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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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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收摄心神,灰溜溜地上了马车,主楼顶层,李肆正倚着玻璃窗,无聊地数着这几辆马车掉头而行的马车,他正在等特勤组尚俊和特攻组罗堂远等人从英德赶来。马车里的胤禛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而李肆则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绝好机会。

“直去他的南海典史署房,在那里押着他的手下发去消息,哄他回署,然后下手!”

就在路上,李卫又定下了新计划。

广州城西南,南海县典史署房,马鹞子以将军府问事为由,带着李卫戴铎等人进到署里,可计划又搁浅了,因为他们再度有了新见识。

满眼都是行色匆匆的巡丁,不断有犯人被抓进来,排着队地登记姓名、家境等事由,更有像是当地保甲的民人在辨认犯人。数百人来来往往,这哪像是典史的芝麻衙门?

“是在为迎接钦差清城么?”

马鹞子随口问着。

“天天都是如此啊,陶典史在这里建起的新规矩,大家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南通街?那里出什么篓子了?派一队巡丁过去挨巷查查!”

接待他的是一个巡丁头目,虽然在诉苦,却没多少真的苦意,还随手办着公务。李卫对这类事务很有兴趣,就四下张望。进了署房的正堂,见一张张地图挂在墙上,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红黄小点,定睛一看,居然是细致到了每条小巷的城图!

“陶典史不在,该是陪他媳妇去了。李肆?李三江?他怎么可能来这里?不过是挂着一个名而已,咱们都没幸见着。”

这个该是本地人的头目耸肩说道。

马鹞子和李卫对视一眼,“不可行”的心意瞬间互传。这里也是人色纷杂,而且这些巡丁……气息怎么也觉怪异,就跟那青浦码头的人色一般,他们都下意识地感觉,靠什么官威压人,似乎不靠谱。

眼见天色已晚,马车里,胤禛的脸色也已经如夜幕一般阴沉。

“不如从容布置,反正李肆总得露面。”

戴铎缩在马车地板上,不敢跟主子对着平坐。

“从容?估计他已经得了钦差里有王爷的消息,这会正在收拾首尾,准备潜逃呢。”

李卫是坚决咬住不放,这正合胤禛的心思。

可眼下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正在挠头,马车停下,马鹞子来禀报说,王百花就在不远处的百花楼里。

“王百花?一个女人?”

胤禛还有些不解,戴铎解释说,王百花就是那代典史陶富的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百花楼的大掌柜,而百花楼据说也是李肆的产业。

“百花楼?”

胤禛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本王行事,何须跟一个女人计较,再说……”

话没说完,他记了起来,之前老八得了不少稀奇玩意,还假惺惺送了他几件,都是从这广州百花楼来的。

“既然是李肆的党羽,就先拿下!”

他冷声吩咐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四哥对四爷:忠诚与背叛

王寡妇在广州城已经挣出名号,给自己取了个王思莲的名字,已近黄昏,李肆发了回乡令,但瞅着离钦差到广东还有段时间,她依旧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事务,这会是在给手下掌柜交代账目。

带着随身侍女,还有李肆分派的两个司卫,王思莲就准备下楼,陶富还在百花楼旁边的酒铺等她。刚踏住楼梯,一大群人咚咚直冲而上。

“王百花!?你的事犯了,跟我们走一趟!”

为首之人一脸暴戾地嚷着,正是马鹞子,在青浦货站和南海典史署连连碰灰,心绪正坏到极点。

司卫赶紧拦在了王思莲身前,而王思莲见多了场面,却是不惊不慌,淡淡问道:“你们哪个衙门的?”

胤禛身边那个叫常赉的年轻随从也和马鹞子一般心燥,径直就叫道:“钦差衙门!”

王思莲心中一震,近日的风声她可是清楚,可脸上却不动声色:“钦差呀——哪个钦差?”

她调门拉高,常赉呛啷拔刀:“这娘们在告警,动手!”

他刚踏前一步,就被一个司卫一脚踹在胸口,咚咚滚了下去,另一个司卫一边拔刀一边喊着:“从后梯走!”

来不及了,百花楼并非民家小楼,楼梯宽阔,两个司卫想要拦住,却各被数人围住,更有人直冲王思莲。

轰……

一声巨响,白烟升起,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兵丁从前胸到后背炸开两朵血花,这是李肆发给要员们的随身火铳,这段时间还刻意提醒了要始终弹药上膛。

正围着司卫砍杀的那帮人都是一愣,然后又多出了两具朝下翻滚的尸体。这些负责要员安保的司卫没带火铳,只有腰刀和刺刀各一把,即使如此,两人依然在十多人的围攻下坚持了好一阵子。

“妈的,窝囊废!闪开!”

马鹞子恼怒地叫着,后面几人从背上布囊里摸出了几具短弩,弓弦嘣嘣弹动,两个司卫踉跄后退,然后被涌上来的人群淹没。

常赉抹着额头的血,再度冲在了人群前,小侍女一把推开了王思莲,拦在他前面,高喊着夫人快走。

刀锋斜斩而下,当面劈入侍女的脸颊,那估计也就关蒄般年纪的丫头立时就没了声息。常赉用力太猛,这刀嵌入骨里,第一下还没拨动,带着纤弱的躯体晃了几晃,他恼怒地骂了声“晦气”,一脚踹在尸体上,才将刀挣了出来。

见那小小人儿的躯体在墙上撞出一抹血痕,王思莲嘶声哀呼,被冲上来的兵丁摁倒在地。

“思莲!”

接着是陶富的呼喊,他听得枪响,赶紧冲了上来,然后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咆哮出声,轰轰两声巨响,他的月雷铳发话,两个兵丁胸腔塌陷,倒撞而出。接着陶富拔出腰刀,形若癫狂地扑了上来。

战斗很快结束,陶富则跪在了地上,任由自己被牢牢捆绑,马鹞子的刀就搁在王思莲的脖子上。趁着一片混乱,马鹞子等人将王陶二人押入了马车,同时带走了自己人的尸体。

“何等罪孽!你们这般嗜血,不怕被佛祖报应!”

得知这一趟捕人,雍王府的随从死了两个,将军府亲兵死了八个,百花楼的人死了五个,平日吃斋念佛的胤禛大发雷霆。

“咱们怕的是主子的责罚……”

戴铎谄媚地笑着,然后一只水杯砸在了脑袋上。

“此间事了,你们每人都得念上三天往生咒,我更要斋戒沐浴,诵经悔过!”

胤禛磨着牙,一副恨不得将他们吃了的怒样。

旗人地界的一处宅院里,李卫和马鹞子等人在审问王陶二人。就听叮铛声不断,那是从两人身上搜下的贴身兵刃。

“别动了,王爷可不喜此类污秽。”

李卫出声警告,马鹞子怏怏不乐地将手从王思莲身上挪开。这女人年过三十,他本没什么兴趣,可之前在青浦货站和南海县典史署兜了一圈,只觉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然后在百花楼又死了九个手下,心中的羞恼再难按捺,若不是有李卫这话,他真要提枪上马,在这女人身上补回面子。

粗粗审过,李卫向胤禛作了通报,“那陶富早前只是李肆的亲从,到广州后就一直代典史事,问不出什么根底,那女人也只作杂货生意,不知李肆和官员有什么具体关联。”

戴铎摇头:“也不指望问出什么,他们的价值,还是引出李肆。”

胤禛嗯了一声,他有些倦了,并不是身体疲累,而是窝火。堂堂皇子,居然不得不行这偷鸡摸狗之事。同时还在后悔,在青浦货站的时候,李肆就在那楼里,为何他就不敢径直进去拿了……

甩着袖子,胤禛说道:“你们处置妥当,绝不可再出之前的差错!更不可妄伤性命!”

接着就不是审问,而是威逼,陶富还紧咬着牙关,可眼睛马上瞪圆了,马鹞子的刀尖在王思莲的背上拉开了一条大口子,痛得她浑身都在抽搐。

“你是个硬汉子,我们不逼你,可你女人的身子,却是软得很……”

马鹞子冷冷笑着,在她刀下的王思莲使劲摇起头来,陶富的目光开始闪烁。

许久之后,李卫松了口气,出门禀报,马鹞子则是哈哈一笑。手腿被反绑,嘴也被堵住的王思莲双眼就直直盯住陶富,眼瞳里不是惊恐、哀怜,而是愤怒的火芒。

“你们该庆幸,王爷是信佛的。”

马鹞子给陶富和王思莲松了绑,既然陶富合作,就给点甜头,四阿哥,慈悲为怀嘛。

之后的情形有些怪异,王陶二人并没如寻常遭难夫妻那样,径直相拥求慰,见陶富满眼哀苦地王思莲摇着头,似乎在分辩什么,而王思莲则是眼眸如刀,就在陶富身上刻着,仿佛要挖出他的心来看看一般。

马鹞子觉得不对劲,下令将两人再绑上手脚,靠近王思莲的一个兵丁忽然捂档闷哼,呛的一声,他的腰刀被王思莲抢拔而出。

“陶富!你知道我这名字的意思吗?”

兵丁铿铿拔刀,王思莲一丝不顾,就盯住了陶富。

“上天怜恤我们,才降下四哥儿救难,你就为护我,为护你这点幸福,出卖了四哥儿!”

王思莲该是哀莫之心大于死,神色平静,言语淡然。

“我怎么也不能再跟你这猪狗不如之人同活,陶富,你被我休了!”

话音刚落,她轮起腰刀,猛然倒劈在咽喉上,用力之大,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刀锋斩骨的喀喇脆响。直到这女子带着嵌在脖子上的腰刀,直直扑在地上,众人才魂魄归位,已是出了一身的透汗。

“不——!我没有——我没有!”

陶富如野兽一般嚎叫出声,冲向他妻子的尸体,周围兵丁涌过来想摁住他,却被他抢过一柄刀,接着刀锋挥洒着血光,身中十数刀的陶富也倒在了血泊中。

“我……没有……”

最后一刻,陶富还在低低细语。

当胤禛见了现场时,只觉一股冰凉恶寒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李肆真能蛊惑人心!”

李卫的话还微微颤着,眼前这一幕他不知该如何描述,女人是个商贾,男人是个憨汉,就为一个李肆,居然有如此血性,殉节?殉道?

“这是一个邪魔!”

胤禛咬牙说着,这已经不止是官商勾结之事,听马鹞子对王思莲自刎的描述,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起少时师傅顾八代所述的一些情形,那都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赶紧布置!绝不可走脱了他!”

胤禛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则拨着佛珠,此等邪魔魂灵,可不值得他超度,他是在安自己的心。

安家宅院里,一个大胖子也在拨着佛珠,油光水滑的脑门正泌着大颗汗珠。

安金枝很彷徨,这不是生意场上的事,这些时日来,和李肆的合作,给他带来了丰厚的财利,连带在广东商界的地位也更进一筹,可李肆眼下一头撞上了一堵荆棘铁墙,他可不认为李肆有安然顶住的实力。

但再不看好,他的十多万两银子还在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而他生意的命根子,也已经跟李肆水乳交融。所以当管小玉上门来找安九秀,告知四阿哥要亲自动手抓李肆时,他一点也没犹豫,点头让安九秀走了。

这时候继续深想,却是越来越后怕啊。

“看看能不能把十秀贴到四阿哥身边去……”

再想到自己还有几个女儿,安金枝的一颗心才终于平定下来。

已是深夜,城门早闭。安九秀如寻常人那般,贿赂了门丁,从太平门缒出广州城,整个人如燃火一般地奔向青浦货站,却没找到李肆,一颗心顿时如碎了似的,是已经遭了毒手,还是真有要事?

问遍了人,都没答案,就连在这里负责安保的司卫都找不到李肆。安九秀在青浦货站主楼李肆的那间办公室里,辗转反侧了一夜。

清晨,安九秀终于见到了李肆带着一行人从青浦码头过来,几乎快崩溃的她,恨不得将玻璃窗砸碎,径直从这六七丈高处跳下。

有那么一刻,她还真想这么干了,因为她看到,几骑人马靠近了李肆,嘀咕一阵后,李肆拨转码头,带队直奔东面。

“那个四阿哥,就在广州城里啊!”

安九秀惊得魂魄皆散,也赶紧冲下楼去,策马急追,可李肆去得急,一时哪能赶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四哥对四爷:那一枪的风情

李肆当然很着急,昨晚他刻意隐藏行踪,为的是保密。实际就呆在江面的船上,与从英德来的尚俊和罗堂远等人商议刺杀胤禛的先期计划。按他的估计,时间还很充裕,三个钦差到广州,怎么也得到二月下旬了。

清晨正要回去,却遇到了百花楼的人,他们也找了李肆整夜,听到王思莲和陶富同时被劫的消息,顿时惊怒难抑,哪里冒出来的绑票大盗,居然敢对他的人下手?

李肆就带着随身两目三十来人的司卫,急急朝事发地奔去。陶富不在,他必须亲自出面,调动官府力量侦缉搜查。典史署的人应该已经守在现场,他也需要亲眼看看,才能把握到事态的具体状况。

三十多骑急奔过清冷街道,另一骑如飞一般彪驰追在后面,马是白马,人着白衫,黑发挥洒,衣衫飘飞,偶尔还露出一丝粉嫩肉色,路上行人看得目瞪口呆。

眼见快要追上,李肆等人已经来到了事发那座百花楼外。

“总司,不对劲!”

百花楼已依稀可见,一身瑶装的侍卫出声警示。这不是盘石玉,盘石玉被李肆又派到盘金铃身边,可那小子却把自己在李肆身边的位置当作私产,非得把族兄龙高山拉过来占住这坑,说话的正是这龙高山。

李肆也放慢了马速,是不对劲,天时虽早,可换在往日,百花楼附近的早食铺子基本都开张了,此刻街道两旁却是门板紧闭,人丁寂寥,难道是被昨日的案子给吓住了?

这推测是合理的,再加上百花楼下,还能见几个典史署的巡丁,李肆也没多想,只朝龙高山说了声注意警戒。在这个时刻,即便警惕心再高,李肆想的也只是提防暗算。

“最前面那个就是……”

百花楼的楼顶,看着百步外正在靠近的马队,那个跟戴铎相熟的商人哆嗦着说道。

“一定要活擒了!”

胤禛瞅着那马上的身影,只觉一阵轻松,终于能将这人拿住了。他倒要看看,这个李肆,到底有何等古怪。

马鹞子应着嗻,也是出了口长气,同时看了看身边的李卫,心说此人也真是人物。就靠着他的建议,夜里回到这百花楼,暗下用钦差关防将来此勘察的巡丁头目镇住,胁以身家,许以前程,将其收为己用。再由他以查案的名义,发动巡丁清街,然后自己的人来布网。这李肆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再难逃脱。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是那陶富供说李肆一定会到现场勘查,他们还真难找到下手处。

一想到那对夫妻,马鹞子脑子就是微微一麻,也有了好奇心思,想见见这李肆的真面目。

“等他们再近些……”

马鹞子吩咐着手下。

眼见离百花楼只有六七十步,楼前一个头目装扮的巡丁招手喊着:“是李太爷么?”

一切如常,李肆两脚一碰马腹,就要急行,却听身后急促马蹄声响起,还夹着一个熟悉的嗓音,只是因为太过惶急,显得格外尖利。

“李肆——小心——”

安九秀并不确定前方就是陷阱,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任何一个意外,都可能是那个四阿哥的阴谋,所以必须在第一时间警示他。

李肆心弦剧震,双手勒缰,刚起步的马儿一声嘶鸣,高立蹬蹄,后方一骑人马也扬着老高的尘土,猛然追了上来。

“动手!射马!”

马鹞子高声呼喊,然后一拳头砸在楼栏上,还是太远。

哗啦瓦声不断,大批兵丁从街道两侧的屋顶冒出,噔噔的弓弩弦响连绵不绝。

利箭破空,血花纷飞,不仅将李肆这一行人罩住,正急冲而来的洁白人马也不断绽开团团殷红,可人马都已经奔得麻木,根本停不下来,直到马腿被一箭射穿,白马才哀鸣一声,轰然倒地,将马上的白衣纤影高高抛起。

安九秀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灰红相间的光影,正被钢铁之雨冲刷着,她就穿越在这些雨点之间,肩头、腿上连连被雨点浸透,她都只觉凉了一下而已。身体被这力道带动,就在半空翻转,心口再是一凉,剧烈的疼痛才在脑子里炸开。

重重摔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然后落入了一个怀抱中,一股她从未感受过,却觉无比熟悉的温热,将眼中模糊的世界拼回了真实,一张清秀面目映入眼中,正被层层无比复杂的情绪罩着,那不就是……她的男人么。

李肆的脸上正浮动着愤怒、懊悔,而瞧着她的目光还带着浓浓的怜惜和内疚,安九秀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接着眼角溜到一枝羽箭正插在自己的胸脯上,她只觉天晕地转。

“我不想死,呜呜……我还不想,随便你怎么对我,我只想继续守在你的身边!老天啊,让我活下来……”

安九秀扯着李肆的衣领,语无伦次,泪如雨下。

少女只穿着一身洁白的软纱亵裙,裙角间就能看到粉嫩肌肤,一头秀发更是没梳理过,就这么策马狂奔在大街上,为的就是给李肆报警,李肆还能说什么?

“会的,九秀,我们会一起活下去的。”

他只是这么说着,少女得了他的保证,心神散开,晕厥过去。

“小子们,你们也要和我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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