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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5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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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清了汪瞎子是他们死敌,有人还发出了这样的愤恨之语。他们都是江南丝棉织造业主,每家都用了大量工奴,不如此就难以压低人工。他们的上游是国中那些贸易巨阀,握着大半定价权,平日都把价格往水线下压,这也是他们要大用工奴的原因。
这话吐了出来,众人一阵沉默,有人还摇头慨叹。之前汪瞎子一党在东院无比活跃,跟他们江南织造业本就是死敌,那些行刺事,还说不定是在座哪些人指使的。
“他不死,我们就得死!”
有人大胆放言,众人都惊得脸色发白。
“而三合会么,会死得更惨,相信三合会的人,盼着汪瞎子死的心比我们还热……”
商人毕竟是商人,总是“奉公守法”的,那人这么一说,大家都嘿嘿笑出了声,各自转着眼珠,还有好几人默契对视,似乎已有了谋划。
东京未央宫侧面,一处偏僻庭院里,于汉翼负手扫视身前一群中年汉子。这些汉子脸色沉毅,目光深邃,紧紧盯住于汉翼,仿佛他就是战场主帅,就等着一声令下,赴汤蹈火。
“你们都是悟了天道的人,是天刑社的精英。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到了禁卫署,就说明你们的性命,你们的天职,都落在了这里!”
于汉翼沉声说着,这些昔日的红衣,现在的禁卫署干员们都肃容相待。
“去盯住汪瞎子和朱一贵一党!汪瞎子更要昼夜监视!”
于汉翼这命令出乎干员们意料,有人举手请求发言,获得允许后才道:“署事,汪朱等人祸乱一国,都乃国贼!为何只是监视,不是诛除他们?”
于汉翼冷声道:“尔等既是天刑社之人,就该领命而行,有疑问,自求解答!”
接着他腔调微微变了:“监视他们,就是将他们生死操于手中,合适之时……自有处置!”
干员们低声呼喝:“代天行刑,唯死而矣!”
于汉翼欣慰点头,心道此番变局,陛下让禁卫署插手,已有在合适时候行雷霆之事的用意,就如当年禁卫署处置周宁一般。
东院,朱一贵办公室里,朱一贵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负手在小小屋子里转来转去。
真是低估这汪瞎子了……
朱一贵满心憾恨,之前他借舆论大肆散播国中工商乃至军队大肆贩卖和压榨北人的情事,这些消息虽无凭据,却合乎热血民人的想象,短短时日,就掀起了国人的讨伐声潮,眼见局势正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演进。
可没想到。汪瞎子的回击格外有力,提议建特察团处置南北贩奴案,这一建议在两院都获得了大多数人支持,只要再等法院和政事堂有正面回应,特察团就能成行。
一旦建起了特察团,南北贩奴案就归于法事,他豁出老命掀起的舆论声潮,就成了特察团的铺路石。非但如此,特察团接手处置此事的大义,就再不容舆论肆意妄言,而他朱一贵,更要被丢出这个格局。
朱一贵焦头烂额,转了无数圈,依然觉得无力回天,恨恨地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那般护着他,由这瞎子被刺客作了才好!”
正在彷徨,门被猛然推开,杜君英冲了进来,小心关好门后,才瞪圆了眼低声道:“有人向汪瞎子告发你,说你在台湾的产业也在作工奴买卖,汪瞎子正着福建东院的好友去查,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向他赔罪,别跟他争了!”
听到台湾产业,朱一贵如遭雷击,撑着书案才没软倒,一身冷汗骤然而出,该死!他怎么忘了清理自家的几处蔗园。
这些年他很少回台湾老家,那些产业都是委托亲族打理,根本没时间整顿。虽然为他声名和前途,不时警告过亲族,可终究没来得及去亲自梳理一番,更舍不得把这产业分割开。东院院事一年不过几百两薪水,外加若干补贴,汪瞎子那种人两袖清风,自有过法。而他这种长袖善舞的人,一年起码的交际都要上千两。
“退?我……我们没有退路了!”
杜君英的提议在脑子里闪过,却瞬间被他挥开。那个年轻的巡边曹事,面对报纸掷地有声,多好的人啊,带起了千万热血国人,已经站在了自己一边。就等着他再向前一步,此时要退,多年努力功亏一篑,这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要退也来不及了,朱一贵就觉嘴里发苦,汪瞎子被他卖得太狠,已视他为包藏祸心的枭雄,怎可能再容他呆在东院?不借此事把他彻底打落凡间,绝不会罢休。他朱一贵非但再没富贵,不定还要被打落凡间,说不定连三十年前在台湾那般,庸庸碌碌养鸭子的生活都再不得。
“对了,死了才好,死人是没法说话的……”
朱一贵两眼充血,猛然揪住了杜君英:“去找三合会的人,跟他们说,若是容汪瞎子继续搞下去,就是他们的死期,他们知道该怎么办!”
杜君英嘴唇都白了,使劲摇头道:“这、这怎么行?怎么可以?这是……”
朱一贵抖着杜君英的衣领,话语如狼犬打着呼噜:“他汪瞎子既走此取死之道,就别怪有人要碎了他这石头!再说了,又不是我们动手……”
杜君英被朱一贵那狰狞面容吓住,就打着哆嗦,如狼口下的羔羊。
第八百七十五章 九月二十三,冷暖之间
九月二十三日,天高云淡,未央宫后园里,李肆正襟危坐,面对一帮媳妇们,笑得如置身狮群的无辜羊羔。
本只是慰问三娘等去杭州忙乎了大半月的皇妃团,陪着她们晒晒太阳,事情之所以发展为一场“审讯”,就因为女儿李克曦的一句神来之语。
“香玉姐在这就好了……”
女儿这话说得李肆心口呼呼吹寒风,板着脸要赶人,却被她娘亲拦住。
三娘带着一丝古怪笑意悠悠道:“我看小香玉挺不错的,这后园都是老太婆了,多个小姑娘多点朝气,免得暮沉沉的,碍了夫君的心境。”
李肆自然要大呼冤枉,正色凛然道:“别编排我啊,我从来都是把小香玉当子侄弟子般看待的,怎么会起那般心思?”
一边四娘噗嗤一笑,其他媳妇也都拿斜眼看李肆,满脸都是不信,四娘是什么出身?算起来不就是李肆的弟子。
三娘叹道:“这可真不是编排夫君,克曦都跟我说了,香玉本就有心,现在也没有婚约在身了,我觉得夫君该担起责任。”
听着三娘这话已认真了,李肆赶紧道:“先不说我对香玉没那心思,就说香玉自己,心中还另有人呢。”
李克曦不屑地哼道:“那人就不是男人!早就负了她!香玉姐六年前辞了肆草堂文书,就是等着嫁人,可她那表哥什么话都不说,香玉爷爷临终前当面提起这事,她表哥也置若罔闻。”
“之后香玉姐潜心在金陵读书,一直苦盼他回心转意。他倒好,三年前更直接把婚约丢回来了。悔婚就悔吧,还总觉得是香玉姐负了他。”
朱雨悠叹道:“是我害了她这门亲事,想让她为金陵女子学院扬名,推着她考科举,没想到考出一个状元娘来,有了这身份,天下还有哪个男人敢娶?”
再白了李肆一眼,朱雨悠道:“也就是夫君才能收下,话又说回来,香玉是我弟子,冰雪聪明有大才,在肆草堂又受了你三年教导,肥水不流外人田,纳了也合适。至于她那表哥,我记得夫君你还出手帮衬了不少,才有今日这般前途,可心性这般狭隘,容不得咱们女儿家做事,跟香玉断了也好。”
贤娘亲支持,李克曦更来劲了,眼中闪起热烈的光芒:“爹爹,女儿知她心意,她对那表哥只是青梅竹马之意,大了来更是为全名节才想嫁。她对爹爹满心仰慕,其实也含着那种意思,只是以前不自知而已。若是爹爹肯纳,道破了这一层,何愁抱不得美人归?”
接着她还感慨起来:“早年我满心想着让香玉姐跟克载配对,可终究大了许多,而且香玉姐姐时时在爹爹身边,看克载又如子侄辈一般,还只有爹爹合适。”
李肆啼笑皆非,香玉是你闺蜜呢,逼着老爹娶闺蜜,自己这女儿到底又是什么心性?
他怒声道:“女娃家家,怎么这么说话?把你爹当风流昏君了么?”
三娘和关蒄等人掩嘴轻笑,看李肆的眼色也满是取笑,像是在说,夫君你还不是风流昏君?
李克曦很认真地道:“香玉姐这般人儿,嫁入我们家,定能带来优秀基因!”
李肆拍额,自己随口给儿女们灌的各种概念,也就是这大女儿最能活学活用。
不想继续在这事上纠缠,李肆摆手道:“别再扯了,香玉也姓李,此事就无可能。再说了,这后园不想再建新园了,这心思一直没变过。”
三娘并其他媳妇们都微微笑了,笑得欣慰而感怀。再赶走了李克曦这电灯泡,三娘却话锋一转:“不在后园建新园,就在大观园里建?”
审讯就此开始了,李肆左支右绌,最终只能诚心认罪,以求宽大。
见三娘还扮着河东狮吼,关蒄一手抱着三娘胳膊,一手抱李肆胳膊,笑道:“好啦好啦,夫君的心意姐妹们都清楚,严姐姐也是在说笑呢。”
三娘也缓了脸色,又提起了李香玉:“就是怕你揣着把香玉放在外面的心思,我才先跟你道明。洛参娘那样的确实不能入宫,可你却不能这般对香玉。”
李肆心中冰火两重天,冷的是自己真没那般心思,热的是后园媳妇们居然还在怂恿他这么干……
三娘再道:“至于也姓李,本就不是一家李,有什么忌讳的?你这皇帝开新世,不知破了多少忌讳,也不差这一桩。”
听得三娘是真的想接香玉入宫,李肆心有所感,微微笑了。三娘跟媳妇们这是在补偿他呢。这么多年来,后园一直没加人,而媳妇们的身边人也只纳了四娘一个。那些如通房丫头般的身边人,本该也算是他的人,可他一直没纳,反而为她们寻着好去处,现名柳澈的六车就是其中之一。当然,媳妇们在这事上也有小心思,可他乐见其成。
三娘回望微笑着的李肆,心说自己和姐妹们的小心思怕是被夫君看破了吧。她一心要夫君纳香玉,一方面的确是有补偿之心,可还含着另外两层心思。首先是年岁大了,也开始顾全名声,想着身后事。皇帝多年不纳新人,后园如此节俭,她们这些皇妃,尤其是不后而后的她,自是要担着“善妒”这一名。另外呢,儿女们都大了,不定未来有什么风波。尽管大英皇帝非旧世皇帝,萧墙之患该没那么重,可不等于没有。克载已立为太子,后园增个把新人,也能调剂调剂姐妹之心。
这两层心思,搁在李香玉身上正合适。李香玉不仅是朱雨悠的弟子,也是后园看着长大的姑娘,交情莫逆,相互之间不会生龌龊。香玉本人也不是那种有心计的深沉女子,就本心而言,甚至还跟自己有些像。
想到跟自己的关联,三娘更觉得香玉该有个好归宿,她跟她表哥的纠葛,就如当年她跟梁博俦的来往一般,太像了。
关蒄点头道:“香玉那表哥真是暴殄天物!他既无心娶香玉,甚至婚约都退了,夫君就别客气了!”
李肆苦笑道:“你们啊……先别说你们夫君我是什么心思,就说小香玉,也不能把人家当东西一般,非要抢回家吧。”
媳妇们也都笑了,三娘却跟朱雨悠相视一叹,都心说夫君这话说得好,香玉那小小人儿,也是个纠结性子,这事怕她是怎么也不愿点头的。
将近正午,暖阳高挂,园中轻风送爽,大家也就没再继续这话题,就只当是玩笑。
李肆窝在躺椅里,正要入睡,于汉翼的声音在这小花园外猛然响起,还是少有的大嗓门:“官家,出事了!”
什么事?
于汉翼被女卫引进园中。咬牙切齿地道出“汪瞎子”三字,李肆两眼圆瞪,怎么可能!?
时光倒溯,九月二十三日清晨,东京东郊,奉贤县城一处小宅院里,汪士慎收拾好东西,招呼道:“罗警尉,小何,咱们走。”
罗警尉是东京总警署派给汪士慎的随身护卫,小何是汪士慎的私人文书,三人出了院子,朝院门外的马车走去。
马车虽不张扬,可看裹着橡胶底的车轮,以及拉车双马的精壮,就知非一般民车,跟这一进几乎能用寒酸二字形容的小宅院完全不搭调。以汪士慎一国东院领袖的身份,没人相信他会住在这里。
可汪士慎不仅住在这里,这宅院还不是他的,只是租的。
居东京,大不易,东京宅院,即便是一进小院,时价也已高到三四千两,租金一月也得好几两。即便是高官,若家中没有产业,也不太可能在东京购置房产,只能住国家提供的宅院。而两院院事更没这好处,只能享受一些住房补贴。西院多是富贵士子,还能在东京找地方住,而汪士慎这种两袖清风的,就只能在更远的奉贤县城住下。要去东京办公,就得行几十里路。
还好汪士慎享受了特别待遇,公事出行能享受官办马车行的马车,从奉贤到东院不到一个时辰,他还能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汪社首早!”
“汪院事安!”
汪士慎一出院子,外面就有不少人热情地打着招呼,能跟汪瞎子这等人物作邻居,街坊邻里的居民都脸上有光。每日早早就起来扫街练拳,就为跟汪士慎打个招呼。
如往常一样,汪士慎并不说话,抱拳一个环揖,这一扫,依稀觉得不对,似乎人比往常多了不少。有摆摊卖报的,有相聚聊天的,有喝早茶的,有踞案对弈的,大多都是生面孔,宅院所在的小街一点也没晨时的冷清味道。
“不太对劲……”
罗警尉皱起了眉头,手也搭在了腰间的短铳上。他们一出宅院,除了那些熟悉的邻居,不少人的目光都有了变化,就像是顶起了一张无形的网子,这感觉让办老了警事的警尉汗毛起立,心中自是凛然。
“没什么,多半是报纸的暗牙快笔,这时候很正常。”
汪士慎没在意,这种情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他满心都想着如何压下朱一贵掀起的异样声潮。
就在此时,街道上至少有三处人都暗中有了动作,可看看已有戒备的警尉,再看看他人,这些来处各不一样的人似乎都没摸清对方的来意,本正急剧攀升的冷意,被这相持给压了下来。
直到三人上了马车,马车再驶出小街,街道上一如往常,除了十多道或懊恼、或凛然、或冷冽的目光。
马车消失,这些人也散开了,就只剩下一人,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眼中热芒不断攀升。来往的人偶尔听到“三千两”,觉得这人估计满心想着博彩呢,都付之一笑。
“三千两!”
那人最后再咬牙切齿地念叨了一声,摸摸腰间,似乎确认了什么东西,再翻身上马,朝马车去处急奔追去。
第八百七十六章 是谁干的
上午九时许,东京天坛又迎来了喧闹不休的一日,喧闹的主题也变了,过去都很杂,有儒生反女子入科举当官的,有姑娘反儒生性别歧视的,有高唱以德服人反战的,有叫嚣打过黄河去,解放全中国的,还有反官僚贪污的,或是反院事乱政的。
自朱一贵掀起反奴运动的声潮后,主题渐渐集中了,今日势头更猛,已有数千人齐聚天坛,抢着两院院事上班的钟点制造压力。这些人高举声讨国中工商的标旗,呼喊着各色口号,一些聚在西院门口朝西院院事吐口水,一些聚在东院向东院院事表支持。
汪士慎三人下了马车,准备自侧门入东院。罗警尉在门口作登记,将短铳交了出来,进东院里可不能带这玩意,正填存单时,眼角瞅见汪士慎没进门,而是向门外那些民人走去,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识地想出声招呼。
来不及了,自人群中猛然蹿出一人,撞上汪士慎身上,远远看去,像是抱住了汪士慎,有什么事恳求一般,这事也发生过不少次了,周围的人都不怎么上心。
只有罗警尉感觉不妙,果断地拔脚冲了上来。
当那人扬起手臂,亮出一柄带血尖刀时,已是得手再拔刀,当着睽睽众目,那人手臂一甩,狠狠将尖刀再捅了下来,此时周围才响起惊呼声。
“好胆!”
罗警尉两眼都红了,厉声呼喝着,而那人捅了三刀后,才丢开汪士慎,转身急遁。
周围民人哗啦如鸟兽散,空出大片开阔地,也将那凶手的身影显露无遗,罗警尉暗道一声好,顺手摸短铳,却懊恼地发现,短铳已放在门卫处。这一耽搁,机会转瞬即逝,那人已混进了人群里。
“灰袄布鞋,三十来岁,精瘦汉子,袖口有血!”
天坛巡视的黑衣警差反应也快,顷刻就奔来一队,罗警尉急急作了交代,对他来说,抓凶手还是其次,首先是保住汪士慎。
转身去扶汪士慎,却见这位东院领袖,墨党社首,万人景仰的老人已眼瞳涣散,没了呼吸。
“该死啊——!”
罗警尉抱住汪士慎,如坠炼狱。
“谁!谁干的!谁指使的!我罗兴夏便是死,也要把他们的人头全都挂上城墙!”
恨意如火,熏得这个四十出头,红衣出身的老警差快失去了理智,嘴皮咬破了也不自知,嘴上带着血,他郑重发下誓言。
东院侧门一片惊乱,直到午时将近,天坛附近的医院正式宣告汪士慎不治,消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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