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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第4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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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浩和张浦捱不过主人的好意,各自饮了三碗青稞酒,又吃了几块肥美的手扒羊肉,这才告辞离开,赶往琉璃厂。
这间琉璃厂是大食国商人伊本·艾比·塔利卜投资兴建的,叫琉璃厂,只是适应本地叫法的习惯,实际这家作坊生产的可不是琉璃,而是玻璃。中原制作的琉璃是不透明的,而且轻脆易碎,西方传来的玻璃能耐高温,可以做饮食器皿,而且晶莹别透,水晶般璀璨,再加上自西方一路运来,辗转万里,磕磕碰碰,所以能完整运到中原的玻璃制品都是价比黄金的贵重商品。
本来杨浩还没有想到这个东西,而是塔利卜献宝似的拿了一匣玻璃杯来送给杨浩,这样极佳品质的玻璃杯,价值万金,塔利卜这一路送过来,还没有一位大人不见之欣喜的,可是杨浩……杨浩是打哪儿来的?玻璃这东西,实在很难叫他看进眼去。
不过他也知道这玻璃是如何的珍贵,更知道将来人类的科技文化知识不断发展的进程之中玻璃会起到多么重要的作用,顿时就起了觊觎之意,软磨硬泡的只想要这玻璃制作之法。
塔利卜自然更明白这东西的贵重,哪肯轻易把它的制作方法说出来,不过他想发展西域自中原的商路,甚至想垄断几桩最获利益的商品独销权,万万离不开杨浩的支持,而杨浩如今的势力扩张已经让崔大郎大获其利,对杨浩他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便也帮着杨浩说项。
最后,还是杨浩签署正式公文,答应这琉璃厂建成之后,由塔利卜独家经营十五年,此后杨浩才可以据此技术和工人,进行官家生产,塔利卜这才重金邀请了几位西方玻璃匠人来到此处建厂。由此,中国第一部专利法,便也顺理成章地在杨浩手中完成了。
杨浩赶到琉璃厂,正在此处的崔大郎、妙妙和大食国商人塔利卜闻讯忙迎了出来。
“官人。”
一见杨浩,妙妙便欢喜地叫了一声,妙妙身穿一袭绯色的圆领官衣,腰束玉带,头顶垂耳幞头官帽,若不是宜喜宜嗔的模样,修长苗条的身段,显得脂粉气太浓,俨然就是一位风流俊俏的小公子。
杨浩掩唇咳嗽一声,妙妙忙敛了欢喜的笑容,规规矩矩地向他兜头一揖,拉着长音道:“下官林音韶,见过节帅。”
“咳,免礼,平身。”
一见夫妻俩正儿八经的模样,狗儿忍俊不禁:“噗吃”一声笑,赶紧把脸扭到了一边。
妙妙如今可不是像在银州时候一般,以杨浩妾室的身份代他打理一些工商事务了。她如今已是节帅府专门负责工商方面的一位正式官员。哪个朝廷都有女官,可女官向来只在宫中负责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等一应宫中事务,从来没有女官抛头露面,处理外界政务的,然而杨浩却开了这个先例。
如今不但妙妙有正式的官职,他的四房妻妾都有正式的官职,包括穆青漩、丁玉落、甜酒,都担负着一定的正式职务,在下属的各司衙门里,也或多或少地穿插了一些女官。
杨浩起用女官,最初所受的阻力,不亚于他推行户藉制度和司法权上收。不过西北地区诸族聚居,清规戒律并不如何森严,此时的儒家弟子也没有后来那么多愚腐泥古的臭毛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推行,反对者发现并没有因此闹得风化大伤、家庭破裂、丑闻重重,反对的声浪这才渐渐平息。
再加上杨浩用人任官总不能用些大字不识的,而识文断字有文采的大多都是豪门世家、头人贵族家庭的女子,此时中原的男女大防也没到了后世草木皆兵的地步,女人也拥有相当大的社会地位,西北地区的贵小姐们更不用说了,她们得以起身,来自上流社会的阻力更为削弱,这样一来,自上而下,把女人从政做官视若母约司晨有悖天理的说教者就更没了市场。
杨浩与妙妙以上下官员的身份正式见了礼,这才转向塔利卜,笑道:“塔利卜先生,听说第一批玻璃器皿已经烧制出来了?”
塔利卜笑逐颜开地道:“不错,样品非常成功,所以我和大郎才急着请大人来一见看看,大人,请。”
杨浩随着他们走进作坊,只见案上放着已经烧制成功的一些玻璃器皿,棚上悬挂着彩灯彩烛,映得那晶莹剔透的各色器具璀璨夺目、绚丽多姿,杨浩见惯了玻璃,根本没往心里去,可是像张浦、狗儿等人却像刚刚走进来时的妙妙一样,看得目瞪口呆,瞧着那一件件珍逾美玉的器皿爱不释手。
“好极了,就这一案的器皿,就能卖上一大笔钱呐,呵呵,塔利卜先生可以加紧制造,通过大郎的商路渠道卖到上京、汴梁去,卖到南诏大理去,还可以卖到日本、吕宋去,本官在这里先祝你财源滚滚啦。”
塔利卜撅着大胡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承大帅吉言,承大帅吉言。”
妙妙美目一瞟,在一旁接口道:“大帅,方才塔利卜先生正与奴……下官商量,希望能在税赋上再多予他些优惠呢。”
“是啊,是啊。”塔利卜忙道:“大帅,我这琉璃厂的税赋是最高的,咱们是老朋友啦,我又是受您杨大帅之邀,才费尽周折,聘请了名师,在此设厂,大帅是不是应该给我些优惠才是。”
杨浩拿起一只造型别致的酒杯,一边端详,一边笑吟吟地摇头:“塔利卜先生,我的税赋虽然收的很高,可是你的盈利,也高的离谱啊。而且,这些玻璃的本钱,可比你不远万里,从贵国运来可低的多了。呵呵,珠宝玉器、首饰头面一类的商品税赋定的是最高一档,这是本官定下的税法,本官岂能不带头遵守?”
塔利卜的脸刚垮下来,杨浩忽然放下酒杯,回首说道:“嗳,不过呢……谁也不会怕钱多的咬手,我知道塔利卜先生的生意做的很大,绝不只是这琉璃厂一途。有些方面的税赋是可以商量的,甚至……本官还可以免税。”
塔利卜精神一振,崔大郎在一旁也两眼放光,商人逐利而动,一听有些商品可以免税,他们怎能不动心?
塔利卜赶紧问道:“大人请说,什么商品可以免税的。”
杨浩转身面对着他,又睨了一脸期待的崔大郎一眼,说道:“人。”
塔利卜一呆,奇道:“人?”
杨浩笑道:“不错,人。你看啊,我这西北,是地广人稀啊,现在工商农牧,百业初兴,最缺的就是人手。我见塔利卜每回贩卖货物,常使黑奴往来,不若……你贩些黑奴过来,如何?”
塔利卜一听大为意动,大规模的贩卖黑奴是从十五世纪开始的,当时虽然也有黑奴买卖,但是新大陆还没有开辟,欧州的那些大公国本身就没有多少土地,也用不到多少奴隶,所以还没有形成风气,如果杨浩这里需要大量人手,只要有利可图,这个生意自然是可以做的。
塔利卜想了想,觉得十分合算,他的生意做的十分繁杂,虽说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在家乡,他有一个庞大的家族,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不断地开拓着商路,扩大着家族的势力,贩卖奴隶,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再加上杨浩若不收税,那更是一条赚钱的路子。
塔利卜捋着大胡子沉吟许久,一边点头一边自言自语:“唔……我看可行,可行……啊!大人既然要的只是人力,那么应该不只限于黑奴吧?白奴……也可以吗?”
杨浩一怔,诧异地道:“白奴?”
塔利卜道:“不错,我们大食与波斯帝国、大秦(罗马)帝国经常发生战争。”
他呵呵地笑起来:“波斯和大秦经过五百年的战争,国力正在衰落,同我们的战争中,他们经常落败,被我们俘获大批的俘虏,那些贵族,会被他们的家人重金赎回去,可普通的士兵下场就凄惨的多了,与其把他们杀掉,做为肥沃土壤的肥料,我想大人您……对他们会有兴趣的。”
杨浩听了有些好笑:“弄一些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做奴隶么?”
转念一想,却又怦然心动:“那些战俘可是各行各业,什么样的人才都有,造纸术就是唐朝与黑衣大食在怛罗斯战役中失败后,被大食人把大唐战俘带回了撒马尔罕,而这些战俘中就有长于造纸术的工匠,从而使造纸术传遍西方的。同样的,这些西方人中也不乏能工巧匠,各个方面的人才,他们的到来,岂只是带来了劳动力,而且会带来大量的西方文化和科技知识,彻底地融入我们的文化,对我们的发展产生有益的补充,尤其是思想方面的融合……”
杨浩只略一沉思,便很痛快地点头道:“好,不管黑奴白奴,我都要,而且完全免税。”
塔利卜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大人的慷慨,我会尽快派人回去通知我的家族,将尽可能多的,您所需要的健康、强壮、吃苦耐劳的奴隶运来……”
堤内损失堤外补,有了这条财路,塔利卜对玻璃生产征收的高税也不那么计较了。
※ ※ ※
离开琉璃厂的时候,崔大郎也跟了出来,乘马与他一同返城。
刚一上马,狗儿便道:“大叔,咱们干嘛要花钱买些金发碧眼的番鬼啊,看起来好吓人的。”
杨消失笑道:“有甚么吓人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崔大郎按捺不住地道:“如今大帅兵强马壮,随时可以向西打通西域商道,那才是财源滚滚呐,奴隶交易和玻璃生产与之相比又算得了甚么呢?中原的茶叶、丝绸、瓷器,镜子……西方的药材、香料、镔铁、宝马……然而现在不成啊,几乎每过一地,都是据地称王的一方豪强,都要缴纳极高的税赋,沿途还要自备强大的护送队伍,一批货物近六成的利润,就这样消耗掉了,要不然,大人想把这里打造成西域江南又有何难?”
此地离城已然不远,杨浩缓辔而行,微笑着说道:“大郎此言差矣,其实我早就想兵进西域,把河西走廊、瓜沙甘凉诸州彻底拿到手,这方面的武力准备也已经做好,可是,占领它容易,彻底把它据为己有却大不容易。不把它彻底据为己有,又如何做到你说的保证财源滚滚呢?
要把它彻底占为己有,那么武力征服之后,就要驻军控制,移民实边,两者互辅,才算是真正的征服了那里,否则西域商路不可能长久畅通。可是,驻军控制易,移民实为难呐,我这地方,本来就地广人稀,壮劳力少的可怜,如今工商农牧四业一齐发展,现在看着是蒸蒸日上,百业俱兴了,可再发展下去,那就处处缺人,严重制约进一步发展了,哪里还有闲人移去驻边?而且故土难离,如非得已,谁肯移民?”
杨浩道:“西域有数百万汉人,可是分散开来,却是百里难见人烟,弄些人来,才能增加这里的生气,这些来自遥远异国的人,今后习我汉文、穿我汉服、说我汉话,百年之后,就是不折不扣的汉人,无论是对现在还是对将来,这不正是立足长远的大利润么?”
崔大郎恍然若悟……
到了夏州城,崔大郎告辞回了他的住处,杨浩径回节帅府,把马交给狗儿,独自行往后院,刚刚走过月亮门儿,就见姆依可挎着一个食盒走向西跨院,忙唤住她,诧异地道:“月儿,这是给谁送餐,府上来了客人?”
姆依可扭头一看是自家老爷回来了,忙蹲身施礼道:“奴婢见过老爷,府上没有来客,奴婢是给莲觉居士送饭。”
莲觉居士就是周女英的法号,如今杨浩四房妻妾自然知道她与杨浩的关系,不过府中下人也是一概瞒着的,她在西院自有一个住处用做修行。
平素她虽与冬儿她们常在一起,夜晚却是“独宿”于彼的。
杨浩一听忙问道:“莲觉居士身体不适么?怎么不与大娘一起用餐?”
姆依可道:“莲觉居士闭关了,所以需要奴婢把饭菜送到居士的修行之所。”
杨浩窒了一窒,摆摆手让她离开,姆依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挎起食盒走了。
杨浩站在原地发噱:“又要闭关?女英还真是……真能生啊……”
女英去年已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当时也是遁词闭关修行,本来想孩子生下来就先充作冬儿所生,可是冬儿偏偏那时又有了身孕,便要娃娃乔扮怀孕,女英一朝分娩之后,对外就说是吴娃儿所生。女英喜欢孩子,冬儿公事繁忙,雪儿就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亲生女儿虽假托了别人是生母,却也仍然由她带着。想不到冬儿眼看就要瓜熟蒂落,分娩在即,女英居然像跟她比赛似的,又有了身孕。
多子多孙,自然是好事,可是娃娃和妙妙到现在肚子还平坦如昔,女英这一有孕,只怕那两个小妖精又要死缠住自己不放了。
女英既然有孕,杨浩自然不能置若罔闻,女人本来就是敏感动物,何况是这个时候,若是怠慢了些,怕是要让她以为自己对她有所冷落。杨浩略一思忖,便向西边拐去。
绕过一丛假山花树,刚要踏上长廊,一个头梳双角丫,穿着小花袄,生得粉妆玉琢的小丫头忽然向他跑来:“爹爹回来了,爹爹抱。”
杨浩抬头一看,不由喜上眉梢,这小丫头正是他的爱女雪儿。
“来,爹爹抱抱。”
杨浩刚刚蹲下身子,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已一溜烟儿蹿到了他的面前。
“去去,大笨狗,走开啦,不要抢我爹爹!”雪儿瞪起杏眼,对唐焰焰拾回来的那只狼中之王,她眼中的大笨狗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小白狼抱头鼠蹿,躲出老远,才委曲地呜呜两声,用一双幽怨的狼眼瞟着它的小主人。
雪儿根本没理它,已换了一副甜甜笑靥,向自己的爹爹张开了小手。
杨浩俯身将女儿抱起,这一抱忽地发觉她的裤子湿了,不禁羞羞脸道:“小丫头,都这么大了还尿裤子,羞不羞?”
雪儿理直气壮地道:“这不是我尿的,是妹妹尿的,我哄她玩,她就尿到我身上了。”
杨浩抱起雪儿往前走,小白狼又蹭地一下蹿过来,贴着他的腿,拖着一条直撅撅的尾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杨浩笑道:“是么,妹妹这么不乖呀,好,等一会爹爹打她的小屁股,好好教训她一顿。”
雪儿一听咯咯地笑,快乐地道:“我就知道爹爹会这么说,我已经替爹爹打过了,哈哈哈……”
杨浩听了哭笑不得,瞪她一眼道:“臭丫头,不学你娘那般温柔善良,偏学你三娘四娘的狡诈机灵。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单独带着小狼玩耍吗?怎么没有人陪着,是不是也要讨打啊?”
雪儿得意地道:“我才没有一个人玩,我有姨姨陪我啊。”
杨浩随口问道:“是你二姨娘还是三姨娘啊,她们今天怎么这么闲?”
雪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奶声奶气地道:“不是二姨娘,也不是三姨娘。”
杨浩笑道:“小丫头,撒谎露馅了吧?嘿嘿,你四姨娘如今正在城外呢,来,让爹爹拿胡子扎扎你的小脸蛋做为惩罚。”
雪儿用小手推着他的下巴,咯咯地笑:“人家才没撒谎,这是雪儿刚认识的一个姨娘,喏,爹爹你瞧……”
雪儿用手向水上亭中一指,杨浩一抬头,瞧见那亭中人,不由停住了脚步。
碧水红亭,翠萝垂蔓,柔软的枝条在风中轻轻婆娑起舞,亭中藤萝下,俏生生地立着一位姑娘,穿着一身玄色衣衫,腰扎一条青色的带子,上悬一口短剑,脚上一双鹿皮小蛮靴,英姿飒爽,宛若神仙中人,那双秋水般的眼睛正投注在他的身上。
杨浩一时间呆住了,折御勋时常到夏州来,可是折子渝却已很久不见她的芳颜了。想不到,今天竟会遇到她。她已经出落成一个真正的大姑娘了,昔日那尚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孔,如今已是秀雅妩媚,娇丽不可方物。
小白狼见男主人停下了,便殷勤地绕着他打起转来,时不时地用狼鼻子嗅来嗅去,杨浩只是定定地看着亭中俏立的折子渝,过了半晌,忽然踢了一脚,喝道:“闪一边去!”
小白狼热脸贴了冷屁股,刚挨了小主人一顿粉拳,又挨了男主人一脚,于是很受伤地呜呜叫着逃去找它的女主人了。
折子渝站在亭中,看着身形颀长,日渐雄壮,虎目有亮,日益成熟的杨浩,心中也是心潮起伏,但她面上却是竭力保持着风度,尽力的矜持着,不让自己内心的情感呈露于外,可是忽见杨浩这个顿失节帅风范的动作,却忍不住“噗吃”一声笑了出来。
杨浩并没有忘记她,可他也不知道这段感情该如何继续下去。这两年来,军务、政事、文事、宗教、农工商牧,乃至外交,太多太多的事需要他去策划、决定、推行,他没有时间去想一些不愿遗忘,却又无法面对的事情,他只能把某些人、某些事,深深埋在心底,藏在他尘封的记忆里。
现在,当那深藏心底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往事历历在目,他才忽然发现,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管他经历了多少,成熟了多少,身份地位又是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有些事没有变,也没有忘。
折子渝忽然的一笑,杨浩忽然发现,现在的他,和当年在程世雄府上,看着那个葡萄架下笑颜如花的玄衣小姑娘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她呢?
桃花依旧,满眼春风……
第十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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