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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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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事,塌实住了,你的事大不了。”
  一跨出铁门,我看见那边的施展也已经出来,施展正跟号里的弟兄们道别呢,生离死别,却洒脱。
  负责我们案子的程刚和小贺在看守所楼口冲这边摆手,管教说:“过去吧。”
  我们两个“同案儿”在楼口汇合。施展苦笑着摇头:“把你牵进来,真是失误。”
  到前院,一个屠夫脸警察正在车边等着,先吩咐我们把东西放车上,又给施展上了背铐,先押上警车。我也钻了进去,小贺就坐在我们边上,程刚开车。
  “真送市局吗?”我还不死心地问着。
  程刚回头说:“施展去了,你们哥俩这么义气,能不陪着?”
  警车上了路,我回头看着“C看”的大门,渐行渐远,那个地方,对于我好像真的过去了。人家说坐牢的整个过程里,看守所阶段是最可怕的,我的感觉却麻木,应该是没有刻骨铭心被折磨的缘故吧,那些灾难,都发生在我周围人的身上,发生在山东、强Jian、和安徽人蒋顺志的身上,发生在那些没有经济支持、没有亲情关怀的人身上。我感觉我的离开,正是某种被动的逃避,从此我可以不再怜悯,不再进退两难,不再想做好人又担心把自己给撂里面。
  警车出发的路线,正好经过我的家门,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看见一个熟人,是经常在我们门口收破烂的那个河南老头,以前他见了我面,总是一脸的笑,今天却只看到一个背影,然而已经亲切。
  我转过脸,赞叹说C县建设的不错了嘛。
  程刚说你以为你们一进去,别人就都不思进取了?
  我说家乡建设这么好,也没人通知我一声。程刚说你别给自己解开心了,抽烟不?
  我说没带着。
  程刚说这几年你什么时候带过烟,你不净抽我了嘛,说着把一盒红云扔到后面来。
  我笑着点了一棵,我说还是你态度好,不过不抽白不抽,你着烟也不是好来的,你一月多少工资?
  程刚说嘿!我还不如扔地沟里呢,小贺你把烟给我拿过来赶紧。
  我们笑了一回。程刚把车顶的警笛拉响了,立刻来了感觉。
  我跟小贺探讨:“我听说市局特恐怖。”
  施展在旁边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想那么多没用。
  在小看守所里,关于市局的传说有很多,提的最多的就是“辰字楼”,前辈门说那个楼里关的全是死刑犯,整个楼都阴森森的,白天也见不到阳光。晚上就更恐怖,灯光永远是那种半死不活的昏黄|色,夜深了,常会听到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偶尔夹杂着鬼魂叫屈的声音。庄峰讲起来,往往添油加醋,描绘得更让人不堪忍受。
  不过他说,这些都是那些管教传出来的,真正在“辰字楼”呆过的犯人不会讲,因为从没有一个人从那栋楼里出来过,都是死刑犯嘛。
  现在我们正在接近那个传说。     
   第一章 资格验证 第一节 初入虎|穴   
  警车停下来。市局到了,程刚下车去办手续。
  我偏头看一眼外面,灰色的围墙少说有五米高吧,看着很厚实,心里先压抑起来。
  车子开了进去,程刚带着我们俩,先是经过几重关卡,仔细检查了,登记完毕又搞了体检,这才批准进监管大楼。
  我一搬东西,才想起“C看”还泡着一盆衣服,只好连说倒霉。
  过来一个管教,让我们跟他走,程刚祝愿了我们一句,跟车回去交差了。
  从办公区进拘押区,要经过一个大铁网子,外型布置得像动物园里的鸟族馆。“辰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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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管教和值勤的交代着,心里一哆嗦,辰字啊,真是怕什么有什么。
  值勤的一个电话,里面很快又出来一个管教,领我们往楼里钻,过了灰暗的丙字、丁字,再一转悠,才看见更加老旧阴森的辰字楼。听说这里的牢房布局,是按照八卦设计的,没有专人带领,根本转不出去,多少年了也没听说有谁逃跑成功过,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一点逃跑的心思都没敢有过,对这严谨幽暗的环境,还是陡增几分畏惧。
  进了楼口,继续乱拐,主道的两边又衍生出几个“子楼道”,楼道口的铁栅栏都横挎着超大的将军锁,比动物园的老虎笼子还要牢实,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叫做“固若金汤”的成语来。
  然后上楼,又是转,我的头全大了,抱着铺盖的胳膊也酸酸的,嘴里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生怕一吱声,会给自己惹来弥天大祸。
  终于在一排栅栏前停下来,哗啷开了栅栏门,领路的管教跟里面值班的交代了几句,给我们登了记,值班的喊了两个名字,楼道最里面的房间里马上跑出俩人来,看样子也是在押的。
  值班管教说把他们搁几号几号。
  我们听命令把铺盖分别在两个号门口展开,然后冲墙蹲下,双手狮子抱头。俩犯人仔细检查过,才跟管教要来钥匙,把我们赶进号房。
  号房的门有两层,外面是铁栅栏,里面是全封闭的铁板,只在靠上部的地方开一个扑克牌大小的了望孔,用一块活动挡板扣着。当然是用来从外面监视里面情况的,而不是给犯人们向外探测的。刚才我们在外面蹲着的时候,我就感觉头顶上方的了望口“波”地一声,大概有人在往外窥探。
  一脚迈进门里,心里难免忐忑。我还没来得及打量新环境,就被靠门口铺上的一个人命令道:“放下铺盖,蹲!”
  我脸向墙蹲在铺盖前,墙壁很脏,上面的涂料几乎掉光,水泥围裙被磨得相当细腻,看的出是坚持不懈用软物磨蹭的结果,有点水滴石穿那效果。我正打楞,背后被踹了一脚:“往前蹲,头顶墙。”
  我赶紧向前蹭了半步,头触在墙面上。心里忐忑地琢磨着:身后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市局啊,应该都是天字大案吧。
  现在的心气和刚进C看时候已经大不相同,我知道,如果真有人再给我一脚,我也不会反抗。环境仿佛硫酸,对人的腐蚀力是恐怖的,一切的规则和潜规则,像可见与不可见的罗网,在一个人被送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从天而降,把他死死关罩起来。
  “掉过来。”那个声音像在吆喝牲口。
  我把身子就地转过来,面向铺板,我懂事地低着头,没有仰脸。我知道看老大的眼神如果掌握不好,极有可能招灾惹祸,这里已经不是C县了。
  “嘛案儿?”
  “包庇。”我没有说窝藏,窝藏容易引起歧义,还要费口舌解释。
  又问了案情,老大说:“这么点鸡芭毛事啊,现在后悔了吧。”
  我说:“不后悔,为了朋友……”
  “关!闭上臭嘴,以后别给我充大的,为鸡芭朋友啊,到这里还有朋友吗?玩闹玩闹,进来就撂,到时候就不讲朋友了。”老大发了一通感慨,让我把被子打开,我照办,在地上把被子一层层展开。
  “还新被呢,铺下面糟践了,给我垫底下。”我虽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连声答应,这时一个小不点过来,一把把我的新棉被抻过去。
  我开始明白了,我的被子这就被掠夺了,里面管这叫挨“掐巴”,挨掐巴的人心里都感觉窝囊,又不敢说半个不字。我开始体会到在“C看”里那些被压制者的心情了。
  我明白在开始争取一个好态度的必要性。
  然后我被允许站起来,我看到了“丰哥”的脸,很和善的嘛,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白净面子,也可能是在里面闷的,血色惨淡。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在楼房的阴面,属于四季不见阳光的那种死角,只有对门的墙上开着两扇铁窗,炫耀着外面的天空。房间的大半被半米高的铺板占去,剩下一个窄条,又被一个水泥池子霸占了三分之一,池子里赫然一个大便坑,池子外首,放一个铁水罐,水罐上方,搭了个铁架子,放了台25寸彩电,刚才我蹲下的地方,靠墙也悬空钉了木版,上面算是碗橱了,门上方也搭着木板,整摞的铺盖和杂物都堆在上面,拥挤不堪,不过杂而不乱,一副训练有素的规矩样。
  房间给人窄小逼仄的压抑感,光线又昏暗,仿佛农村老家常见的地窖。
  铺上满满当当坐了两排,靠墙还有一溜儿,大都光着头,只有前铺的几个留着短寸。粗糙一算,大概得有20人吧,我正纳闷这么多人怎么睡觉,突然在我脚低下钻出一个大脑袋来:“丰哥,是开饭了吗?”
  大家一笑,丰哥伸腿把那个脑袋踩了回去:“就你妈知道吃!”
  好家伙,原来铺底下还有人!
  我未及细看,也不敢细看,那样会显得贼眉鼠眼和没有见识,大半这样的人在里面先要被杀杀威,补补课,我不找那个逊,还是暂且孙子点儿好。所以我赶紧把眼睛的余光收回来,老老实实等候丰哥的发落。
  丰哥旁边那个精壮的小伙子戴着手铐脚镣,手铐只铐了一只手,另一半铁嘴钢牙般在手腕上悬着,估计不会是就这样装备吧,那不成凶器了?肯定是这小子自己鼓捣开的,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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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哥问我哪里人,我说C县的,旁边戴镣铐的就问了几个名字,都是C县顶级的流氓,我说都听说过,不认识,那小子说那管屁用,我还听说过克林顿呢。
  丰哥说:“你从下面上来,里面的规矩多少也该懂点了,我先不跟你费话,有做不到的地方,自然有人教你。带钱了吗?”
  我说带了,在外面已经换成卡了,一共968块。
  丰哥说倒是吉利数,我喜欢吉利数。
  “卡呢?”
  我赶紧把钱卡掏出来,那是一个图书检索卡似的硬纸片,上面登记着姓名、帐号和钱数,下面一溜空格,栏目叫“消费记录”。
  刚才拽我被子的小不点把卡从我手里拿去,递给丰哥,丰哥扫一眼,递给小不点:“登记一下。”然后对我交代:“卡都放我这里,购物统一购,都给你一笔一笔记着呢,我不秘你一分钱,话全给你说明了,你也甭嘀咕。听好了啊,先扣一个50块钱的号费,买‘公用’;还有100块的电视费,这是大伙摊钱买的,你来晚了,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号服,就是开庭时候穿的坎肩呀,一人50,大伙全一样,一共200,都给你记上了啊。”
  我说好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心说这都他妈什么呀就200块,黑点了吧?
  “行了,你先边上盘着去。”丰哥吩咐。
  我一看,哪还有放屁股的地方呀。
  “大臭,你他妈属坟头的?挪挪。”丰哥喊道。
  靠边的一个脏大个有些反映迟钝地应了一声,跟旁边的一个人挤了挤,空出一个小空隙,我赶紧把屁股塞进去。我的脸正对着便池,好在里面冲洗得很干净。倒是大臭身上散发出一股徐徐不绝的异味,让我头昏。
  午饭时间到。挂链儿的那个小伙子用脚镣磕着铺板,咣咣做响:“下边的,吃饭吃饭!”铺板底下立刻钻出五六个脑瓜,各展神通地扭动着身子,爬了出来。
  先是盒饭,然后才是大路牢食,小不点拿俩塑料盆过去,隔着铁栅栏从外面往里捡馒头,送饭的“劳动号”从栅栏外往里伸进一个特制的漏斗,拿大舀子舀了两下汤菜顺进来,就齐活了。
  “又是白菜汤啊,不要了。”丰哥说。
  看见丰哥等人开始就餐,大家这才踊跃地上前打饭。我老老实实排在最后一个,馒头倒是有富裕,白菜汤就真的只剩下汤儿了,主要内容早被捞净。
  “新来的,你就蹲墙边吃吧,看着菜汤别拉拉地上啊。”丰哥告诉我。其实蹲在墙边也已经费劲,现在连便池上都蹲了人了,以大便的姿态,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完饭,由两个“劳作”统一刷盆,大臭拿块抹布蹲地上兢兢业业地擦地,丰哥告诉我:“看着点怎么擦啊,以后就是你擦地,新来的,又是小屁屁案,别让死人伺候你。”我这才细看大臭,果然看出些门道来,那些抹布都是旧秋衣,擦地的时候要巧妙地叠成一个长条,而且,先在地上扫荡一遍,把落在地上的馒头渣和菜叶攒着捏走,然后像雕琢一件艺术品似的,前后左右地擦,犄角旮旯地抹,真的很讲究工艺。
  大臭擦着地,丰哥和前面的几个人都躺下睡午觉了,其他人都回原地坐好,只是铺板底下换了几个人钻进去。真是寸土寸金啊。
  我看到有人抽烟,便小声问旁边的“大臭”是不是可以抽烟,大臭说随便抽,都是快死的人了,还不让抽烟?
  一个大脑袋的家伙从后面踹了大臭一脚,轻声骂道:“要死你死!”
  我就先给了他一棵烟,自己也点上一棵。我没有多事地询问大臭是什么案子,我担心这里的人会很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我手里烟被人从后面抢了过去,我一惊,下意识回头一看,一个小白脸正把烟塞进嘴里,像嚼口香糖似的嚼呢。
  “这么好吃的东西,呵呵,不先上供?”小白脸贪婪地望着我,一副谗相,我想这人八成有毛病。大臭捅我一下:“别理他,神经病。”
  神经病应该放呀,怎么还关着?
  我刚转身坐好,那个小白脸突然又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连喊带叫:“大大我吃糖,大大我吃糖!”
  丰哥被闹得坐起来,叫道:“舒和,你他妈再闹!”
  小白脸原来叫舒和。舒和死皮赖脸地搂着我不放:“大大我吃糖,大大我吃糖。”
  丰哥还没说什么,那个挂链儿的先哗啦啦奔过来,一边骂着“作死”,轮起手铐就给舒和脑袋上来了一下,舒和先啊了一声,接着就大叫舒服舒服啊!小不点上来喊着“东哥”,把戴手铐的劝住了。
  我借机掰开了舒和的手,脖子被勒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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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和惬意地摸着脑袋,呵呵笑着,说:“东哥你力气太小了,人家刘邦一古代流氓都比你牛逼,力拔山兮气盖世啊。”然后神情肃穆地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力拔山兮……”
  我一看,这哥们儿病得还挺有水准。
  丰哥坐着笑道:“舒和啊,你他妈别不懂人事,大小你也是个研究生,我对你可够照顾了,瞒谁你还瞒我嘛,你不就是想装神经病撞出去嘛,要装跟检察院的装去,别在号里耍,要让我腻歪上了,可没你好儿!我让你真神经啦!”我不禁回头再看一眼舒和,敢情小子还研究生呢,怎么进来的?我多少有些好奇。
  舒和“呵呵”笑着:“丰哥英明,以后你就是我偶像。”
  “偶你妈逼什么呀,你别掐了荷花拿我呕(藕)就行,你们有学问的最不是东西了。”丰哥补充一句“别撒疯啦”,把被子一拉,蒙头又睡了。
  舒和不折腾了,靠在墙上歪头眯上了眼。
  晚饭上来时,我发现和中午一样,是馒头,这里的或是看来比“C看”的档次高。吃完饭也不用盘板,地下、铺上、便池台子上坐的全是人,抽烟、聊天、下棋、打扑克的都有,数数,大概将近30个人,仿佛被兜进网兜里的一群鱼,鳞尾相叠,拥塞不堪。望着一个个紧挨着的光头,我心情沉闷,压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以后就要和这些人闷在一起了?什么时候是个了结呢?
  丰哥叫人打开电视,看到十点多钟,丰哥说该下的都下去吧。立刻有一半人从铺上消失了,我看丰哥一眼,丰哥正看过来:“你,睡那个最边上。”
  我说丰哥是铺底下吧。
  上面的几个人笑起来,丰哥也笑了:“多明白呀乖乖!”
  我觉得自己特没劲,担心自己的话有可能被评为本年度W看守所搞笑语录的头条。
  往下面一钻,还挺费劲,靠边的一个瘦子指导了我两句动作要领,先坐在地上,把腿伸进去,再用手肘的力量送身子,果然灵验,真是处处皆学问啊。
  我听见丰哥在上面喊:“于得水儿,他跟你一班,到时候叫他!那个谁,你今天歇了吧。”
  也不知那个谁是谁,在铺板底下兴奋地喊了声“谢谢丰哥”。
  刚才那个瘦子应了一声后告诉我:“咱俩值后半夜的班,俩小时,赶紧睡吧。”
  我紧贴着墙躺好,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子,有些发潮,我怀疑是不是死刑犯留下的啊?心里不禁发毛,忐忑着不能塌实。
  于得水拱了我一下,小声说:“哎,睡不着吧。”
  我说:“大哥可不?”
  “我看你也是一老实人,以后有嘛事儿就跟我说,别跟他们瞎聊,都是大案儿,聊不到点儿上给自己惹病。”
  “谢谢大哥哦,你案子也不大吧。”
  “我销赃,也就几年官司,跟你一样,让同案儿给带上来的。”
  聊了一会儿,于得水问我:“兄弟你带多少烟来?”
  我说就一条。
  “明天你先借我两盒,等购物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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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让丰哥知道啊,这里不让互相串东西,值班时候给我就行……睡觉吧兄弟。”
  我说睡了。合上眼,我在心里懊恼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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