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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3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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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叫我扶舟。”
韦雅顿了顿,有些恍惚。
似乎……从未这样称呼过他,哪怕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夫人。
以往也未见他纠正过她的称呼。她微微出神,觉得自己应该欢喜,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无一丝喜色,只觉得淡淡寂寥。
或许,是他语声太温和,温和到寂寥。
“是,扶舟。”她和顺地道,“我来是告诉你,乔雨润死了。”
乔雨润那日城头并没气绝,李扶舟也人道主义带她一起走,然而她终究受伤太重,苟延残喘几日,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
李扶舟并没有意外之色。
以五越邪功练武速成的,多半没有好下场。
乔雨润如此,李秋容如此。
“那葬了吧。”他语气仿佛在说明日天气不错。
韦雅微微犹豫,才轻轻道:“
她有东西……托我带给你。”
她伸出掌心,掌心中有一枚小小锦囊。
本来不想来说这一遭的,但最后,看到乔雨润哀怜绝望的目光,她还是接了下来。
想着那女子于人生末途,也着实凄惨。到得最后,无人托付,竟然只能托半个仇人的她。
韦雅记得锦囊落手那一霎,她眼角隐隐的泪光。
那也许是那个人一生里,唯一的一次真心泪吧。她想。
生于阴暗,长于毒土,开出最妖最恶的花,但最后深埋土地的根茎,依旧留存一丝新绿。
“不必了。”李扶舟的回答,仿佛还是在说明日天气不错。
韦雅的手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默然将锦囊抛于一侧火盆。
锦囊在火盆中迅速蜷缩,扭曲,化灰。无人知道那里面,曾经装了什么。
或者也不用猜,不过是一个人一生唯一的爱罢了。
韦雅怔怔地看着那锦囊在火舌轻舔下,缩成弯弯的一卷,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似这般被燎过,卷成一团。
今日他人之结局,就是异日她的收梢。
在追逐爱的路途上,她们是一对背靠背的绝望战将,唯一的胜者,却在天涯。
“韦雅。”
她回神,恭谨地躬身。
心中有再多痴怨爱恨,在他清淡的嗓音下都瞬间化为无形。
她想,这就是孽。
他已经缓缓回身,温和眉目间是温和笑意,“有机会,离开这里吧。看看这天下河山,风物四海。我相信你总会遇上,属于你的那一处。”
韦雅心中一震——为什么这句话这么像告别……
“扶舟……”她忍了忍,终于轻轻道,“你为何如此萧瑟……我很久没有见你真正笑过……你即将复国,即将拥有五越的天下……你还有什么……”
“我什么都有。”李扶舟打断她的话,“所以,什么都没有。”
韦雅噤声。
“去迎客吧。”李扶舟眉梢轻轻一挑,依稀又是那般神秘的笑意,“我们的贵客,快要来了。”
韦雅缓缓退下,无意中一抬头,却见他并没有望向前殿,却看着乾坤阵后山入口的方向。
……
乾坤山腹,有密道,直通山顶乾坤阵。
密道黑而幽深,地面湿滑,生着青苔,显见得少有人行,这本就是乾坤山最重要的一条密道。
密道中有一条影子,看起来有点庞大,行路也有点艰难,时不时滑一脚。
太史阑正行走在密道之中,背上负着容楚。
她来赴李扶舟之约。
清醒之后,她揣摩出城头上,他最后说的,是“来参加我的登基典礼。”
太史阑在安排好军队事务后,就独自一人,驱车来此。
人带多了没有用,她明白,这是她和李扶舟最后的博弈。不能用彼此的军队来解决。
在他抚过的城头,她看见一个小小的五越五兽标志,她将标志收起,出来后挂在车马上,果然一路上无人阻拦。
她来过乾坤山,走过那条密道,一路过去,十分顺利。
或者,他就是在等着她吧。他算定她必得要来。’
不为南齐,不为极东,不为她自己,只为容楚。
太史阑停住,将背上容楚放下来,扶他靠坐在洞壁旁,小心地取出水壶,先给他润了润唇,再自己喝了一口。
她摸摸容楚的脸,眼神怜惜。
不知道这一路,他累不累?
早在五天前,景泰蓝就曾期期艾艾地问她,要不要赶紧把郡王送回丽京,不然迟了就……
就什么,景泰蓝没说完,她知道他说
的是“迟了就腐烂了”。只是怕她受不住,不敢说罢了。
她当时很奇怪地瞟他一眼,道:“好端端地送回丽京做什么?”
当时景泰蓝看她的眼光,大抵怕她疯了。
其实那几天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写着“她伤心疯了”几个字。
所有人都认为,容楚死了。
虽然死因不明,甚至没有理由,但是再笨的大夫,都能确认容楚的死亡。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开始心口还有一丝热气,渐渐身体也冷了。
壮年者猝死,这在南齐并不鲜见。尤其将领,压力大,熬夜多,受伤多,壮年猝死不在少数。容楚这样的情形,众人虽然惊讶哀恸难以接受,心里却是认了的。
经过赵十八那一层解释,众人又抱了一丝希望在等,期待着郡王能自己醒来,睁开眼笑说不过一场玩笑。
然而时光分秒过,对生者漫长,对死者永恒。
太史阑却不打算等了,她明白了,等不会有结果,保不准真的等来的是一场死亡。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她该和命运再次做赌。
老天送她来,就是来搞破坏的。
至于别人认为她受不住也好,哀恸过度也好,疯了也好,都是她的事,是她和容楚的事。
“你累了吗?”她抚了抚他嘴唇,“我现在和你说话了,你开心不?”
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水壶灌了一口。发呆。
时光如果能倒流,多好。
她如果能学着更成熟一点,多好。
那么就不会有那天的生气,不会有那晚的冷遇,不会让他彻夜徘徊,彻夜叹息。
想到他生前的最后一晚,是在她的冷眼中渡过;想到他停止呼吸前一刻,还在惴惴不安偷窥自己,找机会寻求原谅;想到他轻轻往马头一靠时,最后一刻想的一定是自己的愤怒;想到他至死都没能得到自己的原谅,在落寞中死去——
她忽然便窒住呼吸,泪涌上眼眶。
不,不,没有这事,他没有事,他没死,这不过是龟息之术。是他因为惹了自己生气,故意做出的姿态,好教她原谅他——
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呼喊:不,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他不会在那个时辰来这么一手,他会很清楚这会导致南齐大败,他更不会舍得她受这样的伤害……
这声音越喊越响,她的心越喊越凉。
她轻轻蹲下身,趴在他膝上。
“容楚,”她道,“我不生你气了。那事情过去了。做你的妻,还是你的妾,我都乐意,以后都我一人做了……我还和你保证,就算你是开玩笑吓我,我也不生气,我绝对不会怪你骗我耍我害我伤心,我发誓……所以你可以不用担心了,我都这么低声下气哄你了,你可以马上醒来了,你醒来吧,醒来吧……”
她惴惴不安地向上看,头抬到一半停住,一转身,再次背起了他。
“走吧。”她道,“你从来就不听我的。”
一低头,一滴泪落下来。
青苔慢慢浸润着一片灰绿的色泽,一路脚印,一路逶迤的水声。洞里似乎有悠远的叹息,仔细听却是脚步的回声。
她慢慢地走着,忽然手指触及他腰间垂下的玉佩。
是那枚古佩,她在静海集市上给他淘来的海货。
本来这佩他没有戴,因为她说要等黄花闺女戴几年,盘活了再给他,但叮叮当当回来后,他怕这对小淘气乱玩东西,砸了他的佩,便带在了身上。
花寻欢留信给她,要她继续让容楚戴着这佩,她也就没有取下来。
想到花寻欢,她微微出神。
看样子她是回了中越,中越是五越中除李家外最强大的一族,也是唯一有能力和李家争夺五越王位的一族,她回去,也许桀骜的中越,以后能稍稍安定些。
想到红头发的女族长,她冰冷的心稍稍温暖——寻欢也是苦人儿,如今终于回到
亲友身边,但望她以后和美如意,终知人间温暖。或者就如她自己所说,去了一切最美的地方,再没有孤独烦恼……“
这样也好。
只是可惜也许难有机会当面谢她了。
谢她的不叛。
不再叛,是为了赎那少年当年的罪,是吗?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背负,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的沉重,那么多无法抉择的为难。
……
她最终停在那青铜门前,按照往昔的记忆,按动门环三下。
门开了,并没有如上次一般,有飞针掠来,也没有熟悉的气息盘旋浮游,她恍惚想起,这次乾坤阵没有开启。
天光一亮,骤然从暗至明,她有点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
然后她就看见面前的广场上,很多人,人们扭头,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
她背着容楚,平平静静走过去,仰头对乾坤殿看了看。
此刻的乾坤殿不是透明墙壁,就是普通的大殿状,圆形的穹顶上永远风云盘踞,旋转着神秘的漩涡。
大殿深处有礼乐之声,她知道乾坤主殿之后还有广场,还有高台,高台上方是乾坤阵眼,下方是万丈悬崖。取天地灵气,纳人间烟火。
她缓缓走向大殿,有人迎上来,取出武器。
剑光递来,光若霓虹,她伸出手指,清淡如拨弦。
无数剑尖在她指尖幻灭,化为天地齑尘,那些弥漫的金属粉末,遮蔽了那些惊异的眼眸。
人群愣怔,随即有人大叫”妖术!“四散涌开。”
她觉得有点好笑,问他,“喂,最擅长妖术的五越之族,竟然说我是妖术,好不好玩?”
等了一会没有回音,她敛了笑容,道:“下次给你说更好玩的。”
身后忽然有喧嚣声传来,隐约有人大叫,她听得声音熟悉,愕然回首,就看见小小孩子一身便袍,向她冲来。他身后还跟着火虎赵十八等人。
她一惊,认出那是易容了的景泰蓝,“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就跟着你。”景泰蓝撇撇嘴,“我让火虎给易容了,我是小孩子,也没人注意。”
“没人拦你?”太史阑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有。我们仿制了一个你那样的五兽标志,一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人拦截。”
太史阑有些奇怪——李扶舟即位大典,是何等重要,怎么防护如此稀松?
还是他另有打算?
“这也太危险了,你赶紧藏入密道里去,我想办法封了那密道。”她推他。
“别。”景泰蓝忽然若有所思地转身,“是我自己想来的。我最近常常做梦……我觉得这里有声音在呼唤我……”他忽然向乾坤殿主殿走去。
太史阑忽然想起上一次在乾坤殿,景泰蓝也曾有过诡异经历,她还记得他曾抓过一把骨灰样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跟上景泰蓝,身后有人追上来,冷笑道:“你们就算有我主标记,也不能再乱闯!今日乾坤殿门已经下了禁制,不是我族长老无法进入……啊!”
他愣愣地停下来,看见景泰蓝忽然把小手往门上一抹,那两扇闭紧的门,忽然无声开启。
这下连太史阑也一愣,因为她忽然看见殿内已经变了布局,大门开启处,竟然就看见那条原本应该在殿深处的长廊,还有长廊尽头的狰狞图腾,滴血长剑,以及长剑之下的,四足方鼎。
方鼎之中忽有白光一闪,景泰蓝毫不犹豫地奔上,太史阑怕他受伤,也背着容楚快步追上。
殿门在她们身后无声阖上,将无数震惊的目光关在门外。
……
李扶舟立于高台宫阙之巅,身后宝座狞龙飞腾,眼眸深红如血。
他依旧一身红衣,墨玉发冠,黑色晶莹的玉珠垂落颊侧,分不清珠光和眸光,哪个更华彩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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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他身后浮云翻卷,洁白若羽,却也分不清那云色和他脸色,哪样更白。白到透明,越发显得唇红滟滟。
三层高台,每层都是一层斜坡上去,每层斜坡底下都有高手守候,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一步。
整座高台琉璃顶,白石地,朱栏玉砌,背后五兽壁狰狞盘旋。风从谷底吹来,云澜自山间起,清歌自天地生。
金案玉几,列五色螭纹龙纽。五兽屏风,雕狰狞盘旋图腾。左右各列高冠麻衣老者,神色肃穆。
台前黄金阑干前,一个高冠老者,正昂首缓缓将金丝篇章诵读,声音抑扬顿挫,远远传开。
五彩衣饰的人群,在他脚下俯伏,按照五越规矩三跪顶礼,起伏的身体,像一波波斑斓的浪潮涌过洁白的沙滩。
高冠老者诵读完毕,将金丝篇章高高捧起,对着头顶盘旋的漩涡顶礼三次,另一个高冠老者,捧着五兽五色玉玺,跪地给李扶舟奉上。
李扶舟缓缓伸手去接。
忽然有人直身高叫:“慢着!”
李扶舟手一顿,广场上诸人转首,李家老家主怒道:“石南!你怎可在此时喧哗!”
那个叫石南的男子,满不在乎一摇头,大声道:“有话便说,我五越没有那么多臭规矩!敢问武帝,既然登基复国,如何不见传国佩?”
众人一窒。
怕什么来什么。
“石南,”老家主冷声道,“传国佩供奉在神殿,用以压制乾坤阵,怎么能轻易拿出?这五兽玺,足可做我五越之宝……”
“少在那撒谎!我中越人可没那么好骗。”石南摇头,“什么传国佩供奉在神殿?根本就是没有!我五越之主,必须有传国之佩!没有传国佩,这宝座就不该你们李家人坐!”
李扶舟面无表情,静静对那人一看,那人语声一窒,老家主怒极,正要说话,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石南长老!谁允许你说这话的!”
众人愕然望去,就看见苍白瘦弱的少年缓缓站起,众人认得他是中越新任的族长赤山略。
中越势大,一直和李家不睦,甚至前阵子出手刺杀李扶舟,而李家也立即回了狠手,杀了他们的代族长琳夫人。这次登基大典,本来众人以为,中越一定不会参与,甚至可能捣乱,虽然这样算起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五越合并,有所遗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谁知道消息一出,中越年轻的新族长居然亲自带着长老们来了,众人诧异之余,也十分戒备。
此刻见他站起,李老家主立即冷笑,缓缓道:“略族长,你这自说自话的,何必呢。”
他的意思是先前说话的石南,自然也是赤山略指使。
赤山略皱皱眉,道:“石南长老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那么赤山族长出面反驳,是赞同我李家提议,合并五越,称帝自立了?”李老家主立即道。
“也不是。”少年转身,并不看变色的李家众人,只看着李扶舟,“家主,我觉得,五越自立,应该。你们李家要重做五越之主,也可以。但是何必这么剑拔弩张,非得和南齐作对?”
“你这话荒唐?”李老家主怒声道,“我李家何至于非要和南齐作对,但你问问南齐,他们肯让五越在他们的地盘上自立一国么?纵观天下各国各朝,谁肯?”
“没试过怎么知道肯不肯?我们要的又不是他们的天下。”赤山略道,“我们只要我们五越在早期的地盘,也就是极东乾坤山之后的这一片地域。这里南齐人本来就不多,又嫌气候苦寒,不愿在此处生存,多年来早已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和南齐要这块地方自立,签订双方以后的互不侵扰条约,也许南齐愿意放弃……”
“你没听过一句话!”李老家主生硬地打断他的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南齐再怎么看不上我们那块土地,也不会允许它被生生分出去!从此不再属于他们!你要知道,帝王最大的功绩是开疆裂土,帝王最大的耻辱是丧失土地!”
众人沉默,纷纷点头,都知道老家主说的是对的,赤山略毕竟年纪太小,身体弱不爱战争,却没有想过统治者的心态和所谓的大国骄傲,容不得南齐有丝毫让步。
五越人希望复国,但也不
是所有人都愿意进行战争,只是大家都明白,真的想要拥有自己的国家,求是永远求不来的,只有硬抢!
“或许……”赤山略也有些犹豫,“听说南齐现在的皇帝很宽仁……”
“他和你一样,只是个孩子!”老家主冷冷道,“他甚至比你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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