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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莲-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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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掉领带,走到她身边,在床沿上坐下来,换了一种更坦白的方式说:“你是不是不想结婚了?”
没换衣服就坐在床上,这举动让李孜觉得心烦,她停下手里的事情,推推他让他快起来,一边反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Terence还是坐在那里,他顿了一下,看着李孜说:“那天跟你父母吃饭,你说女人年纪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李孜回了一句,话刚说出口却已经想起来,这话她的确说过,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早就忘到脑后,Terence倒记住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他两肘搁在膝盖上,两只手握在一起,眼睛看着床脚边那一小块羊毛毡,“想弄明白你只是不想跟我搬去洛杉矶,还是根本不想结婚?”
这番话让李孜觉得刺耳,她合上电脑,放到一边,看着Terence说:“你早就知道我不想去洛杉矶的,何苦等到现在我辞呈也递了又来问。”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直说你不愿意?“Terence的声音里也带着火气。
李孜很少看见他生气,心里也知道这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事情,但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也跟着叫起来:“你失业一年半了,兴冲冲的跑来告诉我,洛杉矶有间公司要你,你要我怎么说不愿意?!“
Terence一下子站起来,撂下一句:“Fine!你现在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孜没去拦他,也来不及做什么回答。她突然发现一个怪现象,他们这样的人在某些情况下说英文可能更自在些,比如床上的dirty talk,又比如吵架,自以为说了就好像没说,其实全然不是这样的。
Terence走了之后,她仍旧坐在床上加班,连姿势都没换过,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刚才总算想起来他们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决定结婚的了——Terence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去洛杉矶,她说愿意,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就顺便提出来结婚。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可能只是想表现的supportive一点,因为那段时间他一直为了工作的事情心事重重。而Terence提出结婚或许也只是为了回报她的好意,毕竟放弃纽约的一切,对她来说不是个很轻松的决定。
就这样一直到午夜,李孜带着一种半是解脱的伤感入睡,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嘴巴里满是苦味。
上午九点半,她到了事务所。有人告诉她,Ward来找过她,他们约的人已经来了。
她赶紧去Ward的办公室,还没进门,就看到玻璃隔断后面,Esther Poon和一个深栗色头发的男人坐在房间一角。Esther占了三人沙发的一头,男的则坐在另一边的一把扶手椅上,两人离得很远,显得有些刻意。她敲了敲门走进去,Ward作出一幅欢天喜地的样子跟她说早安,把她介绍给那个男人。
“这位是Lance Osler,”胖子夸张的说到,“刚刚晋升为首席演员,三月就要在一出新戏当中担纲主角。”
李孜也在那一圈沙发上坐下,趁Ward说话的当儿,留意看了一下Osler,他和Han差不多年纪,长相也很漂亮,但看起来更随和,也更开朗些。
Osler听出了Ward的言下之意,质问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李孜连忙开口打圆场:“我们之所以约你来,其实是为了了解一些Han过去的事情,毕竟你们认识许多年了,而且你还做过他的伴郎。”
Osler轻笑了一声:“他那个人恐怕也找不到其他人来做伴郎。”单看那表情倒像是回忆起许多快乐的往事。
李孜便也附和着笑了一下,又问:“Han有没有跟你提到过一个叫G的女人?”
“我听他提过这个名字,许多次,”Osler回答,“但从没亲眼见过这个人。”
“Han说他婚礼前夜的派对上,G也来了,你没看到她?”
Osler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一些让他烦乱的事情。他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Esther,说:“他们结婚的那天早上,我去找他,发现他还躺在新居起居室的地板上睡觉,我叫醒他,他有些恍惚,问我她去哪儿了,说前一天夜里G和他在一起。我以为他只是喝多了,后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他一直就有病,根本就不应该结婚。”
“他应不应该结婚不关你的事。”Esther突然插进来打断他的话。
Osler却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看着Esther说道:“至少我没有说过任何和事实不符的话,有些事情,是不是要说出来,不是我能做的决定,对不对?Esther?”
大约两秒钟没有人讲话,只有Ward作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看着所有人。
Esther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Osler站起来,对Ward说:“我应该说的都在上次开庭的时候说了,都是事实,没有什么要更正的地方。”说完就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Ward也赶紧起身跟出去,只留下两个女人坐在办公室里。
Esther转向李孜,看着她恳求般的说:“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16.Vows 誓言
一年半以前,曼哈顿
二零零八年五月,Esther花了短短两周时间准备她的婚礼。
小时候,她也曾幻想,有一天结婚了会是什么样,裙子的颜色,头冠的款式,还有鲜花和蛋糕,她都曾仔仔细细的计划过。至于和她一起站在圣坛的那个男人,她倒是从没想过,小时候是不关心,后来则是认定了一个人,没必要再去想象。
现在,她真的要结婚了,婚礼却不是原先梦想中的样子,很小,很仓促,阻力要比祝福多得多。只有那个认定了的人没有变,Han,只有这个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她记得三年前那个深秋的午后,她在东三十二街的街角找回了她的Han,距离他们分手的日子,正好是整整十个月。一场阵雨之后,几片银杏的落叶把那条路染上一些温润的金黄色,她看到Han从街对面那栋玻璃建筑里走出来,他抬起头,也看见她了。
那个瞬间,Esther又记起G最后对她说的话:“别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他不会听的。”
“那应该说什么?”Esther记得自己这样反问,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让她觉得气恼,他们只相处了不过几个月,却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对待他。
“就告诉他你的感受。”G回答,“他是个很敏感的人,只是不喜欢把话说出来。没人真正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心电图或者超声波能证明他病了,也没有手术刀可以切掉病灶,但他只是病了,并不是他自己宁愿陷身在这困局里,你必须记住,他只是病了,而且,他需要人感同身受的明白这种困境。”
“你就是这样做的?”Esther看着G问,语气里仍旧带着些挑衅。
G笑了一下,摇摇头:“我恐怕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做这些事情,幸运的是,还有你。”
Esther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让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说出这样话,但那之后的三年,整整三年,她始终都是这样做的——不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只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给他听,并试图感同身受的了解他。
Han回来之后最初的那段日子,各种各样的传闻充斥泛滥——有人说他完蛋了,有人说他仍旧是个疯子,甚至有个退休的女演员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暗示,曾在Han的影响下开始接触安非他命类药物。他从原来周身泛着纯白色光芒的王子一变成为危险人物。但无论发生什么事,又遇到什么样的阻力,他没有退让,Esther也始终都站在他这一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了解你,你的执着,脆弱,每一个秘密,天赋,抑或缺陷,我知道你恨这一切,却又着迷于此,你不怕艰难辛苦,不怕失去任何东西,普通人能得到的东西,妻子,孩子,爱好,无论什么,因为他们没办法染指那种无与伦比的天赋,它伤人,让你不停的思考,变得偏执,也让你成为最棒的,你可以错过的任何一件事情,没有爱人,家庭,吻和爱情,但却不能错过它,因为当它结束,就是真的结束了。
现在他们总算要结婚了,Esther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快乐,却又隐约有些难过,她始终都不知道Han的求婚究竟是出于爱,还仅仅是对她的一种报偿。她试图甩掉那个念头,用各种各样麻烦的琐事填满每一个空档,这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要她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Esther的爸爸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反对这件婚事,她妈妈本来是个很喜欢办婚礼的人,但也因为Han过去的那些事情,宁愿牺牲选衣服、买东西、办派对带来的乐趣,决定放手不管了。至于Han那方面的家人,则都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们的行程住宿也全都要靠Esther来安排,好在他家在美国的亲朋也真的不多。
未来的公公是个极其沉默的人,Esther曾一厢情愿的把他想象成一个内向的老派男人,把对儿子的情感埋藏在心底。接触了几次才不得不承认,他心里什么都没有,即使曾经有过些什么,也早已经空了。
而她未来的小叔子Russell,二十出头,两颊长了些青春痘,显得脸色不太干净,看人的眼神总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敌意。Russell没有读完高中,也没正经工作,偶尔在嬉哈风格的运动衫牛仔裤外面套件肮脏的白制服,在他爸爸的小餐馆里打临工。婚礼的前一天,Esther把一些外地来的客人安排在举行婚礼的酒店过夜。她在酒店大堂看到Russell,笑着朝他招手,他却没有反应,带着他俗艳的女朋友径直朝客房电梯走过去。
这些事情倒还不至于让她难过,这许多年过去,她觉得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硬,只有一个人能敲开这层外壳,伸进一只手,伤到她的心。Han,只有他,没有旁人。
婚礼前夜的Rehearsal Dinner还没结束,Han就已经走了,甚至没有跟她道别。Esther安慰自己说那只是Bachelor Party的惯例,转头却看到做伴郎的Lance Osler还坐在长桌边的老位子上喝酒。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躲在洗手间里一遍又一遍的打Han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接通。这件事她谁都没告诉,因为如果让她父母知道了,这场婚礼也就吹了。
那一夜她本应该好好睡一觉,结果却是一夜无眠,坐在厨房里,漫无目的地按着电视机遥控器,好几个台都在播放奥巴马在波多黎各的圣胡安街头演说的新闻。临到早晨,她终于下决心打给Lance,装作随便的问,他们昨晚去哪里疯了?
Lance却说他不知道,昨天他们一帮人准备出发的时候,Han已经不在那里了,本来安排好的活动也只好算了,弄得他很尴尬。
婚礼仪式下午两点钟开始,Esther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等着那个时刻到来——她一个人站在礼堂里,穿着白纱,捧着花,没有新郎。
总算,这场面最终没有成真,Han准时到了。Lance特地跑来告诉她,Han不过就是喝多了,躺在他们新居起居室的地板上睡着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Esther正坐在化妆室的镜子前面,默默的念着自己的誓言。她松了一口气,却也感到一种被抽空了一般的疲惫,她记起几天前偶然看到Han写在一张请柬的背面的Vow:“我从十岁开始远离人群,至今需要吃五种处方药来保持理智,但我会做饭,总是按时付账单,婚礼之前也已经把抗抑郁药戒断,所以……”只有这些,没有下文了,读起来像是个玩笑,却没办法让Esther笑出来。
她为了写自己的誓言,重读了许多遍丁尼生、济慈和莎士比亚。但当他们终于站在玫瑰和小苍兰扎成的花球下面,她对他念出那些句子:Let me not to the marriage of true minds admit impediments。 Love is not love which alters when it alteration finds; or bends with the remover to remove…
所有的人都为之感动,Han也看着她,目光却聚焦在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婚礼之后,总是平凡琐碎的生活。Esther是个很好强的人,又有些虚荣,任何事情都想做到最好,让所有人都羡慕。他们的公寓不大,但装饰雅致,环境适宜。Han的收入不够应付他们的开销,她就利用她父母的一些旧交,私底下做些艺术品和古董家具的生意,贴补家用,使得她和Han能存下钱去旅行。
她的父母都不喜欢Han,Han的家人对她也很冷淡,她尽量两面周旋,希望所有人都开心,却发现这很难。她记得每个人的生日,每个有意义的纪念日,精心准备礼物。每逢节日,不管是西式的,还是中国历的节日,都想办法让所有人在一起聚上一聚。她为Russell找了间学校,好让他读完高中的课程,通过会考,甚至亲自去给他补习英语写作。除此之外,她还要照料他们的狗——Han不知处于什么样的原因,养了一条名叫米尔莎的金毛猎犬,却时常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条狗。
而在这一切背后,Esther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她原本工作的地方是曼哈顿一间数一数二的画廊,在那里做事对社交、人脉的要求自然也更高一些,她一直做的得心应手,结婚之后却渐渐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出去交际,而且Han极其讨厌这些事情,既不愿意跟她出去赴宴,也不喜欢在家里开派对招待那些艺术家、文人或者艺术品掮客。她为此摇摆了很久,终于还是辞职了,去切尔西一间规模小一些的画廊工作,总算也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工作之外,Esther一直想要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比如整理这些年画的画,拍的照片,她读书的时候就想要写一本关于十五世纪尼德兰画派的书,却始终没有时间动笔。一开始,她对自己说,只要安排得好,总会找到时间的,试着每天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并且把午休时间缩短到一刻钟,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打乱她的计划。几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只是在记事本写了一些不知所云的零碎片断,她累的要命,感觉自己快要被所有这些事情压垮了,她躲在浴室里哭了一场,看到自己映梳妆镜里的面孔丧气而憔悴,但哭过之后还是擦干眼泪若无其事的走出来。
最让她绝望的,是孩子。她一直有一些妇科上的问题,医生告诉她,如果想要孩子最好趁早。但她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跟Han谈这个问题。到他们结婚第二年的八月,她就要满二十九岁了,她想要一个孩子,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要,而且,如果要准备怀孕,他正在吃的一些药就必须先停掉。她在别人面前故作潇洒的玩笑:“我没想过要孩子,我已经有一个了。”心里却很清楚,那不是真的,她不想做Han的母亲,而是想要一个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她无数次的幻想,这孩子一定会非常漂亮,还有着非凡的天赋,就好像一个天赐的礼物。但她真的不知道Han能不能做个称职的父亲,而她自己又是否有多余的力气再担起这份额外的责任。
她恨自己没有勇气去试一下,有时又觉得那是因为Han没能给她足够的爱作为补偿。每年的演出季和之前排练期,Han总是很忙,他清晨离家,夜里精疲力尽的回来,对她的挑逗几乎毫无反应,她在绝望中胡乱猜测,是因为自己最近重了五磅?因为新换的香水?还是指甲油的颜色?即使到了休假的时候,他也总是很安静,不是对着狗,就是对着电视机看那些古老的舞剧录像。除了免不了的日常对话,他很少跟她讲话,也看不到她身上的变化,她的新衣服,新发型。甚至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也不怎么看她,而这一点她是记得很清楚的,从前的他可不是那种会在做爱时闭上眼睛的人。
(part2)
她愤愤的想:“我需要一些补偿。”虽然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但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对她对循循善诱,说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unconditional的事情,凡事都是有条件的。
某天中午,她在画廊附近的餐厅里遇到Lance Osler,和他一起吃了午饭,而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她又邀请Lance去附近一间酒店的花园茶座饮茶。他们聊了很久,Lance像往常一样口若悬河,风趣幽默,Esther听着笑着,感到一种久违的愉快和轻松,过后却发现自己一句都不记得了。
那天下午三点四十分,Esther记得自己看过表,她举起手叫威打过来,推开Lance手里的钞票,把自己的信用卡放在帐单上。结帐之后,她站起来,走出花园,把他带到酒店前台,开了一个房间。直到两人走进电梯,Lance仍旧在一旁喋喋不休的问她:“Esther,你这是要干嘛?”而她始终一言不发。
一周之后,他们又约了一次。这一次没有午餐也没有茶点,她直接带Lance去酒店。进了房间,Lance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打开电视,假装对午间新闻很感兴趣,直到她解开连衣裙前襟的扣子,走进他两腿之间。
Esther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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