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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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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插翅难飞   
  照片事件后,蒋顺志的地狱生活就没有中断过,只要没有例外,折磨这个可怜的安徽人就成了法定的节目,陈鬼子管那叫“每日一歌”,庄峰欣赏这个题目。
  蒋顺志的鼻梁骨断了两天才报告管教,押到县医院做了个简单的正型手术,要不是蒋顺志苦求庄峰,可能还要拖下去。当时我在旁边说了两句好话,蒋顺志感激地目光使我心疼不已,我说要谢你谢庄哥,要怨你怨自己。庄峰对我的总结还算满意,说安徽听见了吗?都是你自己作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卢管一看蒋顺志就急了,说庄峰你怎么弄的?也太过分了吧!
  庄峰看着蒋顺志:“你自己说,我为什么打你?”
  蒋顺志低头认罪:“卢管,我值班睡觉,还骂庄哥。”
  “就这些?你跟三胖子耍流氓的事怎么不提?你散布逃跑言论的事怎么不提?”庄峰虎视眈眈。
  卢管揪着蒋顺志的耳朵,皱眉道:“还散布逃跑言论?你要疯?”然后又训斥庄峰:“那你也不能打人呀,有情况跟我汇报,政府又不是没有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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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峰一脸沉痛的悔意:“我当时也是气晕了,有些冲动,您也知道我这狗脾气……”
  “行啦,我先领他看病,医药费庄峰你给出啊,还得写份深刻检讨!”卢管喝一声,带着蒋顺志走了。
  庄峰冲我一笑:“麦麦,检查就劳驾啦。”
  靠,我还得高高兴兴给他写检查,我一边写一边发自内心地说:“庄哥,得狠狠骂自己呀,要不通不过。”
  “你就说我不是爹娘亲生的,我是狗操出来的,我是世界上最大一傻波依。”庄峰大声笑着。
  几个小时后,卢管把白鼻梁的蒋顺志送了回来,表情严肃。
  “给他收拾东西,蒋顺志强烈要求调号儿。”
  “毕彦!” 庄峰喊过,毕彦马上把蒋顺志的被子从铺上抱下来。
  卢管怒气冲冲:“庄峰你个混蛋,蒋顺志都给我说了,我看你也活腻了不是?这不成牢头狱霸了!政府信任你,不是要你耍拳头,看守所要的就是安定,你也不是不知道……检查给我重新写!另外,医药费600,他妈的胃里面都积血了,我要给你报个材料,就能加你两年!……还有啊,给他拿100块钱,买营养品,现在就拿!”
  庄峰答应着,附身从窑里掏出100块代金券递给卢管:“卢管,我是有心人,不会白给您添麻烦。”
  “别你妈扯臊啦,我不吃这套,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卢管说着一扫眼儿:“你们都给我听着,谁打过蒋顺志我先不追究,帐给你们记着,再有一个不老实,我新帐老帐一起算,折腾出你年夜饭来!……来一个人,给他抱着被子!”
  庄峰冲马甲一摆头,马甲立刻上前,抱着蒋顺志的被子,跟卢管出去了。
  蒋顺志一直鼠缩着,没敢抬眼皮,走路时费力地用脚掌拖着地,听到铁门一响,我直替他庆幸啊,终于脱离了魔掌。
  庄峰咬牙道:“傻逼安徽,好啊,到外面谍我!”
  马甲回来后,马上跟庄峰汇报:“调13号了。”
  “好,马上给13号发电报,给我接着练,孙猴子还跳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庄峰攥着拳,眼睛烁烁放光。
  打饭时,庄峰问“劳动号儿”:“13号谁管号儿?”
  “老伟。”
  “告他一声,刚过去那个花鼻子,是个谍报儿。”
  “谍报儿呀,那得治理治理,庄哥你甭管了。”劳动号的几个常差,早就被庄峰买通,接了追杀令,扭头走了。
  我突然胆寒了一下,“天罗地网”这四个字跳了出来。
第八节 愈夜愈丑陋   
  有些问题,只有经历过后,回头看时,才想得明白。身临其境常常扼杀了一个人的思考力,越在其中越短视。
  不过,有的问题,或许偏偏需要清醒地糊涂下去,才不会痛苦。
  庄峰执政后,号房里那些家伙的遭遇和表现,经常让我大发感慨:人怎么活得那么没劲啊。
  看守所的伙食是定量发放的,早晨怎么都好糊弄,中午人均一个小馒头,晚上一人一个糙面窝头,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由于个人的吞吐力不同,有人一天将就下来,基本还可以支持,有人就胃里亏食亏的严重了,比如三胖子和强Jian,比如武二哥,都是大饭桶,看守所那点定量,根本喂不饱。我当领导那阵儿,因为前面几个高层的都有盒饭和零食,基本不吃牢食,淘汰的窝头都让饿得脖儿细的几个家伙分了。开始还说谢谢谢谢,后来干脆没话,饭一来,立刻扑上去瓜分,除了缸子妈妈姥姥地骂街外,我总是装做没看见,大家也算可怜啊,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整天地干活,活受罪,心里怜悯着,管理也就不自觉地松懈,觉得能给大家一点福利,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屋啊。
  领导班子换届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庄峰彻底颠覆了我的领导理念,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血雨腥风的流氓统治。
  庄峰把我的慈悲心当破烂儿给扔垃圾堆去了,吃饭,就是定量,谁也不许伸手多拿一个窝头渣。强Jian之流被我惯坏了,肚子撑起来了,突然一扎口,饿得眼都跑光啦。我们不吃的几个窝头蹲在桌上,象磁铁之于铁屑,强烈地吸引着几双饥饿的眼球,可庄峰不发话,谁也不敢提出来,更别说蹿上去抓一个了。
  “黄毛,给武当掰半拉窝头。”毕彦掰了一小块窝头,刚要给武当,庄峰先骂道:“你他妈傻呀,给他那个大块儿的!”
  武当感激地接了,连声道谢。其他几个肚里亏食的,都充满企求与渴望地望着庄峰,等待庄哥的继续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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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几个窝头都给我搓碎了,扔厕所里冲掉。”庄峰吩咐,毕彦兴冲冲答应着,两手地捧着几个黄金班珍贵的窝头去了厕所,顺路扫了几个饭桶一眼,幸灾乐祸。
  随着哗哗的绝情的水声,几双眼睛开始暗淡下去。
  庄峰说那是政府发给我们几个的定量,我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我看谁顺眼就给谁一个,谁吃不饱甭他妈跟我哭丧脸,找政府说去!
  有时侯庄峰也顺手扔给谁一个窝头,说今天活干得不错啊,或者是“这两天表现还行,赏你一个”,受赐的人必千恩万谢,受宠若惊,发誓以后更加努力,绝不辜负庄哥的厚爱。
  有一天晚饭后的窝头没有扔,就塞在桌斗里,早上庄峰一看,少了一个!靠,这还得了?立刻召开现场会,挨个夜班挨个夜班地排查,最后把嫌疑对象锁定在强Jian和三胖子身上,一通扎马、燕儿飞的折腾,三胖子先挺不住,供出实情来。原来俩人值子夜后的那个班,都饿得不行了,强Jian先小声跟三胖子商量,想俩人偷个窝头分,三胖子不敢,但也答应不给强Jian告发。强Jian蹑足到前面抓了一个窝头,蹲厕所吞了半个,就不敢再吃,非要三胖子吃了另一半不可,只有这样,两个人才可能真正建立攻守联盟,谁也不告发谁。
  庄峰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俩人当窝头搓碎了冲下水道里去。哥俩吓的几乎尿裤,连句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庄峰说你们知道在看守所最忌讳的是什么吗?就是偷!
  强Jian带着哭腔说庄哥我真的饿坏了,要不打死我也不敢啊。
  庄峰大骂,说你强Jian的时候就说你实在憋坏了行吗?就不判你刑了?
  “俩人站院里去,对面抽嘴巴,我在里面得听见响儿啊。”庄峰想了一个绝招。
  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一声比一声决绝的劈啪声,强Jian还发狠呢:“傻逼三胖子,你真使劲是吗?”
  我曾经跟庄峰说:“就那几个破窝头,我们也不吃,干脆给他们吃算了,干嘛不做个人情?”
  “人情在这里算屁,几个钱一两?对这些人,就不能有半点好脸好心,就不能喂饱了,总得掐着点量,喂得太饱就不听吆喝了,人跟牲口其实都一样。”
  用几个窝头,庄峰把一大撮人掌握得牢牢固固。
  饥饿是一种本能,我知道本能的东西经常击败理性,控制人的思想。以前读书,知道古人中的志者不受嗟来之食,廉者也不喝盗泉之水,宁肯活活把自己给饿死渴死,都不改其志,多他妈坚强啊,对比眼前这些家伙,真让人丧气。
  我爷爷说过,贱者自贱。一个卑贱的人,首先是他自己选择了卑贱,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适用于我们这些“号友”,后来我明白我不须太清醒,也不该过分鄙夷,因为一旦我和他们互换角色,我又会如何,尚且还是一个悬疑。
  庄峰统治这个号儿,当然靠的不可能就是窝头战术,还有一言堂的强权手段。对他认为不老实的人,要么直接砸趴下,叫“硬泡”;要么进行“软磨”,给他上刑法,又撅屁股控水又半蹲着“读报”,或者连续熬鹰值班。用庄峰的话说:“谁要跟我过不去,我就慢慢给你拿龙,别看你现在挺精神,不出三天,我非叫你俩字颠倒,变‘神经’了不可!”
  我一直不相信管教们对庄峰的做法一无所知,一点也不相信。流氓手段,是一种管理的需要,是被默许的,只要不出乱子,就是成绩。
  作为利益不受侵犯的一方,我其实也带着旁观者的色彩很不平地想过一个问题:大家若团结起来跟庄峰、姜小娄这样的 “牢头狱霸”斗,或者报告管教求助政府,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希望?渐渐地,我已经知道自己很幼稚,而且幼稚得很危险。没有进过监牢的人,习惯于理想主义,习惯于拿正义感给自己撑腰壮胆,只有到了里面,才发现几乎所有秩序都已经被打碎重排,你要想在里面生存,就要老老实实遵循里面的游戏规则。“里面”流行一句话,是很有指导意义的: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挣扎是徒劳的。
  哪里有压迫,那哪里就有忍耐,这才是最普遍的人性。
第六章 肄业—无可怀念 第一节 先行者   
  在庄峰的淫威下,没有受到明显冲击的,除了我们几个“前铺的”,大概就只有一个武当武二郎了。
  这一方面仰仗人家二哥不讨厌,看着就是一本分农民,还长了个红彤彤的好汉仗义脸,一般流氓,不给他面子都不好意思了。关键还是武二哥的案子敞亮,杀奸夫啊,明摆着比焦美云那个强Jian案上档次。庄峰简单扼要地评论说:“这样的哥们儿,我高看一眼!”
  武二哥挂着链儿,行动不便,庄峰就吩咐强Jian和马甲勤照顾着,上个厕所什么的都有人跟着,弄得武二哥不老过意的。其实庄峰一方面是真心照顾他,一方面也是派个人看着他,别出事儿。
  除了小劳作毕彦,武二哥也是不“在伙”的人里面,唯一可以吃到庄哥赏赐剩盒饭的人,平时的豆子,也总是比别人少分一点。卢管知道了,就说庄峰这事做的对,要尽量给武当释放压力,反正他早晚得奔市局,在咱这里过渡期间,别整出事来,就念阿弥陀佛了。
  庄峰跟卢管谝:“我倒不稀罕他是个挂了的,我就是冲他这个案儿,要是别的脏事儿,我才不给他脸。”卢管一撇嘴:“得得得,说你呼哧你就喘开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以为你是好料?还这个脏那个脏的。”
  卢管也三天两头过来跟二哥聊天,把外面的好消息告诉他,说村里的乡亲真够意思,又集体上访了好几次,强烈要求把他保出去。“你杀的是一村匪啊,老百姓佩服你,就连李大秋家里人,也说他死有余辜呢,要求法院能放你一条生路。”
  武当试探着问:“您看我这案子还升的了市局吗?”武当也知道一升市局,最少得判无期,保命可能都悬乎。
  卢管总是安慰他:“这事我说了不算,看守所不管那一块,要我判我恨不得立马放你回家哪。不过我看了,形势对你真是越来越有利,你放宽心好了。”
  只有一次,卢管有些感情用事了,一脸气愤地说:“你说你那个嫂子是人揍的吗?听律师说,他到你嫂子家调查取证,你嫂子死活不承认李大秋霸占了他多少多少年,楞说跟李大秋没事儿,这不害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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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当情绪一下子有些消沉,过一会儿倒是善解人意地说:“农村人好面子,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你塌实住了,外面都给你忙活呢,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提。”卢管似乎有些后悔多说话了,赶紧安慰他。武二哥憨厚地笑笑,说尽量不给您添麻烦,号里哥几个都挺照顾我的。
  庄峰私下跟我们分析,要是武当家里不花大价钱,他这案子,最好也就弄个死缓的面儿。“没钱就得依法办案了。”庄峰无奈地说。
  3月初,检察院起诉科的最后提讯了武当一次,回来后,武当精神很好,说检察院的说了,他的案子在当地挺有影响,他们都挺同情他呢。庄峰说,那好啊,他们一同情你就有戏了。
  转头庄峰就跟我说:“武当肯定要升了,没听说检察院都同情他了嘛。”
  果然,不到一个礼拜,外面就喊武当收拾东西,进来俩管教提他,看来很重视。武当脸色很难看,吞吞吐吐地问:“去哪?”
  “收拾东西吧快。”一个管教催促,恨不得早交差。
  我们一起动手,帮武当把被子抱下来。
  庄峰跟我说:“升了,给二哥拿点钱咱。”
  我去窑里掏了100块代金券和两包烟,递给庄峰。庄峰对还在那里愣神的武当说:“哥几个的意思,到那边保重。”
  “那边”两个字可能刺激了武当,他接物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抱抱拳揖一揖道:“谢谢庄哥,谢谢哥几个。”随即抱上铺盖,我弯腰把脚镣上的拉线给他塞在手里,说句“保重吧二哥。”武当还是“谢谢”两字。
  武当是在大家的合力欺骗中走向绝望的,我可以想象他跨出“C看”大门的时候,心理的落差会有多大,那个大门,对他的意义,不啻一个生死界。
第二节 奔赴传说   
  我们的案子,拖到武当离开时,已经有将近五个月,算不短的了,按官方的说法,已经有“超羁押”的嫌疑。号里的人基本上都已接到起诉,有几个开过了庭,马甲判了4年,去了已决号,老耙子也很快就判了,罪责不是他说的“教唆”,还是盗窃,打上个组织者的名头,才两年半,许多人都不平衡,说太便宜了他。
  3月中旬,终于盼到有人提我过堂。
  我又兴奋又紧张,象当新娘子一样,这一天总要来的。一进提讯室的门,我看里面有俩便衣,他们说自己是检察院的。
  那俩人素质还可以,态度也不错,从头到尾笑咪咪的,没说一个脏字。我听到隔壁的检察官就比较冲动了,正跟谁喊着,隐约听那意思,好像是被提讯那位突然翻供了,不配合了。很多人进来后,跟前辈们一接触,就找到自己“原始口供”的漏洞了,以后不论是检察院复审,还是法院开庭审判,只要一逮着机会,就强词夺理地“补漏”,亡羊补牢,毕竟还有些可能自救的侥幸。我那天就是这样,一口咬定,我送施展的钱不是“资助”,而是欠债还钱。检察院的那哥俩也不跟我较真,态度老实地记录,让我感觉轻松和感动。
  后来我知道,提讯我的前几天,我家里刚给他们摆了一桌,说花了2100块钱,我爸心疼得不行,说吃顿饭就2100?我说要不是为我,五毛钱的羊肉串也轮不上给他们咬第一口呀。
  检察院的跟我说,你这情况倒是不严重,回头到法庭上好好说,别犯拧,判个“缓儿”估计问题不大,在家里服刑,什么事也不耽误,你还可以跟以前一样,写写书什么的,多好。
  我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当时心情就比较愉快。回号里还跟庄峰他们报喜呢。
  整整十天头上,3月22号,早晨起来感觉有些凉,我找了件黑棉绸的夹克套身上了,顺便把里面的衬衣也换上新的,让毕彦把旧衣服泡盆里了。
  庄峰说麦麦你这两天也快下起诉了,一开庭就回家了,出去别忘了庄哥啊。
  我说我也给你当“托屉的”,月月给你盯,赶明你出去了,别找我收保护费就成了。
  正聊着,外面门响,正要张望,听到叫我的名字。
  “收拾东西。”我一出里间,门口的管教就吩咐。
  我跑回去跟庄峰说外面让我收拾东西。
  “是不是免予起诉啦。”庄峰冲外面喊:“带饭盆嘛?”
  “都带着。”
  “操,都带着就不好了——麦麦你可能也升了。”庄峰情绪一低落,我脑子有些迷瞪。
  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抱了丰满的一怀,庄峰另外塞给我200块钱:“到市局活份点,别吃亏是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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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边往外去,一边说:“庄哥你保重吧。”
  “我没事,塌实住了,你的事大不了。”
  一跨出铁门,我看见那边的施展也已经出来,施展正跟号里的弟兄们道别呢,生离死别,却洒脱。
  负责我们案子的程刚和小贺在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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