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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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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抬手,虚空挠了挠自己头顶,太史阑没瞧明白他这动作,直到看见这家伙左边挠一次,右边挠一次,两次之后放下手,端端正正垂在袍子两侧,指缝紧贴袍缝,才恍然明白,敢情这位白石膏,是要抚平自己脑袋上或许被风吹起的乱发。
真是举世无双规整条理好家教。
台上两人看见白石膏,脸色却有点变化。雷元冷哼了一声,于定却笑道:“黄兄也来了,怎么,黄兄也打算给这画添上一笔?”
姓黄的白石膏面无表情,平板板地道:“这等三流画师的三流画作,怎配我等墨宝?太史姑娘。”他转向太史阑,认认真真瞧她一眼,眼神里流露一丝不屑,却还是那个平板语气,“我觉得,你拿这画来考验我等,是对我的侮辱,你想要好画,容易,这场算我胜了,你随我去见一个人,之后你要什么天下名师画作——柳松谷、桑师之、镜南子,你要谁的,就可以得到谁的,这幅画,不理也罢。”
他说到几位画师的名字,众人懂画的便不禁发出惊叹,目光灼灼——都是名存百年的国手丹青,墨宝万金难求,这家伙说起来就和路边摊一样轻易,何等豪贵家世!
太史阑毫无反应——她才不晓得什么松谷桑葚,所有的画在她看来都只分:好看,以及不好看。
就像人在她眼里只分:顺眼,以及不顺眼。
她只是有点好奇,这个白石膏性情冷傲,当着雷元和于定的面,要求算他胜,那两个一看也不好惹的家伙,虽然不满,但竟然没有发声,这个白石膏,难道真的很有来头?
“请跟我走。”白石膏对她一伸手。
台下花寻欢等人发出嘘声,花寻欢回头看某人,“喂你还不去!人要被拐走啦!”
“不急,不急。”那人笑吟吟,“她哪那么容易被拐走。”
真是的,她要那么容易被拐走,现在孩子都生下一堆了。
……
台侧,太史阑的目光,迎上白石膏直直伸出的手。
“客随主便,遵守规则。这两个词,你听过没?”她道。
白石膏的脸色阴沉下来,把手平平放下。
“擂台我开,规则我定,既然来参加,就是默认同意我的规则。谁想擅自打破,都最好先做好被我、以及所有人唾弃的准备。”太史阑平静地喝一口茶,看也不看白石膏骤然大变的脸色,“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按照我的规矩,参加比试,告诉我你觉得这画添什么合适。第二,你拒不遵从我的规矩,我就对你实行擂台的规矩,此地不欢迎你,负分,请出。”
“好!”底下人群大赞,“不愧一人救一城的太史姑娘!”
“哪来的小子,这样对太史姑娘说话?当你家霸王么?”
“不守规矩,请出!”
人群里某人开始微笑,郁卒的心情得到安抚——他家阑阑,帅!
台上白石膏白花花的脸色,终于开始发红,还有往发紫的方向发展的趋势,腮帮子咬了又咬,拳头握了又握,最终重重一顿掌中剑,冷冷道:“好!就按你的规矩!”
太史阑有点诧异地瞟他一眼——这么势在必得?
她这回倒肃然了些——有种人一看就受不得气,如果他受下了,你最好小心些。
“这画。”白石膏直直地望了那画一眼,不屑地道,“我觉得应该加上清风祥云,金光万丈,然后我家公子,在太史姑娘的亲自迎接下,乘风渡云而来,光降城头,普济众生,你两人携手恩泽北严城,从此谱就一曲人间佳话……”
“噗——”正喝茶的邰世涛喷了。
“咔嚓——”不太搞得清状况,专心在那吃糖果的景泰蓝,咯着牙了。
“妈呀——”看热闹的花寻欢向后一仰,撞到沈梅花的下巴。
还有某个看热闹的,双手一合,惊了。
太史阑望着白石膏——笑了。
尼玛。
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吗?
还是三流肥皂神仙剧看多了?
还金光闪闪踏云光降——托塔李天王吗?
她一笑,台上台下忙着傻乐的,忽然都怔住。
连白石膏那么傲性的,都瞧得目不转睛。
一笑。
似雪山之上绽新莲,瓣尖一抹嫩粉,黄金日色之下璀璨明艳;又或者深浓暮色里雾气初降,触目一片茫茫,忽然有人拉开小楼窗扇,窗内碧玉床、琉璃榻、珍珠香囊随风飏,二八美人正梳妆,刹那间目光被洗得鲜亮。
一笑。
十万霜雪春风破,回首花开动全城。
白石膏眼底闪现惊艳之色——这女子平日看只是特别,有种少见的宜男宜女的俊美,却又不乏时时闪现的柔和,但当真算不上绝色,他一直腹诽公子的要求,觉得这样的女子,既无美色,脾气又坏,毫无女子德容言工之修,一看就知道难以驾驭,何必费事?
此刻太史阑破冰一笑,他才开始由衷惊叹——公子果然好见识好眼力!阅遍美人的人就是眼光不凡!难怪公子对这个太史阑展现莫大的兴趣,就公子身边莺莺燕燕,仔细想起来,真没有谁能和这个女子风神相比的。
满场失神,为这惊艳一笑。
人群中却有人大怒。
喃喃道:“笑!笑!该笑的时候不笑!”
“非也。”花寻欢回头正色道,“此时笑得正是时候,瞧那一群狼似的眼神。”
……
狼似的眼神将太史阑盯着。
太史阑却已经收了她那极其短暂的笑容。也不在意忽然灼灼的目光,若无其事喝茶。
“我这画添得想必好。”白石膏醒过神来,心中决心更坚定,大步走过来,伸手便来拉太史阑袖子,“姑娘随我去,这护卫我看不选也罢,你需要的话,我家公子随时给你配齐便是。”
“放肆!”邰世涛霍然跃起,抽剑便拦。
早在他出令之时,他那一百个士兵便已经奔了过来,纷纷拦阻。
白石膏冷冷一笑,衣袖飞舞,也没见他怎样动作,那些士兵的武器忽然都飞了出去。
“我给姑娘面子,不想动武。”白石膏道,“姑娘也给我面子,不要闹得不可收拾。”
太史阑平静地看着他逼近。
人群里花寻欢冷哼一声,开始捋袖子,她身边不远处,火虎等人,也开始带着人往擂台方向去。
而在擂台附近,也有更多人蠢蠢欲动。
有人在冷眼旁观,有人在蓄势待发。
忽然一人轻轻道:“我有个道理不明白,想要问问太史姑娘。”
那人声音很低,却瞬间压了全场的各种骚动,所有人都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台上又多了个人。
太史阑皱皱眉,心想原来江湖比武就和演鬼片似的,瞬移、闪退。
台上人也是一袭白衣,但衣服穿得有点随意,看上去似是一件家常袍子,然后临时匆匆出门,系了一条碧色丝绦把袍子拢住便出来了,脸上还戴了个面具,面具十分死板僵硬,看上去比板板正正的白石膏还难看几分。
可是这么难看一张脸,这么随意一件衣服,却无法遮掩这人本身的气质风神,女人们看着他颀长高挑的身条儿,眼底爆出惊艳的喜色,男人们瞧着他垂在背后乌幽幽光可鉴人的长发,以及衣袖里露出一截修长而骨节精致的手指,眼底也露出了嫉色。
他衣着随意立在台上,那一身普通白衣,在圆规和三角尺画出来一般的白石膏面前,忽然便有了线条,有了起伏,有了盈盈脉脉的意境,还有了与这样衣饰应该相配的潇洒和风华。
太史阑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不得不承认,武侠电视剧里白衣少侠都是男主还是有道理的,这白衣服还真要看什么人穿,有资本的穿起来,就是漂亮。
众人都在惊艳,人群里有人眼底却发出了幽幽的光,有点恶。
“你问。”太史阑对潇洒的白衣男子点了点头。
“一切要按规矩来。”那人声音有点轻,似乎中气不足,听来却很舒服,“这位黄兄,似乎没有经过前一轮的比武,便直接参与了第二轮的论画,太史姑娘不觉得这样不公平?”
“那是因为我不觉得他能过论画这一关。”太史阑答得轻描淡写,白石膏气得面色铁青。
“我何须和他们打?”白石膏阴恻恻道,“他们昨日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有必要再来一次?”
“哦?”白衣潇洒的男子笑道,“那就我来吧。”
“你?”白石膏定定瞅他一眼,蓦然大笑,一指默不作声下台的雷元和于定,“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输给我?你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不敢打,你这个初出茅庐只想讨好女人的毛头小子,捅破了天都不知道大祸临头,来,让我告诉你——”
“啪。”
白色的袖风一卷,卷出同样白色的人影,动作太快,没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忽然白石膏就飞了出去,人在半空“嗷”地一声大叫,撞在台柱上砰地一声。
立在原地的白衣男子,卷起衣袖,笑道,“嗯,你告诉我了,你哼得很好听。”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白石膏一个骨碌爬起身,头发也不服帖了,衣服也不板正了,五官也不端正了,歪斜扭曲角度诡异,“你疯了!你知道我是谁,我是松……”
“啪。”
人影一晃,再一闪,众人定睛再看,白衣潇洒的男子还在原地,在卷另一边的袖子,白石膏傻傻地蹲在柱子下,原本一丝不乱的头发,左边耸一撮,右边竖一撮,和俩发髻似的。
他也忘记抬手左边拢一拢,右边拢一拢了,恶狠狠地盯着那微笑卷袖子的男子,蓦然拔刀。
“呛”声一响,瞬间光华一绽,盈盈如碧水,耀得整个擂台都绿了半边。
“好刀!”识货不识货的都同声惊叹。
白衣潇洒的男子,眼眸却在瞬间眯了眯。
似乎这样的刀,引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他有了那么一点点不愉快。
白石膏持刀奔来,这人确实出身不凡,盛怒之下不失法度气象,走位、方向、角度、刀法,配合得完美无间,泼开的刀光,像风卷过大片大片的绿竹。
白衣潇洒的男子,衣襟被刀风猎猎卷起,整个人都微微后仰,似被那暴卷而来的风中绿竹逼退,压倒。
他也真的开始后退。
这一退便如流云倾斜千里,唰一下脚跟几乎贴地,身子平平顺着擂台的木板,滑出擂台半边,悬空停住,不动。
底下惊呼声起,花寻欢却目放异光大赞:“好腰力!”
沈梅花口水滴答:“足可一夜七次!”
史小翠大骂,“淫贼!”
杨成扬眉,“我也可以!”
……
那人滑出擂台半边。
白石膏狂喜,眼底阴鸷之色一闪,对着那人双脚砍下!
那人脚尖忽然微微一勾。
“咔。”
也不知怎的,那人的脚尖忽然就越过了刀风之幕,抵达了刀柄,足尖在“力眼”不过轻轻一点,白石膏便觉手腕一软,臂上力气如流水般奔腾而去,“呛啷”一声,刀落。
白衣潇洒的男子顺势靴子一抬,刀背落在他靴子上,他腰背一挺,自擂台边立起,脚尖平直不动,脚背上的刀也纹丝不动。
众人看着这般武功,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那人站直,脚尖微微用力,那柄刀咻地倒射,直向白石膏而去。
白石膏离得极近,躲避不及,眼睁睁看刀直射自己腰部而来,惊得面色惨白。
“呛。”
依旧清越一响,白石膏只觉得腰侧一凉,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感,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刀已回鞘。
他怔怔立在原地,后背哗啦一下全湿,底下采声如雷。
“好眼力,好巧劲!”邰世涛也赞。
这几招快如闪电,却根本没有一招实招,对方不知道是想省劲还是怎的,没有和白石膏硬接,唯因如此,明眼人更能看出他对力道、方位、角度的掌握和使用,已经到了举重若轻超凡入圣的境界,最后一招以足尖送刀入鞘,更是点睛之笔。
“怎么觉得这一招有点眼熟呢……”邰世涛忽然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太史阑没注意他这句话,她紧紧盯着这位后来者,是谁?李扶舟?容楚?还是哪里跳出来的高人?虽说声音不对,但学武人有变声技巧,这个不是问题。
太史阑真心不希望是李扶舟,李家是江湖巨擘,而这个白石膏的主人,很明显也是江湖超等世家,任何环境的高等势力之间,必然存在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李扶舟如果为了她招惹上那些世家,将来必然会有麻烦。
白石膏怔怔立在台上,被最后那一手送刀给震住,张张嘴要留下山门,说几句狠话,然而接触到对方带着笑意,又似乎带着警告的目光,忽然心跳了跳。
他这才想起来,貌似对方根本就是不愿意他说出他背后的靠山,两次都是他要开口说主家的时候出手。
若有所悟,他深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下台。
经过那人身边时,他压低声音,阴狠地道:“我会知道你是谁……”
白衣潇洒的男子,偏头对他笑了笑,眼神温和。
白石膏却忽然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撂狠话,匆匆离去。
台上只剩那白衣潇洒的男子,含笑和太史阑对望。
“我可以继续论画那一节么?”他问。
太史阑凝望着他,抬了抬手,“请。”
男子慢慢踱到画前。
“一幅好画。”他低低道,“若要说唯一缺陷,在于无情。”
“无情?”众人瞪眼,这叫什么论调?画也有情?
太史阑坐正身子,放下茶杯,做出聆听姿态。
“好画需有情。”男子道,“若非倾注感情,全力下笔,笔尖墨下,都满含作画人心思情意,如何能作出令人一见失心,神韵独具的好画?”
“那么先生如果作此画,会赋以何情?何意?”邰世涛目光专注。
“先前那位于少侠有句话说得很对,此画铁血太过,而风韵不足,不过画上太史姑娘容貌只是画蛇添足,在下以为,”男子笑道,“背景留白处太多,应绘以迢迢江海,烟雨山河,在天尽头、水之涯,现扁舟一叶,有人顺流而下,向孤城而来。”
“何意?”
“愿以轻舟一叶,载人间风波,卸她苦累一身,换江海逍遥。”他笑,衣袂飘举,眼眸温暖。
邰世涛神情微微向往,似也为他寥寥几句中的意境和心意所打动。
太史阑抬眸看着那画,似乎也见到那画上留白处,多扁舟一叶,江海流波,而那人长身玉立,溯流而下,款款而来……
确实很美,很宁静,很令人神往。
可是不知为什么,依旧觉得缺少了什么,心里有种空茫茫的感觉。
邰世涛却和她感受不一样,深深长吸一口气,笑道:“说的好!”
“不知太史姑娘所意如何?”那人眼眸弯弯,看向太史阑。
太史阑还在出神,想着心空的那一块是什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底下一群人瞪大眼睛——这是佳人芳心所属了?
人群里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唇角现一抹淡淡笑意,几分不满,几分不屑。
“如此。”那人笑得越发温雅,“愿求见识擂台第三关。”
人群一阵骚动,昨日打了一天擂台,选出来的优秀侠少,在今天的第二关中都铩羽,现在终于有人面对第三关了。
看太史姑娘模样,似乎对这面具白衣男子也不排斥,难道真有好事近了?
“第三关,考忠诚。”邰世涛瞟瞟太史阑,看她没有说话的意思,才道,“我会给你一个考验,先生愿意接受否?”
“愿意。”男子负手而立,平静而又毫不犹豫地答。
“我想……”
太史阑忽然再次打断了邰世涛的话。
“我并不在乎何谓忠诚,忠诚,也不是一次考验能考验出来的。”她道,“我只问先生一句话。”
男子眼眸深深地凝注在她身上,声音也凝重了几分,“请讲。”
“蓝田关附近一条河边的野花,很美。”太史阑盯着他的眼睛,“先生愿意采来一观吗?”
众人都怔了怔。
蓝田关?
离北严还有一日路程,去采野花?哪里没有好看的花?
“喂,太史阑今天很奇怪啊。”底下花寻欢捣捣身边史小翠。
“我觉得她认识这男人……”史小翠偏头,“你说他是不是李教官?”
“是李教官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花寻欢不以为然,“他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有难言之隐。”沈梅花道。
“蓝田关……什么意思呢?”几个人冥思苦想,花寻欢忽然一转头,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惊道:“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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