交。”

　　　　林书妍心里想着：若不是这人一直说着要自己亲自交还，亦不必劳神费力这样久了。但他终归是答应自己转交了，她等了一下午的功夫，也没算白费。想到这层，她才兀然松了口气，亦恢复了以往淡然的模样：“那麻烦少帅了，真是多谢了。”

　　　　月上中天时林书妍才坐上了回家的汽车，依旧是那辆车，只不过这次没有司机，倒是穆景钰亲自来开车了，而她只得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坐在他的身侧。

　　　　车里又像上次那般安静了起来，林书妍却不似上次那般坐立不安，倒从容淡定了不少，穆景钰正在认真看着前方的路，也并不同她说话，林书妍只得转头看着窗外的景物。

　　　　郊外的夜更加的空旷，汽车在那大路上缓缓地前行着，周遭是夜晚迷蒙的雾气，在那雾气中旷野里一排低低的小瓦房也变得隐约朦胧起来了，偶尔有狗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空旷的四下里飘荡回旋着，久久不去……

　　　　不过半个钟头，便到了林书妍的宿舍楼下，穆景钰停下车，起先走了下去，又走到另一边，替她拉开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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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瘦尽灯花又一宵（一）
　　　　穆景钰才将那车门打开，夜里的北风将他的短发吹的微微有些凌乱，更显他的桀骜不驯，他笑了一下：“林小姐，到了。”

　　　　林书妍从车里出来，客套道：“真是麻烦少帅了，还叫你送我回来，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林小姐客气了，今日本是我的不对，还望林小姐不要再生气才是。”他还站在原地，稍顿了一下，“我送你回宿舍罢。”

　　　　林书妍才走了一步，听到他的这话，兀然停住了脚，她惊地摇了摇头，忙拒绝道：“不用了，只是几步路而已，我，我自己回去便好……”

　　　　他又逼近了一分，面上却依旧是含着笑的：“林小姐这般紧张做甚么？”

　　　　“没有，我只是，只是……”林书妍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他这样问她，却不知叫她如何回答了，只能支吾着，心里却将自己鄙夷了个透：总是在这人面前手足无措，当真是丢尽脸了！

　　　　穆景钰倒不再逼问她了，但还是执意送她回去，林书妍无法拒绝，亦只能由着他去了。

　　　　原本很短的一段路，今日林书妍却觉得分外漫长。今晚的月亮十分的明亮，挂在天幕中，将泠泠的光芒洒在地上。她与他并肩走着，她离他的身体并不近，然而在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却交错在了一起，仿佛是融为一体了，却显得愈发暧/昧了。

　　　　林书妍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离他远了一分，那两个交错的影子才因为她的远离而分开了。穆景钰倒是没有意识到这层，依旧往前走着。

　　　　然而走了不到两步，他又突然开口：“林小姐家里人都在昌平么？”他这样问时，双手已经在袖子里慢慢捏成了拳状，他的面上还是如往昔般从容不迫的样子，然而呼吸却有些沉重了起来。

　　　　林书妍摇了摇头：“并不是，说出来不怕少帅笑话。”她轻笑了下，“书妍孜然一身，父母皆是不在身边的，有时茕茕孑立，也会感叹自己身世飘零。”

　　　　穆景钰的神色已不负方才那般从容了，细看却是有一抹不甘来：“有北林这样的男子相伴，林小姐怎么会是茕茕孑立。”他顿了一顿，“说实在的，我倒是有些羡慕北林，有林小姐这样的如美花眷相陪，才是人生赢家。”

　　　　林书妍笑道：“少帅为国为民，匡扶正义，威名自振天下，这般人生才是顶有意义的。书妍亦羡慕少帅的人生。”这话本来只是她的客套之语，然而说出口以后，林书妍才觉得这话里头竟带着几分谄媚之意，才觉得有些不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了。

　　　　幸而穆景钰并没有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他的思绪仿佛又飘到别处去了，他的目光亦移到了前方，林书妍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浮虚中婵娟如雪，星子漫天。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低低地悬在半空，仿佛是从人海里升起来的，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原来今日是农历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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