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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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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一边走一边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我。我不是那种快乐的阳光的无忧无虑的人,不是人们通常喜欢的那种人,我不纯洁,怀疑一切,害怕承诺,什么都不能保证……”
他跟在她身后,用同样严肃口气说着玩笑似的话:“我就喜欢这样的人,不纯洁,怀疑一切,害怕承诺,什么都不能保证,他们从不让人觉得厌倦。”
她转身停下来,似乎在黑暗里笑了笑,伸手抚过他的脸颊,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倒也很好。”
从海滩上回来已是深夜,回程的时候,他车开得很疯,有那么一会儿几乎飚到一百英里。一部警车鸣响警笛从后面超上来,他们以为会被抓到超速,结果却不是。又开了大约两百米,他们看到一部深蓝色福特撞毁在隔离带上面,路肩上停着一部救护车。他没有停车,只在后视镜里隐约看到身穿藏青色制服的急救员正在给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女人做例行的心肺复苏,女人单薄的身体随着除颤器跳起来,又重重的落回到担架上面。
他朝副驾驶位子上看了一眼,G也回头在看,直到远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身坐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情感,不是唏嘘,也并非悔恨,因为死其实并没有人们通常想象的那么坏,但活着,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们在医院门口道别的时候,时间早已经过了午夜。
他下车时向她建议:“下一次你可以试试看坐火车,在斯坦福换车,一路上很美。”
她看着他,短短的一瞬,而后说:“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Ming,就是那个女孩儿,她就要出院了。”
“要是我想要你来,这理由够吗?”他半真半假的说。
“不太够。”她也半开玩笑的回答,朝他挥挥手,发动汽车,一跌一撞的走了。
7.白帐篷 White Tent
Life is short; love only lasts for an instant。
李孜在笔试簿上写下这句话,用笔反反复复的描着。
“那次之后,她没有再去过银山医院。”Han说,“我只知道她叫G,在东村租了一间小公寓,离市立剧院很近。”
李孜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问:“后来你就去找她了?”
“是,也不是,”他回答,“大约一个月之后,我离开医院,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想看见我。她说过的那个地方离纽约大学很近,我曾以为她是那里的学生,便在附近找了份厨师的工作。”
“但你们真的又遇到了?”
他点点头,“那年六月份,在我工作的地方。”
狱警过来提醒李孜,探访时间到了。她站起来和Han道别,走出拘留所便在手机上里查那间经纪公司的名字,Clef。搜索结果里有一个黑人灵歌俱乐部,两三间连锁琴行,还有一个专营PR和Model Management的公司,地址正是在东二十三街和百老汇大街的交界处。
她打电话给Ward,没头没脑的便是一句:“我知道那间经纪公司的名字了!”
“让我猜猜,”电话那头Ward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带着些反讽,不紧不慢,却又抢在她前面,“Clef,我也是刚刚知道,真巧,不是吗?从二零零一年开始直到离开美国,Eli York都在那里工作,并且一度持有那里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李孜冷笑着应对,心里却没觉得扫兴。Ward也查到同样的名字,说明找对了地方,他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兴奋的感觉了,跟Ward约好在中城的一个地方碰头,两人循着那个地址,找到东二十三街上的一栋办公楼。
那间叫Clef的公司在第十六层,电梯门打开,纤尘不染的玻璃门后面是纯白的前厅,配上白色灯光,像极了《2001太空漫游》里的情景。白色影壁上嵌着四个银色Calibri体的金属字母——Clef,一张弧形长桌后面坐着一个硬摇滚风格装扮的金发女孩。李孜上去跟她说话,Ward自顾自站在一边,手伸进桌子上一只玻璃大碗里,拨弄着里面大大小小的透明假水晶。
那个摇滚女孩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冰冷,听李孜说明来意,含含糊糊的答了声“稍等”,便在面前那台拉风的白色电脑上输入李孜告诉她的名字——G。李孜满怀希望的等着,结果却没有任何相关的资料跳出来,而且摇滚女孩说,就她记忆所及,Clef并没有这么一个从中国来的模特。
李孜不甘心,又问:“那Eli York呢?我知道他从前是这里的经纪人。”
女孩子仍旧摇头,然后补充道:“我只是实习生,在这里工作不过九个月,做这行流动性很大,你们最好找其他人谈谈,他们可能知道的更多。”
“找谁?”
“其实你们最好去找Ming谈谈,她也是从中国来的,我想她们或许会有个小圈子什么的,当然,前提是她愿意跟你们谈,”女孩子答道,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今天你们恐怕谁都找不到,所有人都出去了。”
Ming,李孜记得Han提到过这个名字。“能给我她的电话吗?”她问。
“恐怕不行,”女孩子笑起来,好像这是个荒唐的请求,“她是这一季最炙手可热的亚洲面孔,如果我给你们她的电话,一周之内全岛的人都知道了。”
Ward站在一边没说话,伸出食手弹了一下玻璃碗的边沿,发出一声清越的“嗡”,引得李孜和摇滚女孩都转过头来看他,却见他正把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绿色钞票插进那堆烁烁发光的玻璃块中间。
摇滚女孩瞥了他一眼,抿着嘴唇踟蹰了片刻,从面前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张印着公司名字的卡片,低头在上面写下一个地址,递给李孜:“你们可以去这个地方,今天下午Ming应该在那里彩排,所有人都在那儿。你一个人进去,就说是Clef的人去给她送东西。至于她愿不愿意跟你谈,我可不能保证。”
李孜接过来那张卡片看了看,上面写的地址是布赖恩特公园滑冰场旁的沙龙。她不太懂那里要彩排什么,倒是Ward揽过她的肩膀,对她说:“我们走吧,去看看白帐篷是不是都支起来了。”
李孜不明就里,跟着他朝外走,等到了地方才有些明白,Ward说的是时装周。只可惜时日尚早,此时公园里上尚且不见白帐篷的踪影,溜冰场也仍旧在营业,男人、女人、脸色鲜活的孩子飘然而过,脚底下的冰刀和冰面碰擦发出爽脆欢快的声音。
“曼哈顿很少见到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事情的,”Ward又开始嘲她,“你平常到底拿什么作消遣啊?”
“看看书,看看电影,偶尔也去徒步旅行。”李孜冷着脸回答,有短暂的一瞬,她想到自己很久都没读过一本新书了,去年一整年只看了《星际迷航》这一部电影,其中的人物她十五岁的时候就了如指掌了。至于旅行,她跟Terence曾经很迷这个,他们就是在旅途中认识的,但现在两个人都只顾着为读书、工作、结婚、找房子疲于奔命,差不多忘了旅行是怎么回事了。
幸好她是个心里装不下许多事情的人,很快便转回到案子上面。她让Ward在外面的玻璃幕墙的咖啡馆里坐等,自己则照着人家教的办法冲进那间沙龙。里面法国式装饰的大厅早已经布置停当,正在播放一支Lena Lewis的歌曲,几个瘦高的女孩子依次从一个不易察觉的暗门里出来,在那些座位之间穿行,有人对她们呼呼喝喝,也有人在一旁拍手打着节奏。
一个戴眼镜手里捧着一厚本rundown的女人走过来,李孜抓住她问:“我在哪儿可以找到Ming?”
“Ming?她不在这儿。”
“Clef的人告诉我她在这里彩排,我有些东西要带给她。”
“她不参加彩排,可能四点钟才会来。”
李孜在最末一排的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等,半个小时里被不同的人轰了两次。直到四点差十分,房间里变得越来越热闹,李孜又去找人打听,那人叫她去化妆室看看。Ming果真已经在那里了,高瘦的中国女孩,细看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很有几分资历,坐在靠窗的一张折椅上,微微抬着头,一个戴了一手半宝石戒指的男人正给她画眼线。
“是什么东西?”Ming保持着那个姿势,问李孜,“支票还是合同?”
李孜连忙解释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是律师,手上接到一个案子可能同她认识的人有关,并问她是不是认识一个叫G的中国模特。
“没印象,”Ming回答的很干脆,“秀七点钟开始,我现在要化妆,如果没其他的事……”
“那Eli York呢?”李孜赶在她下逐客令之前打断了她。
“Eli?”Ming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冷笑了一声问,“那家伙犯什么事了?性骚扰,还是支票诈骗?”
“他死了。”李孜回答。
化妆师从镜子里看了她们一眼,低下头继续画他眼线,但Ming的眼睛眨了一下,彻底毁了那条本应该一气呵成的细线,她轻声骂了一句,又对化妆师说了声抱歉,怀疑的看着李孜,开玩笑似的问道:“G杀了他?”
李孜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回答:“G可能会是个重要的证人,但你刚说过不认识她的。”
“别总抓我话里的错。”Ming站起来,看起来有些烦乱,跟发型师说了几句,便把李孜拉去一个僻静的角落讲话。
8。Wild World 冷酷的世界
Now that I've lost everything to you
You say you want to start something new
And it's breaking my heart you're leaving
Baby; I'm grieving
But if you want to leave; take good care
I hope you have a lot of nice things to wear
But then a lot of nice things turn bad out there
… Wild World
七年以前,曼哈顿
七年前,Ming刚满十八岁,初到美国,读大学一年级。
开学之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校园里被人捉住,为一本少女杂志拍了几张照片,事后拿到一百块钱的报酬和一间模特经纪公司的电话号码。
当天晚上,她仰面躺在宿舍的床上,试图以一个经济学专业学生应当具备的分析能力,列出自己在这一行混迹的pros & cons。
Pros:20块一小时的收入,做其他的兼职工作几乎不可能拿得到。如果做的好,她就可以不用再问家里要钱,自己负担学费和日常开销。
Cons:这不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各种各样的传闻逸事,让她不能确定自己究竟会面对些什么样的人和事,能得到些什么,又将失去什么。
那个时候的Ming,既不了解这座城市,也不太懂时尚,这两样东西都使她仰慕,同时也叫她害怕。她以为这份工作会是开启这两样东西唯一的钥匙,她没办法对这个机会说不,第二天就去参加了那间经纪公司的open call。
那天上午十点,Ming来到东二十三街上那间华美的白色办公室,填了一页纸的申请表,然后就跟另外几个女孩子一样,坐在门厅正中央的沙色卵形沙发上,等着别人叫到她的名字。
她把两只手垫在屁股下面,明知那样做有些孩子气,而且显得有点傻,但却很难控制自己。一个穿深色西服的男人走过她身边,停了一下,对她说:“把头发梳起来,你脖子到肩峰的线条很美。”
Ming抬起头,眼前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栗色短发,棕绿色眼睛,个子很高,穿着时髦洗练。她从来没有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个人也没有为她停下脚步,只回头瞟了一眼就继续朝前走,推开门厅尽头一扇乳白色的磨砂玻璃门,很快消失在门后面。他脸上那个不太认真的表情给她带来的挫败感让她几乎落荒而逃,直到听见秘书叫她的名字,才放弃了逃跑的企图。她被带进门后的那间办公室,发现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男人就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正是她此行要见的人,Eli York。
Eli例行公事地问了她几个极其寻常的问题,给她看一份固定格式的合同,又避重就轻的解释了其中的几项约定。
在她挣扎着试图看明白那些条款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长时间的打量着她,然后开口说:“我手头上有个工作,你应该去试一下。”
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那是份什么样的工作,Ming便被送去面试。她什么都不懂,也毫无准备,连模特卡也只是一张写着身高三围的宝丽来相片,结果却被雇佣了。她欣喜若狂,觉得自己既美丽又幸运,一定会在这个行当里有一番作为的。
直到两天之后,Ming在一个场面大到骇人的路演现场见到G,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要她来做这份工作——那天在场所有的人都说,她和这个叫G的女孩子是如何如何的相似,种族,国籍,年纪,三围,鞋码,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正是因为这些相似的地方,她们被雇来扮演一个人和她在镜子里的影子。两人穿上硬纱刺绣的连衣裙,所有露出的皮肤上都扑着珍珠色的香粉,站在一个镏金黄杨木画框的两边,看起来就像一对并蒂双生的白木莲。可能只有Ming自己觉得她们并不是很像,她装作不经意的观察G,暗自指出那些不同的地方,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分不清她们谁是谁,甚至还会叫错名字。
排练的间歇,Ming想在盘根错节的消防通道里找个地方偷闲,她推开一扇浅绿色的玻璃门,却发现好几个一起工作的女模特都躲在那里面,有人打牌,有人聊天,还有一个只穿着条牛仔裤,光着上身,头发垂下来将将可以遮住胸部,正对着光亮的不锈钢墙面摆各种姿势,并用一架小照相机拍下来。
尽管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同样颀长羸弱,有几个仍旧是一张娃娃脸,乍一看还像是容易受到惊吓的孩子,这些女孩子都比Ming成熟了许多,她们似乎已经老于此道,习惯了独来独往,自己找乐子。没人招呼她,Ming想要退出去,幸好终于有人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说了声嗨,那表情和声音平实自然,让她不由得喜欢——那人正是她的“双胞胎”,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门后的角落里。
Ming也露出微笑,走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一本旧书。”G合上书,让她看封面。
许多年过去,那本书的名字Ming早已经忘了,只记得书很旧,付梓的年代可能还没有轻图纸,姜黄色的书页很软很重,散发着图书馆特有的味道。
“你也是Clef的?”G问,“谁让你来的?”
“Eli。”Ming回答,“你呢?”
“同一个奴隶主。”G笑道。
Ming盘腿在她身边坐下,感觉终于找到一小块地方容纳自己。她告诉G,她是刚刚开始做这行,这一次几乎可以说是她第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
“Oh; You are a baby!”边上其他的女孩子们笑着感叹,她们说话的样子并不像最初的印象里那样冰冷,有人还伸手过来拍了拍Ming的肩膀。
G则笑着问:“你怎么回答他那个问题的?”
“什么问题?”Ming不明白。
“就那个经典问题,Eli那家伙总是会问,‘你为什么想做模特?’你是怎么说的?”
“因为钱,我想赚些钱付学费。”Ming回忆了一下,回答。
有人笑起来,不等G开口,就有个女孩子插进来告诉Ming,这个问题其实是有标准答案的——
Q:为什么想做模特?
A:因为我对时尚产业很有兴趣,而且我觉得做模特会是一段宝贵的经验,能学到很多东西,等等等等。
Ming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对,她撇撇嘴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G安慰她:“放心吧,那只是个没用的套路罢了,他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的。他那个人对自己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无所谓。而且,我的答案可能比你的更差。”
她告诉Ming,Eli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说想要赚很多很多钱,拥有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东西,过公主一样的生活。说着就笑起来,向着天花板张开手臂,好像真的有金币和绿色的美钞从天上落下来似的。
Ming也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答案,可能她俩真是一对失散的双胞胎吧。
那天的工作一直到凌晨才散,拿到pay slip之后,Ming叫住G,问:“你住在哪儿?”
G回头看着她,显得有点意外。
Ming有些不好意思,又多问了一句:“能跟你一起走吗?”
G似乎犹豫了一下,Ming以为她会拒绝,但她最后还是笑了笑回答:“当然,走吧。”
她们上了一部出租车,Ming报了大学宿舍的地址,又问G:“你住在哪儿?”
“中城,”G只说了个大致的地方,“先送你吧。”
Ming在华盛顿广场附近下车,有些依依不舍,希望很快能再见到G,却又隐约察觉到人家并不像她那样热络,可能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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