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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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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层会议?”
  “不知道,组长杂役都去了,胖子都磨蹭过去了。好象没叫老高。”蒋顺治在我边上坐下,看我手里拿着《监规》,不禁问:“背熟了?”
  “快熟老了。再背就该背烂了。”我笑着把《监规》塞到被子底下。
  蒋顺治羡慕地说:“你该走啦,我还得熬两年半。”
  “怎么也能减点儿。”我安慰他:“把龙哥哄美了,还不是给你垫句话的事儿?”
  蒋顺治苦笑道:“现在我才苦,除了叠床捂被,屋里的活儿,龙哥什么也不叫赵兵干了,全摊我头上来。龙哥光叫他干网子,白天的活干完了,晚上还让他往回多带,一干干到小半夜,有毛病!”
  我笑道:“是不是赵兵犯错误了,龙哥罚他啊?”
  “谁知道?”蒋顺治嘟囔道。
  “蓝伟怎么样?龙哥没安排他减点儿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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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两年半的刑期,估计够戗减得了。那小子让龙哥给圈得都快阳痿了,呵呵,成天除了干活吃饭看电视,就是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关之洲从上铺探下脑瓜说:“我要能那样多好,简直生活在一特区里啊。”
  蒋顺治仰头说:“龙哥在我们屋还夸你哪。”
  “嘁,能有什么好话!”
  “龙哥说,关之洲这根木头橛子,算插老三屁眼里啦。”蒋顺治笑道。
  关之洲恼道:“我就知道没好话!”
  我笑道:“木头橛子好啊,你要是一根棍子,被三哥使得虎虎生风,估计你就要倒霉了。”
  正聊着,久不露面的怪侠DNA先生窜了进来,进门就对仰在铺上的刘大畅笑道:“前段时间整纪,不让串号筒,真把我憋死了,不过这时间一长,还真懒得动了,人这玩意就是能适应环境。”
  我笑道:“七哥,你的案子有音了吗?”
  “告着哪,我一天也不停,贵就贵在坚持!”江大明边说边晃着报纸说:“老师我过来就是找你的,听说你快出去了?”
  “刚报减刑,得过了年了。”
  “出去以后,把我这事儿给报纸电台的弄弄,舆论要是造起来了,他们迫于压力也得过问我这案子,我在报上看了,这舆论他妈厉害啊!一个土老百姓,你告一辈子也不如舆论嚷嚷两天厉害,政府就怕舆论,老师你怎么也得给我来来,回头我出去了,肯定重谢!”
  我笑笑,江大明立刻说:“你还别笑,我这事儿要平反了,光赔偿费就他妈小十万啊,我能亏了你?”
  江大明立刻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说:“你看看这材料,我写的申诉,留给你做参考,我那里还有好几份,我没事儿就抄,抄完了就寄,现在我们主任都成我邮递员了。”
  刘大畅笑道:“你们那个帽花别把你当精神病了吧,你给他信他就接,回手就扔垃圾筒了也未必。”
  江大明认真地说:“不能,不可能,我们主任跟我好着哪,还总鼓励我申诉呢,说江大明你就得告!一大那个傻逼因为告状又上烟囱又逃跑的,倒给我腾方便了,我们主任怕我折腾啊,呵呵。”
  我笑道:“专政的力量还是不够猛啊。”
  江大明说:“还让你说准了,放83年那时候,还真不能告,没戏啊,现在不是讲民主了嘛,咱有冤不诉,不对不起政府吗?”
  我掏出信封里的材料,江大明立刻过来指导我学习:“先看这个,技术鉴定书,复印的,这个我就一份,还不能给你,麻烦你抄一份吧。明天我把复印件还得拿走。”
  我看着那份被揉得快烂掉的“DNA检验鉴定书”的复印件,立刻被一大溜专业英文给弄懵了,江大明笑着给我指点:“我不是吹,现在大伙叫DNA一点儿也不过,就这些单词,我都能默写出来,就是不知道怎么读,嘿嘿。你看这段啊——分别取上述检材——就是我的血、那女的的血,还有那破骚裤衩子——经TH01、AluVpA、HUMACTBP2三个位点PCRS检测——啊,你看后面,说从破裤衩子上都检出了我们俩耳血的DNA扩增型谱带,操,结果就弄了个不排除送检的裤衩上的精斑为江大明所留的结论。然后就把我给判了!”
  我晕头转向地点头。
  江大明好象特别兴奋,刷刷地把题为《生命不息,申诉不止》的申诉书翻了两页,指着其中一段给我铿锵地朗读:“老师你听我给你念啊,就是我对这鉴定结果的反击——鉴定结论中的‘不排除’是丧失科学存在的价值,是代表不了科学的确定性和准确性的,只有显示出‘不排除’是虚假的认为的言论。在运用法律上是无法可依、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论述!——哎,老师,你说我写得咋样?象初中二年的水平吗?不是吹啊,连驻检看了咱着申诉书,都怀疑!说江大明你这材料,我们检察院那些小不点都写不出来。”
  虽然他的材料里,语法错误有些残不忍睹,但被江大明大义凛然地一读,我还真不好意思起来:“好,写的好。”
  江大明象得了肺炎的猴子,变得更加兴奋起来,立刻边找边说:“这一段还不精彩,你听听我讲理那几段……”
  我心服口服地求他:“行了大明,留下我慢慢看吧。”
  江大明稍微有些遗憾,意犹未尽地说:“我给他们下了个定义,叫‘宁可冤无辜,不可纵有罪’,我说这不成国民党蒋介石了吗?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关之洲苦恼地笑道:“他们这叫宁可冤枉十个好人,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江大明找到知音一般叫道:“对!兄弟,这就叫不排除,不排除啊,我就是‘不排除’给圈进来的!”
  然后江大明抓住我的肩膀晃了一下:“老师,你出去了,一定给我写出来,造舆论啊,不怕大,不怕乱!将来我必有重谢!”
  刘大畅体贴地招呼他回去坐,一边笑着说:“你是不怕乱了,老师还得过日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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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着厚厚一打材料,不禁也有些冲动:“大明,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帮这个忙。”
  “对,法制日报、南方周末、焦点访谈、今日说法,凡是挨得上边的,你就给它投稿!那帮记者也喜欢这样的新闻,他们才不怕天下乱!”
  我知道对江大明这样的人,这个问题不适宜再讨论下去。好不容易才送走了经常处于亢奋状态的江大明,我笑着问刘大畅:“高科技这位真有可能是冤请吧。”
  刘大畅笑道:“你就听一个热闹就完,他才不是好蘑菇,跟老三我们一样,你这样的人看不透,你们太认真了。”
  “你是不好意思说傻逼这两个字吧。”我笑起来。刘大畅默许地笑了。
  猴子迫不及待地说:“DNA绝对操人家了,判他一点儿也不冤枉。”
  我说:“冤不冤只有他一个人最清楚,咱都打过官司,都知道没有人能把事实彻底还原,DNA是犯罪油子了,懂法懂得犄角旮旯都透亮,现在他就打一个‘证据’,是真正想把法律当游戏规则玩了,他跟爬烟囱那位可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刘大畅不以为然地说:“哼,光靠他一个人折腾,不会有结果,人家检察院、信访局的一天不定收到多少他这样的告状信,有几个落实的?”
  “还是这家伙本身就不是好鸟!老师你出去以后千万不能管他这没屁眼子事儿!”
  猴子正激动地说着,老三一脚跨进来:“又你妈咋呼什么哪?谁没屁眼子啦?”
  蒋顺治起身说:“三哥,开完会了?”
  老三说:“完了,赶紧回去吧,一地烟屁股等你清呢。”
  蒋顺治抬脚走了,老三耷拉着脸坐下,先牛饮了半杯亮茶,转脸冲我一摇头:“操,真他妈高。”
  我笑道:“前不搭村后不挨店的,哪来这么一句?”
  老三扫一眼屋里的人,有些神秘地说:“回头说吧,遇到一妖人。”
  ※ ※ ※
  老三所说的“妖人”是高则崇。
  高则崇假托家书之名,其实写的是一封“检举信”,老高给那封信取的题目叫“思想汇报”。
  老高在“信”里说,他在监狱接受改造这段时间,心灵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在自己灵魂被逐渐净化和提升的过程中,他也对劳改队里种种丑恶现象感到震惊和愤怒,所以才冒着被坏分子打击报复的风险,勇敢地向管教干部反映情况,同时也对劳改队监管罪犯的方式方法提一些“不成熟的建议”。
  高则崇不反对用犯人管犯人的管理手段,但他强调:用什么样的犯人来实施管理,是个原则问题。然后他列举了亲眼目睹的许多恶人当道的细节,他愤怒并且不敢愤怒着,他压制并且只能压抑着,但最后他终于决定向政府大胆地揭发这些恶行,“希望能够引起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记得老高当时说:“主任,我给家里写了封信,您看看能不能发,您要没时间,我让温大队帮忙也成。”
  主任回去看了信,马上就跑回来找老高恳谈,他担心老高“让温大队帮忙”吧。然后出了胖子的事儿,主任没锁门就去了医院,那封“家书”遗漏在办公桌上,被二龙无意中进去看到。二龙虽不识字,但崔明达这个军师好象还不草包,那信里的东西,难保不被他添油加醋地转达。
  于是有了晚上那个碰头会。明目不遮地抛开老高,就是要顺便让他知道:他是孤家寡人。
  老三足足吊了我一晚上胃口,转天吃早饭时候,才对我讲出了事情的“来龙”,而将来的“去脉”如何,他也含糊,只知道“老高不得好死”。
  “其实,除了搞夜袭队那套,你们能把老高怎样?”我说。现在老高已经很明确地不是二龙个人的威胁,而是全体杂役组长的敌人,所以我说“你们”。
  老三恶狠狠地说:“现在还不想把他怎样。二龙说,这个事儿主任肯定还得笼络着老高,不能叫他找温大队去‘谈心’,下面,就先看老朴是什么态度了,不过不管怎样,在劳改队里,那些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家伙,最后别说姓了,肯定被弄得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我心里笑道:“哎呦我的老三哥,你当初差点不就这样么?”
  老三还传达了二龙另一种愤慨:“流氓不管流氓,让知识分子跟经济案管?让麦麦管,行吗?还不让流氓给玩残了!让关之洲、方卓那样的傻木头管?还不叫流氓给打飞了!让他高逼管?还不叫流氓给操流产了!”
  我笑得吃不下饭去了,也有些堵心。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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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我就不得不放下老高的事儿,和龚小可去监教楼的教室里考规范,通知来得紧迫,说走就走。
  我们五大的监考官是监狱长,气氛和事先想象的不同,很轻松,每人只随口考五六条,一时紧张的犯人,他还和蔼地让你先坐下稳定一下情绪,实在过不去的,也会等大家都背完了以后,当堂给你一次复试机会。
  我们一中的几个人都顺利过了关,二中或者三中的一个小伙子先被现场枪毙了,懊丧得在哪里直挠桌子。
  我们喜气洋洋一身轻松地走出来,老耿过来问我:“没问题吧?”我说:“过了。”老耿也显得很轻松了。
  收队回来的路上,龚小可小声说:“考试时候你注意了吗?监狱长手里的档案页,有几张是折着的。”
  我说:“那怎么了?”
  “我听日本儿说过,考规范前要打点好了,门子就安排你只背哪几条,主考的到时候准考你那几条,监狱长折的那几张纸,就是记号。”
  我心说:你不平什么?又没损失你的利益,觉得竞争环境不公平了?你我还不是靠门子才在这里过得比别人舒服些?别得便宜卖乖了弟弟。
  回了工区,我留意了一下高则崇和小杰,看不出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样子。
第十五节 形象工程   
  朴主任抓时间又和高则崇谈了两次心,估计在他看来,这位前派出所的副所,现在有点象南京城里的油炸臭豆腐,老朴很讨厌这样的口味,却又不得不照顾温大队的“有所好”,不敢甩手把它扔地沟里去。老高成了一块带静电的塑料糖纸,贴上老朴的手,三下两下甩不掉。
  主任应该并不知道二龙看了老高的“信”,老高也未必料到主任会忙中出错,把“信”落桌上让二龙偷窥,否则他这几天就不会那样悠然自得了。
  二龙当然不相信高则崇能在这里掀起几尺浪来,在他眼里,老高根本不配做对手,他只是一个已经暴露而不自知的特务、阴谋家。二龙更坚信从主任那里不会对他和他的人怎么样。所以通过那个碰头会,让弟兄们看清老高的嘴脸后,二龙反而消闲下来,和老高在一个大池子里游着,不磕不碰,心和眼却没有关起来,好象一只食人鱼,并不急着攻击已经在劫难逃的猎物。
  老三说:“现在就看主任的了。老高这把屎,抓在手里,他再腻歪,也不敢乱甩啊,甩谁身上都不是好惹的。”
  老朴是那种只想保官不想惹事的人,安安稳稳地混到退休,拿一份全额的退休金,应该已经是他目前的最高理想,虽然他只有四十出头,这个理想还要经历很久的风雨磨砺。
  在二龙静观主任和老高玩甩手疗法的空闲里,不少人开始半开玩笑地讨论一个问题:如果朴主任换成郎大乱,会怎样对付老高?郎大乱和主任不同的是,他是个坚信“流氓管理学”的人,虽然迫于政策的压力,在行为上很是收敛了,不过这家伙的血应该一直是热的。
  满清十大酷刑都运用完以后,大家又达成共识,说郎大乱也是跑不了一个窝囊,因为老高有温大队在上面“托屉”,郎大乱这样的官迷当然不会舍得拿一腔热血污蹋了自己的前途。所以高则崇这样的,到了谁手里,都是烂胶黏。
  这时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著名病号小朴要开放了,主任要他收拾东西下“出监”。主任笑道:“你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放,政府忘不了啊,一天也不多关你。”出乎意料的是,小朴突然很踌躇地不想走,似乎不清楚主任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我就在这里呆着了,这挺好。”小朴目光里充满了困惑和渴望。
  朴主任气得笑道:“行啦小子,出什么洋相?你装到头了,该回家了!”
  小朴试探着问:“主任,回家干活不?”
  “回家整天就搂着大姑娘睡觉!”二龙走过去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朴主任不耐烦地催促小朴赶紧动身,小朴对穿制服的管教还是比较畏惧的,被主任一掉脸子,立刻委琐地吞着袖,极不情愿地跟在主任后面,蔫蔫地出了工区。
  周法宏笑道:“看来这弟弟真有些关出毛病了。”
  “七年,才七年就这操行了?还东北人哪,真给东北虎丢份子。”疤瘌五不屑地说完,又自嘲道:“不过我头回进来时候,要不是时间短,也悬乎成一小朴。操他妈的,三大队那才叫魔鬼大队哪!你们在教育科捡豆子时候又不是没见着,放前几年,更疯!”
  关之洲扭头看一眼空洞的大门口,唏嘘道:“好好的一个人。”
  方卓也触景生情了,叹息道:“都是自己作进来的啊,怨谁?”
  高则崇过来说:“监狱要是把人都改造成这样了,那就太失败太可悲了!”
  我们几个都有约在先似的,埋头干起活来,没有人搭理他,只有关之洲附和着“唉”了一声,叹得气贯长虹。


  高则崇无趣,一边溜达走,一边感慨着:“没想到监狱里边是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一件事,则让老高收获了意料中的欣慰。
  这半年的减刑票评出来下来了,9个改造积极分子名额当中,有高则崇一个。
  除了我们两个报减刑卷的,老三、李双喜和胖子、崔明达自然没落下,二龙和广澜是歇了,那两张票,给了二龙和崔明达的小劳作,赵兵和邵林一人一张——这两张票发得大家服帖,人家这两个小不点就是干活猛。
  剩下的犯人们,派送了不少表扬票,安慰了一批劳苦大众。
  其实我一直没见过那个票是什么样子,只听说是张逮捕证似的纸片,直接塞档案袋里了。
  二龙当着大家的面,笑着对高则崇说:“高所,得‘积极分子’了,写份思想汇报吧,把自己的先进事迹总结总结,比如怎么积极参加改造劳动,怎么争着比别人多干活了,怎么遵守监规监纪了,怎么跟违纪现象做斗争了,都写写。”
  高则崇笑道:“又不是报减刑,写什么思想汇报?”
  二龙说:“写出来让大伙服气啊!你不知道这帮鸡芭人的嘴啊,你要不拿出点真格的,堵不上!背后该有人牢骚了,都是改造,凭什么你积极他表扬我屁都没有?谁又不比谁少干一个网子?这半年,你看人家老三他们,都有一个差事,或者检验,或者管生产、管组、管库房,麦麦也不容易,管着两条线儿,还得帮他三哥管号儿,写个决心书什么的哪。那两个小不点,没人说的出屁话来,不行就拉出来溜溜,谁比他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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