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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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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一声惨呼,万丈鲜血,千疮百孔,肌骨成泥。

    墙上刺猬一样的西局探子,微微痉挛几下,徒劳地伸出手,向箭来的方向够了够,似乎想要弄明白,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闻敬和老牛也惊呆了。

    就在刚才,万箭如期激发的一刻,他们还在欢喜,可是很快他们的心情就掉入深渊,因为他们惊恐的发现,所有箭方向虽然不变,却都抬高三尺,从那一家三口头顶稳稳掠过,射向了那个引路的,还在墙上的西局探子!

    刹那之间,将他万箭穿身,钉死墙上。

    鲜血在沙墙上扭曲蜿蜒,画一道诡异生死符。

    容楚太史阑带着景泰蓝,稳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在灰黄屋子的背景下,这三人的背影,不像在历经危机,倒像在祭奠。

    风沙如许,故人归来。

    面对着推开的门,容楚轻轻抬起了手。

    外罩的紫色披风落地,现一身雪白素衣。

    紫色绒花和束簪落地,散开的乌发如缎,如旗飞扬在湛蓝的苍穹下。

    这一刻男子的背影,玉树般皎皎,却让人想起落雪的山,遥遥在地平线的那一边。

    他抬起的手,越过了肩,向着内墙的那一侧。

    四面静默,所有人都听见了男子长声轻叹。

    “挽裳,还有我的兄弟三百,容楚来看你们了。”

    ……

    闻敬忽然晃了晃,站立不住扶住了墙。

    老牛马脸瞬间缩成了短脸,所有五官都惊骇的卷在一起。

    “容……容……容……”他们身后,所有西局地方探子,惊骇不能成声。

    每个人都自对方睁大的瞳孔里,看见无限的震惊和深黑色的绝望。

    天啊!

    知道是绝密任务,但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要杀的对象,竟然是晋国公!

    重臣第一,元勋后代,世代柱国,军事巨族……无数光环和显赫头衔,不足以形容那个家族和那个人。

    那是属于所有少年绝艳的传奇,属于帝国的荣华,属于时代的光辉,属于一切权力之上的俯视。

    虽然自先帝去后,容家包括容楚在内,显得低调而沉默,似乎渐渐退出朝廷舞台,但西局的这些探子们却知道,晋国公真正势力,远超普通王侯,他即使在野,对朝政的渗透力依旧无处不入。

    仅仅属于容家的秘密军事力量,就没有人能摸得清。

    这样一个人,上头怎么会让他们来杀他!

    闻敬浑身颤抖,他比别人更清楚一些事——眼前是蓝田关甜水井,是当初影响容楚一生的那一战所在,就是在这里,容楚失去了他的亲信三百,失去了他的朋友,失去了底层将官的信任,在这里,他经历了他光辉从军生涯中,虽胜犹败的惨烈一战,那一战的死亡方式和结局,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痕,历风霜磨砺,永不消褪。

    如今,他竟然选在这里,选在三百将士祠堂前行刺他!

    容楚怎么能忍?怎么会忍?

    闻敬的恐惧已经到达极点,他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嚎,竟然不顾同伴,转身便要跑。

    一双手抓住了他,是不知内情的老牛,他一边恨恨地骂,“天杀的,怎么会是容楚?这么身份的人,怎么居然肯扮个女人!”一边怒声道,“你跑什么?不知道跑也是死路?你我搏一搏,还有生机!”

    闻敬浑身冷汗如流水,抖到无法言声。

    门槛上,那三人根本没看他们。

    苍天之下,英魂之前,一切的阴谋,都不必施展。

    容楚对着没有屋顶的内墙。

    太史阑也在静静看着内墙。

    飞箭群射,震动墙壁,墙壁上一层黄沙慢慢坍塌,露出了内里青灰色的灌了米浆的结实砖墙,墙上,是一幅幅壁画。

    长长壁画,诉尽一个人的一生。少女韶龄,如花盛开,中途夭折,碧血黄沙。

    “这里,本就没有屋顶。”容楚的声音,远如在天涯之外,“扶舟说,她死得憋闷,生前又喜欢畅朗,喜欢看天,所以,不要给她加盖了。”

    “很好。”太史阑道。

    “这一处的砖墙,是特制的,永远不会被风沙侵蚀。”容楚看着脚下,“这底下五丈之处,埋着她的衣冠,至于她的遗蜕,不能停留于外,运回了她的家族。”

    太史阑默然,她最近研读南齐历史,也知道南齐战死的将士,从来都是当地埋葬,这个女子即使是由容楚主持丧礼,也依旧没有葬在此处,说明身份一定不同寻常。

    “这里本该圈起来,不容外人进入,但扶舟说她不会喜欢,他说她的魂灵一定一直在这里,他怕她寂寞,希望来来去去的人的脚步,给她增添点热闹。”

    太史阑沉默,想起一直微笑,从来温和的李扶舟。

    是什么让他经历了这场离别之后,依旧微笑,永远微笑?

    是她吗?

    容楚对着正面墙壁上,微笑倚墙的垂髫少女,微微弯腰。

    轰然一声,一群人影自山坡下,挽弓而来,在容楚身后,弃弓,长跪,俯首。

    “长空苍苍,沂水汤汤,昔我英魂,逝彼不忘。”

    “风间落雪,板上残霜,昔我同袍,遗骨留香。”

    苍凉的悼词,被苍凉的风卷去,躬身的昔日少年将军,今日国公,此刻背影孤凉。

    一将功成万骨枯,背负的,从来不仅仅是生命。

    还有无数的道义、良心、静夜里辗转浩淼的叹息。

    “景泰蓝。”太史阑对一直很安静的孩子道,“这是你南齐的英雄,是真正做到以血肉守国土的英烈,你来到这里,该谢谢他们。”

    景泰蓝松开她的手,双手交腹,端端正正九十度行礼。

    容楚没有动,可太史阑仿佛看见他欣慰微笑。

    “麻麻。”景泰蓝声音清稚,看着墙上壁雕上的少女,“她就是你和我说的,被活埋的……”

    “是。”太史阑没有回避,“她为爱而死,一般壮烈。”

    容楚的背影微微颤了颤,没有回头,“扶舟应该会欣慰于听见你这句话。”

    “我想她要的不是他人的纪念。”太史阑注目那壁上少女,“而是忘却。”

    容楚忽然转头看她。

    太史阑眼神澄澈,坦荡无所遮掩,在那样的眼神面前,他到嘴边的话终于没有问下去。

    想要问她:你喜欢的是李扶舟吗?

    想要问她:你若喜欢他,为何在知道他这段情伤之后,依旧如此坦荡平静。

    想要问她:你若不喜欢他,为何今日的每句话都不再淡漠,为何隔着时空和生死,能读懂风挽裳。是不是因为有共通的心情,才有共同的愿望?

    然而终于没有问,不想问。

    便纵她此刻心中所想,真的是那日风雪中,为死去爱人一骑闯敌营的少年,可他相信,在她的眸光里,一定会倒映那夜留守阵地、以同袍尸首筑就冰城、以同袍血肉换来上万仇人死亡的另一个少年。

    她或许向往温和的日光,下意识喜欢拂过冰湖的春风千里,但她内心深处高山上的雪线,永远降着和他同样温度的雪。

    终有一日,她会知道。

    ……

    风浩荡,黄沙如水汤汤,容楚在深青色壁雕之前,缓缓转身。

    他的护卫们,以赵十三为首,激动而庄肃地迎上来,赵十三于三步之外跪下,重重叩首,“属下保护不力,请主子责罚。”

    “十三。”容楚仰首看着天空,这一刻珍珠般光辉熠熠的男子,自有沉凝肃杀气息淡淡生,“此地是英雄沉睡之地,可容当初他们全力保护的百姓走过,却不能容卑鄙奸狡之徒借以设陷,污了他们的地方。”

    “是。”

    容楚淡淡点点头,离开,赵十三给他披上黑缎披风,披风上一道金色螭纹贯穿,在风中翻腾做舞,恍然如生。

    他自始自终没有回头再看那些西局探子一眼。

    闻敬已经瘫软在地,老牛拔腿就跑,赵十三的冷喝,在他身后,森然地传来。

    “杀。”

    ……

    太史阑抱着景泰蓝,走出那座无顶之屋,将西局密探的嘶吼抛在身后。

    她没有同情或怜悯,如果此刻被西局算计的不是容楚和她,那么在西局这些人手下,会有更惨烈的死亡。

    如果不是容楚绝慧,将这些人始终玩弄股掌之上,如果不是昨夜他终于联系上赵十三,今天怕是又一番变局。

    容楚不会允许有人践踏风挽裳灵魂安眠之地,正如他不会允许有人敢于挑衅他的威权。

    哪怕他微笑、妖娆、看似无害,连女人都不介意扮一扮。

    但骨子里,他永远是那夜风雪中,悍然以血肉为城,杀敌军数万,并拒不接受敌人投降的杀神。

    他们站在高高的岗上,俯视着下方。

    正在底下和西局密探对峙的孙逾等人,一眼看见了他们。

    看见平静的太史阑,看见小脸难得严肃的景泰蓝,看见——黑色披风白色锦袍,披风上镶绣尊贵螭纹的容楚。

    孙逾眼神有点迷惑——史娘子呢?

    然后他盯着容楚,慢慢睁大眼睛,忽然不能自抑的,打了个寒噤。

    他是……他是……

    容楚的披风在风中飞舞,他俯视底下的眼神毫无情感,属于上位者真正的眼神。

    不是矫揉造作以袖掩面的婉转姿态,不是史娘子娇媚荡漾的眸光,唯一相似的,便是那微微上挑的眼眸,熠熠华光,碧海珍珠。

    一队彪悍的护卫走上山岗,在容楚身边站下,恭敬垂头回报战果,刀剑上血迹殷然滴落,容楚依旧不过淡淡点头。

    孙逾僵木至不敢动弹。

    他已经认出了那些护卫衣角上特殊的标志。

    所以他无法收拾自己的情绪。

    眼前,帝国隐形主宰之一,挥袖拂动山河的绝世人物,要如何和那些天里,婉转娇媚的史娘子联系起来?

    一个上位者,如果能为他人所不屑为之事,而坦然如常,那他的心志,该有多强大?

    震惊、后悔、无法理解、慌乱……一瞬间无数情绪流过,孙逾在一片混乱中忽然发一声喊,弃下他的西局对手,转身就逃。

    在对战中失神并且贸然以背对敌,是不可挽回的最大错误,一柄剑,立即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毫不停留,狠狠刺进他的后背。

    剑锋冰冷,而热血炽烈,冷热交替的极端感受,让濒死的孙逾忽然奇异地想起“史娘子”。

    这是他一生中,遇见的最不可思议,反差最大,也因此最让人恐惧的,人。

    ……

    “少侠”们也一个个死于西局密探之手,太史阑依旧没动。

    这些人接触到了西局和容楚之间的纷争,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何况这些人也不能算好人,若他们真的是一对普通夫妻,此刻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山岗下和少侠们对战的西局密探,此刻才发觉山岗上的不对劲。

    赵十三们已经收手,于是时有一具具尸体,被风沙卷起,滚落山坡。

    那些剩下的西局密探发现熟悉的尸体和山岗上彪悍的护卫,震惊之下无人恋战,转身便向四面八方逃窜。

    赵十三要追,容楚举起手。

    赵十三停住不动。

    太史阑却不管这些,张嘴就问,“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总要留人报信的。”容楚微笑,“他们必须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事。”

    这话有些拗口,也有些不对劲,容楚把人杀了,对方不是一样会知道他知道了这事?

    然而太史阑想了想便明白了,关键不是“知道”,而是“我。”

    “你的意思,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杀的人是你?”

    容楚笑容微微赞许,“如果知道要杀的是我,怎么可能在这里设伏。”

    “那你放人回去……”

    “西局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目前虽然西局主掌是康王殿下,但新任指挥使是乔雨润,两人之间政见不同,康王认为既然敢做就不必顾忌过多,西局就是该成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可怕机构;乔雨润却认为那样会导致西局众叛亲离,众人离心,很难得到有效信息,应该区别对待,分化拉拢,对外尽量改善形象,将西局建成凌驾法司之上的半明半暗的机构。”容楚淡淡道,“所以我可以肯定,这个暗杀命令,不是乔雨润的意思,而是康王的。”

    “所以,你这是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要分化他们了?”

    “乔雨润目前就在这一带,此地西局密探必然也归她直管,康王的手伸得太长,不顾一切以绝密命令,指挥西凌蓝田司暗杀我而不成,反而损兵折将打草惊蛇,乔雨润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跑回去的人一说,整个蓝田司,包括第三司都难免有怨气,在他们看来,对付我是以卵击石,他们是被蒙在鼓里,被康王勒令去送死,这口气,他们也是咽不下的。”容楚笑得微微暧昧,“这种黑暗里行走,整天琢磨着害人的鼠辈,已经被这日子拨弄得心思疯狂了,谁要得罪他们,他们都敢去咬一咬,哪怕康王势大,也未必经得起这些整天浸淫害人毒计中的小人整日算计。所以我干脆少杀几个,留多点人,给咱们尊敬的康王殿下,搞点乐子不是?”

    太史阑无语。

    就这么一点点事,这家伙已经完全推算出了前因后果,不用验证,他一定是对的。

    推算出全部事实也罢了,他还不穷追猛打趁机泄恨,顺手就布了局,借势引火到了主谋身上。

    可以想见,接下来的日子里,西局不会太平静,宗政太后最宠爱的两个人,如果以前还勉强能合作,今日之后,必然分道扬镳。

    给敌人多个敌人,胜过给自己找个朋友。

    尤其当那敌人的敌人也是毒蛇的时候。

    但再毒,再狠,再心机深沉,似乎也比不过眼前这个微微笑,拂拂袖的人。

    “景泰蓝。”太史阑抓紧一切机会对小子因材施教,“你看,这就叫未雨绸缪,心机深沉,所谓成功的奸雄,成功之处就在于,当别人还在为某一步推算或报复的时候,他已经越过那一步,直接看到了后面的几步或者几十步。”

    “我以为我该算是英雄。”容楚不满。

    “英雄都在地下,奸雄才能祸害千年。”

    “我不是英雄也不做奸雄。”容楚微笑凑上来,“我只想祸害你……”

    “你还是祸害英雄侠少们比较合适。”太史阑掉头就走。

    景泰蓝趴在她肩上,眨着眼睛,咬着手指,嘻嘻笑,“公公耍流氓,bitch—is—bitch!”

    ……

    赵十三赶上来,一声呼哨,底下驶来一辆马车。

    “十三给我找到了当年治我腰疾的名医。”容楚有些歉意地看着太史阑,“当年他就说,五年之内我必定复发,这人行踪不定,好容易找着,家父已经命人从丽京快马通知,勒令我必须前去诊治。”

    “看病要紧。”太史阑抱着景泰蓝便走,“我回北严。”

    她走出两步,身后容楚轻轻一唤,“阑阑……”

    太史阑停住脚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那么,”容楚笑,“夫君?”

    赵十三的脸青了,景泰蓝格格笑起来,他觉得前几天很好玩,觉得国公做女人也很好看,以后都这样也挺好。

    “娶不起。”太史阑走得更快。

    “你就不留一留我,或者,跟我去?”

    “容楚。”太史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你的天地,终究不是我的,容家那样的家族,也走不进我。”

    容楚沉默。

    这似乎是太史阑第一次明确地,对他所暗示的未来,表达了意愿。

    以往他是调笑的口气,而她也无动于衷。今天他依旧是调笑的口气,她却认真地回答。

    在别的女子都会犹豫纠结,只能装傻,怕人说自己自作多情的时候,她还是那么直接干脆,一剑便刺入中心。

    这么一认真,倒叫他哑口无言。

    不能否认不能承认,他的眼眸里,渐渐浮上一层寂寥之意。

    “喜欢已至,真爱未满。”太史阑转身,不曾回头。

    景泰蓝牵着她的衣角,摇摇摆摆,一边走一边呵呵笑着回头,用口型悄悄对他讲,“麻麻……我的……”

    容楚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走下山坡,进入马车,想着这段日子的水中漂流,相依为命,男女反串,一路戏谑中暗含惊险的旅程,想起她每日为他按摩时,力度适当的手指,想起灯光下那看似坚硬女子,侧面的温柔。

    他慢慢地,笑了下。

    她说他已经在喜欢她。

    但真爱未满。

    她这样骄傲纯粹的人,自然不会接受不够纯粹的感情。

    真爱么……

    容楚的眼眸微微垂下,落在黄色山坡的缝隙,那里,一朵野花在瑟瑟风中顽强探头,撑开单薄的花序,一半浅白,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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