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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惯例，储藏室通常都建在厨房或庭院的下面。这里早先一直被闲置，后来随着小女仆们的到来，才多了些杂七杂八的物件。装米的袋子、高高吊起的干果和腊肉、包着铁箍的橡木桶……这些本该整齐摆放在不同的位置，如今却凌乱地散落在一起。看去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言，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有些刻意而为。

　　　　随着头顶方的铁板门被关闭，地下室里顿时一片漆黑。不过这对罗迪毫无影响。他沿着石阶跑下来，飞快地把遮掩用的杂物挪开，露出地面由数百个符号与文字拼接成的魔法阵。

　　　　他弯下腰，伸手在魔法阵一点，口中念动咒语。

　　　　空气微微震动了一下，繁浩复杂的线条一根根明亮起来，交相辉映。罗迪翻身躺在其中，一股风刮起，他一动不动，任凭扬起的尘土和杂物压在身。

　　　　眼观鼻、鼻观心，在意识的控制下，呼吸和心跳全都停止。魔法阵骤然一闪，就像被风吹过的蜡烛一样失去了光华，只留下烛芯零星的火花。

　　　　正午，浑厚的钟声在城市空回荡，撼动的不止双耳，还有心灵。人们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事情，低声祈祷，赞美神祗的庇护。

　　　　一道道巨大的金色光柱斜斜透射到银月城的太阳神殿之。神殿内部，精美的祭坛中央，一颗乳白色半透明的圆球正不断闪烁，其中隐约可以见到无数金色的颗粒。

　　　　光柱以神殿为中心，开始向周围移动，所经之处，邪恶之物都如阳光下的积雪般消融，化作一缕缕黑烟，弥散得无影无踪。

　　　　依照晨曦之主的教义，邪恶之物既包括不洁的空气、污秽的水源、疾病和瘟疫，同时也包括那些不肯进入坟墓安眠的亡灵——例如巫妖。

　　　　所以罗迪就遇到了大麻烦。

　　　　不知何时，一个个金色的光点穿过天花板渗了进来，如同夜晚田间的萤火虫，在密室里轻盈飞舞。

　　　　魔法阵开始发挥作用，一股晦暗的尘雾在地面缓缓流淌，几乎凝成实质，将罗迪覆盖起来。然而不到五分钟，在金色光点的冲击下，魔法阵就失灵了。

　　　　罗迪魔法水平只争取了五分钟，这之后，就是老巫妖的表演时刻。

　　　　作为凝结了老巫妖一生智慧和心血的杰作，这具身躯经过针对性的强化，对于神圣力量具有极强的防御功能。无数神秘的符号浮现在皮肤之，明灭闪现，宛如浩瀚的星空。既有光，也有影，更多的还是混沌不明，一层又一层，将逡巡的光点隔绝在外面。

　　　　美丽的萤火虫不断冲撞着，溅起道道璀璨的火花，将昏暗的密室渲染得光怪陆离。然而这绚丽夺目的场面下，却是生与死的激烈较量。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不断对抗中，罗迪身躯的光芒渐渐微弱下来。他并未慌乱，努力保持头脑的空灵，不让自己的思想干扰身体的自发防御。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挺挺躺在那里，继续苦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光点似乎有些累了，它们徐徐飞走，穿墙而出，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迪暗骂一声，翻身从地爬了起来，抖去满身泥土，还有头顶的半截菜叶。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每天中午左右的时间里，这些无孔不入的圣光就会像探照灯一样，携着莫大的神威扫描全城，找出未被净化的传染源进行“杀毒”。

　　　　对普通人而言，这温暖柔和的光辉能够洗涤身心、治愈疾病。但换成是罗迪，那可就有些不太妙了。

　　　　他是个巫妖，身躯中虽然融合了天使的部分肌体，但骨子里还是阴冷晦暗的死亡能量，刚好与光明正大的神圣之力冲突。

　　　　第一天，他还能勉强支持。但到了第二天，那金色的光芒犹如利剑一般，终于刺破了肌肤，硬生生钻入到身体里面。神祗的力量浩瀚无边，仅仅一丝半毫，就让他苦不堪言。五脏六腑好似有无数尖针簇扎，四肢百骸同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剧烈的波动如滔天巨浪在脑海中激荡不休。

　　　　尝到这样的苦头，罗迪不敢再继续硬抗。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改用游击的策略，敌进我退，敌退我溜，只求撑过那个时段。

　　　　地下室是个好地方。厚实的泥土和幽暗的地下削弱了圣光的作用，身躯的抗力也本能地发挥作用，他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

　　　　然而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形，让罗迪心中愤懑的同时，却也不由得懊恼起来。

　　　　他的性格谨慎而淡漠，行事低调，不喜纷争。两年的安定生活是他细心经营的成果，却也将危机感和进取心消磨殆尽。一旦遇到眼下这种大祸临头的情况，他几乎束手无策。

　　　　“我的实力还是太弱了！如果……”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间发出格格的响声，罗迪那幽邃的眼眸中，终于燃烧起执着的火焰。



………【第07章　时局】………

　　　　失去了神光的围绕，午的太阳立刻清冷许多。漫步在街头，路人寥寥，全都形色匆匆，不愿有片刻停留。光线折射下，两侧高高垒起的房屋七扭八歪地向延长，仿佛摇摇欲坠的斜塔，随时都可能倒塌。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在四周，阴暗潮湿，吞噬着可怜巴巴的光与热，整个街区显得毫无活力。

　　　　贫民区自来就不是个有活力的地方，刚刚过去的瘟疫和神迹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多大变化。街依旧脏乱不堪，居民依旧懵懂碌碌，生活依旧枯燥而乏味，所有这些都和从前一样。

　　　　横跨南北城的大桥已经解除封锁，正式宣告这场瘟疫终于过去。罗迪领着惴惴不安的女仆们，踏了回家探亲的道路。

　　　　凯蒂、茜珂、帕翠卡，依次送走了她们三个，最后来到金妮的家。

　　　　当初为了拉拢人心，罗迪曾经来过这一次，不过虽然没有受到冷眼以对，但也绝对算不亲切。而现在就不同了。在女孩的父母眼里，一次只是施舍般的安抚，这一次则是真真切切出于关心了。

　　　　作为和贵族地位相当的法师，居然到贫民区探望仆人的家属。如果在往日，那是纾尊降贵的恩宠。但眼下瘟疫的余波刚刚平息，此时前来，可就意味着要冒很大的风险。

　　　　把罗迪迎进门，奉热水，金妮的父亲说着大堆的客套话，而母亲则拉着女儿进到内屋。很快，母女俩又一同出来。妻子在丈夫耳边低语几句。金妮的父亲脸色一变，惊讶、欣喜、迷惑……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他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不仅没有受到虐待，反而学会了许多有用的知识。夫妇两人的态度立刻恭谨起来。

　　　　“她还年轻，正是成长迅速的时候。我不想因为其它原因而耽误了这个大好时光，你们说对不对？”罗迪表情温和，声音平缓亲切，仿佛喝下一杯暖暖的浓茶般，让人从头热乎到脚底。

　　　　“是是！”金妮的双亲站在旁边，目光中多了几分热切。有付出就要有回报，听罗迪的意思，是要把女孩当做家族的一份子来培养。这对贫民出身的孩子来说，可是一条极为便捷的道路，对子孙后代都有好处。

　　　　出身贫民与出身魔法世家，两者间可是天壤之别。

　　　　“对了，听说瘟疫就是在这附近出现的，大约是什么时候？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些异常的情况？”罗迪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于这次疫病的爆发，他仍然耿耿于怀。

　　　　金妮的父亲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其实这些天一直不太对头，河里捞不到鱼，狗也无缘无故乱吠，的确有点古怪……我倒没有亲眼见到，不过听邻居说，那些死人的模样相当吓人。不仅全身漆黑，冒着一股臭烘烘的臊气，而且就像风干的苹果一样，干巴巴的只剩下皮包骨头。”

　　　　“唔！”罗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光线不时从窗户外照进来，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他霍然站起身，对金妮嘱咐道：“今天你就留下来，多陪陪你父母，等明早再回去！”

　　　　“可是……”女孩欲言又止，神情踌躇不定。

　　　　罗迪微微一笑，拍拍女孩的头。“放心，我不是那种离不开别人照顾的贵族大老爷。”

　　　　和女孩一家人道别，罗迪并未急着回去。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商业街，随着两侧的楼房渐显华丽，前方鼎沸的人声愈来愈清晰可闻。

　　　　周围的行人多了起来，整条街道还是那样繁华，生机盎然。只是和以往不同，街头多出了许多发放传单的牧师。树下、小广场、喷水池边……更是不时可以见到讲经布道的场面。

　　　　突如其来的灾难是一座城市发展道路的试金石，也是各方势力大放异彩的舞台。银月城正处于升的阶段，一次意外无法构成前进的障碍。执政当局也表现出果敢决绝的控制力，神殿一方则展示了神明至高无的威严。那么接下来，两者间是否依旧保持紧密合作的关系，还是此消彼长，最后决裂？

　　　　罗迪冷笑一声，收敛起憎恶的目光。他拭目以待。

　　　　下午，他收拾好行囊回到学院。既然戒严解除，那么课程很快就会恢复正常，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

　　　　虽然是冬天，高高的石墙内却是繁花似锦，碧草茵茵。魔法的力量扭曲了自然的法则，在那细碎的石子路投下了人类自己浅薄的身影。只是此时此刻，这里却寂寥无人，一片宁静。

　　　　滞留的学员终于可以回家探望，所以天一亮就离开了。而家在北城的贵族学员还没有接到通知，并无返校的打算。于是莫大的校园中只有风吹动枝条发出的沙沙声，在罗迪的耳畔回响。

　　　　穿过庭院，宿舍楼就在前方。罗迪提起行李迈台阶，无意间向远处一瞥，目光骤然一凛，顿时停住了脚步。

　　　　阳光照耀下，北边的学院主楼熠熠生辉，如同镀一层华丽的晕光。但在后面，一个灰突突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却垮塌了大半边。几个穿着黑色法袍的人正在废墟附近徘徊，神情激动地挥舞手臂，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惜距离实在太远，他什么也听不见。

　　　　“那个不是……”罗迪嘀咕了一句，转念一想，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幢建筑是死灵系的实验楼，往日阴气森森，有如鬼蜮。前一阵的圣光扫荡席卷全城，魔法学院同样也在笼罩的范围内。而亡灵实验室中充满了阴暗与死亡的能量，自然被当成一个邪恶据点，实施毁灭性的打击。

　　　　“看样子整栋楼都完蛋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人命。”

　　　　远处那如被巨雷击毁的废墟历历分明，罗迪毛骨悚然的同时，也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他为人机警，而且船小好调头，靠着辗转腾挪，才勉强躲过一劫。但像教学楼这么明显的目标，想跑都跑不掉。

　　　　“死灵系虽然不受欢迎，但毕竟是魔法学院的一部分。而法师公会和神殿之间又始终看不顺眼……”

　　　　心中揣测着学院会采取何种反应，罗迪徐徐走进宿舍。阳光紧随着他的脚步，却戛然而止，被关闭的大门挡在外面。



………【第08章　纠缠】………

　　　　早在几百年前，星月学院仅仅是由三五个高级法师创立起来的内部交流组织。不过由于来自兽人、战争、生存等多方面的压力，银月城的法师一直出于严重短缺的状态中。为了弥补这一点，在多方势力共同支持下，魔法学院就此成立，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才，帮助城市度过那段血与火的岁月。

　　　　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间，军队把骑士团的基础教育工作托付给了学院里睿智的法师们，市政府也紧随其后，将培养各类专家学者的任务塞了进来。

　　　　“我们简直成保姆了！”伴着法师们的抱怨声，星月学院的规模逐渐扩大，最终成为学员众多、师资力量雄厚的综合教育中心。

　　　　现如今，魔法学院、骑士学院、学者学院和商学院，这四足鼎立的局面已经形成，从某种程度说，也是银月城政治格局的一个缩影。

　　　　骑士学院就在魔法学院的北面，仅有一墙之隔。一条细长的碎石子路贯穿南北，将两者连通起来，让学员们能够自由往来。

　　　　漫步在繁茂的树荫下，蔚蓝的天空在头顶方忽隐忽现，枯枝落叶踩在脚底，发出沙沙的响声。早冬的天气，总是让罗迪感到神清气爽。

　　　　小径向前延伸，然后在尽头拐了两个弯，消失在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面。

　　　　细碎的人声从远处飘来，似乎是一男一女在争执，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罗迪心中一动，一个箭步躲进路旁的树丛里。伏低身子，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外窥视。

　　　　“居然是莎朗……”

　　　　女骑士大步不停，飞快地向前走着，面色冷峻，眉头紧皱，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一个身材细高的金发男子正亦步亦趋紧跟在后面，涎着脸，嘴里说着肉麻兮兮、自以为很有情趣的话语。

　　　　莎朗现在十分郁闷。

　　　　卡德瓦拉德是父亲故的独生子，看在那位可敬伯父的情面，她不想动粗。不过眼前这张晃来晃去的脸孔实在令她心烦。强忍着用拳头砸去的冲动，她咬牙切齿，恨恨地向前走着。

　　　　“神啊，请想个办法，把这可恶的家伙赶走！”

　　　　或许天的众神果真听到了少女的祈愿，一阵微风吹过，严厉的训斥声从前方的拐角处传来，如同夹杂着至高山脉从未融化的冰雪，让周围的温度迅速降低。

　　　　教务长波尔娜的声音突降大地，凛冽的寒冬近在眼前。

　　　　女孩浑身一抖，渐渐放缓了脚步，不过眉头皱了皱，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

　　　　“我，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有做！你先走，我一会儿再去看你！”金发男子脸色大变，胡乱推诿了几句，就如丧家犬般落荒而逃了。

　　　　“没种的家伙！”女孩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甩甩头，金色的长发徐徐飘动。

　　　　从到下检查一遍自己的衣着，然后深吸一口气，她努力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

　　　　片刻后，出乎女孩意料的是，前方并没有见到那个令人畏惧的身影。只听到“哗啦”一声，罗迪从路旁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

　　　　“真倒霉！”他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原本平整的布料被树枝划开一个手掌大小的裂口。

　　　　“怎么是你，那个……”莎朗惊奇地看着他，刚要走去，忽然觉得不妥，立刻退了一大步，紧张地望向四周。

　　　　“不然除了我，还会有谁？”罗迪笑了笑，竖起手指，一股淡紫色的光晕盘旋而出，散布在周围的空气中。

　　　　“期末考核居然不及格，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降级！降级！”教务长的声音骤然响起，把女孩吓了一跳。

　　　　“这是……幻音术？”莎朗睁大眼睛，狐疑地问。

　　　　“没错！很好用？”罗迪得意地说道，手指一摇，教务长的严声厉语再次出现。

　　　　“居然敢在神圣的校园里谈恋爱！统统开除！”

　　　　“我，我才没有呢！”女孩脸一红，干巴巴地解释道。“那家伙从开学就一直纠缠我，真是烦透了！”

　　　　“哦？竟然这么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我们的大美女莎朗？”

　　　　“你，你别瞎说！我才不是什么美女呢！”

　　　　两人肩并肩，走在斑驳交错的光影中。四周寂寥无人，只有小鸟在枝头鸣叫。

　　　　“真的没想过要找个男？在这样拖下去，也不怕将来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莎朗撇撇嘴说道。片刻后，她才叹了口气，显露出一丝苦恼。“就算费力去考虑，最后又能有什么用呢！我可是特兰西瓦家族的长女，从小到大，家里在我身花费的财力物力可不是个小数目。所以……”

　　　　“所以你的选择必须以家族利益为中心，无论交还是婚姻都要受到限制。对不对？”

　　　　女孩紧抿嘴唇，沉默不语，目光紧盯着脚下的路面。

　　　　罗迪也无能为力。这在贵族当中是常见的事情，历史有许多先例，长女留在家中作为监察者，地位相当于家族中的长老，防止家族真正的继承人——她的某个弟弟做出违背家族利益的事情。

　　　　“我大概会孤老一生……”女孩苦涩地笑着，明亮的眼睛浮起了一丝阴霾。“不过在承担起那个责任前，我还是可以和男人自由交往的！”

　　　　“就像严冬前短暂的夏天吗？”

　　　　“应该是！”女孩仰起头，在她方，茂密的树荫遮蔽了天空，偶尔露出一丝缝隙，星星点点的阳光格外晃眼。

　　　　自觉不该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罗迪顺口提及另外一件事：“对了，这次瘟疫，你有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例如，不是自然原因，而是人为造成的？”

　　　　“嗯？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莎朗有些意外，转过身，下打量着罗迪。“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以往对这类可能招惹麻烦的事，你似乎总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罗迪尴尬地摸摸鼻子：“我真有这么不堪吗？”

　　　　“是呀，你就是太懒了。”女孩朗声笑了起来。她突然发现，说出积累在心底的不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